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宋时等涩声哑然,额上情不自禁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子。

理亲王和刑部尚书从来没听过古清华这么狠狠的跟臣下讲话,理亲王面上的不安于是更加明显了些,刑部尚书那千古深潭似的眸中似乎也漾起了浅浅的涟漪。

理亲王猛猛的向刑部尚书使眼色,刑部尚书眉棱骨微微挑了挑,故作不见:他又不傻,才不会趟这趟浑水呢!何况,人家窝里斗,与他何干?

“陛下!”理亲王无奈,见古清华句句绝情,句句凌厉,心知再这么下去要糟糕,只得硬着头皮勉强上前,拱手微微躬身陪笑道:“陛下息怒!也许,也许双方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既是,既是双方人都来了,不妨当面对质,误会解开,也就好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刑部尚书见状只得也上前附和道:“理亲王所言甚是,陛下,龙体要紧,请陛下息怒!天大的事,说开了,也就了了!”

“哼!”古清华忿忿哼了一声,发泄一通,心中怒气稍降。她沉着脸瞪了宋时、孟延寿半响,方冷冰冰道:“说说吧,这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是他们!”宋时和孟延寿同时出声。

古清华稍稍缓解的脸色“唰”的一下又黑沉得像锅底。

“陛下!借着

今儿这个机会,卑职不吐不快!卑职乃是粗人,不会说话,倘若说得不好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卑职计较!”孟延寿不顾大刘猛猛使来的眼色,豁出去了的叫嚷了起来。

“陛下,孟大哥他,他——”大刘急得直瞪眼,想要找个恰当的理由将孟延寿的话头截下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合适。他也不是官场上打滚的人,哪里懂得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当下,只有在心头暗暗焦急的份。

古清华一个眼神,就制止住了犹在那“他,他”的大刘,眸光灼灼,盯着孟延寿冷喝道:“好,朕今儿倒要听听!”

理亲王愈加忧心忡忡,趁隙盯着孟延寿,声音平平中暗含警告:“孟侍卫,君前奏对,有什么话想清楚了好好的说,不可大声喧哗。”

孟延寿却是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压根不理会理亲王的好意,反而瞪着他索性嚷道:“这种日子我可受够了,好好说?哼,不就是嫌老子是个粗人说话不够酸吗?没错,老子就是个粗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粗人!老子只知道,有什么说什么,若是嫌不中听,最多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你——”理亲王气得脸上发白,瞪着孟延寿一口气差点转不上来!

刑部尚书差点喷笑出来,忙板起脸厉声呵斥孟延寿:“放肆!在陛下面前,胆敢自称老子?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在朕的面前,容得你们左一句右一句替朕教训属下?”古清华凤眸凝霜,眼风冷冷扫过理亲王和刑部尚书。

“微臣不敢!”理亲王和刑部尚书悚然一惊,慌忙躬身拱手应答。理亲王心中倒没什么,刑部尚书心中怨念一闪而过:陛下,还真是护短呐!哼,护短之人偏偏带出了这种属下,且看她怎么着!他心里不由一阵快意。

“孟延寿,”古清华面无表情,沉声低喝道:“你也不必摆出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给朕看,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朕从来都知道,用不着你特意表白表白。今天的事,你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你当朕真的不敢砍你的脑袋吗!”

第168章 两厢冲突根源深种

“孟延寿,”古清华面无表情,沉声低喝道:“你也不必摆出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给朕看,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朕从来都知道,用不着你特意表白表白。今天的事,你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你当朕真的不敢砍你的脑袋吗!”

“卑职不敢,”孟延寿重重的磕下头去,恳然道:“陛下对卑职等人好,卑职等心底从来只有感激。如果没有陛下天恩,卑职等今日还在海上漂泊狠斗,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卑职等兄弟提起陛下,无人不敬服。陛下好意,许了卑职等前程,可是,陛下不介意卑职兄弟的过去,不代表旁人不介意。”孟延寿说着,怨毒怨恨的瞪了宋时、万十三等人一眼,道:“自打卑职兄弟们头一天入羽林军大营,这些人哪个有过好脸色?嘴里的风言风语也就算了,瞧在陛下的份上,卑职兄弟们又本是朝廷钦犯,有错在先,也怨不得他们!就是处处挤兑、事事刁难排挤,卑职们也都忍了,可今日,分明就是他们欺人太甚!”

孟延寿喘着粗气,狠狠瞪了宋时等几眼,方接着将今日之事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海盗中有个叫做阿楼的汉子从前惯会捕狼,前几天一群人便商量好了,在阿楼的指点下设下诱捕狼群的圈套,今日准备过去收网猎杀。不料恰好碰上宋时等人,平日虽然不对眼,一个营的,见了面少不了打个招呼。宋时等听说他们要去猎杀狼群,觉得有趣,于是也跟了去。

阿楼设下的圈套共有三处,每一处收获颇丰。算下来不但有二十几头恶狼中计,居然还引来了两头铁塔般咆哮如山的黑熊和一头吊睛白额大虎。众人十分兴奋,一场恶斗,将猎物统统猎杀。孟延寿等有意要在宋时等人面前摆弄武艺,竟不用刀箭,凭着拳头和棍棒结果了两头黑熊和一只大虎。扬言要将完整的熊皮、虎皮献给陛下。

宋时等听罢无不心中酸溜溜的既嫉且羡。赤手空拳杀死熊虎,献到古清华面前,龙颜大悦那是肯定的,而他们的勇武也势必为古清华所赞赏。为群臣所哗然,趁机加封进阶,那是稳稳当当的!想到要被这些人赶上超越。这口气堵着就别扭起来。

宋时等几个等阶高些的,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可偏偏有人不服气。硬是要冷言嘲讽一番才罢休。也不知是哪一个,当时就阴阳怪气的叹了口气说道:“杀过人打过劫的果然不一样,比禽兽还狠呐!喂,当初打家劫舍,是不是也这么勇猛啊?”

羽林军们听了这话自是快意,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孟延寿、阿楼等人大怒,当年的旧事就像一个伤疤。是他们最忌讳的事。阿楼就“呸”了一口,愤愤道:“有的人比禽兽还不如!”

羽林军们顿时也怒。纷纷上前喝骂质问:“你说谁比禽兽还不如?”、“狗杂种,你们这种人也配进羽林军!”、“呸,爷们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孟延寿等人听到这些杂七杂八气势汹汹的叫骂,想到平日里受的各种刁难轻慢,无人不怒,不由得也大骂起来。双方越骂越上火,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动手。不知是谁拔出宝剑,顺手在旁边倒毙的黑熊身上深深的划了一道长口子,鲜红的皮肉顿时翻显出来,一张完整的熊皮就这么毁了……

“欺人太甚,弟兄们,揍死他们!”孟延寿等人气血上涌冲了一脑门,大喊一声,双方立刻混战起来。

此次围猎狼群的海盗共有近三十人,宋时等正规羽林军只有十五六人,机灵的便悄悄离开去找援手,不一刻,就找来了好几十人,眼看海盗这边不敌,谁知自家一大群兄弟此时恰好转悠到这附近,听到兵刃交接、喊打喊杀呼喝声理所当然绕过来看,一看这情状,哪还用想?大喊一声立刻加入了混战……

最后,直到萧炎得到消息带人过来,才喝止了下来。可是此事显然是瞒不过去了!

萧炎气得将两拨人狠狠骂了一顿,思来想去,觉得依古清华的性子坦白从宽尚有一丝余地,于是硬着头皮向古清华禀奏。

古清华闻言大怒,喝令他将御苑防卫统领一职交由副手,自己回去面壁思过,然后即刻宣理亲王和刑部尚书,命他二人彻查此事,将闹事的领头羊缚了来见。

孟延寿越说越激愤,不但今日之事,连平日里兄弟们遭受的各种挤兑刁难也都语无伦次的说了出来,越说越难以自制。

古清华的脸色越来越沉,目光越来越冷,浑身散发的气势压迫得令人胆寒。

理亲王频频使了好几次眼色孟延寿仍是看不见,他只得轻咳一声,又一次见缝插针的插进了话,压着声调淡淡道:“孟侍卫,今日之事,可说完了?”

孟延寿这才闭了嘴,发泄一通心中积攒了几个月的郁气也消散了一半,向古清华又磕了个头:“陛下,卑职所言句句是实话,陛下不信的话,尽管去问旁人!”

古清华凌厉的目光扫过宋时一干人等面上,冷冷道:“朕用不着问旁人,若你所言不实便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诛灭九族,朕料想你也没这个胆子!好,好得很呐!朕使出来的人居然给朕没脸!哼,既如此朕留着你们做什么?廖尚书,军士执械内斗,该当何罪?”

廖钟上前,拱手道:“回陛下,挑事者当斩,胁从者按律处以二十至一百军棍!,一律降职听候差遣。”

宋时等人皆变色。

“陛下,此事不等同寻常军士内斗,还请陛下三思。”理亲王忙劝,又扫了宋时等一眼,陪笑道:“天色已晚,还请陛下早些安置。依微臣之见不如暂将一干人等监押,明日再判也不迟。”

古清华扬声便喝“来人!”一挥手命将宋时、孟延寿等人押下去看守起来,于是又回转头来向理亲王、廖钟坚决道:“此事有损天子威严,朕等不到明日,今晚,非要拿出个章程来不可!不然,明日何以面对诸臣?你们有话但说无妨,这些人若不狠加整治,哼,没准哪天朕的小命丢在他们手里都难说!”

“陛下!”理亲王和廖钟吓得赶紧跪了下去,理亲王勉强陪笑道:“陛下此言……未免过了些!羽林军素来纪律严明,办差更是从未有过一丝儿闪失,至于私底下,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没有几分气性呢?又兼各人性格秉性脾气不一样,私底下不合或者拌几句嘴也寻常的紧,只要差事办好就不算渎职了,陛下不必为这些小事动气!”

“理亲王此言差矣!”廖钟深思,沉吟道:“羽林军身负保卫陛下安危重责,这会又不是在皇宫里,这是不容一丝一毫疏忽天大的事!他们私下斗嘴斗气,虽说无伤大雅,可难免影响心神,万一当值时神思疏忽,出了什么纰漏,谁当得起这个后果?”

理亲王顿时气结,盯着廖钟道:“那么依廖尚书,此事该当如何?”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自然是按律处置!”廖钟说得斩钉截铁,道:“不然,不足以儆效尤,不足引以为戒!倘若此次不严惩,下次再有类似事情,该当如何?要依微臣的意思,羽林军身份特殊,身系陛下安危,等于身系一国安危,这惩处只应比一般军营更重,而不是更轻!”

“陛下……”理亲王望向古清华,欲言又止。

古清华挥手止住他,扭头吩咐刘忠明:“去,把萧炎给朕传来!”

“是,陛下!”古清华动怒,刘忠明侍奉一旁腰杆子挺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古清华吩咐传人,心头一松,躬身领旨从容退出,趁此机会倒好活动活动筋骨。

“朕想听听萧炎的意思,毕竟,他是羽林军副统领,或许,他比朕、比两位爱卿更了解羽林军的状况。”古清华悠悠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理亲王和廖钟自然不会跟她作对。

不一刻,萧炎带到。此时的萧炎,少了几许先时见驾的狼狈,显然,他下去之后也已将此事从头至尾好好的想了一遍。

古清华目视理亲王,淡淡道:“皇伯父将方才的讨论跟萧炎说说。”

理亲王领旨,便简洁的将自己的想法和廖钟的意见说了一遍,然后,闭了嘴退在一旁。

古清华便睨着萧炎道:“你是他们的上司,你来说说,对此事有何看法?”

“卑职管教不严,还请陛下恕罪!”萧炎重重的磕下头去,然后方抬起头道:“理亲王与廖尚书所言各自有理,可是,卑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古清华凤眸一闪,挑眉道:“有话,你但说无妨。”

“是。”萧炎禀道:“陛下,如果将宋时、孟延寿等人问斩,固然可震慑众人,可是从此之后,恐怕羽林军中两派之间矛盾再也无法调和!孟延寿等三百人身份本就特殊,若因此事闹出人命,恐怕其他投诚的海盗心里会有想法,而且,羽林军士们心中也会不平。”

第169章 组建水师谪贬发落

“萧副统领所言甚是,”理亲王叹气道:“陛下费了多少工夫才肃清了南疆海域,眼看通商在即,这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这多划不来!”

“可廖尚书所言,也是正理,”古清华这时,反倒附和起廖钟来,眼风淡淡向他一扫,道:“军纪如铁,军令如山,此例,断不可开!”

廖钟有些诧异古清华会这么说,他不禁叹道:“陛下恕臣直言,那些海盗,本就是粗俗野蛮之人,根本就不配进羽林军!陛下破例提拔,这是多大的恩典,他们竟如此儿戏,实在有负陛下天恩!”

“他们由匪道入官道,一时的不适应在所难免,不过,大规矩上还不含糊,平日里也算遵纪守法,能吃苦耐劳,功夫也过得去,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萧炎淡淡替他们开脱。

“是朕疏忽了!”古清华抬头凝着前方半响,长长舒了口气,叹道:“当时收服海盗,朕只想着安抚人心,尽快将风波平息下来,这才将他们安置在羽林军和谁是军营,却没料到海盗终究是海盗,跟正规出身的朝廷军士根本不同!羽林军中有此种情况,蓝湖水师、易州水师恐怕也难免,此事,倒不能不管,省得将来弄巧成拙,反为不妙。”

理亲王、廖尚书、萧炎都沉默了起来,三人都有些意外,没料到今日这场斗殴居然能引出这么多的事来。

“陛下,那些海盗好斗勇狠,倘若不将他们放在军队中,恐怕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地方可放啊!少了军纪约束,恐怕更不得了!”理亲王忧心道。

“可混在一处亦非上策!”古清华冷笑。略略沉吟,道:“朕想,单独另设一处水师安置他们,从蓝湖、易州两处抽调一些教头教师负责训练管制,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三人俱是心一震。廖钟有些茫然,理亲王也有些怔忪。只有萧炎结结巴巴问:“陛下、陛下是说。羽林军中那三百人也,也抽调过去?”

“不错!”古清华冷笑,不由恨意道:“羽林军与别处还不同,不但孟延寿三百人要调走。就是宋时那些惹事的混蛋也一并调走!哼,他们不是海盗长、海盗短的挂在嘴边吗?朕就偏偏把他们跟海盗凑在一处!”

萧炎垂头不敢做声,理亲王和廖钟也情不自禁颤了颤。古清华这一处罚。不可谓不促狭。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拟个章程,明日再议吧!”古清华疲倦的挥了挥手。

三人忙敛了心神。规规矩矩跪拜退下。

一晚上,自然是通宵未眠。理亲王回去与自己人商议,萧炎也找手下心腹出主意,至于廖钟,理所当然少不得悄悄去见慕弘如,一起商议计较一番。

慕弘如理所当然笑得差点歪了嘴,古清华狠狠摆了他儿子一道。哪想到报应这么快,自己的亲卫军内掐。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丑闻,够她消遣很一阵子了!

次日,三方意愿向古清华方向靠拢,一致认为应当将收编的海盗们**出去组建一支所谓的“水师”安置,哪怕朝廷养着他们养老,也好过成为一支不安定因素到处惹事生非。

至于怎么安置?安置在哪儿?对外用什么理由?此等细则待回銮之后再做商量。

事情就此定下来,宋时、孟延寿等以带罪之身被先行押送还都,不几日,古清华亦起驾回銮,回到翟凤城时,已是十一月十五日了。古清华一刻也等不得,别说年后,定要在十二月之前,将孟延寿、宋时等遣送出京。众臣子情知此事大大落了她的面子,她心中有气方如此不留情面,谁也不敢相劝。

很快将新建水师的地点定在西南三山省的中部,一处叫做大于泽的水域,此处水域辽阔,港叉众多,沼泽也多,四周为延绵山峦环绕,陡峭崖壁,林密谷深,正是隔离外界养老的好地方。古清华对外宣称,为将来海域防守着想,朝廷准备新筹备一支水师,因投诚的海盗们对海洋更为熟悉,所以,将他们统统剥离抽调出来,调往大于泽进行训练,同时为了堵外人的嘴,象征性的亦调遣了四百多非海盗人士前往,实则行监督之责。

旨意一下,于是众人忙得人仰马翻,尤其是理亲王和林芝萧炎、廖钟、齐傲潭等更是不得闲。要跟蓝湖、易州两处水师交接派调,要派人前往大于泽勘察设计规划水寨,要下调令往大于泽调派大小船只、兵器及其他训练用品,还要为那近两千人衣食住行预备,还要跟户部核算饷银——古清华的意思很明白,宁可多花几个钱买清净!

忙忙乱乱了大半个月,所有人员终于在十二月一日启程,前往大于泽。孟延寿等大大咧咧混不在意,反而当做一件解脱的好事,宋时等就不那么好受了,原先还妄图托关系、说情什么的,但古清华在气头上,谁敢替他们言说半个字?少不得死心,挥泪与家人朋友告别,凄凄凉凉的跟孟延寿等一起踏上征程,到大于泽那穷山恶水去过年。

送走了这批人,在巡猎中被封了羽林侍卫的众亲贵子弟及地方选拔脱颖而出众人便接到了报到引见函。林芝、萧炎就宋时、孟延寿等人事例对大家进行了严肃的警告和教育,严禁重蹈覆辙。众人见识了古清华促狭而不留情面的手段,谁也不敢儿戏,羽林军中风纪顿时肃然一新,比先前更多了几分严肃。

此事告一段落,碍眼之人统统滚蛋,古清华紧绷了半个月的脸色方稍稍和缓,对待众臣时也少了几分凌厉。又加上南边传来沈太傅的喜报,说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落霞港、东泉港等港口恢复建设得很快,海船修整与建造也已有条不紊开始,明年开春,便可试着往南洋一带进行贸易交易,最迟两年后,远洋也将成为现实,东南的经济开始复苏。

古清华甚是高兴,特意赐了老山参和宫中御制美酒命人送往东南郡,嘱咐沈流连保重身体,凡事多交给底下人分担,不可操劳过度云云。

众臣见龙颜大悦都松了口气,也就放心准备过年事宜,不然,心里七上八下的,哪还有什么心思过年!

宫里也一样,内斗事件结束后,邵卿才趁势跟古清华提起过年的事,往年都是邵卿准备,古清华便仍命他负责,命内府、尚宫局和苏姑姑一起随他裁夺着办。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很晚,过了冬至小年,方下了第一场雪。不过,这场雪下得极大就是了,古清华一大早上朝时,下了一夜的雪仍纷纷扬扬、扯棉搓絮一般密密坠落,眼前一片雪花纷飞,十步开外都看不清人面。

直到午后,大雪方渐渐止了,云开雪散,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清冷干净的空气立刻明亮洁净得令人心旷神怡。一切建筑山石树木皆覆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只显出流线型的雪白晶莹弧度,看过去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陌生的熟悉感,顿时成为一道崭新的风景。

自朝堂中议完事,乘着烘得暖暖的御辇回紫宸宫。在宫门前落辇,刚踏出御辇,素莺便将火红的羽缎斗篷替她披上,身前两旁各有两名宫女提着鎏金提炉,炉中烧着火红的银霜碳,烘得近身空气中一片郁郁暖流。

古清华呼了口白气,放眼四顾,向素莺微笑道:“朕身体好得很,你们也太小心了!下回不必如此。”

素莺笑得甚甜,娇声道:“刚下这么一场大雪,气温降得厉害,还是小心些的好,陛下身子金贵,这又是年边,倘若伤了风、着了凉,可怎么好呢!”一边说一边扶了古清华进殿去。

刚刚换下家常衣裳,在东暖阁中歇着饮了口热茶,便有小太监通报苏侧夫求见。古清华忙放下茶碗叫快请。

一时苏浚入了暖阁,宫人们识趣各自默默退去。两人依偎拥抱着腻歪了一阵,古清华便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苏浚便笑道:“不知疏影阁那边的梅花开了没,若是开了,映着大雪倒也赏心悦目。”

古清华眼睛一亮,目光凝向软榻对面的云头黄花梨长案上,努努嘴笑道:“你瞧瞧,那是湘琳她们采了来插瓶的!”

苏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高盈两尺的青花折枝花卉冰影梅瓶中,插着数枝娇艳若胭脂的红梅,吐艳含香,分外精神。

“咱们走!”古清华一笑起身。

苏浚握着她的手笑道:“好几天也没见陛下您这么高兴!”

于是二人换了衣裳,披上出风毛的一口钟锦缎披风,相携出了紫宸宫。素莺从后边追着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紫铜鎏金南瓜型小手炉奉与古清华,说是苏姑姑吩咐的。古清华没接,只道:“拿回去吧,这么点冷意,朕受得了!”

素莺眼巴巴的望着苏浚。苏浚握住古清华的手向素莺微微显了显,笑道:“陛下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吧,让苏姑姑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陛下冻着冷着!”

素莺脸上一热,屈膝垂首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去。

第170章 梅林挑拨为哪般

素莺脸上一热,屈膝垂首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去。

他掌心的温度包裹着自己的手,古清华心中一暖,盈盈眼眸向他一笑,苏浚心口一热,抬手替她理了理领口柔光水滑的洁白貂绒。

二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穿过御花园,边走边说往疏影阁旁的梅林中去。

一夜大雪纷扬,枝头朵朵红梅覆着串串璀璨晶莹的冰雪,晶莹剔透中露出一抹一抹鲜红的胭脂色,白雪红梅交相辉映,格外别致。枝枝丫丫交错穿插,外层皆包裹着水晶似的冰棱,远望如水晶般夺目。

古清华与苏浚身上披风披风一为月白银线流云花卉纹,一为银白竹叶暗纹,走在琉璃世界般的梅林中几为一体,甚不显眼。

有风吹过,粉白的雪粒簌簌而落,盈盈暗香萦绕身旁,沁入鼻中,冷冽清香。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落花的声音。

岁月静好,说的就是如此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生怕一说话就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在一株高近四米的老梅下站定,仰头去看,但见枝干遒劲,苍黑如龙,枝枝丫丫交织如伞,绽着满树繁花低垂,和着白雪,愈见苍劲娇媚,柔与刚,仿佛得到了最好的结合。

苏浚信手捻了一朵铜钱大小的梅花,吹去花瓣上浅浅的雪粒,将花朵小心翼翼簪在古清华鬓边,双手扶在她肩头端详端详,像在端详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他琉璃般温润的眼睛温情脉脉,唇畔也露出温柔的笑容。凑过去,冰凉的唇扫过她同样冰凉的前额,两下相碰,一股暖意却由此升起。“清儿真美!”他低声笑赞。

古清华微微垂下头,双颊一片微热,被风一吹。凝成一层浅浅的胭脂色。他不是第一次亲她。也不是第一次赞她,可是仍然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些日子,清儿辛苦了。”苏浚轻轻笑道:“以前倒没想过。清儿演戏演得这么好!“

古清华不由得抬起头来,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流转,望着他嫣然一笑:“那也是你安排得好!不然。此事哪有这么顺利。只是不知,能否真正骗过慕老贼。”

“放心,”苏浚道:“若说他丝毫不起疑恐怕未必。不过,他查不到什么。”

古清华心头略宽,自打理亲王袒露心迹一番长谈之后,她和苏浚经过几番商议便定下了此计,一步一步的,她谨慎小心,但终究是在一步一步的前进。要不了多久,步伐将会变得更急。然后,便是出其不意——

“接下来的每一步,也许都不好走。”古清华眸中光华沉了沉,幽深的目光看不见底。

“等一切结束,清儿,随臣夫去北境一趟,好么?”苏浚笑了笑,有意将话题引开,兴致勃勃笑道:“北境的风光,与都中不同,与南疆也不同。南疆有海,北境有海一样大的草原和大漠。草原上的湖泊,比海的颜色还要蓝,蓝得像天空融化了在里头一样,而大漠的雄浑苍莽,见过的人无不为之震撼。清儿若是见了,一定也会为之震撼的!”

古清华嫣然一笑,点点头道:“好,等天下太平之后,我们一起去,带我去你生活过的地方,去看大漠不一样的风景!”

苏浚不觉动情,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欣喜道:“清儿,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古清华伏在他胸前,星眸半阖,是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而且这一天,显见已经不远了!双方之间的斗争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摆在明处,要不了多久,纵然有其中一方想遮掩,也不能够了!

两人相拥,暖热的呼吸交错,彼此的心跳缓而有力,一下下,听在对方的耳中,仿若令人安心的定心丸。

能够至始至终,有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的陪在身旁,何其难得!

万籁俱静中,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古清华身子微微一颤,脑中瞬间清明。自苏浚怀中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询问。

苏浚将她的手用力一捏,二人悄无声息往旁边一簇浓密的梅树后掩了掩身。

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又清晰了几分,说话的声音也随风传来。

“听说皇夫病了,没想到还有兴致来梅园中赏梅,看来,是大安了!”此人声音清亮,隐含着友好的笑意,古清华细细一辩,听出是慕天南。

“不劳慕兄挂念,不过偶感风寒而已,算不上什么病!”邵卿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清,带着淡淡的疏离。

古清华的心中不由得就涌过一股愧疚,自打御苑行宫那晚之后,邵卿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她,跟她说话时也多半是垂着头敛着眉,说完事立刻就退下,比最守规矩的臣子还要守规矩。

“呵呵,虽然如此,可皇夫还是要多加保重,”慕天南混不介意他的疏离,依然很友好的笑着道:“不然,宫里这么多事,没有皇夫分忧,陛下怎么顾得过来!你若是病倒了,第一个着急的,就是陛下。”

邵卿似是若有若无低哼一声,淡淡道:“朝堂上无数纷繁政事需陛下用心,后宫些些小事,怎好劳动陛下?不过说起来,眼近年关,事关祖制,宫里事务也甚繁复,慕兄也太清闲了,明日起,便到我那儿去帮帮忙吧!”

慕天南失笑,无奈苦笑道:“皇夫别开玩笑了,我的出身在哪儿摆着,陛下对我,始终有所忌讳。我看,苏兄同样清闲,常常躲在兴庆宫里睡觉看书,皇夫不如找他帮忙!”

苏浚微微蹙眉,慕天南的话,看起来无害,可一句句细听下来,无不明里暗里带着挑拨。苏浚悄悄睨了古清华一眼,古清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绷得紧紧的。

“这你就不必担心,”邵卿依然平平缓缓、波澜不起说道:“我说叫你帮忙,就是叫你帮忙,陛下那里,我自会跟她解释。这点面子,陛下料想不会不给我!”

古清华心中大畅,邵卿虽然没有跟慕天南争论什么,但是他的态度显然已经很明确,那就是,古清华仍然是向着他的,他不必在他面前左一句苏侧夫右一句苏侧夫的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