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耀之和湘琳转身看见她二人,便忙自那头过来。

“侄儿见过皇姑!”古耀之规规矩矩的便欲跪下请安。

古清华忙一把携着他手,上下打量打量,柔声笑问:“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晚间还咳嗽吗?”

古耀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摇摇头道:“不咳了,今儿太医说了,明日可以回书房上课了!”

湘琳也笑说道:“小殿下很乖,按时服药,谨遵医嘱,一点儿都没闹别扭呢!连范院判都夸来着。”

“是么,耀之真乖!”古清华甚喜,轻轻抚了抚古耀之的头,古耀之乖巧的依偎在她身旁。

说起来,那些浓黑味怪的中药,她自己病了都往往皱着眉不肯喝的,病中人脾气又大,她又是天子,脾气只有更大,每次都要苏姑姑与湘琳左劝右劝方才沉着脸皱着眉勉强喝药,跟苏浚好上后,劝的人里头又加了个苏浚。

好在,她不常病就是了。

古清华突然就觉得苏浚和湘琳看向自己的眼光有点“那个”,顿时醒悟,于是有些讪讪起来,笑道:“来,耀之,咱们上那边亭子里坐坐,喂金鱼好不好?”

“好!”古耀之眼睛亮了亮,很乖的点头。

“奴婢去拿鱼食!”湘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走开了。

古清华牵着古耀之,与苏浚一起往不远处的流光水榭走去。那是一座四方形小巧水榭,有别致的竹桥连接岸上,从西北角引进的溪水在假山东北角拐了个弯折而向东,在园子东北面汇成一个椭圆形的半亩见方的水池,池畔浅水中栽植着水仙、菖蒲、水葱、梭鱼草、小芦苇、香蒲、玉簪、水姜花等亲水植物,此时开得一片黄白相间,也不知是哪一种。池水在入水口对角处流出,引出小溪流在园中蜿蜒。

池中养着的金鱼数量不多,但种类却不少,都是各地官员为讨好女帝欢心进贡的。看着五颜六色,赏心悦目,其实古清华也就看个热闹罢了,压根不懂哪一种叫什么名,将它们一律叫做“金鱼”!

不一会湘琳取了鱼食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宫女,手里捧着食盒、茶壶茶碗等。进了水榭,见过古清华三人,便在水榭中小小的圆桌上一一摆下茶水糕点水果。

古耀之今年刚刚九岁,平日里天天上书房学习,也难得出来玩得尽兴,难得与姑姑一起游园,小家伙甚是开心,拉着古清华指指点点,不时投喂鱼食,笑声不断。 反倒没苏浚和湘琳什么事了,两人只在一旁含笑看着。

玩了好一会,直到古耀之的乳娘莫姑姑找了过来,请他回去服药,古清华才掏出帕子仔细的替他拭干净手,柔声吩咐了几句,命湘琳和莫姑姑好生送他回去。古耀之依偎着古清华有些不舍,却仍是乖巧的听话了。他突然牵着古清华的衣襟认认真真道:“皇姑,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为皇姑分忧,不让皇姑这么幸苦。”

“好,好!”古清华心中甚喜,笑道:“耀之快快长大,皇姑可等着呢!”

其他三人却是各有表情。莫姑姑笑了笑,悄悄瞥了古清华一眼,眼中闪烁不定。湘琳望望古清华,望望古耀之,心中甚不是滋味。苏浚一副若有所思,又有些茫然叹息。

“耀之很聪明,也很懂事!”古清华瞧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含笑向苏浚道:“也不枉朕抚养他一场!大皇姐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苏浚轻轻叹了一声,瞥了一眼木雕泥塑似的站在水榭外远处的宫女,他向古清华道:“陛下打算,将来怎么用小殿下?”

古清华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当初她让沈流连当老师教古耀之时沈流连说的话。她偏着头,向苏浚似笑非笑:“你这话,是怎么说?”

苏浚有点无奈,苦笑道:“陛下,您这么问,臣夫能怎么说?总之,此事就在您一念之间——不过,再过几年,就未必了!”

再过几年,古耀之长大了,懂事了,有能力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父母的事,谁也无法肯定他会怎么想!古清奇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女,虽然一朝被废,一派势力也遭到了打击冲击,但国中肯定还存在支持她的力量。古耀之作为她的独子,当然也是这些人看好的希望!

古清华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此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心里也有了自己的计较,她心中一热,差点便脱口问苏浚如果她不是女帝,苏浚还会不会跟她在一起。

古清华轻轻道:“这些事,过几年再说吧!耀之这孩子……朕相信不会看错的……”从湘琳的描述,古清奇不是个阴险卑鄙之人,作为儿子的古耀之想必也坏不到哪去吧?古耀之还没懂事就遭了祸,对父母的印象一片空白,她相信,她一手将他养大,他总会有几分感情的。退一步说,古耀之如果当真忘恩负义,使阴谋诡计夺得了天下,也会为人所不齿,而她古清华,也不是吃素的,还能由着他坐大不成?

何况,湘琳对古清奇的愧疚简直到了非言语能形容的地步,她不善待古耀之,在湘琳跟前也说不过去。

第150章 微服出宫访要人

苏浚沉默半响,方道:“既是陛下您这么想,臣夫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愿小殿下能够明白陛下您的苦心,将来莫要辜负了!”

苏浚想了想,终究不能真正放下心来。在他心中,古清华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要靠边站。她既然不愿意往坏处想,他替她未雨绸缪又有何不可?

他要尽一切力量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陛下,”苏浚笑了笑,道:“小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臣夫觉得,不能光让他在书房中上课,也该习武了!身为皇室宗亲子弟,会些武功不是坏事。”

古清华眼中亮了一下,笑道:“倒是你提醒了朕!大皇姐的嫡子,当然应该文武双全!不过,这骑射武功的教师人选,朕倒要好好斟酌一番!”

苏浚知道她的心思肯定往羽林军那边飘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容许古耀之跟羽林军侍卫尤其是林芝、萧炎等本就是大公主旧属接触,这样对古清华无益却容易有害。

“这还用得着找?”苏浚一副“你不是吧”的样子瞅着古清华,半叹半怨道:“陛下,难道臣夫我担不起这事吗?”

“你?”古清华愕然。

“是啊,我。”苏浚点点头,理所当然。

将古耀之放在身边教导,除了教他武功,还能教一些别的东西,总之,他要他打心眼里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古清华是真心对他好。

古清华偏着头想了想,有些迟疑道:“这样也好。不过,你会武功的事,你打算公开了吗?”

苏浚摇摇头,道:“臣夫会暗地里教小殿下。在宫里,要遮人耳目不会太难!”

古清华想了想,便也点头同意了。

因议政王突如其来被降了爵位,理郡王又莫名其妙的升了亲王,一时之间,朝中诸人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面上平静无澜。背地里谁每日都要思量大半夜才勉强入睡。

但有一点,让古清华觉得欣慰的是,大伙儿都规矩了不少,君前奏对时。少了几分先前时常可见的不以为然而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毕竟,连议政王都能有不是,何况旁人呢?古清华这一招杀鸡给猴看起到的作用是空前的好!

过了三日。闵子山、孟延寿等三百人到了京城,古清华亲自接见了领头的几个人,好好抚慰交代一番。少不得赐衣袍赐酒赐金银;又将林芝、萧炎等传来,当着双方的面亲自交代,将闵子山等人交给了林芝,命林芝好生将他们在羽林军中安顿下来,次日起便与羽林军一同出操习武。又特意吩咐他们好生学习规矩、用心习武,如果在十月中旬的狩猎大会中拔得头筹,升官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闵子山等一口答应。磕了头便随林芝萧炎等出去。会齐了手下人,一并出城前往羽林军大营报到。

至此。海盗一事可算是完美的告一段落了,只要各处的过渡期没出现什么冲突矛盾,这件事情就可以圆满了!

腾出了精力,古清华开始琢磨九城兵马司夏仲舒。

据探子回报,夏仲舒每班当值下班后,总会去西城区西二十条街猫耳朵胡同一家叫做“狗肉刘”的小馆子喝酒吃狗肉。

据说,狗肉刘的手艺五代单传,堪称都城一绝,他家祖宗是当初跟着息国太祖皇帝进城的第一批百姓,他们刘家也见证了皇城的代代风云变幻。

这地方一听便是贩夫走卒们出没的地方,古清华信手将手下人搜集来的资料搁在御案上,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如此看来,夏仲舒倒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了。不然,堂堂九城兵马司,再不得意,也不会沦落到跟贩夫走卒挤在一块厮混的地步。

苏浚看古清华一脸的跃跃欲试,却有些犹豫起来,劝说她打消亲自前往的念头。虽然古清华早说过要亲自去会一会夏仲舒,苏浚又如何料得到夏仲舒会有这么古怪的嗜好、喜欢往这么偏僻低下的地方钻?古清华堂堂天子,便是微服查访民情,也不该到那等偏僻小巷去的。

古清华自然不肯,坚持己见,她觉得越是在这种地方,说不准越容易说动夏仲舒。

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古清华与苏浚乔装为普通人家的公子,暗暗出了宫。夜风也跟了出去,不动声色在暗处保卫,林芝等十来个古清华的心腹侍卫也乔装成平头百姓三三两两的散布在周围。离猫耳朵胡同不远处的周围酒楼中,也各隐藏了二三十个侍卫,总共有百四五十号人;五条街道之外又临时租用了一座大仓库,上百名羽林军侍卫藏身在此,宫里头,萧炎率领众手下随时待命,马厩中良马也备得足足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信号弹飞上半空时,所有人将立即出发,前往猫耳朵胡同救驾。

这些都是苏浚的安排,古清华见众人都听苏浚的,也只好笑笑就罢了。她不由感叹,这天子微服一趟可真不容易,倒比不微服更加麻烦些,莫非以前看的电视剧都是假的?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沉,余辉灿烂铺陈,将天地间笼罩得一片金光。古清华和苏浚混在步履匆匆归家、肩挑手提的百姓群中,向猫耳朵胡同的狗肉刘馆子走去。

老远,便闻得浓郁的狗肉香气一阵一阵的飘来,浓浓的肉香带着五香八角桂皮茴香等大料的香味,引人馋涎。

古清华和苏浚都是情不自禁精神一振,却已听到身旁有人用力吸了吸鼻子,一人赞道:“刘家的狗肉,果然够香!”

“那是,好几辈人的招牌嘛!”

“哎,天天生意都那么好,可要发财了!”

“唉,是呀!”

古清华望了一眼擦身而过议论感慨羡慕的路人甲乙,向苏浚轻声笑道:“朕——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狗肉,今儿咱们可有口福了!”

苏浚瞟了她一眼,本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勉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香味愈来愈浓,拐向面前右边一条更小的小巷子,可见两百米左右的前方一块凹进去的空地,乌压压一片的人头耸动,吆三喝五叫闹笑声不绝,一幅褪了色镶着红边白布的长方形幌子在一旁的杨树上高高挑起,浓黑大墨张牙舞爪写着“狗肉刘”三个大字,骄傲的向远方显摆自己的气势。

古清华和苏浚走近前去,方看清小馆子门口一边摆着油腻的案板,板上摆着零零碎碎的骨头肉,上方垂吊着巨型的大铁钩子,乌油程亮,有的勾着半片半片的狗肉,有的空无一物,明晃晃的荡来荡去。另一边是一口巨大的铁锅,下边烧得旺旺的柴火,锅中咕噜咕噜泛着响,煮着一大锅的狗肉,老远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口大锅里传出去的。

古清华和苏浚虽然穿着平民的粗布衣裳,脸上脖子上等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抹了一层蜡黄的药膏,五官也经过一定的乔装改变,但二人举手投足之间,又岂是寻常百姓可比?

二人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围在大锅与案板旁的众人的注意,大家都有些怪怪的瞧着他们,原本嘈杂笑闹得要翻了天的人群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连剁狗肉的刘老板都愣住了。

苏浚顿时就有些局促。他是大将军之子,虽然在军营里也呆过不少时间,但所接触的也是中上层官兵,这种民间下层贫民的生活场景,他还是头一回处于其间。虽然面不改色,看上去没什么,但神情却是强忍的镇定自若。

古清华反而坦然,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上学之后零工碎活不断,为了节省一点生活费没少往专门给穷人卖东西的地方钻,什么脸色没见过?

见这些人这副模样,她非但不觉局促,反而在心底起了一丝小小的兴奋和久违的熟悉感。古清华咧着嘴冲刘老板笑了,大大咧咧道:“里头还有座位不?”

“有、有!”刘老板顺口便应了,和气的笑着招呼道:“呵呵,两位是头一遭来吧?看着面生的紧!请,里边请!”

众人见古清华这样,原本的惊奇感觉一消而散,便没有再注意他们什么,继续说说笑笑,该做什么做什么。

古清华笑嘻嘻点点头,随口道:“听几个哥们说起老刘你这的狗肉神仙吃了都舍不得走,今儿特意从东城海淀子那边过来尝尝!”

众人恍然大悟,都笑起来。刘老板听说自己小店这么有名气,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得连连谦虚道:“哪里哪里!这是街坊们给面子,我这里,也就得了‘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八个字罢了,哪有大伙儿说的那么好!”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有人指着刘老板取笑道:“仔细,仔细!切了手指头当狗肉卖,那时名气更大呢!”

大家听了越发大笑起来,古清华和苏浚也不由得好笑,在笑声中便抬脚进了里头的小馆子。

外头人多,里头也不见少。屋内共摆了十张长方形的桌子,两两相对,中间是过道。

第151章 言语机锋缠斗酒

古清华和苏浚只一扫, 便看见了坐在左边最角落里的一人,虬须胡子,蒜头鼻,方脸,紫堂面皮,丹凤眼,卧蚕眉,五十来岁年纪,棕灰色劲装短打,长身挺立坐在那里,自斟自饮,面前摆着四五个盘子,最显眼的当然是差不多有个脸盆底那么宽的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狗肉。

此人正是夏仲舒,他那显眼的大胡子和深邃的五官与呈在古清华御案上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二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色。

“小店地方小,两位将就将就。”包着浅蓝碎花布包头的老板娘殷勤的将他们引到一张桌子旁,将刚刚离去的客人腾出的桌子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引他们坐下。

桌子上已经面对面的坐了四人,见他们来了,下意识往那边都挪了挪。

人多桌少,除了夏仲舒是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张桌子,其余的可以看得出来都是拼桌。

古清华就向夏仲舒那边努了努嘴,向老板娘笑道:“那儿不是有空位吗?我们到那边凑一凑吧!”

老板娘“哎哟哟”一声慌忙挡在古清华面前,陪着笑脸道:“这可使不得,这位夏爷是我们这的常客。他爱清静,不爱人打扰,他长年的包了那张桌子,每个月他不来时就罢了,他来了,是要独坐的!呵呵,两位今儿可是赶着巧了!且将就着这边坐一坐吧!等会这桌的客人走了。我不再往这桌上添人便是了!”

古清华不由得就在心里感叹:生意人一个个果然是目光如炬,擅长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两人都这副打扮了,居然还能得到特殊关照!

谁知老板娘话音刚落,夏仲舒那边却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刘嫂子,他们若是非要过来,让他们过来就是了!”

古清华和苏浚望过去,夏仲舒眼皮子也没抬,不紧不慢的伸着筷子往嘴里夹五香豆干,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老板娘也有点疑惑,不过她是听惯了夏仲舒的声音的。总还不至于听差了,便向古清华苏浚笑了笑,往夏仲舒那边抬了抬手:“既是夏爷这么说了,两位便过去吧!两位好运气,夏爷来我家吃狗肉也有五六年了,我可从来没见他招呼过谁呢!”

老板娘一边絮叨着一边将他们带了过去,殷勤的为他们拉开条凳,用袖子拂了拂,请他们坐下。夏仲舒听她嘴里絮叨个没完便抬起眼向她瞧了一眼。老板娘神色一滞立刻闭了嘴,向古清华和苏浚嘿嘿笑了笑。

苏浚望了夏仲舒一眼。像是有些局促。古清华向老板娘道:“照着这位夏爷的同样来这么一份,这是什么酒?也同样来一壶!”

老板娘答应一声,转身利索的去了。

夏仲舒却是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盯着古清华目不转睛瞧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古清华垂眼瞧了瞧自己,并不觉有何不妥,便坦然回望着他,目光平平静静,既不示弱也不探究。更不带有攻击性。

夏仲舒突然笑了一下,淡淡道:“这酒未必适合你们喝,这儿的菜,也不见得入得了你们的肠胃,这儿的人,与你们更是格格不入。”

古清华心中突然就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嘴角勾出一抹浅笑,瞥了夏仲舒一眼不紧不慢微笑道:“是么?夏爷这话未免武断。适合不适合也要试过了才知道!”

夏仲舒“哈”的笑出声来,盯着古清华,清冷的眼底生出浓浓的探究意味,然后,眼睛一眨,顺势低头,执起筷子。重新自顾自的吃一筷子菜,喝一口酒。一派悠然自在,没再理会古清华和苏浚。

古清华胸口一梗。顿时气了个怔。傲慢的家伙她不是没见过,可像夏仲舒这样高不高兴都随自个高兴,完全当别人是空气的,她今儿还是头一遭遇到。

手中一热,是苏浚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

古清华不觉转头向他微微点头莞尔一笑,今日来的目的她没有忘记。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跟夏仲舒置气的。

不一会,老板娘便端着大木托盘,将他们点的菜一一放上来,果然跟夏仲舒面前的一模一样,大盘狗肉、小碟的五香豆干、清炒白藕片、小葱豆腐丁子、裹着盐粒的小蚕豆,连盘子花纹大小都不差。外加两只阔口酒碗和一坛子一尺多高的酒。

别的还罢了,看到这酒碗和酒坛,古清华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一变,苏浚也不觉侧脸望了她一眼。

偏生老板娘将菜摆放好之后,将酒坛子挪至桌子边沿远离菜盘,又利索的掏出一个锥子样的东西将封了泥的黑陶酒坛撬开,老板娘一边动作轻轻撬着封泥,和着稻谷壳子的灰泥簌簌而下,一边夸奖自家的酒:“两位公子有口福了,咱家的酒是咱爹自个酿的高粱酒,一点儿不掺假,纯着呢!街坊邻居喝了都说好呢!”

说话间,老板娘已经利索的将坛盖打开,将跌落在桌上的少许泥屑轻轻拭去,殷勤的替苏浚和古清华斟了满满两大碗酒,双手端着小心翼翼放在他二人面前,笑吟吟道:“两位客官,请慢用!”说毕殷勤的笑着点了点头,便退至别桌招呼客人。

古清华瞥了一眼若无其事仰脖就是一碗酒灌下去的夏仲舒,咬了咬牙,端起酒碗向苏浚道:“来,咱们干了!”

苏浚身子震了震,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被古清华圆睁的杏目一瞪,心中暗叹一下,只得举起面前酒碗,道:“好,干了!”

酒香冲鼻,入口浓烈,酒味辛辣,如刀割喉,酒水缓缓入喉下腹,迅速在腹中带起一股火辣的刺激,自喉头至腹中一路如火燃了下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起来。

没料到这酒如此厉害,一口气干下这一碗,便是苏浚,也不得不借助内力缓缓引导,方免了在夏仲舒面前出丑,却见古清华一碗喝干,竟是面不改色,一双眸子显得格外的亮。

此时她将碗往桌上一放,便瞪着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夏仲舒。

夏仲舒眼底闪过掩饰不住的诧异,随即颇有兴味的笑了笑,将面前空碗倒满,端起碗向古清华、苏浚略一示意,仰脖一口饮干,端的豪气,面不改色。

古清华微微一笑,嘴动了动正要说话,苏浚早已抱起酒坛向自己碗中倒酒,不动声色抢先笑道:“夏爷海量,真乃酒中英雄,苏某好生佩服,今儿苏某舍命陪君子,若有失礼处,夏爷莫怪!”一句话,便将古清华撇在了一旁。

说完,苏浚端起碗,一扬脖,同样酒到碗干。

古清华忍不住白了苏浚一眼:自己酒量不行,干嘛还要装英雄!

夏仲舒朗声笑了起来,连声道:“好、好,苏公子真爽快人,夏某佩服!来,咱们再干!”

说毕,烈酒如水倾注入碗,转眼又是满满一大碗。

苏浚面上隐隐泛着潮红,便是涂抹过的蜡黄面皮也掩盖不住那抹酒醉后的嫣红,听夏仲舒这么说,他只是笑笑,点头道了声“请!”,同样将自己面前空碗注满。

二人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又一次一饮而尽。

你来我往,酒到碗干,转眼间两人又连干了三四碗,仍是笑着你请我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议论着,轰然叫好,指点评论,吵闹得实在不堪。

古清华不禁暗暗皱眉,生活单调久了,好不容易有点热闹谁舍得不看?这些围观客那是赶也赶不走的,且也不便赶。可如此这般,无论有什么话,她还怎么有机会跟夏仲舒说?

古清华正胡思乱想,琢磨着该怎么想个法子将众人遣开,却被众人一声高过一声、一声豪迈过一声的“拿酒来!”、“老板,酒!”交换声给惊回了神。

她不觉向桌上看去,两人面前的酒坛子居然都喝光了!古清华心一揪,目带关切下意识望向苏浚,苏浚面上虽仍微微笑着,一派举止谦谦,眼神却微微有些迷离了。

“苏浚……”古清华不由开口低唤,示意起身离去。哪怕错过今日机会,什么都问不成,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浚因她而弄成这样。苏浚的酒量并不怎样,她是很清楚的。

喝醉酒有多难受,她更清楚。

尤其是,这不是一般烈的烈酒……

“清……清弟,我,我跟夏爷还没喝好呢,是么,夏爷?”苏浚虽然说话舌头都有些大了,反应虽有些慢,神智却还清晰,向夏仲舒一字一字道。

夏仲舒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眸光闪烁在古清华和他之间来回转了几转,似笑非笑道:“我看算了吧,再喝下去,你的清弟要恼羞成怒了!”

古清华心中暗恼,却顺着夏仲舒的话淡淡一笑说道:“夏爷言重了,只是我兄弟二人家中离此地甚远,若是兄长当真喝醉了,回不去可就麻烦了!不如,明儿请夏爷换个地方喝,夏爷觉得如何?”

夏仲舒颇为探究的瞟了她一眼,笑嘻嘻道:“喝酒讲究的是随缘,今日的缘未必能延续到明日,今日既喝不了,明日也不必喝了!再说了,换了地方,换了情景,换了酒,未必还有这份心境!随聚随散岂不洒脱,这位公子,又何必如此执着!”

第152章 夏仲舒金蚕脱壳

这经过高蒸馏,高度数的高粱酒后劲极大,就在古清华欲夏仲舒你来我往几句话之间,苏浚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古清华慌忙用力揽住他,扭头向夏仲舒恨恨瞪了一眼,突然发起火来,蛮横不讲理冲着他道:“夏爷,我兄长是因你而喝醉,你得负责送我们回去!”

夏仲舒一脸无辜,茫然道:“这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强迫他喝的。”

“可若不是因为夏爷,他又怎会喝成这样?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的,夏爷敢说我兄长今晚喝酒跟夏爷没有半点关系吗?夏爷尽了兴,便不管旁人死活么?俗话说人品如酒品,夏爷如此酒品,可见人品不怎么样!啧啧,老板娘,您这馆子虽小,却是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不愧是百年招牌的老店!这种冷漠之人在此长期霸占一张桌子,您竟也容忍?不怕掉了招牌的价么?我看啊,老板娘,今后还是不要让这种人进门的好,省得玷污了您家百年的老字号!”

古清华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乱说一气,居然也头头是道振振有词,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当然都是针对夏仲舒的。

而且,长久以来夏仲舒都是独霸一张桌子,面上不说,心里还是好些人看不上眼的,于是针对他的话更多了些。

夏仲舒无奈,有些哭笑不得的瞧了古清华一眼,心中感到滑稽极了!

苏浚一露面。他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而古清华女扮男装虽然言行举止上没有什么不妥,但身量形容摆在那里,如何瞒得过九城兵马司的眼睛?

能够在苏浚身边出入,而且苏浚看起来亲近亲密中还颇为紧张小心翼翼的女人,除了当今天子又还有谁?

夏仲舒没想到,身为堂堂一国之君,他的这位“主子”竟有如此无赖小性儿的一面!他很难想象,她在朝堂上是什么样;更难想象,她居然就有手段让议政王一次一次的暗中吃了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