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也是耍无赖耍来的?

“行了苏公子,”夏仲舒无奈叹了口气,起身道:“我送你们兄弟一程就是了!”他目光缓缓扫过围观人群,若不送他们一趟,往后再进这店,恐怕谁都会用异样眼光瞅着他,他可不感兴趣给人当猴子看!而且,再不制止她,他不敢想她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对付女人。尤其是他惹不起的女人,他一向来没辙!

古清华这才作罢。轻轻哼了一声扶着苏浚一边胳膊,示意夏仲舒扶着他另一边。

夏仲舒老老实实照做,两人架着醉得脚下踉跄的苏浚往外走去,人群自动闪让出一条道来,老板娘和老板甚是过意不去,跟在后边搓着手很抱歉的笑着客气着,“对不住”三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古清华眼角飞快的扫了夏仲舒一眼,心道:今儿非得跟他说上几句话不可!

“我都说了,你们不适合这儿。可见这话没说错吧?”离开了狗肉刘的馆子,夏仲舒慢腾腾说道。

古清华挑了挑上眼皮,不屑不服轻哼了一声,道:“无妨!往后多来几次不就好了?想来,夏爷头一遭儿来,也不会如鱼得水吧?”

夏仲舒微微别过了头,夜色下,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他没接古清华的话。只道:“苏公子在此稍候,我去找一辆车来!”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出了那羊肠子似的小小巷子。

“不,我兄弟醉了,一路慢走正好醒醒酒!”古清华说道。

不料,古清华一句话刚说完,对面就赶来了一辆马车。夏仲舒眼睛一亮,挥手拦下。马车又恰好是空的。

古清华不由咬牙恼火,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一定是那些守在周围的侍卫们让赶过来的,不然,这个时候哪会有什么马车钻到这不怎么显眼的民巷中来?而且,还是一辆较为考究的马车。

“苏公子,请吧!”夏仲舒挑了挑眉,黑暗中眼睛狡黠的眨了眨。

车夫也殷勤的打起笑脸下来帮忙扶苏浚,嘴里“公子”、“爷”、“小心”、“慢点”之类的生意话满天飞。

古清华不得已,只得先上了马车,然后帮忙将苏浚拉了上去。

孰料,当她将苏浚安置好之后,挑起车帘子一看,哪里还有夏仲舒的影子?

古清华勃然大怒,探手出车窗,手中火折子三明三亮,在夜色中燃出紫蓝色的明光。瞬时,便有五六名装扮成平民的羽林侍卫靠近了过来,那车夫也忙跳下了马车,古清华这才明白,原来他也是自己人。

“方才那大胡子呢?去哪儿了?”古清华睨着凤目冷冷问道。目光自车夫一个个扫过去。

那车夫垂首低声道:“回主子,属下,属下一个不留神,就——请主子治罪!”他声音里带着惶恐,屈膝就势跪了下去。

其余几人也面面相觑,一人大着胆子小声道:“…...属下们……光放在主子身上,所以……”

只有一人想了想,向右侧后方指了指:“主子,属下瞧见方才似乎有人影往那边去了。”

“还不给朕追去!”古清华赌气沉声吩咐。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些傻了眼了。心中均想,那人能够在众人一分神之间悄莫声息的偷偷离开,有这几句话的功夫,还不知去到哪里了呢!何况又是晚上,这一带叉巷胡同又多……

却是谁也不敢拒绝,应了声“是”留下两人守护在侧,其余的就要作势追去。

车厢里突然传出一声带着磁性的男子的声音低低道:“陛下,不必追了,臣夫知道怎么找到他。”

众人不约而同暗暗松了口气。

古清华心中一喜一松,忙转头看向苏浚,关切道:“你怎样?好些了吗?”

苏浚微微一笑,车厢一角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虽不能说一派清明,但却不见先前雾一样朦朦胧胧的感觉。

“好多了!臣夫酒量虽然不好也不到那地步,一大半倒是装的,不然,要跟他耗到几时?”他突然靠过来,凑近古清华耳畔低低说:“他跟我约好了,明日未时中刻,在城北大慧寺罗汉殿相见。”

古清华身子一僵,眼波闪了闪,望向他的目光闪出一段疑惑,她于是放下车帘子,冷冷道:“回宫!”

心里有疑惑,也不必此刻问,大不了,回宫再问就是了。

“是,主子。”外头众人均是大大松了口气,车夫忙跳上马车,在侍卫们追随护拥下缓缓驶出了巷子。一路上发出联络暗号,不断的有乔装侍卫陆陆续续加入进来。

回到紫宸宫,苏浚便迫不及待的要去净房,举止言行依然从容,眼底却无可掩饰的显出了两分焦虑。古清华便让小太监随着他去了。

苏浚酒量不好,不过是仗着内里深厚将酒劲强行按压下去罢了,这一路上些微的颠簸早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怕古清华担心,又要做出云淡风轻闲闲自然的神情时不时与她说话,这一来更加劳心。一到净房里,他立刻忍不住的呕吐了起来,他索性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顿时吐得更彻底些。

小太监吓着了,忙不迭的替他轻轻拍打背后顺着气,随后出了净房,又端来茶水让他漱口、打来水让他洗脸洗手,又拿了干净外袍让他换上,好一阵子,才回去见古清华。

古清华已经在平日里起居的东暖阁里坐下了,见苏浚这样如何不知?不由起身迎了上去,蹙眉道:“吐过了?看着眼神也清明多了!”说着又咬牙:“那个夏仲舒真是个混蛋!你也是,酒量不好还逞强!”

苏浚轻笑一声,揽着她便在腰间揉捏了几下,拥着她坐下笑道:“臣夫倒是奇怪,陛下平日里也不大喝酒,那么大一碗烧刀子下去,居然——面不改色?”

古清华不以为然轻轻嗤笑,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朕真能喝么?不过喝了一小口那酒劲冲得我鼻子一阵发痒差点就打起喷嚏来!你瞧瞧这个!”

古清华说着得意拿起一物向苏浚扬了扬,像是早料到苏浚会问她这事一样。

苏浚接过去,是一个大半尺长、十来寸宽的长方形口袋,牛皮缝制,四角有绳子,里边塞着厚厚一层棉花,开口有隐形如丝的绳子控制收缩。他将开口触细绳轻轻一拉,一股浓郁的酒味冲鼻而出,不由就扭头冲古清华笑叹道:“陛下!”

古清华笑着接过,示意给他看:“你瞧,四角有绳子往手臂上一绑,喝酒的时候袖子遮掩着,悄悄儿将那控制开口的绳子拉开,酒都缓缓倒入里边去了,里边有干燥的棉花,吸收区区一两碗酒不是问题!朕本来也没打算跟他喝下去,你啊!”

苏浚顿时扶额,无奈叹道:“你啊——”他想要说两句责备的话,突然想到她的身份便一笑收口,道:“怎么连臣夫也瞒着!”

古清华顿时别过脸去,露出一丝不自然,明亮的眸子闪了一闪,问道:“对了,夏仲舒,他为何,悄悄的约了你?”堂堂一国之君,耍出这种坑蒙拐骗的小手段,难道他还要她兴致勃勃的跟他夸耀吗?如果不是看在他今天醉的不轻的份上她心里心疼,她才不会解释给他听呢!

第153章 大慧寺开门见山

苏浚面色一凝,沉默片刻,幽幽凝了她一眼叹道:“陛下,夏仲舒,他其实,是我爹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伯。”

“你说什么?”古清华顿时大吃一惊,继而瞪大了眼瞅着苏浚:“骗着朕,很好玩是么?”她的语气也瞬间冷了下来。

苏浚苦笑,叹道:“陛下,臣夫没有半分要瞒着你的意思!我爹跟这位师伯之间,素昔恩怨不浅且至今也未能解,这其中的缘由臣夫也不得而知。进京之前,我爹给了我一样东西,爹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拿着这东西试一试找师伯帮忙,但他老人家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用!因此我也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你和理亲王说起师伯,我才想起来此物,想着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也无妨,于是今儿出去便有意别在腰间。”苏浚说着自腰间解下一个两指半宽、七寸左右的小木片递给古清华。

古清华接过木片,黑檀木质,上头雕着线条流畅的山川明月图纹,一头大了细细的圆孔,穿了紫色的络子,连接木片的那头还缀了颗小小的碧色珠子。

“他,莫非就是见了这东西,才说要见你的?”古清华脸色缓和了些,也有松一口气的神情,将那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几回,道:“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如果苏浚再有事瞒她,她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对他。

苏浚道:“是啊,臣夫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此事我也问过我爹,爹却似有难言之隐不肯明说,臣夫便也不好再问!”

古清华稍稍沉吟,道:“罢了!既然他凭此物认出了你。那么朕的身份十之**也瞒不过他!他既然跟你约好明日见面,你打算怎么做。”

苏浚望了她一眼,道:“臣夫想,还是去见他一趟的好。”不等古清华开口,他忙又道:“臣夫一个人去就好,陛下放心。该怎么说臣夫心里有分寸。”

古清华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怕朕要跟着去么?朕可没这么想!今儿这一趟折腾的还不够,朕也不想再折腾了!”不过是在城中民巷那么一会会而已,侍卫们安排的那阵势简直让她看着都觉吃力,再出去一趟。先别说他们疲惫不堪,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背负着那沉沉的心理压力。

苏浚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笑了笑。

当晚苏浚歇在紫宸宫,次日看时辰差不多,便依旧换了寻常士子衣裳。悄悄溜出了皇宫,往大慧寺方向去。

苏浚到达大慧寺罗汉殿时,在殿中转来转去瞻仰了好几回罗汉圣容也还没见夏仲舒的身影。

正纳罕沉吟间,不知从哪儿走过来一个青年和尚,双手合什向他念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夏?”

苏浚点点头,正色答道:“在下正是。请问这位师父——”

青年和尚不慌不忙从宽大的缁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浚:“苏施主。这是一位姓夏的施主请小僧转交施主的。”

“多谢师父。”苏浚还礼,接过信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夏仲舒约他在大慧寺后山山顶见面。

苏浚无奈,只得又奔了后山去。

这一回总算没有扑空,还没到顶,已经看到山顶一块小小的平坦空地上,一个披着藏青色披风的健壮身影正背向着他挺立如松,正瞧着远方出神,风吹得他的披风鼓荡起来,看过去倒有几分豪迈的气概。

苏浚不敢怠慢,上了山顶,向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向着夏仲舒的背影躬身行了个大礼:“师伯好!弟子苏浚见过师伯。”

夏仲舒回头瞧了瞧他,脚下一动,身子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避开了苏浚的礼,一双眼睛灼灼闪亮,似讥非讥、似嘲非嘲上下打量了苏浚几转,才一挑浓眉哂然道:“跟你爹一样没出息!不,比你爹还不如!”

虽然周围除了两人之外再无旁人,苏浚还是感到了难堪与尴尬,饶是他平常足够冷静沉着,此时也有些瞠目结舌。

夏仲舒的眼光、神态、言语、语气都太过直白自然,平平淡淡的这么说出来,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语气,叫人驳也不知如何驳起。

苏浚只好沉默不语,眼光淡淡的向前方浓淡深浅的绿和高低起伏的树木,装作没听见夏仲舒的话。

夏仲舒也没在意他的态度,他大咧咧走到一旁,靠在一块巨石上,双手盘在胸前,双脚交叉,一副疲赖的样,仰着头向苏浚似笑非笑道:“说吧,昨儿找我有什么事?”他很聪明的没有问起跟他一道的是何人,若是此时点明了古清华的身份,他反倒不好随意说话了。

苏浚倒笑了起来,墨玉般的眸子中也带了笑意:“侄儿也有些纳闷,师伯为何会主动约侄儿出来见面?”

夏仲舒就轻轻哼了一下,瞅了他一眼说道:“人家都已经逼到这个份上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面始终是要见的!只不过,我不大喜欢跟那家的人说话——反正,有什么跟你联系也是一样。你对人家还真是——哼!”说毕,又似笑非笑的瞧了苏浚一眼,眼底还隐隐泛出不屑。

夏仲舒脑子里不自觉闪过昨晚古清华的话:“无妨!往后多来几次不就好了?想来,夏爷头一遭儿来,也不会如鱼得水吧?”她摆明了,不缠着他到底是不肯罢休的,天子脚下,他躲都没地方躲去,否则,又何必悄悄跟苏浚约了出来?

苏浚不由暗暗纳罕。他不明白,夏仲舒为何如此厌恶古家的人,好像古家人人都欠了他的一样!他只知道,自己的爹应该是欠了夏仲舒的——他少有的几次提起夏仲舒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愧疚。

苏浚一时半刻猜不透这里头的前因后果,想了想,便索性开门见山。他抬起头,双眸直视夏仲舒,坦然道:“她需要师伯的帮助。朝中的局势,师伯应该清楚。”

夏仲舒挑眉“哦?”了一声,带着些调侃的味道懒洋洋道:“原来她看中了我手里的两万九城兵马司人马?叫她放心,我两不相帮就是了!”

心照不宣,夏仲舒一听苏浚提起就明白了古清华意欲何为,自然而然将羽林军与都城南北郊锐健营的力量做了个对比。

“师伯的意思——”苏浚心中微微一沉。

“我两不相帮,”夏仲舒信手拔出一根茅草芯放在嘴里咬着,抬头望了望头顶天空悠悠而过的白云,直截了当道:“我不会掺合进那家人这一趟子浑水里,两不相帮,这是极限!当然,你可以告诉她,她随时可以罢我的官!”

苏浚想了想,道:“师伯可有十分把握,控得住九城兵马司上下每一兵一卒?”

夏仲舒嗤笑:“当然!”这叫什么话?九城兵马司是他带了十几年的兵,上上下下,哪一个角落里的人不是他的心腹?如果他不点头,古清华就是把他罢了职、将九城兵马司收了回去,无论谁来接手,他都有本事将来人变成一个有苦说不出的傀儡!

“好!”苏浚爽快的点点头,道:“师伯只要能控制住九城兵马司上下不动,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夏仲舒盯了他有四五句话的功夫,然后道:“她还有多久才动手?让她快点儿吧,我可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了!”

苏浚面上不动声色,疑惑道:“师伯这话是怎么说?”

夏仲舒坦然道:“怎么?你爹没跟你说吗?帮了那家人的忙之后,我就不欠你爹什么了,那么我还留在这破地方做什么!”

夏仲舒说着情不自禁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想起往事,心里那是不甘得很。

苏浚笑了笑,闲闲道:“父亲的事,我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打听?何况,您跟爹之间的恩怨小侄也不敢听,既然师伯答应了小侄,且耐心等着便是!”

夏仲舒突然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冷笑道:“也难怪,你爹当年设下圈套让我钻,逼得我答应留在翟凤城中保护那人,哼,他手段卑劣的很,又哪会跟你说!”

苏浚心中隐隐被撕开了一条缝,脸上却做出完全不信的神态,摇摇头十分客气笑道:“师伯跟我爹想必有什么误会吧?我爹没道理这么做啊!”

“没道理!”夏仲舒勃然大怒,几乎要跳起来瞪着苏浚忿忿道:“怎么没道理?你爹被那女皇帝一道永不回朝的圣旨打发出去,偏偏还要装情圣放心不下,诳了我留在翟凤城!哼,我当初就劝他不要招惹那女皇帝,他偏不听,招惹了她偏又娶了你娘,也是活该女皇帝那么对他!没取了他项上人头算是好的了!”

听夏仲舒提起去世的母亲,苏浚心中一阵黯然,只是这黯然不知是对母亲多一点,还是对父亲多一点。他面上依然是不信的神情,淡淡说道:“爹说这些都是传闻——而且,师伯您似乎也没怎么尽职尽责保护先帝吧?不然先帝又怎么会去世这么早?慕王爷又怎么会一家坐大?”

第154章 降爵位难掩失落

夏仲舒又是一哼,振振有词道:“我怎么没尽职尽责?我只答应你爹保护她人身安全,她自个不理朝政、沉溺美酒享乐最终因病去世,与我何干?至于朝堂如何、那姓慕的如何,更与我不相干!”他说着又有些忿忿,道:“你爹倒是个老狐狸,还跟我定了年限!哼,二十年如果那女皇帝享不到二十年,女承母权,我仍是不能离开,除非,我答应替她做一件事!现在,你明白了吗?”

苏浚不禁暗叹,爹为了先帝,也算是费尽心机安排了,但恐怕他心里,也不希望不到二十年便出现女承母权的情况吧?这也是世事难料了!

苏浚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师伯素来言出必行,如此小侄也放心了!”虽然不能说动夏仲舒站在古清华这一边,但夏仲舒两不相帮,古清华那边也就去了一大块不确定因素,只要安排得当,不见得控制不了局面。

苏浚虽然很好奇,当年父亲是怎么设局让夏仲舒上当的,但料想对夏仲舒来说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夏仲舒不愿意说,他也不便问。他心里对夏仲舒还是十分佩服的,毕竟,上了当还能遵守诺言,带着对古家人的满心厌恶,还能在翟凤城中一呆十几年,也不容易!

而且,夏仲舒对他语气、态度虽然都极不友好,可是他能感觉得到,他其实是关心他的父亲的。他们师兄弟的感情素来要好。

夏仲舒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了他半响,才愤然道:“那家人有什么好,你们父子俩这一点上倒像得很,前后一头栽了进去,还甘之如饴!小子,你以后可别后悔!”

苏浚面上顿时不自觉露出几许柔情,眼睛里的光也温柔了几分,他不自禁的抬头望着前方,目光仿佛要穿越山山水水,望到那始终牵挂在心的人身上。

夏仲舒脸色更黑沉了几分。眉头深深一拧,别过脸去,只觉得牙齿酸得要倒胃口。

“师伯,她不是会让侄儿后悔的人。”苏浚收回目光,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听在夏仲舒耳朵里,那就是执迷不悟!他不由在心里暗叹,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凭直觉。古家这一代女帝比上一代那位只有更难缠的,苏浚这小子的下场。比他爹更惨都不是没有可能!

“师伯,不知慕家的人,有没有找过师伯?”苏浚岔开了话题,问起了自己关心的。

夏仲舒冷笑,道:“这还用问!让她放心吧,我自有主张!慕家的人想要动我的主意,也不是那么好动的!”

“那侄儿就放心了!”苏浚豁然笑笑,夏仲舒是个一句话砸出一个坑的人,他虽然懒怠跟人解释。不过,他承诺的事绝不会变!他既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到。

夏仲舒见他百般维护古氏,觉得跟他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便断然决然结束了谈话:“如果你没有其他的要问,咱们就此别过!还有,不必再派人跟我联系。万一实在有变数,我会跟你们联系!”说着。他询问的望了苏浚一眼。

苏浚应了声“好”点头答应,忙道:“若有急事,师伯可以派人跟理亲王联系。”

“理亲王?”夏仲舒略有些诧异的望了苏浚一眼,思索片刻,哂笑道:“她倒还真有些手段,连理亲王那样的人都站到了她一边?还是说,理亲王本来就是她一边的?”

苏浚笑笑。道:“理亲王本来也是姓古的。”

夏仲舒亦是一笑,然后又微微摇头:“这些年装得这么像。他也不容易!”

二人再无旁的可说,便各自告辞。

苏浚回到紫宸宫。正要去见古清华,却见刘忠明带着两名小太监守在外殿,见了苏浚忙打起笑脸上前请安问好,不等他问又悄悄告诉:“苏侧夫,这会子您还是先回去吧,陛下恐不得闲,正在里头接见承恩郡王呢!”

苏浚恍然,笑道:“也好。等陛下得闲了,劳烦公公派个人往承庆宫招呼一声吧!”承恩王妃生怕古清华把她家王爷给忘了,这些日子天天都进宫请安,古清华有时见,有时不见让打发走,如果加上理亲王说情的折子,将承恩郡王提溜出来,也更顺理成章了。

“好说,好说!”刘忠明忙不迭答应:“苏侧夫放心!”说毕又意味深长的向苏浚笑道:“等陛下闲下来,自然也会派人传召苏侧夫的。”三位皇夫中,苏侧夫最得陛下的宠,出入紫宸宫如同自己寝宫,刘忠明又怎么会不卖他的好。

二人相视一笑,苏浚便转身,慢慢往承庆宫回去。

再说慕弘如被罚在太庙中呆了十三天,内外消息阻隔得滴水不漏,把他给急得差点没上火!

他不在,群龙无首,他一派系的人自然连动都不敢动,谁知道古清华会趁机作出什么布置来!

这一回,他是彻彻底底的亏大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亏。

既然无法可想,无可盼望,他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冷冷静静的,将古清华继位以来发生的事一件一件的在心头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太冒失、太轻敌了!

其实每一次,他都有赢的机会,可是,他都输了!输就输在他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也许,是这十多年来太顺了,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自认可以掌控一切的错觉。他不禁汗颜,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在心底暗暗发誓,从现在开始,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收起以前的疏忽自大,认认真真审视眼前的敌人!

他决不能,再让她趁空子打击他!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次,议政王的封号说夺就夺了,这分明就是他自己太莽撞而造成的!

慕弘如这些天将自己的自尊自傲,满腔心思在心底揉过来搓过去的分析剖解,数日下来,竟也有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之感。他不由冷笑,小丫头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吧?如果不是这一罚,他未必有时间来直面正视自己!

当宫里的太监前来传旨时,慕弘如恭恭敬敬的受了,虽然在听到自己的新称呼“承恩郡王”时心底划过丝丝缕缕的别扭和不快,他的面上却是一派感动天恩的表情,恭恭敬敬的随着宫里的太监安排自己换上新的朝服,净了脸洗了手,上了马车往紫宸宫见驾。

他的反应倒把传旨的太监闹得有点懵了。若是往常,他定是要不冷不热挑些儿毛病找些茬的,言语讥讽也少不了!谁想,这一遭统统都没有!

这一下转变,倒叫传旨太监有些不太适应。转念一想,也是,议政王的头衔都让陛下给拿了,他若再不老实,没准陛下还要怎么整他呢!于是心里对他也就有了点不以为然。

来至皇宫东华门门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慕弘如正在沉思,只觉眼前一亮一黑,翠蓝银灰暗纹的车帘为人掀起,骤然的光亮让他有眼前有一刹那的眩晕,下意识眨眨眼,目光稳稳而移,盯着那掀帘子的小太监。

“郡王爷,该下马车了。”小太监满脸是笑,却是如是说。

慕弘如右颊肌肉不易察觉的跳了跳,若无其事起身,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下车。

郡王爷,自然不能跟议政王相比,入宫也没有乘车入内的特权。

下来马车的那一刹那,慕弘如抬头看天,只觉得天空的颜色都变了,变得眼前这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幻影。

心底百般滋味咀嚼。

他可以不介意旁人看他的目光中的变化,但他不能不介意自己发自内心那近乎羞辱的最真切的感受!他慕弘如,何时也落到这等地步了!紧握的拳忍不住又紧了紧。

踏入紫宸宫正殿,慕弘如恭恭敬敬上前撩袍跪下,伏地口称:“罪臣慕弘如,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爱卿快快请起,”古清华才是真的若无其事含笑招呼,只是称呼也从议政王变成慕爱卿了。高高盘起的发髻带着赤金珍珠芙蓉冠,一袭金线挑绣九天翔凤的朱红广袖宽袍衬得威严赫赫,“来人,给承恩郡王赐座。”

就有小太监抱上小小的绣花墩子来。

慕弘如却不敢坐,甚是跪在地上起也没起。“罪臣不敢,”他的声音里带着羞愧的感激涕零:“陛下如此深恩重德厚待罪臣,罪臣更觉惭愧,有负君恩!”

古清华和气的笑了,和颜悦色道:“慕爱卿这是什么话?怎么?难不成是在跟朕赌气?”她说着,有几分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