想到眼前的状况,古清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身子动了动,挺了挺腰坐直了些。

古清华一眼便瞥见湘琳充满担忧的盈盈泪眼,不禁黯然轻叹。苏浚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不觉开口道:“你们放心,陛下她身上——”

“朕已无碍!”古清华突然出言打断了他,双眸徒然泠泠有光,眼光一扫,下颔扬了扬,傲然道:“此乃天寿山地界,有古氏列祖列宗庇佑,有神灵保佑,区区小人妄图弑君,岂不可笑!”

古清华话音刚落,议政王及礼部尚书、理郡王等恰恰来到御辂跟前。三人身子微僵,一齐撩袍跪下,俯首。

“臣等惶恐!所幸陛下无碍,大息万幸,黎民万幸!”议政王痛陈心情,俯首在地。

古清华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头顶足有一句话的工夫,方一挥手,扬眉淡然道:“议政王和两位卿家都起来吧!朕无事,几位可有受了惊?”

“托陛下洪福庇佑,臣等亦无碍!”议政王恭声答应,率先起身。那两人也随着起来。

古清华点点头,道:“无事便好!议政王、于爱卿回车辇上歇着去,理郡王你留下,朕有话要问你!”

于何时巴不得脱身,忙应了声“是”,迫不及待欲转身离去,却发现议政王站着发呆,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议政王心里“突”的一沉,脸色微微有变。虽然此次事件发生在天寿城,发生在古氏子孙集合之时,理应由宗人府处置,但他身为议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参与的?按说,这等大事,古清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他排斥在外!

可是古清华毫不客气的当面直言只留下理郡王一个问话,显然是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他。并且,丝毫不怕他看穿她怀疑他的用心!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想她死,但他敢对天发誓,这件事的的确确不是他指使人做的!偏偏他明知道古清华怀疑还不能开口撇清解释,否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欲盖弥彰!

替人背黑锅开不了口的滋味难受极了,议政王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几分,这看在古清华眼中,心里更加窝火,忍不住沉沉冷笑了一声。

议政王被这一声冷笑刺破耳膜,猛然回神,下意识抬眼,对上古清华冰冷灼灼的目光,他手一紧,拱手沉声道:“臣遵旨!”说毕转身,从容退去。

理郡王不自觉抬手拭了拭额上汗珠,哆嗦着唇涩然道:“陛下——”

古清华头一扬,目光越过他头顶,看向他身后,点了点头,道:“如何?可追上了?”

林芝越众上前,面有忿色,跪下咬牙道:“回陛下,卑职无能,叫那奸贼给逃了!请陛下治罪!”

古清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盯得他面色羞愧赤红这才一挥手,淡淡道:“起来吧!事出突然,原本是朕疏忽了,不关你们的事!”如果不是她心血来潮冒险下辇,又怎么会给人有机可趁?说来说去,错先在她!

不过也好。既然那奸贼有心,即便不是此时,必也会另择行择时动手!经此一事有了提防,料想这趟天寿山之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你们那边走丢了,朕这里,倒是留下一个!”古清华朝地上那咬破毒药自裁的死士努了努嘴。

众宫女太监们顺着她的目光瞟过去,但见一个七八岁、圆圆脸、一身花团锦簇的绸缎衣裳的孩子双目圆睁、眼珠凸显、嘴角带着一缕黑血、颈部沾黏乌紫血渍、头发散乱躺在地上,神情十分可怖,唬得低声惊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慌忙别开眼光。就连理郡王瞧了一眼,脸上肌肉明显抽了抽,也不忍再看第二眼。

古清华却一眨不眨盯着那张阳光下惨白可怖的脸,冷冷道:“好深的心思,弄了个侏儒扮成孩子!若不是祖先庇佑,朕早已遭了毒手了!”

“陛下,卑职,卑职受教了!请陛下放心,卑职以性命发誓,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林芝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人人都疏忽了,谁会想到一个七八岁人事不知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刺客而那几支箭不过是淆乱视线呢!他发誓,哪怕一只苍蝇、一只老鼠,都绝不允许再靠近陛下!

“将他带下去!”古清华朱唇轻启,道:“带到古氏人面前,让他们认!此人既然扮作孩童,必定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此,让他们擦亮眼睛好生认清楚了,到底是哪家的带了他来!理郡王,你一同去。”

“是,陛下!”理郡王和林芝领命,林芝手一挥,上来两名侍卫,拖着地上的尸体向古氏众人走去。

“陛下,您还是回御辂歇一歇吧。”苏浚望了望远处乌压压的古氏众人。要将这人辨认出来,恐怕还得花上好一阵子时间呢!

古清华摇了摇头,道:“朕就在此处候着!”她瞟了湘琳一眼,向苏姑姑道:“苏姑姑,你扶湘琳到苏侧夫辇上歇歇,苏侧夫随朕一处。”

湘琳嘴动了动,瞟了苏浚一眼,终究没说什么,苏姑姑答了声“是”,扶着湘琳转身去了。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理郡王和林芝才转回来。随着两人回来的,除了一名被两名侍卫反手押解着的青年男子,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和那石青服饰的古氏头领老人。

几人面色凄惶,身颤声抖,老远便朝着古清华跪了下来,双膝着地挪着向前。挪一步磕一个头,惨声哭叫着“陛下开恩!陛下恕罪!”

那被反剪双手的男子目露痛楚,望着跪在地上膝行的三人惨然道:“爹!娘!三爷爷!”

古清华一使眼色,小太监立刻上前,将那三人扶了起来,搀至御前。

古清华目光一一扫过四人身上,扬眉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刺客,是怎么回事?”

“小人古令仪,”年轻男子跪下俯首,急急道:“陛下,此事罪过全在小人身上,与小人父母无关,与三爷爷无关,更与古氏众人无关,但求陛下饶恕他们,千刀万剐,小人亦心甘情愿!”

“哼!”古清华冷笑,道:“你不必急着替人开脱!谁无辜谁不无辜不是你一句话便可下定论的,这点判断能力朕还有,朕要听实话!”

古令仪明显一怔,不觉抬眼瞟了古清华一眼忙又垂首,咬咬牙,道:“如果,如果小人说此事小人亦料想不到,不知陛下可肯相信?”

“你且说!”古清华的声音平平漠漠,听不出半点波澜。

“是。”古令仪心神稍定,道:“一个月前,小人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是,是小人少年时候在漠北的朋友,叫顾仓子。他带着他儿子来到小人家里,说是前往南方讨生活,路过此处特意看望小人。原本他住几日便走,后来,后来听到了陛下即将驾临天寿城的消息,他便跟小人说想留下来看热闹,小人一想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便答应了,今日,今日原是叫他父子二人远远在外围候着的,谁知那小孩子与小人侄儿玩得十分要好,两个哭闹着不肯分开,小人,小人便抱了他过来,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孩子,谁知,谁知——”

古令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想到自己曾经将那白白胖胖、十分可爱的侏儒凶手当成一个孩童关心疼爱,忍不住一阵恶心。

古清华哼了一声,冷冷道:“即便如此,你也难辞其咎!今日前来迎驾乃古氏子孙,你竟敢私自带领外人前来,单凭这,朕便可治你个欺君之罪,你可心服?”

“陛下,陛下开恩,求求陛下饶了令仪我儿,陛下!”古令仪母亲听到此话,脸色唰的白如蜡纸,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

“你闭嘴!”古令仪老爹冷声喝止妻子,咬咬牙俯首道:“陛下,小人教子无方,导致今日差点酿成大祸,辜负陛下一片苦心,小人一家万死不能赎其一,无论陛下如何责罚,小人一家心甘情愿领罪!但求陛下,饶了古氏众人吧!此事,与他人无干!”

古令仪嘴唇微动,眼角余光瞟了父母一眼,痛楚难当,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古三爷双拳紧紧攥在一起,也没出声。

第79章 查刺客又起意外(二)

古令仪嘴唇微动,眼角余光瞟了父母一眼,痛楚难当,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古三爷双拳紧紧攥在一起,也没出声。

“你们倒是颇讲义气嘛!不过,朕饶不饶古氏众人,不是你们说了算,是朕说了算!朕要你们的命何用?只是今日一见,朕倒佩服先帝,先帝果然英明!”将你们安置监视在此!

“陛下……”几人脸色皆变,惶惶然俯首在地。好不容易盼来的一点转机,眼看,又要付诸东流了!

苏浚暗叹一声,忍不住出声提点,缓缓道:“那顾仓子何德何能,若无人与他共谋,给他传递消息,他怎能设下如此周密的刺杀计划。古公子,你既与他是朋友,他又在你家住了一个月之久,难道,你便一点儿异常也没发现吗?此人是什么来头、什么身份,刺杀陛下动机何在?你若知道什么,还不快快禀明陛下!”

古令仪一呆,迟疑道:“陛下,陛下是,是要找出,他的同党?”

古清华白了他一眼。此人既然远在漠北,如果一个月之前便已来到此处借寻友小住,可见刺杀一事早已计划周详。如此,他怎能没有同党!

古令仪怔怔出神,回想着顾仓子一点一滴,突然眼睛一亮,脸色惊得雪白。他欲言又止,怔怔失魂呆了片刻,终于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回陛下,小人,小人想,那,顾仓子并不是刺客!”

“古令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理郡王这个气,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脚,想了这么半天,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句出来!

古清华抬手止住了理郡王,盯着古令仪道:“不是他?理由呢?”

“陛下,”古令仪吞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舌头有些打结,一字一字颤声道:“小人突然想到,那人,那,那借住在小人家中之人,极有可能,不、不是顾仓子,不是真正的,顾仓子!小人,小人——”

古清华扭头向林芝道:“你去摸一摸那侏儒的脸。”

林芝一怔会意,应声答“是”,抢步上前,俯身去摸那侏儒的脸,突然手上一滞,摸到他的左边脸颊边沿,用力一揭,手上赫然多了一张制作得十分精致的面皮,再一瞅那人本来面目,国字脸,肤色蜡黄,一脸麻子,鼻梁上还有一道细细的疤痕,显然一张中年汉子的脸。

众人惊呼一声,古令仪父母却忍不住“哇”的一下扭头捂嘴干呕起来。

一个眉清目秀雪团似的可爱娃娃居然是这副真面目,回想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谁受得了?

“陛下!这,这果然有问题!”不想峰回路转,事情出乎意料,林芝等亦大感意外。

古清华脸色“唰”的愈阴沉了几分,苏浚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温润的目光凝着她,无声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如此一来,这件事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很可能从古令仪这里就此断去,她怎能不着急?

“陛下,顾仓子乃漠北本地人氏,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怎么可能做这等灭门之事!小人糊涂,多年未见,上了贼人的当,还差点误导了陛下,请陛下治罪!”古令仪又俯首。

古令仪虽然仍是俯首请罪,语气中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张惶,毕竟,贼人太过狡猾,他也是受害被骗者,这勾结刺客的罪名,是安不到他头上了。

古清华咬着唇,半响道:“此事不得外传。若是走了半点风声,朕仍饶不了你们!还有那个顾仓子,过些日子朕叫人陪同你一道前往漠北,将他传来,朕要好好问清楚此事。那贼人为何偏偏要扮成他,谁敢说这里头没有什么古怪呢!”

“是,陛下!小人定当全力配合,单凭陛下吩咐!”古令仪忙磕头答应。

理郡王望望天色已过正午,不由上前拱手道:“陛下,此事还是回城再做细论吧!陛下今晚,还要设宴款待天寿城乡绅及四大家族各位当家呢!”

古清华点点头,道:“也好!林芝,将古令仪带下去,补羽林军三等侍卫的缺,这就随朕一道入行宫吧,你们好生教教他,启程时,一并带他同行。”

古令仪、古三老爷、古氏父母齐齐抬起头,愕然的盯着古清华。

居然,命古令仪补羽林军的缺?也就是说,古氏族人已经打破先帝禁令,迈开了走上朝堂、参与国家政事的第一步?

“是,陛下!”林芝也愣了愣,转眼看到木雕石塑一样的古令仪,不由蹙眉沉声道:“古令仪,还不谢恩!”

古令仪猛然回神,强按狂跳得像要飞上天空的心,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谢陛下隆恩,谢陛下!”

“陛下!陛下此恩,微臣等万死不辞!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古三爷等竟似比古令仪还要激动万分,满面潮红,两眼发光。

古清华挥挥手,道:“罢了,下去吧!朕与你们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血浓于水,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昔年之事参与者,早已得到应得的惩罚,朕不希望让一代一代的后辈背负着先人的过错活着,朕更不希望,有人再步后尘!你们,可都明白朕的苦心?”

“微臣明白,”古三爷霍然抬头,双目炯炯,一字一字决然断然道:“陛下放心!微臣等定不会叫陛下失望!更不敢辜负陛下一片好意!若有人胆敢起不二之心,便是背祖弃宗,不需陛下动手,微臣等亦决不饶恕!”

盼了多少年,才盼到今日之曙光,古三爷比任何人都明白今次机会之来之不易,更比任何人明白,今次机会之悬于一线。他,绝不容许古氏子孙中出现任何的差池而断送了所有人的希望和前程,无论是谁,都不容许!

古清华满意的点点头,舒了口气缓缓道:“下去吧!起驾!”

说毕,在太监声声嘹亮清远的“陛下起驾——”唱诵声中,古清华由苏浚扶着,一道进入了御辂中。两边明黄车帘轻轻垂下,车里车外,一时两个世界。

车驾启动,缓而稳,慢慢前行。古清华仍旧依偎在苏浚怀中,不是她不想起来,而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第80章 设晚宴相互试探(一)

她虽是皇帝,也是个女人,先是受了那破空而来的三箭惊吓,后又当胸挨了刺客那一剑;她从没杀过人,却不得不拔出金钗自救;她没见过尸体,却不得不强忍着翻胃的恶心面无表情眼都不带眨的瞅着那诡异可怖的扭曲死容;她明明疲惫已极,却不得不提着一口气硬撑着,不敢在人前显出半点倦怠之色……

苏浚温柔的揽着她,她突然发觉,有人倚靠的感觉这么好,这么安心,这么舒服,身心渐渐放松,渐渐从疲惫中恢复气力。

她轻轻舒了口气,挣扎着欲自己坐好,苏浚臂上一用力,将她拥着比先前更紧了两分,他俯身在她头顶轻轻道:“陛下何必如此逞强,此处无人,陛下无需掩饰,好好歇一歇吧!”

他温热的气息暖暖的,渗透她的发际,仿若电流传向四肢百骸,她身子轻颤,身体瞬间麻了一麻。她本想挣扎,听到他后边的话,突然间又什么都不想了,他说的是,此处无人,在他面前,何必掩饰!她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理由,但是,这一刻,她就是这么想的。

四肢一松劲,古清华整个人毫不顾忌的倚在苏浚身上,倚靠着他的感觉真好,暖暖的,踏踏实实的,让人安心!

苏浚轻轻挪了挪身子,好教她倚得更舒适一些,随着身子轻动,他的唇似有意似无意,在她额角轻轻一扫。古清华身子紧了紧,旋即放松,一时两人均默默无言,却分明察觉到一种淡淡的、似有还无的温馨之感渐渐升起,环绕其间。

古清华不觉抬手,轻轻抚着胸口,低声道:“我这里,有些痛。”

“是我疏忽了!”苏浚脸色一黯,凝着她的目光充满怜惜与心疼,他温柔的覆握着她的手,轻叹道:“我没想到,还没进城就遇上这样的事。幸好你无甚大碍,不然——”

胆敢行刺御驾之人,武功岂能弱了去?那一剑当胸而来,必定尽了全力,虽然为金丝蚕衣所隔不能刺入皮肉,可剑气所击,又怎能不痛?方才她一直强忍着许是不觉,却不知越忍到的后边反弹力度越大!

古清华心中一暖,睫毛轻眨,不觉抬眼迎向他的目光,一双墨玉般温润的眸子生生映在眼底,古清华有一刹那的怔忪,她似乎,从未这般看过他,更从不知,他的这双眼睛,竟是生得这般好看,又是这般的——多情!

唇边不觉漾起微微的笑,古清华轻轻反握了握他的手,低声笑道:“你无需自责,若不是你的金蚕丝衣,朕此时怕是早已死了!”

“别胡说!”苏浚身子颤了颤,握着她的手不觉一紧,道:“我绝不会再离开你身边半步!我以为夜风可靠,谁知——竟是错信了他!”想起夜风,苏浚不禁咬牙,一股怨气如火腾起。

古清华脑海中一时闪过夜风那漫不经心的神情面容和那凌厉迅疾的剑,她轻叹着摇了摇头,笑道:“事出突然,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尽力了!”

苏浚不做声,听闻她强忍着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吸气忍痛声,轻声道:“你放松气息,别有意克制,气血顺畅方可渐渐缓痛。若是倦了,好好睡上一觉吧,等到了行宫,再教太医好好瞧瞧。”

古清华轻轻抬眼,凝着他微微一笑,道:“你这么说,朕还真有些倦了。”说着脑子里意识便有些儿模模糊糊起来,双眸一合,混混沌沌睡了过去,梦中,一股温热的暖流自他掌中传递而来,如涓涓细流,一点一点流入她的身体中,所过之处,一片温暖舒适,古清华不禁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睡的更舒服一些。

见她已然睡了过去,苏浚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腕拿捏脉息,脸色不觉有些凝重,那突如其来的一剑,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如果好好调理,一两个月或许便可痊愈,可是她又怎么可能清清闲闲调理呢?便是今日晚上,还有诸多事务在等着她呢!苏浚不禁苦笑,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到了行宫,太医已经等候在侧,诊脉、开方子,直言无碍,古清华及苏姑姑等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忙活完,古清华刚刚清净下来,便命苏姑姑将晚宴名单拿来,一边传旨召见理郡王父子,询问晚宴安排事宜。

理郡王父子刚走,苏浚便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水进来,古清华瞧着他,他便笑道:“臣夫方才问了太医,这是顺气散淤的方子熬的药水,陛下好歹喝一点吧,不然晚上怕是难受。”

古清华一笑点头,接过药碗头一仰一口气喝了下去,小宫女忙递过茶水漱口,她一边漱口一边道:“今晚的宴会除了古氏一族几位德高望重者,还有四大家族的当家人,你也一起参加吧!”

“是,陛下。”苏浚垂眼答应,两人无声交换了眼神。今日那一场刺客之变,虽然受了惊险,但也趁此机会将古氏一族的前程与古氏头领古三爷表示得明明白白,古清华相信,古三爷一定能说到做到,古氏这边她暂时可以不必操心,而四大家族究竟态度如何,才更值得她关注。

晚宴在行宫一处叫做澹怀清樾殿的长方形宫殿举行,殿中宽阔,装饰富丽威严又不失亲和,正适宜举办君臣同乐之宴会。这是古清华第一次与四大家族当家人见面。

当她和苏浚在宫女太监们簇拥下款款而临时,原本寒暄热闹的众人齐齐止了声息,离座匍匐参拜,山呼万岁。

古清华自中间穿行而过,目光一扫,除了一位身着褚色玉璧暗纹的中年男人抬眼悄悄将她一瞟,其他人都规规矩矩伏着。那人的目光与她一对,顿时吃了一惊,慌忙复又垂首,再不敢动。古清华按理郡王所献座次表一一对应,了解到此人乃南阳卢氏当家人卢玉麟,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瘦长脸,唇上两撇八字胡,皮肤黑红发亮,浓眉长眼,若不是方才那精光湛湛的眼神过于锐利,无论如何也不像个一族之当家人!

古清华不禁暗自冷笑,亏得湘琳还说二皇姐跟她最要好呢,头一个欲试探于她的,却是这二皇姐的人。

寻思间,古清华与苏浚已经走到御座之前落座,眉眼一扫,古清华便抬手笑道:“诸位快快平身入座,今日寻常一宴,诸位不必多礼,尽管放开胸怀好好享乐,议政王、理郡王、于爱卿,你们可要代朕好好招呼各位,倘怠慢了,朕是不依的!”

第81章 设晚宴相互试探(二)

寻思间,古清华与苏浚已经走到御座之前落座,眉眼一扫,古清华便抬手笑道:“诸位快快平身入座,今日寻常一宴,诸位不必多礼,尽管放开胸怀好好享乐,议政王、理郡王、于爱卿,你们可要代朕好好招呼各位,倘怠慢了,朕是不依的!”

“是,陛下!”议政王等起身相应,转身向诸人客套寒暄几句,便命侍宴宫女们上前斟酒添食,殿角一侧舒缓的乐声轻轻响起,和着弥漫满殿的细细甜香,暖暖炉火,满殿温馨如春,气氛甚是和谐。

待得美酒满觥,清洌酒香四溢中,主持宴会的理郡王便上前拱手道:“陛下,请陛下容许微臣引见诸位来客参拜圣颜。”

古清华微微点头,嘴一努,道:“甚好!今日初见,正该如此。”

“是。”理郡王答应一声,挨着次序一一引见诸人出座上前参拜。先引见的是古氏一族代表,这些人都是今日南郊迎驾时古清华见过的,此时再见古清华,想起白日之事无不心头紧张惴惴,小心翼翼,而知晓了古令仪之遭遇后,又多了点诚惶诚恐,古清华反倒坦然自若,不动声色安抚了几句。

然后,古三爷将捧在手中的一个尺余长、高三四寸的红木盒子高高举过头顶,垂首道:“陛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罪臣等汗颜,此乃小小心意,请陛下笑纳。罪臣等唯有日日替陛下祈福,祈求上天保佑陛下福泽绵长,长命百岁,保佑大息江山万代不变!”

“三爷客气了!”古清华微微笑着使个眼色,苏姑姑便亲自上前,将那木盒接了过来。

上手突的往下一坠,苏姑姑有些吃惊,忙提劲托着,轻轻上前,将木盒放置在御案之上,轻轻将盒子打开,呈在古清华面前。

古清华漫不经心瞟了一眼,眼睛徒然一亮,面上笑容轻绽,睫毛轻眨,目光转向下边,凝着古三爷点头一笑:“三爷有心,这份礼物,朕非常乐意收下!”

“承蒙陛下不弃,实乃罪臣等之福!”古三爷等古氏代表一齐叩下头去。

“快快平身,入座吧!”古清华笑着抬抬手,向理郡王道:“赏古三爷一本宫制论语。”

“罪臣谢陛下恩典!”古三爷声音颤抖,显见得是欢喜异常。议政王、理郡王及陪宴官员、四大家族们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古清华的意思,各自面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人人眼中都有戏,想什么的都有。

议政王下意识悄悄攥紧了拳头,面上一派无波无澜。

论语堪称儒家最经典之读物,也是科举考试第一要点,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古清华先是将古令仪调入羽林军,后又赐予古三爷论语,一武一文,这代表了什么?

众人虽心中五味呈杂,有欣慰的,有不快的,但都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已是下了决心与古氏冰释前嫌了……

古清华心中甚是舒畅,古三爷所献,乃古氏一族族谱,不,应该说是比族谱更加详细的古氏众人生平履历,这相当于将古氏人所有家底都透给了她,她当然也应该投桃报李!

随后,是四大家族当家人依次拜见君上。

第一个当仁不让是郑氏当家人郑季。裕昌号轰然倒闭之后,郑氏人如惊弓之鸟,哪敢再有半点嚣张之心,恭恭敬敬上前磕了头,献上中规中矩的礼物,乃是一柄嵌着宝石的金镶玉如意,古清华同样也还了礼,密封包装在礼盒中,是一只牢不可破的金饭碗。

他们让她如意,她自然会保全他们的饭碗。

接着相继是博陵崔氏、赵郡王氏,这就颇有些暧昧了。

崔氏、王氏与未被打压前的郑氏一样,都是议政王阵营的人,有郑氏前车之鉴在,两家都不敢轻易惹古清华不痛快,可是,当着议政王的面,又不敢冒冒失失向古清华表忠心,左抵右挡一番应付下来,两人焦头烂额,心悸不已。偷眼看去,古清华目光意味深长,不知何意;议政王眸中精光湛湛,似有不满,两人愈加如坐针毡,贯穿整个宴会,皆是心神不宁。

最后引见的,是南阳卢氏卢玉麟。

卢玉麟标准的南疆人,瘦小,皮肤黑,浓眉长眼。四人之中,只有他态度十分超然自在,浑然无有顾忌。

而且,旁人参拜君上,无不一口标准的官话,独独他,腔调半文不白,夹带着浓浓的南疆方言口音,古清华一眼瞥去,发现有一大半的人不是垂头握拳就是咬着嘴唇苦苦憋着笑,便是那满肚子忧愁的崔氏、王氏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只有卢玉麟自己,浑然不觉有异,一句一字,抑扬顿挫,向古清华陈述表达着诚意的官样文章。

古清华暗暗点头,有背景后台的,果然胆子也比旁人大了一圈。君前如此奏对,乃大不敬。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古清华照样微笑着与他客套几句,却冷不丁笑问:“南疆可还太平?当地百姓生活如何?”

卢玉麟一怔,点点头,颇有几分大大咧咧道:“托陛下的福,这些年南疆一直太平,人烟比十几年前多了好多,城镇也繁荣了好多,南来北往的生意人络绎不绝,百姓生活也很好。”

“听起来倒是一片乐土,”古清华笑了笑,目光一转凝着他笑道:“这都是二公主的功劳吧!”

卢玉麟眉目之间顿时有几分收敛,像是斟酌再斟酌,然后答道:“二公主镇守南疆,不纵下,不扰民,公正廉明,这是百姓们有目共睹的。”

“卿对二公主倒是颇为了解,二公主近年一切还好吗?”古清华又笑问。

卢玉麟嘿嘿笑了笑,道:“这些年微臣并未听闻二公主有何不好,应是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