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右边脸颊上有伤,以半张薄薄的黄金面具遮住半边脸,从来不曾以完整面目示人,就算在哥舒天面前,也是如此。

听完斥候报告,苏严眼前情不自禁浮现出前几日哥舒复率领骑兵在城外陈兵列威的阵势变幻演练,他不得不承认,此人领兵,的确独有一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可是,哥舒国突然之间冒出这么个将才,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不太可能!哥舒国中有不少他安置的探子,尤其是哥舒国都城瀚宇城中,没有一件大事能够逃得掉他的耳目。他从来没听说过哥舒天有这么个出色的堂弟——退一步说,纵然有,哥舒天那种性格,也绝对不会重用他而只会当做威胁来打压!再退一步说,即使他要重用此人,也应当是循序渐进,而不是一步登天。毕竟,哥舒国国内平静无事,并非什么特殊时期比如国难当头,用人理所当然也不会走特殊捷径而应按照正常的升迁!

苏严想来想去,最后脑中霹雳一下划过一道闪电,突然就想到了哥舒宇头上。

除非,此人是哥舒宇!

不然,这一切都无法解释得通。

只有哥舒宇,才有本事与哥舒天分庭抗礼,突如其来的在朝堂上崛起。也只有哥舒宇,心底一口怨气不消,才会陈兵列阵,耀武扬威!

苏严不敢怠慢,慌忙写了密函送呈翟凤城,信中除了详细说明了此次哥舒国屯兵边境直至退兵的经过,也隐晦的将自己的猜测附叙在后。

毕竟,哥舒宇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苏严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可是古清华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她折着信沉思,微微冷笑两声,便将慕天南传来,将哥舒宇很可能就是哥舒复的消息告诉了他。

慕天南很聪明,他当然不会认为古清华将他传来说这番话是因为苏浚又“病”了没人陪她解闷所以才勉为其难传了他来!

他从来不是她聊天闲谈的对象!

慕天南安安静静的听完古清华的话,微微垂头拱手道:“不知陛下需要臣夫做什么?”

古清华倒毫不吝啬的朝他抛过去赞许一瞥,盯着他勾起一抹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义父。”

慕天南眼皮骤然轻抬,随即又放下,依旧低头道:“是,臣夫明白了。”

古清华点点头,扬手道:“下去吧!”

古清华相信,慕弘如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他一定会求证哥舒复到底是不是哥舒宇——这倒省了她的事了!虽然凭感觉她断定十之七八哥舒复就是哥舒宇,但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之前,她并不愿意凭着主观臆断来判断一件事。

往往看起来理所当然之事,背后的真相却令人瞠目结舌。

她冒不起这个险。

据慕天南先前招供,慕弘如早已与哥舒宇勾搭在一起,他得知这个消息,势必不肯干坐着。何况,如果此人真是哥舒宇,就算慕弘如不去找他,他也多半会主动联络慕弘如,慕弘如迟早会知道这个消息,瞒是瞒不过他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慕天南主动告诉他,向他卖一个好,借此反而可以获取他更多的信任!

古清华不急不缓的拆阅哥舒天的国书,又看了附着的礼单上罗列的一大串礼物名称,就对来使亲切的笑了笑:“你们主上也太客气了!既然是一场误会,朕又怎会见怪,来封信说说就成,倒劳烦贵使辛苦一趟!”

哥舒天在信中连连抱歉,说是远房堂弟刚刚从边远地方进入朝堂办事,年轻气盛,不懂规矩,练兵就练到了边境,以至于让陛下和苏大将军起了误会!不过幸好,双方没动兵戈,不然,他真是没法跟两国百姓和陛下交代!他已经将堂弟召回去严加斥责了,请陛下不要介怀!本来是想让他亲自前往致歉的,但他身有残疾,面容丑陋,有污凤目,且已被罚禁足出不了门,就自作主张没让他来!后边,又是反反复复的道歉。最后说,献上薄礼一份,不成敬意,但请陛下消气,不要因此影响了两国邦交云云。

来使十分伶俐,忙顺着古清华的口吻陪笑道:“女皇陛下大仁大量,彼国国主必将感激不尽!小人回去也尽可交差了!小人得以来到贵国见见世面,这是小人的荣幸,一点儿也不辛苦!女皇陛下您太客气了!”

第174章 郡王爷拉拢外援

古清华哈哈一笑,又与他说了一阵客套官样话,便笑着吩咐礼部尚书和理亲王、承恩郡王、鸿胪寺卿等设宴好好招待来使,切不可怠慢了。

话已至此,也就没太多可说的了。来使识趣,便告辞下殿。

随着这一封国书的到来,随着与来使之间一番友好交流,两国之间紧张的兵戈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暗地里,有人大大松了口气,也有人透出失望。

退朝之后,刘嘉急巴巴的追往紫宸宫求见有事禀奏。古清华略感奇怪,命即刻传宣。

谁料刘嘉进了紫宸宫,哼哼唧唧了半天还在那儿欲言又止。古清华就没多大功夫敷衍他,眉头不由得就蹙了起来,不耐烦的瞪向他。

“陛下,”刘嘉吓得瞳孔一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提醒:“既然北边不打仗了,那,那三百万银子是不是——”

古清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讨要银子的!

“哦,”古清华不轻不重应了一声,淡淡道:“边疆将士也辛苦,银子既然已经划拨过去了就算了吧。虽说眼下不打仗,但不能不引起警惕啊,防御工事要加紧,战马兵器该添的也要添了,算起来,三百万两还不一定够呢……”

刘嘉一哆嗦,原本要出口的半截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他本来还想说,已经运走的一百八十万两就算了,剩下的一百二十万两是不是暂且压下?听古清华这阵势,不追加就好了,哪还会截下?

他忙改口,诉了一连串的苦。坦言这三百万两已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了,再多也不能够了!

古清华笑笑,理解的点点头:“既如此,暂且就拨这三百万两吧!当家人不容易,刘爱卿精打细算,忠于职守。朕很欣慰!”

“此乃臣下分内。陛下谬赞了!”刘嘉恭声应对,缓缓告退。

古清华不禁扶额轻叹,要从户部抠点银子可真不容易!幸好,有古凤倾给她留了一笔意外之财。否则,光是银钱短缺,就足以制约许多。要打赢这场仗。就更难了!

承恩郡王得到慕天南带出的消息十分震惊,继而心思又火热活络起来。当初救下哥舒宇,正是看中了将来内外合作互补的潜力。可谁知古清华抢先动手,一道哥舒侧夫薨没的消息昭告天下,等于彻底切断了哥舒宇归国的路——即使他活着,也没有了哥舒国“二皇子”的身份势力,对承恩郡王来说,也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承恩郡王十分憋屈加失望,虽然仍旧帮助哥舒宇从翟凤城中逃了出去。但并不以为他还能有什么作为。谁知哥舒宇果然不凡,回国之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心计。换了个身份又活了下来,而且,短短时间内就建立起了如此庞大的势力。

承恩郡王前后一推敲,跟古清华一样,信了十之七八哥舒复就是哥舒宇,否则,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哥舒复就有点不太合情理了!只有他是哥舒宇,迅速接收了哥舒宇的心腹力量,才能一夜崛起,而陈兵北境,无疑就是一种宣泄与挑衅,非如此不能出心底一口恶气!

既然哥舒宇重新掌控了强大的力量,承恩郡王与他之间的合作又变得可能。承恩郡王与幕僚商议之后,立刻派人前往哥舒国打探,重新与哥舒宇取得联系。

五月中旬,承恩郡王派往哥舒国的心腹平安归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他预料之中的好消息!哥舒复果然就是哥舒宇!

心腹回报说,哥舒复十分感念王爷昔日相助之情,将来王爷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云云,然后,奉上了哥舒复的密信。

承恩郡王大喜,有了哥舒复的力量,完全可以牵制住北境的苏严,这样一来,他筹谋策划就可以更加放开手脚!

不过,哥舒复此人,也要先听听他有什么需求,这样,双方的合作才能更长久、更愉快、更教人放心。哥舒复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然口口声声表示让他“尽管开口”,可若是没有好处,他未必真的兑现。他说承他的“情”而不是“恩”,可见此人相当自负,而改头换面、后发制人仍能收拢旧日力量与兄长抗衡,他的能力绝不简单。

承恩郡王就觉得很有必要派己方重量级的人物再去一趟哥舒国,双方可以坐下来细谈。

朝中心腹各有公职在身,不方便远行,更不要说掩人耳目,一般的办事心腹分量又不够,万一让哥舒复认为他心怀轻视反为不美,承恩郡王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冯士夫头上。

冯士夫是他身边第一得用的谋士,而且当初哥舒宇逃离皇宫暂住王府时他们彼此也见过,由他代表自己出行,怎么看怎么合适。

冯士夫听到他这么说,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坦然自若,处变不惊,这是头一回,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承恩郡王还没来得及察觉,这一点微动又隐得无影无踪。

“王爷吩咐,老朽怎敢不从。”冯士夫缓缓说道:“只是,老朽只不过是王爷门下食客,哥舒复不介意,他手下那些人——”

承恩郡王脸色也不由沉了沉,显出了些为难。冯士夫的顾忌无不道理,哥舒复跟他合作的那是多大的事,他少不得也要跟自己的心腹部署商议一番,一个冯士夫,的确有些撑不住场。哥舒国都城瀚宇城跟翟凤城相距不近,且又要冒着风险经过苏严的地盘,不可能一次次的反复来往,最好就是一次性将事情解决彻底,让双方都可以踏踏实实的做各自的准备!

“王爷,不如,让世子爷一道去吧。”冯士夫淡淡开口。

脑海中闪过儿子的面容,承恩郡王有一刹那的犹豫,随即断然点头,向冯士夫微微拱手:“好,臻儿年轻无知,凡事还得先生拿主意!一路上小孩子若有什么冒犯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冯士夫爽朗呵呵一笑,起身向承恩郡王恳切道:“王爷此言老朽可不敢当!世子爷对老朽素来尊敬,也是个明白事理的,恕老朽托大说一句,他所欠缺的,也就是历练罢了,经过的事多了,王爷也就可以放心了!”

承恩郡王不由得想起儿子这些年来被古清华整治的窝囊事,深为感触的点点头叹息道:“是啊,臻儿也该历练历练了,不然……”

冯士夫作出赞同的神情微微一笑,心底却是大不以为然,历练很重要,天赋本性也同样重要,慕臻就是一堆烂泥巴,当王爷的父亲一心要把这烂泥巴扶上墙,也难!可惜,王爷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这么说定了!”承恩郡王精神一阵,向冯士夫笑道:“这件事,得好好参详参详,做好万全准备再上路。臻儿那里,这些日子本王会让他过来陪伴先生,听听先生的教导指点。”

“王爷放心,老朽定当尽力!”冯士夫和气的笑了笑,又道:“那么王妃那里——”

承恩郡王面上显出几分不耐,挥手蹙眉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先生放心就是!”王妃溺爱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冯士夫今日一番话将他点得很清醒,他的儿子,确实需要历练了!

冯士夫垂下眼皮没再做声。承恩郡王连这种话都随意在他跟前提起,可见他的确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冯士夫的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

承恩王妃果然大为不快,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去冒这个险,上千里的路途,又是异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光是想想,就够让她心惊胆战了。承恩郡王这一回却是没有半点回转余地,冷冰冰的任她哭也好闹也好,就是不松口,索性住在书房,连内院也不进了。最后还是冯士夫出主意,让慕臻亲自劝说王妃,王妃心头稍稍好受,看儿子自己执意坚持,还一脸的向往和期待,也就赌气不说什么了!

六月初,慕臻在父王的安排下,与冯士夫前后乔装出城,在城外会和,带着二十来随从,前后分三拨启程前往哥舒国。

慕臻心里很有几分得意,他几乎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哥舒复的现况。他不喜欢慕天南,同样也讨厌哥舒复。

冯士夫冷眼旁观,心中暗自摇头,此人蜜罐子泡大,千顷地一棵苗,被承恩郡王和王妃保护得太过周到,虽不至于不学无术,却显然够不上承恩郡王继承人的资格。就看此时,一点大局观都没有,这种人,也配让他冯士夫为他卖命?何况,他本来就不是要替他们父子卖命的!

从开春之后起,承恩郡王一党开始频频动作,借着吏部选派机会,做了许多人事上的动作,又有江北军营、江南鹿山军营等几个军营总兵官上奏,称本部兵器陈旧,官兵住宿、操练等诸多设施需要添置休憩,请求朝廷拨款。

古清华居然没反对,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照准,让户部尚书刘嘉跟他们协商拨款事宜。

第175章 樊太子再游凤城

古清华居然没反对,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照准,让户部尚书刘嘉跟他们协商拨款事宜。

承恩郡王不敢置信,理亲王、刘嘉等也不敢置信,文武大臣无不觉得事出蹊跷,毕竟,陛下与承恩郡王之间暗地里的较劲,摸爬滚打能够到了都城六部的官吏,没有一个是傻的!只有古清华一个若无其事,该上朝上朝,该议事议事,完全不受干扰,一心一意等着苏浚办妥事回来。

苏浚是二月中旬出的宫,已经六月份了,报平安的信倒是发来了几封,但人却还没回来。

六月中旬一天,理亲王求见,形容有些支支吾吾。古清华瞟了他一眼心头无奈,他苦口婆心劝说自己要警惕再警惕,别让承恩郡王又动人又要钱的得逞,不然,两方力量对比之下更见长短。古清华只一笑置之,除了同时将羽林军待遇规格提高之外,别的什么也没做。承恩郡王不做最后的准备,怎么会放心放手一搏?她要的,就是他的动作,他不动,她怎么知道他的安排和走向?她不让步,他又拿什么动?

古清华以为理亲王又是来进谏的,不料他从小心翼翼得过分的从袖中携出一封信函呈递古清华,古清华示意小太监接过,漫不经心瞟了一眼,眸中徒然精光大震,锐利的目光直直瞪向理亲王。

“陛下,这信是对方辗转交至微臣手里,微臣想了一番,觉得不应该隐瞒陛下。”理亲王垂着头,声音四平八稳。

古清华收回目光,捏着信缓缓点了点头。声色不动道:“皇伯父做得对,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微臣明白!”理亲王吐了口气,瞧瞧抬眼打量了古清华一眼。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便识趣道:“陛下。微臣告退。”

古清华只是出神,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看他。理亲王便悄悄退了下去。

古清华想了想,将信函收入袖中没有立即拆开,晚膳过后。照例在书房看折子,照例也只有湘琳一个在旁侍奉。古清华便将那封信拿了出来,轻轻推到湘琳面前轻轻道:“朕想。此信还是你来拆阅比较好。”

湘琳瞟了一眼身子触电般震了起来,失声道:“这是——太子哥哥!”

古清华无声一叹,朝着信努了努嘴:“你自己看吧!”

湘琳望她一眼。毫不犹豫拿起信拆开,匆匆浏览,顿时急得直跺脚:“太子哥哥又来了翟凤城,他怎么可以这样,这,这多危险!啊,他还要见——”湘琳胸口一堵。没再说得出来话。她不知接下来得字该是“你”还是“我”。

湘琳垂眸,将信笺缓缓推至古清华跟前。空洞洞的声音苦笑道:“太子殿下求私下一见,陛下瞧着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古清华不由蹙眉。她没想到樊其英这么长情,更没想到他会这时候来翟凤城要求跟自己见面。

她跟承恩郡王之间的斗争正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双方都像拉得紧紧的弦,任何一点小小的触碰,都有可能让这紧紧的弦等不到最后的准备而提前断裂。当然,如果断裂的是承恩郡王的弦她没意见,可如果是自己的,那就不好了。

这种时刻,牵一发可动全身,她不愿意出现任何不可控的因素,樊其英,正是这不可控的因素之一。

古清华盯着湘琳:“你觉得,朕应该见他吗?”

湘琳目光耸动如粼粼的湖面,既热切渴望又充满矛盾。她最终摇了摇头,决然道:“还是算了! 陛下不理会他,便是了!”

这种时候,古清华的确不便再见樊其英,无论她是不是原来的古清华。或者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她二人之间的人生轨迹曾经交错过,但是已经错开太久太久,并且在各自的轨迹上越走越远,远得永远也靠近不了,也没有机会回头了。既然如此,何必再见,再将过往的痛苦翻出来煎熬一遍?

古清华不禁望向垂眸咬唇的湘琳,灯光下,她只看到她的侧脸,柔和的侧脸弧度完美,象牙色的肌肤光洁无瑕,娇艳的唇红润饱满,虽然换了一副容貌,可那股天生高贵的气质遮也遮不住,每当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一处时,这种气质便无遮无挡的散发出来,叫人想要忽视都不能。

天生的金枝玉叶,不是她这个冒牌货能比的,也难怪,樊其英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朕决定见他。”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湘琳惊讶的睁大了眼,错愕不敢置信,随即急道:“不行,陛下!那样太冒险!”樊其英和古清华的过去朝中诸臣不知道的还没几个,如果此事落到承恩郡王眼里,借机生出什么事来,古清华的名声就完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女帝,还指望百姓怎么敬她、服她?

还有一个不能相见的理由湘琳没说,也不好说,那就是古清华现在跟苏浚情投意合、情深意重,现在的苏浚相当于她的臂膀,许多事只能他去做,他的背后还有苏大将军,如果苏浚回宫之后得知此事,他会怎么想古清华?如果他撂挑子不干或者阳奉阴违,古清华又能怎么办?她冒不起这个险,她也同样冒不起这个险!

“让理亲王安排,带他进宫。”古清华徐徐道:“朕在宫里见他,料想无事。如果不见,不把话跟他说明清楚,朕担心他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来!”

湘琳一时语塞,怔了半响叹道:“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此事,仍需小心安排!”

古清华向她笑着点点头:“这件事,你跟理亲王安排吧。横竖,你担着大内羽林侍卫副统领一职,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个把人进宫,不算太难!”

湘琳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点头含糊道:“奴婢明白了!”她的心里竟是莫名的兴奋快乐起来,也许,她也是想见他的吧?一听到他的消息,她整个人好像都要晕了,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尽管她已经不是她,可是,只要见他一眼,再见一眼,都是上苍对她的恩赐。

三天之后,樊其英在理亲王与湘琳里应外合之下进了息国皇宫。进了紫宸宫,理亲王侯在正殿,湘琳便引着樊其英往御书房走去。这是事先都说好的。

自打踏入紫宸宫,踏入这座清华妹妹起居生活的宫殿,樊其英的心就沉浸在一种轻柔得像羽毛一样的感觉中。他的心底洋溢着满满的如融化的蜂蜜似的甜意和温馨,这儿的一切,都有她的身影她的气息味道,他离她,竟是这么近,这么近……

樊其英贪恋的目光怎么看也看不够眼前的一切,一桌一椅,一瓶一炉此刻看在他眼中,比世上最珍贵的珍宝还要美好!

偌大的书房中空无一人,湘琳的脊背就僵了一僵,她默默屈膝,引樊其英落座,一边奉上茶水一边轻轻道:“陛下想是有事耽搁,一会便来,请太子耐心等候。”湘琳的心里又酸又涩,想哭又想笑。她何尝不知,古清华这是故意制造机会,让她跟樊其英单独呆一会!

湘琳的声音因激动酸涩而发颤,递茶碗的手也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她怕一看就再也遮隐不住内心如脱缰野马的情绪。

她的举止在樊其英看来,自然就透了一百二十分的古怪。

“湘琳,你不舒服吗?”樊其英唇畔含笑,温和的询问她。

湘琳目光一闪,身子抖了抖,张了张嘴,心头萦绕百转千回,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樊其英好笑宽容的轻轻摇了摇头,眸中低黯,轻叹道:“这些年,过得好吗?清华妹妹,她还有没有任性?”

湘琳身子一僵,她的头依然低垂着,低得脖子发酸,眼眶中禁不住盈上了濛濛的水雾,她快速的眨眨眼令水雾在眼眶中散去,勉强笑道:“陛下她——还好,奴婢,也好!太子您——也要保重!”

她的声音酸涩而低哑,窸窣的鼻音和浓得化不开的哭腔令樊其英大吃一惊。樊其英心一紧,猛然起身,伸手一下子抬起她的下巴,一张挂着泪水的脸就这么活生生的暴露在他的眼前,盈着水光的眸子格外的亮,亮得灼伤人的眼。

樊其英目瞪口呆。

湘琳猝不及防,吃惊的瞪着他,泪眼模糊中,这张梦里梦外百转千回千回百转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英俊脸庞生生的倒影在自己的瞳仁中,隔着水光,影像反射交错,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了!

“你哭了?湘琳,你怎么了?”樊其英下意识的就被这双翦水秋瞳所吸引,一刹那的恍惚,他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许多曾经熟悉的东西,而这熟悉的东西跟湘琳此人并无关系,他的心没来由一痛。

“湘琳,湘琳!”樊其英焦急的摇着她的肩,问:“你别哭,别哭!是不是清华过得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湘琳,你说话啊!”

第176章 叹相见两番心肠

“湘琳,湘琳!”樊其英焦急的摇着她的肩,问:“你别哭,别哭!是不是清华过得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湘琳,你说话啊!”

湘琳用力扭身甩开他扶在自己肩头的手,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她摇头再摇头,掏出帕子拭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向樊其英勉强一笑,深吸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努力道:“太子殿下,陛下她很好,真的很好,您,您不必担心,真的!她——”

眼眶骤热,一串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湘琳心口火烧剧痛,有什么东西像要爆裂开来。她的喉头顿时哽住,胸腔里的空气一瞬跑光,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什么也不敢想,也不能想!她迅速拭掉眼泪,匀住气息,接着说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公主了!她,她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樊其英怔怔的,脸上露出既欣慰又伤感难过的表情,他怅然叹道:“她好,孤也放心了!”他的目光突然亮起来,凝着湘琳,一字一字道:“湘琳,自小,她就只肯听你几句劝,你,你要好好照顾她!她的身边,也就只剩下你了!”忆起往昔,樊其英顿显几分萧索。

听了这话,湘琳的心痛得天翻地覆,仿佛痛到亘古蛮荒亦减轻不了一丝一毫,她在心底暗暗说,太子哥哥,没有了,谁也没有了,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只有我一个了!

“奴婢会的!”湘琳用力的咬了咬苍白的唇,自见面以来第一次抬眼直视樊其英。她一字一字承诺他:“奴婢会侍奉陛下,奴婢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陛下,只要有奴婢在一日,就有陛下!”

樊其英有些微的怔忪,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也许从前的湘琳。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跟他说过话。也不该奇怪。如今,谁还是当初的自己呢!樊其英在心底暗叹,唇畔就扬起笑容,道:“清华妹妹素来当你是好姐妹。有你相伴,孤也放心多了!”

湘琳点头,深深的望了樊其英一眼。轻轻道:“太子殿下,您也要保重!您一定要保重!”

樊其英心中忍不住又动了一下,望着她有些发怔。迎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会的。”也许是思念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见了她身边的人,都会有见了她的错觉!樊其英在心底自嘲。

湘琳点点头,默默屈膝福了一福,低声道:“太子殿下保重,奴婢。告退!”咬咬牙,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避在一旁的古清华看到湘琳离去,才整了整思绪,吐了口气,从容推门,进了御书房。

樊其英犹自沉浸在方才的伤感中,见了古清华推门进来,倒是一愣,然后,通透得如同琉璃似的一双眸子中霎时就含满了清清浅浅的笑,只是怔怔的瞧着她,心底的温热与冰凉的情感一层交替一层汹涌着,将心煎熬。恍恍惚惚,眼前的活生生的人似乎也变得光影交叠般不真实,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明明近在眼前,可是他却没有了从前的勇气,不敢上前,不敢去握她的手,不敢,替她掠去鬓角凌乱的发丝。

古清华被他这似悲似喜似隐忍似火烈的目光凝得吃不消,下意识扭开了脸,手挡在唇畔轻轻咳了一下,好让自己调整调整状态,也提醒对方该调整调整状态。

樊其英眸中一醒回神,向她绽放出一个最温柔心疼宠溺的笑容,古清华心一颤,眼前立刻浮现出苏浚的面容,那双亮晶晶的似笑非笑的眸子似乎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盯着。

“清华……”樊其英低低开口,怅然的语气叫人没来由心情低沉。

“太子……坐吧!”古清华舌头打结,无论如何叫不出“太子哥哥”四个字,叫“樊太子”或者“太子殿下”似乎又太疏离、太绝情了些,她只好含含糊糊的招呼了一声太子,便勉强一笑,请他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到了他的斜对面。

樊其英的脸上立刻显出一种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的表情,因吃惊、愕然而睁大的眼睛向古清华愣了愣,黯然一收,轻轻落座。

他的心情从未有过如此刻般低沉。他的手紧紧握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清华妹妹,他的清华妹妹,果然不是当初那对他百般依赖的人了,湘琳的话就浮现在脑海中:“她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樊其英自失一笑,他不是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对吗?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太子要见朕,不知为了何事?”古清华眼光一展向他望了一眼随即垂下,语气淡淡得就像寻常朋友间的对话。

没事就不能找她了吗?从前,她巴不得他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呢……

樊其英心底有些失落,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淡笑。

不过,这样也好,这说明,她长大了!他曾经多么希望她长大,她终于长大了……樊其英强硬的令自己的心情宽慰起来,凝了脸色,郑重向古清华道:“孤来翟凤城,已经有一阵子了,清华,孤问你一句,承恩郡王的居心你知是不知?”

古清华的心一紧,思索着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凝眸望向樊其英,却咬了唇没说话。

樊其英轻叹一声,劝道:“清华,自打去年你夺了他的议政王头衔,孤心里便不放心,派了人在翟凤城中打探消息。两月前却是得报,说是息国朝廷官吏多有调动,两大军营也在增添兵器勤加操练——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表面上看起来也一切正常、符合惯例,可是清华你可知晓这背后都有承恩郡王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