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弘如脸色微变,口内连连称着不敢,却是顺势站起了身,拱手向上告了个罪,便往小墩子上小心翼翼坐下了。

古清华的话一下子点醒了他。其实,下意识的,他的姿态何尝没有较劲的味道?古清华一提点,他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沮丧:说着说着要沉住气沉住气,不料,仍是这么沉不住!最最可笑的是,提醒他的,居然是她!

第155章 间翠阁未雨绸缪

“此事,慕爱卿可不要放在心上!”古清华万千烦恼的叹了口气,明眸潋潋毫不躲避的望着他:“那日朝堂之上,朕罚爱卿也是迫不得已!天家威仪不容侵犯,否则,朕将来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况且,那也是保全了爱卿的名声!”

臣大欺主的名声,可并不好听!

“罪臣不敢!陛下此言,只叫罪臣愈加惭愧!”慕弘如早又站了起来,微微垂头向上拱手道:“陛下一番苦心好意,罪臣早已领会得了,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慕爱卿明白就好,”古清华舒心一笑,点头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往后,慕爱卿还要像从前一样尽职尽责才是,不要避嫌,更无须顾忌,好好的为国进忠,为朝廷效力!”

古清华微笑着,徐徐说着这些话,心里却是一阵密似一阵的紧张。慕弘如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该听得懂她话中的反义;如果他真的能够了悟,趁着此时急流勇退,她也不是不能保全他余生安乐富贵,毕竟,他一派的党羽不少,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总比兵戎相见要好。她要借着保全他来让其他人安心。

议政王却是面不改色稳稳的应了下来:“是,罪臣定当尽职尽责报效君父,进忠朝廷,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如此,方不辜负陛下天恩!”

古清华面上不易察觉掠过一丝失望,看来,他是绝对不肯退的了!也罢,反正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慕爱卿这话极是!”古清华笑着点一点头,又跟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官面上的客套话。慕弘如也就识趣的告退。

古清华往御座后轻轻一靠,垂着头有意无意的摆弄着手中的越窑青瓷盖碗茶,忽然将茶碗往御案上轻轻一顿,起身道:“来人,更衣!”

刘忠明正进来要回苏浚的话,听见古清华如此吩咐。便下意识顿住了脚。规规矩矩侯在殿中。

不一刻,古清华已脱去了华贵端庄的朝服,换上了平日常穿的轻便衣裳。一袭豆绿色的湖丝夹纱襦裙,浅浅绣着几枝缠枝莲纹。秀发反绾,梳了个斜斜的鬓,发丝黑缎子似的垂在脑后。鬓上簪了一支白玉回首龙头簪。龙口缀着一点细细的金色流苏,末端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随着移步微微摆荡。多了几分灵动。

“苏侧夫可是来过?”古清华抬眼便向刘忠明望去。方才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哪里没看见了?苏浚出宫之事十分隐蔽,刘忠明并不知晓,是以古清华只如此问。

“回陛下话,苏侧夫确是来过。刚才陛下在召见承恩郡王,老奴便劝他先回去了。”刘忠明精神一振,一边在心里感慨苏浚得宠。一边忙笑道:“要不,奴才这就去传他?”

“不用了!”古清华摇摇头。道:“朕正想出去走走,摆驾承庆宫吧!”

“是,陛下!”刘忠明忙答应一声,带着宫女太监,簇拥着古清华往承庆宫走去。

苏浚没料到她会来,匆忙迎了出去,笑道:“陛下怎么亲自来了?派个人传召一声便是了!”他抬头望望,太阳还没有落山,八月的天气正是一年之中余热最盛之时,明亮的阳光照得地上一片明晃晃的,宫中花木纵是有专人悉心打理,也呈现着一片灰蒙蒙似的蔫蔫气色。

古清华有些闷闷的道:“朕想走走,顺便来你这儿坐一坐!”

苏浚便转头吩咐小邓子等将竹林里的间翠阁收拾收拾,摆上茶水瓜果,与古清华在殿中坐了一会,便往间翠阁走去。

苏浚所住的承庆宫中有一大片竹林,林中用竹子搭建了一座两层的四方小楼,便是间翠阁,楼中桌案椅榻色色皆为竹子制成,小巧玲珑,十分清雅,又兼推窗可见层层竹海,翠叶依依,时有黄莺雀子滴沥鸣过,透着层层翠叶分外悦耳,夏季中正是消暑的好地方。

古清华与苏浚上了二楼,便将跟的太监宫女们屏退,只命守在一楼外边。

古清华没有一开口便问苏浚夏仲舒的事,而是先说了慕弘如,她不由忿忿:“此人脸皮当真不薄!到了这种地步,朕还以为他会迷途知返了呢,谁想竟是个不死不休的意思!哼,他既要自取灭亡,那么朕自要成全他!”

苏浚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捏,安慰道:“陛下,慕弘如呼风唤雨十几年,怎么舍得轻易退出?陛下不必生这种闲气。”

古清华嫌恶的秀眉微蹙,不屑道:“不舍得退出?哼,这一切本来就不该是属于他的,他有什么好不舍!既然他自个不要脸面不愿善终,那么休要怪朕手下不留情!”

息国自来最重先朝老臣,慕弘如是先帝古凤倾倚重的老臣,一般来说,新帝继位,老臣只要告老,规规矩矩过日子,一世富贵、子孙荣耀是跑不掉的,将来朝堂中便是翻出天大的旧账,也都跟他牵扯不上多大关系。慕弘如这样的曾经国之栋梁,更是不必顾忌退下之后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他分明没有半点退出的意思。

一阵风轻轻吹过,细枝碎叶沙沙作响,摇碎一地的光影交错。

“陛下此次夺了他议政王的封号,虽然他面上不显,暗地里恐怕会有动作。”苏浚望着古清华道。

古清华冷笑道:“他的动作却快不了!他应该很清楚,朕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要瞒过朕的耳目动作,就快不了!他可以动,朕也可以。对了,夏仲舒那边,可有进展?”

苏浚有些为难,沉吟着道:“夏师伯说,他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古清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

两不相帮?这个人好大胆子,竟是摆起了看戏的姿态?

“他食君之禄,担着朝廷的官职,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出两不相帮这种话?”古清华咬着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夏仲舒不表态,也还情有可原,可他不但表态了,而且,还表得清清楚楚,人家是两不相帮!

“理由呢?”古清华缓缓舒了口气,尽量已平稳的音调问苏浚,那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中正酝酿着怒火。今儿心情正不好,谁想更添了一层不好!

理由?苏浚心里又打起了鼓。真实的理由当然不可说,否则,古清华只怕当即便传旨命夏仲舒来见了!

“陛下,”苏浚眼底波澜不兴,古清华问他话音刚落,他便不疾不徐、自自然然的接了话茬——他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丝的迟疑,便什么也不用说了。

“夏师伯脾气素来古怪,”苏浚无奈叹了口气,道:“他虽则说两不相帮,实则仍是帮着咱们的。对慕氏一党来说,他的威胁始终存在,那么他们便不能没有顾忌。只要他们有顾忌,就不得不提前预留出一部分人手堤防那边,这不也是帮了咱们的忙?何况,到时如果城中有事,九城兵马司又怎么能不履行职责出来维持次序?清儿,他在九城兵马司一职一当便是十几载,除了他,没有谁能够真正控制住那支人马,这个时候,不宜轻易调动以免打草惊蛇。”

古清华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由得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突然抬头,向苏浚莞尔一笑,道:“夏仲舒,他跟你们家的关系很复杂吗?”

“复杂?”苏浚愕然:“这是从何说起!”

“不然,他怎么会说这么别扭的话?”古清华沉思道:“你说的没错,他纵然说两不相帮,但九城兵马司职责在那里明摆着,到时候,他未必会袖手旁观。可是,为何要把话说得那么欠扁,他对你爹和你——怕是又爱又恨吧?”

“……陛下……”苏浚的脸差点绿了。又爱又恨?又爱又恨!

是,夏师伯对他爹还是很关心的——尽管他嘴上说得不饶人,可是他能感觉到他怨气背后的心意。

但,要不要用“又爱又恨”这样的词……

古清华自己也觉得了,不禁“扑哧”一笑,挽着苏浚的胳膊便往他肩头倚了过去,咬着唇吃吃闷笑不已。

苏浚是真恼火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袖子一拂就要起身。

“别,别生气了!”古清华索性不忍了,咯咯笑了几句随即收了笑容,拉着他苏浚央着他道:“朕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别生气了吧!”

苏浚无奈扭过脸来,见她愁眉舒展,怒意全消,双颊生晕,翦水秋瞳汪汪含情,明明媚媚,便也展颜一笑,在她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道:“难得陛下您开怀,罢了!”

古清华又是一叹,道:“慕老贼不除,朕如何能够真正开怀?对了,朕准备让慕天南回郡王府一趟。”

“哦?”苏浚挑了挑眉,目光耸动,凝着神听她的下文。

“这些日子承恩王妃身子有些不适,朕想让慕天南回去一趟,让湘琳跟着他一起去,顺便探一探郡王府的情况。你觉得如何?”古清华理了理鬓角碎发,望着苏浚。

苏浚点头:“这样也好,慕弘如刚刚被夺了议政王封号,陛下此时让苏浚回府,对外也显出了安抚的意思,各人见了,心里未必不会有想法,这趟水,可以搅得更浑些。”

“朕也是这个意思。”古清华点点头。不让慕天南回去扑腾几下子,这趟水怎么可能浑呢!

第156章 甘泉苑天子巡狩

古清华所料不错,慕弘如这厢刚刚从太庙释放回府,不过十天半个月,慕天南便领了恩旨回府省亲,确实让朝堂上下大跌眼镜,谁也闹不明白女帝陛下和承恩郡王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女帝陛下冷不防夺了慕弘如议政王的头衔,又同时进封理郡王为理亲王,将理亲王的儿子提拔到工部当差,随着一口气又提拔应用了好些古氏子弟,这摆明了是开始对慕氏下手了。

可是,原本下旨关押一个月的承恩郡王仅仅过了十三天就被放了出来,一出来就直接进宫见了驾,然后,恩准慕侧夫回府省亲的圣旨就下来了,这明明又是一副冰释前嫌的姿态。

不然,侧皇夫回府省亲,等同后妃回娘家省亲,那是何等的荣耀?陛下怎么没来由的给承恩王府这么大一个体面!

陛下和承恩郡王之间,到底关系如何?是相安无事,还是水火不容?众臣绞尽脑汁,思前想后的琢磨,结果得出的答案无不似是而非,谁也不敢肯定。

不过,大家很快就挪了心思不在这事上纠缠了。因为,很快就要到十月十八了。

打从江南回銮之后,古清华便一早下了旨意,今年十月十八要到翟凤城西北三百里外的甘泉苑皇家围场进行狩猎,届时,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世家贵族子弟们都要参加,在狩猎场上一展风姿。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选拔武将及羽林侍卫的另一种渠道,但凡家里有不爱读书弓马又过得去的子侄,得到这个消息无不心动。无论是进羽林军当御前侍卫,还是封个武职往军队里一放,将来,都有可能出人头地的!至少,要比整日价混在家中强些!

也有的人隐隐嗅出其中的不安定因素,觉得陛下跟承恩郡王之间的矛盾一日不解决,朝堂上便一日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已经身在局中的就算了,子侄们其实没有必要也趟进来!

但圣旨已下。点名了都要参加,也无人敢说什么,更不敢自作聪明私底下动小心思,只好规规矩矩的准备起来。

很快,就进了十月份,礼部、工部、内府、尚宫局更是忙得飞了起来,为天子出巡做着最后的准备。尚宫局和内府、礼部、羽林军早已派了先头部队入住甘泉苑中,打理宫室、分派住所、准备狩猎期间陛下一应衣食起居各项需要、布置防务,比翟凤城中随驾出行人员更忙到了十倍。

古清华御驾于十月初十起驾。自翟凤城中缓缓向甘泉苑出发。此次出行,比南下更加热闹。朝堂官员几乎走空了,各衙门一把手统统随行,只留下几个文书之类的看门而已。毕竟,甘泉苑离翟凤城不远,天大的事六百里加急传递,半天功夫也就到了!

承恩郡王、理亲王等自不必说,理所当然随驾的。

古氏子孙,也有十来人随行,有的以羽林军侍卫的身份——尚属分内。其他的官职低小,本是没有资格随行的,但古清华随意找了那么几个借口,一道特旨下来,也没人敢说什么。好在这些随行的古氏弟子们无不谨言慎行,待人接物甚是规矩客气,没有半点持宠而骄、目中无人的架势,而且也颇具才干能力。一路下来,还没到甘泉苑,就获得了不少的称赞声,众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明显的好了许多。

此次出行,后宫也相当于搬空了。邵卿、苏浚、慕天南全部随行。

因有正皇夫在,苏浚自然不能入南巡那般天天陪伴着古清华。倒是邵卿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多。慕天南就似笑非笑的看在眼里。

十月十七日,浩浩荡荡的狩猎部队到达了连宫院御园带狩猎围场面积达到方圆五十里的甘泉苑。

此时。地方官员和附近区域的几个部落土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古清华带着邵卿等入住甘泉行宫,分住宜春、光梁、曲台、钟玉等中心地带的核心宫殿。理亲王和承恩郡王以及几位殿阁大学士都被分赐了宫院居住,其他世家贵族及朝中各等官员则按品级住进了苑中东南、中南两方搭建的帐篷。虽是帐篷,也十分高大华丽,足够宽敞,各家之间自成体系,毫不干扰。

刚到苑中,古清华便传旨休息两日,让大家各自好好熟悉熟悉环境,也可在苑中自由行走,好好欣赏苑中景致,只要不到正式举行田猎活动的鸿台一带,其他地方都是被允许走动。十月二十日,便在西面的鸿台一带开始田猎活动。

古清华旨意一下,年轻人自然欢呼雀跃,此地山林茂密,溪流瀑布遍布,古木森森,风景清幽,更兼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好不容易从都城中出来,到了这么块风水宝地上,谁还按耐得住,于是将收拾打点屋子之类的活计统统抛给家下人,略略休息,次日一早,呼朋引伴兴致勃勃,背着弓箭,骑着大马便出门游玩,原本寂寂的甘泉苑中顿时马鸣嘶嘶,人声喧哗,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老成的臣子们却甚为诧异,按例,田猎大会未开始,是不能够随意在苑囿中游荡的,这是对天子的大不敬。而且,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借机在密林深处或者御驾必经道路上安排点什么手脚,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将如何是好?

礼部尚书约了理亲王一起向古清华进言,言语说得很委婉,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确,古清华只是不以为然笑了笑,道:“两位爱卿小心得也太过了些!朕此次田猎,本就是图个君臣一乐,何必拘谨了呢!再说了,羽林军早已与地方官府安排了巡山巡林,能有什么事?两位爱卿若不太忙,不妨也出去走走逛逛,山里头空气好,对身体也有益处!哦,朕瞧了地图,朕倒是忘了嘱咐一句那些年轻人们,这苑中颇有几处险峻之处,山高河深的,飞禽走兽又多,出门时好歹结伴同行,多带仆从下人,可别单枪匹马的就出去了,千万别闹出什么岔子!”

礼部尚书和理亲王哭笑不得,只得应了“是”退将下来!听听陛下那嘱咐的口气,倒好像她自己年纪多大了似的!

礼部尚书直叹气,肩头微耸,双手微摊,想向理亲王抱怨点什么想想他的身份又忍住了。理亲王反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陛下既有主张,那便算了吧!”古清华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若不是碍不过情面,他才懒得随他来这一趟呢!

次日,古清华除了在各处宫殿花园散了散步,余下时间倒是在自己居住的光梁宫待了一天哪也没去。直到晚间,方带着湘琳等三五宫女太监,在一群威风凛凛的羽林侍卫簇拥下,出了宫殿区,来至一片篝火熊熊的草地上。

这一片草地在随行贵族世家、朝堂官员们帐篷居所的南面数百米外,因地势平坦开阔,且相对于居住区处于下风处,又有一条平缓澄澈的河流蜿蜒而过,因此今日出去打猎的少年子弟们不约而同选中此处作为烧烤的理想场所。

此时,阔大的草地上燃起了无数堆大大小小的篝火,明亮的火光跳跃摇晃,烤肉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勾人馋涎,时不时响起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吵闹的喧哗,无不彰显着勃勃的生气和热络的气氛。

古清华和湘琳等站在不远处的暗夜阴影中,凝望着眼前这一幕生鲜活动的场面,心情不自禁也愉悦了许多。

“走,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吧!”古清华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打扮向湘琳笑说。她今日穿着月白银灰葡萄暗纹直裾长袍,这原本为男子款式的衣裳穿在女子身上,根本掩饰不住身为女子的身份,但又很显出几分女子少见的潇洒飘逸的姿态;长发也如男子一般用鹅黄的缎带高高束在头顶,两缕长长的发带随着乌油的秀发垂在肩后;头顶束发处又用白玉雕镂山水人物簪轻轻拢起,生生衬显出几分儒雅的贵气。

古清华要来见这些新一代的权贵,目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好印象,在年轻人中间获得支持,当然不能隐藏自己女帝的身份,可是,身着女装,这等场合不适宜威严庄重的服饰,而表现一般女子轻柔婉约的纱裙罗裙又不合女帝的气场,还是如此古代侠女如同当年她所看那部叫做天下第一的电视剧中海棠那样的装束来的更加合适。英姿飒爽中又带着恬静俏丽,洒落利落中透出几分女子独有的魅力。

湘琳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一扫,随在古清华身边,与诸人一道放重了脚步往拥着篝火欢声笑语席地而坐的青年贵族子弟们走去。

一行二三十人的队伍走过来,且有羽林军士挺拔昂首的身姿,刚入视线,就引起了围坐嬉闹的众人。

先是兵部尚书齐傲潭的幼子齐宣偶尔抬头发现了他们,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嘴巴微张,人顿时就僵住了,怔怔的望着神态自若行过来的众人。

第157章 篝火旁巧融下情

齐家在息**界赫赫有名,早在古清华的曾祖父英宗时期齐家家主齐宇带着两堂弟、三子侄因带兵平反西北叛乱立下赫赫战功,一时满门显耀无双,占据了息**部大半江山;在显宗时齐家更是成为显宗对付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的皇室族人的一柄利刃。虽然在古凤倾一朝不甚得重用,但老牌贵族气势仍在,根基也仍在,兵部尚书一职仍由齐氏长房家主齐傲潭担任,虽然没多少实权,但那也是齐家韬光养晦暂时蛰伏的策略罢了,古清华心里清楚,只要齐傲潭一声令下,能调动的人绝不在少数……

军功世家的子弟,对军士武功之流较常人更为敏感,齐宣只扫过去一眼,便认出走过来的军士虽然一身便装,但绝非等闲。可他一时仍有些发怔,火光跳跃下,那率先一人,白衣飘飘,行止潇洒,身形却又显出几分女子的婉约……此人,会是谁……倒好大的气派……

通政使司左通政万国方之子万凤山正跟齐宣说着什么,见齐宣怔怔发呆便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瞧什么呢!”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一望,自己也僵住了,怔怔的望着那边。

不多会,围在这一堆篝火旁的几位金贵少年和一旁伺候的仆人小厮们好像传染似的,也都怔怔的望着脚步从容闲散,越走越近的古清华一行那边。

不知何时,其他篝火旁诸人也变成了一样。

原本热闹得要掀了半边天的草地上突然之间陷入了沉寂,只有风吹过,火苗呼呼左右摇摆的声音,还有烤肉的油滴在火上的滋滋响。

“这位兄台好生面生。敢问是——”起身上前的共有三人,发问的是位身着宝蓝宁绸团花暗纹交领直裰的青年男子,相貌端正,举止一派稳重儒雅。他身旁一左一右两名男子看上去要比他小上好几岁,一个眉清目秀颇显几分孩子气,另一个却是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两人一着鸦青一着淡蓝长袍。料子俱是上等,光影交错下泛着柔柔滑滑的光泽。

此刻,都好奇的打量着古清华。

古清华就挑了挑眉,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似水滑过。疑惑的望着发问的男子。

那男子猛然醒悟,低眉略有些歉意笑了笑,矜持客气的向古清华拱手道:“在下姓于。名承嗣,字长生,这位秦昭秦兄弟。这位乃在下三弟,于承礼。”

于承嗣介绍完了自己,目光顺势扫过浓眉大眼那人和眉清目秀那人,向古清华做着介绍。

古清华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眼角微微一挑,亦向于承嗣拱手笑道:“原来是礼部尚书于大人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九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秦大人家的公子,早听闻于大公子博学多才品德端正、三公子聪慧过人、秦公子熟读兵书弓马娴熟。今日一见,三位果然气宇不俗。想来传闻定是不假!”

古清华没有说“久仰大名”之类的泛泛客套话,而是一开口就娓娓点出了三人的优点,比那泛泛夸赞更多了几分真诚和由衷,三人包括素来涵养极好的于承嗣,都情不自禁神色一松,对他显露出了几分好感。

三人自是一番谦让客套,原本因她们出现而显得略微紧张的气氛如破冰的河流,不知不觉又活络了几分,小厮仆人们慌忙转过眼光专心致志的伺候架上烤着的各种肉上,不知不觉间,已有好些人起身围拢了过来,站在于承嗣三人旁边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古清华一行,叽叽喳喳的招呼询问。

“呵呵,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呢,”于承礼活跃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向古清华友善一笑,瞥了一眼她身后整齐有序,默不作声的侍卫和眼观鼻、鼻观心身板挺直一看就是规矩极大的仆从——其实是乔装的几名太监,不觉压低了声音往前凑了凑:“冒昧一句,公子是……皇室出身吧?”

除了皇室,谁有这么大的派头,年纪轻轻资历不足,在这皇家苑囿里,就敢带着这么多侍卫肆无忌惮的行来走去?怕是承恩郡王家的世子都不敢!一句“僭越”下来,不是身为臣子能够当得起的。

目前,陛下最看重的是古氏宗亲,眼前这人,当然最有可能是古氏子弟了!且看这公子,生得眉目如画,一袭白衣如临风玉树,往众人面前一站,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贵气,这等人才,陛下心里喜欢,多宠幸几分,也是没有可能的。

古清华呵呵爽笑起来,抬手轻轻理了理被风吹乱拂过脸上的几缕发丝,点点头道:“是,在下姓古,嗯,单名一个宁字。”古清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只说这些人都是傻子,她这身衣裳男性特征并不明显,女性特征也无刻意遮掩,他们居然,丝毫端倪都没看出来?

“古公子来来,这边坐,可惜了,今儿我们去打猎你没来,这围场中猎物丰富得很,过瘾极了!对了,北边十多里外有一个枫叶潭,那里好多大鱼呢,我们还说了明日捕鱼去,古兄不如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到时可在岸边烤鱼,一边欣赏风景,那儿有三叠银链似的大瀑布,满山满坳里枫叶现下红的红黄的黄,看着一幅画儿似的……”于承礼滔滔不绝跟古清华说笑着,称呼都顺口改变了。他一边说一边引她坐下,于承嗣有些无奈的瞧了弟弟一眼,微微摇头,眼底却透出淡淡的疼护。

诸人见了无热闹可看,也就又说笑着各自散开,回到各自的篝火堆旁,只不过,打量那一群看似随意一站,实际上所在位置恰好将古清华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侍卫的目光仍然不少。

于承礼今年才刚十八岁,长得十分姣好,更兼皮肤羊脂白玉似的,真个面如满月,眼若秋水,性子天真率直,活泼好动,虽为执礼甚严的父亲不喜,但平日里最得母亲与祖母疼爱宠护,又是长房嫡子,上头又有两位嫡亲长兄罩着,于何时想着横竖还有两位出息的嫡子,将来也不必靠他子承父业光宗耀祖,平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同他计较,是以于承礼可以说是同辈兄弟中最逍遥自在、性子最淳朴自然的一人。他见古清华生得俊俏,仪态优雅,又温文尔雅言语不俗,一见之下竟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便有的没的说笑了一大堆话。

到底世家子弟,于承礼性子再跳脱大礼数还是不错的,所以头一次见面,他对古清华再怎么有好感也只是笑着说话,而没有伸手去拉她的手,古清华思及此不由暗吐一口气,如果,于承礼再不拘小节一点,亲亲热热的要来拉扯她,她还真要为难死……

“古兄,尝尝,今儿猎的山鸡,哎呀,怎么焦了这么一大块!你们怎么弄的!”于承礼说着将负责烤肉的仆人埋怨了一句,那仆人只是歉意笑了笑,忙道:“三公子、古公子稍候,奴才马上就烤好另一块了!”可见于承礼平日不是个跋扈的,家下人都不怕他。

“呵呵,三公子太客气了!在下身子弱,不大吃这些东西,你们尽兴就好,不必理会我。”古清华抱膝而坐笑着说道,眼角顺势瞟了一眼身旁的湘琳,湘琳下意识脸色一松。

湘琳自己在饮食上吃过亏,虽然好几年过去了,在饮食上仍旧是半点也不放松的,其实古清华自己也一样小心,毕竟,谁知道这儿有没有人其实认出她是谁来了呢?天色暗,人又杂,刚才又那么乱,便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点儿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哦,可惜了!” 听出她话里的推辞客气,也没再强求,便跟她聊起了围场景致和后天的行猎等话题。这些世家子弟难得出来一趟,女帝陛下又传旨不必拘束,大家兴致都很高,尤其对后日的狩猎十分期待。秦昭、于承嗣以及其他赵、洛、卢等家的公子纷纷也都加入了谈话。

“对了,不知古兄现在在朝中所任何职?等回城了,有空也好讨教一二。”交谈片刻,于承嗣瞅了个机会便笑着问古清华。她的举止仪态分明不俗,浑身气质也非一般寻常人家公子可比,虽然身段面容有点女相,但是总的看来还是英姿勃勃的,于承嗣就很好奇,借机打探打探。

古清华稍微一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含糊道:“比不得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修撰了,在下不过在宗人府混个闲职而已。”她说着目光在秦昭脸上滑过,向于承嗣兄弟笑道:“是了,两位一文一武,没想到竟这么要好,真正难得!”

于承嗣和秦昭相视一笑,秦昭微微扬了扬下巴,随手用树枝将火堆拨弄了一下,笑道:“小时候,我们在一块上过学堂。”

古清华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顺口道:“也是,秦大人是元嘉十六年从延州府通判调任翟凤城九城兵马司,想必就是那时秦公子随父来至都城,跟于公子一道尚学堂的吧?嗯,秦夫人与于夫人的二妹夫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位算起来也是亲戚呢!”

第158章 露身份训斥王子

于承嗣、秦昭、赵勇翔等在坐诸人不觉变色,诧异的望着古清华,于承礼也吃惊的睁大了眼,半响抚掌笑道:“呵呵,古兄,这些琐事你都记得住,真正好记性!”

“三弟!”于承嗣就略带谴责的跟弟弟使了个眼色。一个宗人府的小官,对皇室掌故事务了解那没什么,可是,连旁的大臣家事关系都了解得这么详尽,那么就不简单了。或者说,她绝不是闲着没事包打听,必定有其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呢?于承嗣不由得悄悄睨了古清华一眼,情不自禁思索起来,暗暗留神。

古清华却只笑笑,混不介意,清浅温和的目光在诸人身上一转,微笑道:“后日狩猎,大伙儿可都下场吗?”

君子习六艺,骑射也是必修课,息国在这些方面又素来看重,是以就是于承嗣这样的读书郎谦谦公子,也是骑得了大马、拉得开长弓的,至于准头怎么样,倒不好说。

众人眼睛一亮,对这个话题那是说不完的兴趣,于是嘻嘻哈哈的都笑着说“当然!”等话,七嘴八舌的便讨论议论起后日狩猎的事来。什么谁谁的马快肯定占便宜啦、谁谁跟谁谁不相上下不知哪一个运气更好啦、谁谁百步穿杨这回可要大开眼界了啊、如果遇到猛虎熊罴怎么办啦、不知陛下会如何赏赐啦林林总总话题说也说不完。古清华微笑的听着,不动声色有意无意引着议论各家青年公子的武艺优劣连带着性格行事作风等等。

正说得热闹,闻得一阵喧哗嚷嚷、脚步拖沓声渐渐近来,古清华抬眼望去,却见另一群人笑闹着往这边走来。前边一位身着褚黄五福捧寿团花纹的青年男子明显是喝了不少了。一左一右两人扶着,他嘴里却大声笑嚷着:“秦昭!你这混帐小子哪去了?给小爷滚出来,上回还没喝出个胜负来呢,来,继续喝!”

“我说,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记得来找我?看来倒也没醉!”秦昭笑着调侃。一边拍拍衣袍了起来。到底是武将出身。这一起身,干净利索,透着勃勃阳刚之气。

于承嗣、于承礼等等也都站了起来,笑着招呼:“原来是理亲王二世子!”古清华也只得跟着起身。望着身形摇晃,醉眼迷离的古元贺微微蹙眉。他原本是想进羽林军的,古清华却吩咐了理亲王将他送到工部去。古元贺不知是古清华的主意,心里把自个的王爷爹不知埋怨了多少回。

古元贺身份尊贵,理亲王也已今非昔比。他一来,周围篝火旁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齐家的、何家的、于家的等各家公子也都是熟人,于是都围了过来厮见。

古元贺倒仍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众人只打了个马虎眼,便不依不饶只管嚷着拿酒来要跟秦昭拼个高下。古清华不用看就猜到,八成是曾经栽在秦昭手下。

秦昭一脸的为难。他只是个九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儿子,古元贺却是理亲王家的二世祖。这会又是半醉不醉的,理亲王又圣眷正浓……

何况,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家苑囿、天子巡猎围场啊!正式的围猎都还没开始呢,如果这时闹出点什么事故来,陛下那里怎么好看?

秦昭不由抬头望了望于承嗣。于承嗣跟他私交最好,且稳重老成,由他帮自己解围再好不过,就怕这个二世祖不依不饶。

于承嗣早已在那边想办法,古元贺的执拗脾气他是知道的,当年慕氏权势最旺时,古元贺连慕臻的账都不买,何况此时?还有谁配让他卖人情?

“喂,不就是喝酒吗,你小子忒婆婆妈妈了点!”古元贺见他一脸的犹豫迟疑很不高兴,半认真半玩笑道:“走,咱们换个地儿喝去!来人,好好给秦公子引路。”说是引路,实则监视押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