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探明真相,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古清华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那么苍白无力。

“但是还有谁比我更合适?”果然,苏浚立刻质问。

“我害怕!”古清华突然就扑在他怀中,紧紧拥抱着他的身体。这句话,她一半真心一半演戏,她相信苏浚不会不投降!

不出所料,苏浚身子一僵,随即渐渐软了下来,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际间轻轻摩挲,呼出的气息一阵温一阵凉触碰着她的头皮,让她全身也带起了一种酥酥的战栗感。

古清华不说话,只将他抱得更紧了紧,头也往他怀中钻了钻。

“清儿,”苏浚最没奈何就是如此相待的她,他的情绪也渐渐回缓了平静,但是并不表示他放弃自己的想法。

“陛下,臣夫想给您说一个故事,您愿意听吗?”苏浚忽然叹着气问。

古清华本来是闭着眼睛伏在他怀中的,听见这话不由得挣了开来,眨了眨,轻轻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苏浚便拥着她轻轻坐下,低声道:“从前,有一位将军……”

古清华越听越心惊,睁大的眼睛半响也没眨一下,因为苏浚说的所谓“故事”,正是先帝古凤倾与苏严苏大将军的一场虐恋。

苏浚说,那位将军与女帝情投意合,二人准备在将军回乡探亲之后共结连理,孰料,将军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在家乡娶了另一名女子,女帝伤心欲绝,从此不再见他,而将军也黯然伤神,不知该怎么跟女帝解释。将军留在朝中,二人免不了要时时相见,这对大家彼此都是一个折磨,而将军又不忍心辞官回乡令女帝失去臂膀,左思右想之后,向女帝请辞,请求再回边境,为女帝守住这万里江山。

谁知,女帝不但不准,反而下旨要对将军所守边境那边的国家御驾亲征——

第180章 诉往事相叹情殇

古清华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抬了抬眼皮,露出注意的神情。当年古凤倾莫名其妙的就找了个借口下旨御驾亲征哥舒国,所有的人都昏头昏脑不知所措,原来,根由却在这儿!古凤倾因情生恨,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可惜了,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却落得半生凄凉,惨淡收场!

古清华不由低低一叹。

听到她的叹息苏浚的身体似是动了动,然后又接着说下去——

边境两国在将军的努力下,已经交好数年,双方边境居民相处得也十分友好,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将军接到女帝批复大吃一惊,当下也顾不上别的,急急进宫求见女帝,请求她收回成命。

谁知,女帝铁石了心肠定要打这一仗,她说,她就是要把他的心血毁于一旦。不但不准将军所请,还下旨将将军软禁在将军府中闭门读书。

古清华不由抽了口气轻轻“啊”了一声,脱口问:“后来呢?”

苏浚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这样的战争,后果可想而知——”没来由的下旨仓促御驾亲征、熟悉边境战事的大将军又被软禁,试问将士如何不离心?试问士气如何不低落!

“那,女帝最后失败了?”古清华怀疑的问。她不是怀疑古凤倾没败,而是怀疑古凤倾败了,苏姑姑告诉她的,只是一片之词!

“没有。”不想,苏浚也摇了摇头,道:“女帝先败后胜,后来,在蜀国皇帝的帮助下。她反败为胜,将那敌对之国逼迫得差点亡国!”

“她运气真好!”古清华舒了口气,由衷叹道。

“也许吧,”苏浚沉默片刻,接着道:“她为了感激蜀国皇帝出兵相助,在边境犒劳蜀国大军三天三夜。然后。带着敌国皇帝签下的盟约书和财富班师回朝。却在回朝后不久,将闭门读书的大将军贬去边境,命他一生一世不得踏入都城半步……”苏浚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眼中却像充满了许多许多的东西。沉重得让他墨玉般光辉熠熠的眸子也显出了几许暗色。

“大将军在边境一呆就是十几年,他谨遵诺言,从未离开边境一步。将边境防守得滴水不漏。后来,十几年后,女帝去世。大将军得知消息时正在校场操练新兵。他率众向南磕了三个头,然后镇定自若按着朝廷固有礼制有条不紊发布命令,命三军戴孝,为国节哀。可是那天晚上,他的儿子却看到他一个人在军帐中喝得伶仃大醉,嘴里只是念着女帝的名字,一会哭一会笑——他自从离开都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后来,他的儿子看到他哭着哭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要——自杀。”

苏浚的声音有些发抖,然后唇边又扬起一丝不知是甜蜜还是心酸的笑:“他的儿子冲进去死死止住了他,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就对他说:‘爹,你死了,新帝年幼,谁来辅佐新帝,保住她的万里江山!’他听了之后,呆了一呆,匕首当啷落地。他的儿子舒了口气,可是后来父子二人左想右想,就是想不到什么法子跟新帝联系,更不用说保护先帝,因为——”

“因为朝中有权臣把持朝政!所以,当大将军听到新帝甄选皇夫之际,便使尽手段逼他的儿子进宫竞选,他的儿子也不负重望顺利当选,对不对?”古清华瞪着苏浚。

她就说嘛,苏浚才貌俱全,潇洒不羁,当初倘若没点内情怎么可能来凑这个热闹?哼,说不准朝廷下旨点名征召,他都不肯来呢!而且,他即使是来了,也是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随时打算金蝉脱壳,可见此人——实在可恶!

古清华心里顿时就万般怨念起来。

“清儿!”苏浚先是愕然随即恍然,这段往事别人不知,苏姑姑如何不知?他有些讪讪的笑了笑,拥着古清华怜爱的吻了吻她的唇,柔声道:“清儿,也许这都是天意,冥冥中注定你我该在一起!”

苏浚想起当初父亲百般威逼诱劝,一再的表示自己将来绝对可以功成身退、勿需担心云云,手段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就不寒而栗。可是此刻回想起来,却只觉得侥幸与好笑。如果不如此,也许今天他还在山水之间逍遥,在江湖上快意,但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良人。两下对比想想,他觉得还是现在比较好一点儿……尽管,有那么点角色错位……

“清儿,”苏浚指腹温柔的轻轻抚摸古清华的脸庞,低头问:“如果,有人说,这位将军会背叛女帝和她的女儿,你信吗?”有一句话他仍然没有告诉古清华,那就是,当他说出那句“爹,你死了,新帝年幼,谁来辅佐新帝,保住她的万里江山!”后,他爹仍然神志半迷,他又紧跟着加了一句“女帝陛下正当壮年,如此仓促去世,其中定有隐情,难道爹就不想查明真相、替她报仇吗?”

当时,他爹的神志瞬间就清明了起来,从地上跳了起来,搓着手来回徘徊,嘴里急速的唠叨着什么。后来,也不知他动用了什么关系和办法,居然还真就找到了疑点,矛头直指慕弘如……

“世事无常,那可说不准,”古清华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她的眼眶都红了一圈,可是,她仍然不肯让他说服自己放他回去。越是这样,她越是要珍惜他,珍惜心爱的人在身边的每时每刻。

古清华突然觉得,哪怕明天就被慕弘如给杀了,她也一定坦然无憾……

古清华接着说道:“如果将军对女帝真的那么深情,为何要娶了别人”她突然想到这个所谓的“别人”是苏浚的亲生母亲,自悔失言,内疚道:“苏浚,对不起,我——”

苏浚身子一僵一松,眸中的神色复杂得古清华看不懂,他苦笑着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他爹还是他娘。

古清华亦沉默,脸上讪讪,却最终忍不住好奇起来,望了望苏浚,往他身上靠了靠,低声问道:“苏浚,朕,朕可不可以问你,大将军当年,为何没有——没有和女帝在一起?”古清华硬生生刹住口,总算及时更换了字眼,尽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这话可以当做故事来说却不能实话实说,不然,就变成非议先帝和长辈,这是大逆不道!大不敬!

苏浚仍是拥着她,身子却下意识的微微僵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他自然有他迫不得已的原因。”苏浚的声音里有些些不自然。无论如何,议论的总是他的父母,他不愿意做这种事。

古清华心中却大为不屑,迫不得已的原因?娃娃亲?报恩?酒后乱性?

她撇撇嘴,忿忿不平道:“你们男人十个有八个都是这样,朕就不信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这么要紧?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最重要是坦诚相对,全心全意的敞开心扉信任彼此,任何困难,都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有什么问题非要以‘迫不得已’四个字来搪塞?害人害己,还自以为高尚!”

“清儿!你不能这么说!”苏浚揽着古清华的手瞬间一僵,语调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怒意,古清华的话像一根根尖利的针,毫不留情的直直刺进他的心里。

古清华脾气也上来了,轻轻一挣离开他的怀抱,盯着他直直质问道:“难道朕说错了吗?如果说错了,你又何必恼羞成怒!哼,口口声声说有多爱多爱,结果到头来连个理由都不给,转身就娶了别人!这样的男人有何资格说爱?我真替那女帝不值当,她那一辈子可真够冤的,活着堵心,死了,也不会瞑目——想必她至死,都不明白自己被背叛的原因吧?”

“你——你不能这么说!”苏浚霍的站了起来,气得身子乱颤乱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垂在身旁也直抖。如果古清华不是他心爱的女人,哪怕她是天子,他也忍不住要动手了。

古清华亦缓缓站了起来,挺直着身体毫不害怕的直视苏浚,道:“朕为何不能这么说?难道,你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瞒着朕一些事情吗?”

苏浚的瞳仁猛的一张,讶然的瞪着古清华,不敢置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的脸色瞬息变化万千,终于似狂风暴雨后的海面渐渐平静了下来,这平静却是蕴含着汹涌波涛的平静。

“如果陛下要这么想,臣夫,亦无话可说。”苏浚说这话时本来应该是心虚的,但是,他实在是被她气坏了,理亏也活活气出了三分道理来。他冷笑道:“原来臣夫在陛下心目中,不过如此!”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处心积虑,不辞劳苦,筹谋策划,付出的一切一切,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心情,为了她少操点心,为了她能够好好保养身体,为了她的江山永固、帝位坚牢,最终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苏浚的心忍不住一寸一寸的灰下去,一分一分的发凉、发涩,偏偏,又痛得窒息。

第181章 一言不合起争执

“朕不过就事论事,你又何必委屈?”古清华见他突然傲骨上身似的作出一副疏离的样子来也不禁更气。她本来还只是随口一说,此时却不禁真起了几分疑心。

苏浚目光灼灼盯着她,波光流转如沸腾的滚水,他的脸色气得青白交加,胸膛一起一伏,连呼吸也粗了几分。

他的父亲和母亲为他付出了毕生心血,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诋毁他们,就算是他最爱的爱人,也不能!

“臣夫不敢委屈,”苏浚好不容易平缓了脸色和声腔,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臣夫一定要出宫返回北境探知虚实,臣夫不能眼睁睁看着家父蒙诟此不白之冤!”

“不许去!”古清华心中一缩一痛,情急之下懊恼且怒。

她懊恼的是无论她心里是什么想法,她都不应该在苏浚面前诋毁他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苏大将军又是威名赫赫的大英雄,苏浚对父亲定然崇拜万分,她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比当着众响亮的打他一个耳光还厉害,他怎么能忍得住?没有恼羞成怒向她挥舞拳头,她应该庆幸了!

她怒的是,他居然一点初衷都不改,不懂她的一片苦心,执意要出宫,要——离她而去!而且居然,他还用了“返回”这样的词!那么皇宫算什么?她算什么!

古清华又酸又痛,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苏浚扭头,紧抿的唇轻轻丢下一声轻哼给她,表示自己的不屑、不服从。

“朕说不许就不许!”古清华气极了,冷冰冰道:“苏浚。别忘了自个的身份!朕说不许你出宫,你就一步也走不了!”

“不然呢?”苏浚微微挑眉,语带讥诮,他从没想过,她会用这么冷酷无情的面目面对他。

“不然,白绫、匕首、毒酒。任苏大将军选一样!”古清华毫不客气。绷着脸沉声道:“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朕送他一程,让他早日跟九泉之下的先帝团圆,想必他也会感激朕的!就是先帝。怕也要夸朕一句孝顺呢!”

“你——”苏浚气得说不出话,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轰”的一下炸了开来,死死的瞪着古清华。

“朕说到做到!”古清华冷然道:“苏大将军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是要做孝子还是不孝子,你自个掂量掂量吧!”

苏浚半响不言语,连连冷笑道:“好、好。臣夫今日,才算完完全全认得了陛下!话已至此请陛下放心,臣夫定然不会踏出宫门一步。可如果,如果臣夫父亲因为冤枉遭人迫害有什么不测的话,臣夫,亦绝不会罢休!”话里话外,是浓浓的威胁警告。

古清华的心瞬间凉了一截。却是面不改色,连眉毛也不动一下。绷着脸道:“你看朕像昏君吗?岂能动手断自己的膀臂!”如果不是膀臂是敌人,那么,也绝不会轻易饶了去!

“臣夫告退!”苏浚自然听明白了她不甘示弱的言外之意,轻哼一声,面无表情告辞而去。

古清华怔怔站在暖阁中,半响,长长舒了口气。原来跟爱人拌嘴吵架是这种滋味,这么——闹心!

她自己也有几分困惑,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这等地步?

她垂着头缓缓踱至榻前坐下,撑着脸颊凝神发怔,忽然自失一笑,摇了摇头,自我解嘲的想道,这些时日还真是不顺,先囚了夜风,又禁了苏浚。

没多久湘琳进来,古清华料想是她,也没在意,仍然是这副样子。如果是别人进来,哪怕是苏姑姑,她少不得都要做出君主的样子,但是今天烦透了,她实在不愿意还在湘琳面前装模作样——何况在她面前她也装不了!

“苏侧夫出去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带着怒气,”湘琳的声音很平静,用略略带着不满的说教语气道:“陛下,非常时期,什么大不了的事,您非得跟苏侧夫闹翻了呢?”

还不是为了你娘!古清华在心里轻叹,又哪敢跟她说半句?如果湘琳知道了真相,她敢保证她会比她更加冲动。

“传理亲王进宫,朕有差事要他去办!”古清华缓缓坐直了身子,理了理鬓角衣襟,目光平静无澜,向湘琳微微一笑。

“是。”湘琳盯了她一眼,点头去了,不一刻又回转身,道:“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陛下,苏侧夫那边——”

“朕传理亲王入宫,是想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让他巡视北境,犒劳北境守关将士们。”古清华打断了湘琳的话,声音轻缓而有力。

湘琳瞳孔一缩,惊讶的张了张嘴,半响才手心一紧,脚步一沉下意识顿了半步:“陛下,您的意思是,是——苏大将军他,他——”湘琳只觉字字千斤压在舌头上,一个也说不出来!

古清华将苏严来信递给湘琳,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朕只是有点儿不放心,想要探一探底。”说着,将缘由和自己的猜测向湘琳说了,然后问道:“你说,苏浚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

湘琳却是不语,半响才轻叹道:“苏侧夫,确实过分了!可是,他也不至于为了此事与陛下闹翻吧?而且,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古清华蹙眉,道:“几句话争执下来,可不就这样了!并非没有解决之道,他太自作主张,心里还有没有朕!”古清华说着,忍不住又有几分愤愤起来。

湘琳抿着嘴偷笑,然后正色道:“苏侧夫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过两日也就好了。倒是苏大将军这事——陛下可有几分把握?”

二人相视,心头俱是一沉,古清华沉吟道:“说起来,竟是没把握!觉得绝无可能,但也,也说不好万一——”

湘琳意见却不一样,想了想,断然摇头道:“奴婢觉得,苏大将军不是这样人!”

“何以见得?”古清华惊讶了。

“你忘了苏姑姑说的吗,”湘琳叹了口气,道:“苏大将军对母皇——我不信他会害母皇的子女,就像我绝不会信太子哥哥有一天会害我一样!何况,”湘琳瞟了古清华一眼,道:“苏侧夫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背叛陛下能有何好处!况且,他如果当真跟姓慕的狗贼勾搭在一处了,姓慕的狗贼何至于等到现在还不敢动手!”

古清华顿时愕然,想了想,仍是摇摇头,咬着唇道:“话虽如此,可此事朕不能容忍一丝丝疑影儿留下,不弄个水落石出,朕是不会安心的!”

“如此也好,顺便让理亲王跟苏大将军谈谈,”湘琳见她如此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说道:“横竖北境哥舒国才刚刚有动静,陛下不放心北境派个钦差过去巡视一番,也无人说得出什么!”

“可也无人不会琢磨什么!”古清华顺口说。

两人相视,会意一笑。

晚饭过后,湘琳趁着古清华批阅折子时悄悄折入了苏浚所住的承庆宫。苏浚倒也沉得住气,湘琳到时,他手持书卷正看得津津有味,湘琳不禁抿嘴微笑:“苏侧夫好兴致!”

苏浚见是她不觉一愣,忙搁下书卷笑着起身道:“湘琳姑娘?稀客!”说着招呼她坐下。

湘琳是在古清华面前都能够有位子的人,苏浚又常常出入紫宸宫,彼此之间已经很熟了,当下也就客套谦虚了两下,便笑着在椅子上斜斜坐下了。承庆宫小太监奉上茶来。湘琳微笑着向苏浚道了声谢,端起茶碗,眼角余光朝小太监和站在苏浚身侧的墨雨一溜。

“你们都退下!”苏浚转头吩咐。

墨雨等垂首答应,轻移脚步向外退了出去,墨雨将门掩好,亲自守在外头近处。

苏浚望着湘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询问。

湘琳眼底不禁带了点笑意。这两年来,她性子越发沉稳了,身为局外人,有时候反而比局中人看得更透。

“湘琳姑娘——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苏浚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主动询问。只要一跟古清华沾边的人或者事,他很少有能忍住不管不顾的。

“苏侧夫以为呢?”湘琳却是卖关子抿唇微笑。

苏浚的心顿时就放了一大半。湘琳是古清华的心腹,她神定气闲,说明古清华应该也不会——苏浚不由暗叹一声,这种时候,他都没能忘记关心那言词比刀子还要锋利的女人!

“我今日跟陛下不欢而散,湘琳姑娘该是知道吧?”苏浚自嘲一笑。

“陛下的事,从来不瞒着奴婢。”湘琳微笑。

“那么湘琳姑娘过来承庆宫是自个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苏浚笑笑,索性坦然相问。

“是湘琳自己的意思,”湘琳眼皮抬了抬,淡淡道:“今儿苏侧夫离开紫宸宫后,陛下又召见了理亲王。”

苏浚的眉毛动了动,望着湘琳。

湘琳双眸如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陛下封了理亲王作钦差,三日后启程前往北境巡视边境,顺便犒劳守境军士。”

苏浚身形震了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神色甚是复杂。半响咬牙道:“她终究,派人去查我爹了?”

第182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对她说了那么多,将父母的**往事都告诉了她,没想到她还是不放心,还是要查。她难道不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说服自己,才将那些事说的出口,于她,却是一个字不信,不但要查,还要撇开他去查,他们之间,亦不过如此……

湘琳静静的望着他说道:“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难道苏侧夫便能心安么?陛下他不让您去,是为了您好!您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陛下言辞也许激烈了点,其实,其实她心里,也颇为懊恼的。”

苏浚心越痛,面上却平静,他嘴角讥诮的勾出一个弧度,抬头望着湘琳,缓缓说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她除了自己一个也不信,没想到,总还有一个。她居然连这些话都告诉你了!”

湘琳望着他激动的神情有一刹的怔忪——他从来都是稳如闲庭信步八风不动,为何会如此控制不住心神?湘琳不知怎的心中一动,微微挑了挑眉,平视着他,居然默认了。

“轰”的一下,苏浚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既怒且愤且羞辱,无数种感情一时之间喷涌而上,在脑海中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漩涡,将他所有的理智通通卷了进去,他忍无可忍,羞怒道:“不错,我爹是娶了我娘!那是因为他不娶,我娘就会死!但是他没有对不起先帝!反言之,先帝对他难道就情深意长了吗?玉碎之战班师回朝后,不过一个多月,先帝便有了身孕,先帝还不是——”苏浚顿时意识到当时先帝肚子里的那块肉正是今日把他气个半死的古清华,低哼了一声扭头不语。脸上的忿忿之色却毫不掩饰。

湘琳愣了愣。突然脸色大变,目光直直的瞪着前方,呓语般喃喃道:“先帝班师回朝不过一个多月,就有了身孕?”

玉碎之战,先败后胜,蜀王出兵相助。边境犒劳三军。班师回朝,有了身孕……

湘琳的脑海中突然之间闪过这一幕幕史籍上记载的事件,小时候离开樊宫之前的破碎片段也突然之间一股脑的涌上心间,湘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低呼一声,一偏身,一手无力的撑在身旁茶几上。

“湘琳。你怎么了?”苏浚大惊,望着失魂落魄的湘琳,诧异得连“姑娘”两字都忘了称呼了。

“我没有事。”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气,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垂着头,向苏浚缓缓道:“苏侧夫,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您该最清楚不过。您是个聪明人。许多事,仔细想一想。您便明白了陛下的心意。”她屈膝,行礼,垂着头小声说道:“湘琳还有事,就不打扰苏侧夫了!”说毕怔怔转身,不等苏浚回答,竟自去了。

苏浚顿时呆了,愣愣的瞅着她轻飘飘离去的背影,心里是迷糊又迷糊,不解又不解,他千思百想,也想不出湘琳为何突然间会变成这样。莫非,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苏浚细细回想,头疼的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湘琳离去前说的话,不由又发起怔来。

湘琳摇摇晃晃的出了承庆宫,神情恍惚,目光直瞪瞪的,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走着。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和麻木。

她不愿意去想,不敢去想,可儿时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场景却不依不饶、争先恐后,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件件对上她的思考和判断,那可怕的、惊人的、极有可能的事实,会让她发疯!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了满面犹未可知。

脚下被什么绊倒,湘琳“哎哟”低呼一声跌倒在地,脑中瞬间清明了几分。怔怔的瞧着眼前,湖水澄碧,荷香阵阵,远处亭台楼阁飞檐画栋掩映在葳蕤茂盛的花木树丛中,色彩明艳,神采飞扬,身旁的石榴树碧叶浓荫,缀满枝头的果实压得沉甸甸的。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青玉湖畔。

湘琳怔怔的起身,望着眼前的石榴树发愣。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棵石榴树枝干似乎更加苍黑遒劲了,也更加粗壮了。

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她刚刚五岁,去樊国的前期,那时,正是榴花胜火的时节,也是在这儿,她捡了一兜的娇艳落花,蹲在湖畔将花朵儿一片片的扔到湖里逗鱼儿玩,看着活泼泼的鱼儿越聚越多,游来游去的接喋落花高兴得咯咯直笑。

“三妹,蹲在水边做什么?小心掉下去!跟你的人呢?又躲懒去啦?怎么湘琳那丫头也不见影儿!”一个娇脆爽气的女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浅浅的责备和浓浓的不满。

责备的是她,不满的是身边服侍的人。

她丢开衣兜中的余花,起身拍了拍手,向那女子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依偎,仰着头娇笑道:“二皇姐,我在看鱼,可好玩啦,你也来!湘琳去给我倒茶去了,奶娘估计有事,刚刚走开!”

“你呀,就知道玩!掉下去看你还玩!”当时已经十五岁的二公主古清霜含嗔带笑瞪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道:“走,咱们回寝宫去。”

“好。”小小的古清华向二皇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高兴兴的由她握着手一起回去。

可惜,还没走几步,大公主古清奇的声音却又冷冷传来:“清霜,还不去书房读书?又跑来胡闹!”古清奇那年十七岁,四年前已经被封为皇太女。她为人稳重沉静,端庄雍容,一双凤眸明亮且深沉,是个一出现就能震住场的人物,古清霜对她既敬且怕。

“大皇姐,太傅今儿不舒服,跟母皇告假回家休息去啦!所以我——”古清霜忙陪笑辩解。

古清奇目光一扫,沉着脸拧眉斥道:“太傅不在,便可偷懒吗?你今年多大了,还这么好玩!还不回去!”

古清霜呼吸一滞,终于垂下头,慢慢的放开了古清华的手,慢慢的去了。

古清华站在那里,怯怯的,一动也不敢动。大皇姐的目光,冰冷得像利剑刀子,强掩隐的厌恶之感反而让她感觉得更加清晰明确,她从来不懂,为何大皇姐看她从来没有好脸色。

后来,奶娘就来了,奶娘擅离职守,吓得脸色发白向大公主请罪,大公主却是轻蔑厌恶的瞟了她一眼,连训斥也懒得训斥奶娘半句,就带着从人走了。至始至终,她没有正眼瞧过她,更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她才突然惊觉,每次二皇姐笑着过来跟她玩,大皇姐总会恰好出现,以各种理由将二皇姐带走,原来,如此……

泪水划过脸颊,滴在唇角,一点一点渗入嘴里,苦涩的滋味在唇舌间一点一点的浸染散开,麻木了神经和触感。

从小,大皇姐对她虽从未辱骂责打,却是极端的厌恶与冷漠,那种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哪怕她回国继承帝位之后她倾心竭力的帮她,她也不能忘记;父王对她,是淡淡的疏离和放任,他从来不抱她、不对她笑过,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就连母皇,也十分不喜欢她出现在眼前!只有二皇姐对她笑过,但大皇姐却从来变着法儿的不让她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