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做了皇帝,果然就不一样了啊。”徐阶负手于后,和张居正感叹了一句,“这一手乃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平衡两边,倒是颇有几分先帝做派。”

张居正恭恭敬敬,弯腰给徐阶倒了一盏茶,笑问道:“那,老师有何打算?”

徐阶语声淡淡:“我原还以为皇上会偏向于高郑新,遗诏上头这才小心了些。如今既然上头既然摆出了一视同仁的态度,我这个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好不领情。”

张居正若有所思,一时没有应声。

徐阶转身端起茶盏,仿佛漫不经心的看了自家学生一眼,轻轻问道:“你是礼部侍郎,皇上的登基大典你筹备得如何了?”

张居正从容不迫:“此事学生一直记在心里,早早筹备起来,如今已是差不多了。”

“那就好,”徐阶轻轻的掀起茶盖,吹了吹上头的热气,那扑面而来的热气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他的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不染半点烟火之气,“现下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吏部,反倒安排着去礼部了吧?”

张居正郑重颔首,满是感激之情,轻声应道:“学生蒙老师安排,入裕王府为讲官,可到底时日尚短,比不得高郑新、陈以勤等人。这次若能办好登基大典,在新君眼中也是一桩大功,也算是入了帝心。”

徐阶微微颔首:“你明白就好。你虽是才干卓绝,可你是我的学生,资历又浅,当初我提你上来,下头有多少闲话你也是知道的。旁人一份好便是,你必要十分好,才能叫人心服口服,日后的路才会平坦。”

张居正面上一红:“老师苦心,桩桩件件,学生都记在心里。此回之事,必不叫老师您再操心。”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徐阶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张居正的肩头,“你还年轻,路长的很,办好了登基大典,就等于是在满朝的大臣表现了一回。有了成绩,才有机会更进一步啊。”

到了徐阶这个地位,寻常的一句鼓励话都是带了深意的——现今礼部的尚书位置空着,所以才会让张居正一个侍郎来操办登基大典,所谓的“更进一步”,指的自然是礼部尚书这个位置。

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可见,礼仪是何等的重要。而礼部尚书一直都有个外号叫做“储相”,就好像是现代的“储备干部”一般,若无意外,是可以入阁为相辅的。

张居正早早就知道徐阶给自己安排了康庄大道,可如今听着徐阶直白道出,心中既是兴奋惶恐又是感激涕零。最后,他还是立直了身子,对着徐阶郑重的一鞠躬:“老师大恩,学生此生不忘。”

徐阶摸了摸自己下颚雪白的长须,眉目和蔼,含笑看着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才干,知道他终有一日要闻名天下,名垂青史。

能有这样一个学生,也是他此生的荣幸。

徐阶和张居这厢谈完了话,过了几日,礼部关于登基大典的奏疏很快也就上了御案。皇帝和李清漪都看了,李清漪翻了翻那一叠子的纸,那一项项的安排简直能叫人眼花缭乱。她不由咂舌:“这还真是…”她很是同情的瞧了眼皇帝,“我到时候早些给你备好膳食,吃顿饱的再出去折腾。”

皇帝觉得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你的册后大典也要办呢,还敢幸灾乐祸。”他顺手抽出后头的奏疏,看了几眼不禁眯了眯眼,显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来,“礼部倒是乖觉,连封后大典的章程都早早就备好了。那张居正也是个能干的。”

李清漪从他手上抽出这那封奏疏瞧了眼,没说什么。她想了想便开口道:“如今头七已经过了,我倒是想着要叫我娘她们入宫一回。”

皇帝闻言微一沉吟,很快便点了头:“你说的也是。”他看着李清漪,柔声道,“当初西苑的事情本就急,后来咱们一路到了大内乾清宫,杂七杂八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半点空来。如今事情稍稍缓了,倒是可以叫岳母她们入宫陪你说说话,安安她们的心,也好叫你和钧儿也松口气。”

李清漪抿了抿唇,可那点儿笑意还是忍不住流了一些出来,犹如金黄而滚烫的蜂蜜,甜蜜而温暖。她把头靠在皇帝肩上,小声道:“谢谢。”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夫妻两个,说这个做什么?”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你把今儿剩下的饺子馅拾掇一下,给我包几个混沌做晚膳?”

“你怎么就想着吃。”李清漪抬头瞪他一眼,似嗔还羞。

皇帝哈哈大笑,用手搂住人,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微微垂眼去看面前的人,眼眸深处是无垠且深邃的静海。他先是用唇轻轻的碰了碰她那颤抖的眼睫,再在鼻梁上落下温温的一吻,最后才含住那片柔软的唇瓣,语声既低且柔,“我就是每天都想着要吃呢。不过啊,最好吃的现在只能看不能吃。”

李清漪大羞,一张脸都涨的通红了,好似是天际无声落下的霞光照在无瑕的白玉上,玉暖而光生。

皇帝慢慢的咬了咬李清漪的下唇,压低了声音,小声和她说话:“等过了孝期,咱们再给钧儿生个妹妹吧,”唇齿交触,舌尖交缠,他的呼吸渐渐灼热急促起来,语声也模糊了下去,“像你一样的女儿…”

他们两人贴的极近,几乎可以听见胸膛里砰砰砰的心跳声,李清漪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跟着跳出来了,浑身的肌肤都紧绷着,一寸一寸的发热。只是,理智还在,听了皇帝这话,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是先给钧儿生个弟弟吧…”

倒不是她重男轻女,只是,依着如今她和皇帝的地位,膝下唯有一子,未免叫朝中诸臣乃至天下人担忧。倘若不能再添一个男孩,说不得朝中就要有人借着子嗣的问题催逼皇帝纳妃。毕竟,孝宗皇帝的前车之鉴还在呢——若非只有武宗一子,又岂会叫先帝捡了个便宜?

皇帝显然也明白了李清漪的忧虑,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一时没有应声,只把怀中的人搂得紧了些,两人胸口贴在一起,“砰砰砰”的心跳声也几乎融在了一起。皇帝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没事,无论男女都好…”顿了顿,他把头伏在李清漪的耳边,郑重其事的和她许诺道,“你要信我——孝宗皇帝能做到的,我也能。”

这话好似一柄小小的锤子,轻轻的击打在李清漪的心口——就像是用锤子敲开椰子,砰砰的一下,里头甜蜜淳厚的汁液就带着淡淡的清香,一点一点的流淌出来了。

李清漪心中极是感动,可她越是感动就越是说不出话来。忍了好久,她才把那点儿情绪压回去,故作玩笑的道:“孝宗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勤政,早朝必到,重开了午朝,甚至还开辟了文华殿议政…”

皇帝连忙低头又吻了吻她的唇,把那些话给堵回去,小声自语道:“…真要这样,我说不得得累死。”

李清漪被他这话说得忍俊不禁,伸手搂住皇帝的脖子,伏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皇帝只觉得一颗心都叫她笑得软了,一手搂着她,一手抚着她的脊背,不一会儿也跟着她笑开了。

*******

过了几日,李清漪理好了后宫里头的一些杂事,这才抽出空来召见李家的几个女眷。这一回,黄氏、李清闻还有李清容都到齐了。

黄氏最是激动,一落座就忍不住感叹道:“娘娘这一回,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说罢,眼睛一红,险些洛下泪来,嘴角却是扬了起来,满满的欣慰,“我这心里,可总算是踏实了。”

李清闻生性温柔细致,觉出黄氏这话里头的不妥来——“这苦尽甘来”虽是真的,可要是入了旁人的耳里,说不得就要说李家这是对先帝或是皇帝心存不满。故而,李清闻连忙接口道:“娘这话说得…”她抿了抿唇,斟酌着道,“便是以前,有陛下在,娘娘必也没吃什么苦的。”

黄氏回过味来,连连点头:“瞧我,这嘴总也不把门。”

李清漪不由一笑,温声道:“没事的,这殿里都是自家人,自然不会计较的。”只有几日的功夫,她自然不可能把整个后宫收拾的妥妥帖帖,可要把一殿的人管住倒也是行的。

听到这话,李家一众的人这才放心了些。

李清容自进了殿,除了行礼问安,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她心里头也憋得难受,悄悄扯了扯黄氏的袖子,眨眨眼睛。

黄氏知她意思,没法子,只得替她开口问道:“三姐儿和徐时行的婚事就订在明年三月,可如今先帝的事情才刚过…这事,娘娘要不给个主意?”李清容和申时行都这般年纪了,再拖下去也麻烦。黄氏对这门亲事的心情仍旧是十分复杂,可她心里头也是盼着李清容早些生个孩子——倒也不拘男女,只要李清容这日后能有个依靠,黄氏这个做娘的才能放心。

李清漪微微一顿,瞧了眼自家妹妹,心中明白李清容这是有些恨嫁了——似她这样的年纪都是老姑娘了,平日里少不得要听些闲话,如今又有了合心的心上人,自然想着要早些嫁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李清漪闻言点点头道:“钦天监已是算过时间,登基大典就在明年的一月,册后大典可能要往后一些,应该是二月左右。清容的亲事既然是订在三月,也不算是冲突。再有,先帝遗诏说得明白‘毋禁民间音乐嫁娶’,所以这日子也不必再改了。”

李清容抚着胸膛,悄悄的松了口气。

第86章 训妹

就在这时候,李清漪的目光却落在了李清容的身上。

李清容白净的面庞一下子涨的通红,有些羞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小声道:“二姐姐,你瞧我做什么?”

李清漪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一双黝黑的眸子看着李清容,许久方才道:“婚事虽是不用拖延,可有些话我还是要和你说说。”她微微一顿,语调一沉,语气也是少见的严肃,“这些话,娘和姐姐可能都和你说过,可我也是你的姐姐,亲眼瞧着你长大,倘若不和你说一说,我心中亦是不能安。”

李清容朱唇轻轻颤了颤,放在双膝上的手绞着,乖乖的点头,语声放的更低了:“嗯,姐姐你说好了。我听着。”

李清漪看她一眼,这才轻声道:“本来,家里反对你们的婚事,不是为了别的,乃是因为你的申时行各方面都有些不相配。可你们既然已经看对了眼,你又是非君不嫁,自然只得随了你的心意。但是清容,你要记着,你是嫁去申家做继室的。申家人口简单,幼子懵懂,申时行原配娘家无人,也许没有人会刻意提醒你这一点。但是你自己要记在心里。”李清漪语调微微有些沉,凝目看着越发紧张忐忑的妹妹,“只有你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日子才能过得顺畅。”

李清容听到“继室”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微微有点发白,手指抓得极紧。好半天,她才抿了抿唇,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黄氏来回瞧了瞧两个女儿的面色,颇有些心疼小女儿,连忙打断了道:“怎地说起这个了?”她柔声和李清漪说道,“你妹妹糊涂,你别和她计较。”

李清漪这回却是连黄氏的面子也没给,她转头和黄氏正色道:“就是因为她糊涂,我才要和她说清楚。要不然,回头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说不得她以后还要怨我们‘怎地没拦住她,叫她嫁了申时行’。”

李清容在旁听得羞愧至极,脸色红了又白,连忙扬声打断了李清漪的话,哑声道:“二姐姐,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婚事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怨人的。”

“不会就好,”李清漪瞧她一眼,淡淡道,“你当初和我说,你看中的是申时行的‘人品和才华’,这两样东西是永远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的,只要你初心不改,不要得陇望蜀,自然不会失望和抱怨。”

李清容抿了抿唇,又点点头。

到底是自家妹妹,李清漪冷着脸说了这么多,瞧着她可怜的模样心里又有些软和,不由稍稍缓了缓声音:“我叫你记得自己是继室,是要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你嫁他之前当然可以挑剔和嫌弃,毕竟他已有发妻嫡子,而你却是家中娇女,你这方面的条件要比他好一些。可是,你既是看中了他,仰慕他的‘人品和才华’,自己选择嫁他,那么就再没有嫌弃和挑剔的理由。不要嫁了人,反倒意难平,觉得丈夫不是初婚,对不起、配不起自己。不要过高的抬举他或是过分的轻视他,夫妻一体,你要用平等的态度去尊重和爱。”

李清漪生怕浇的冷水不够多,又说了几句,“或许,他曾经爱过他的发妻,余生都不能忘怀;或许,那个嫡长子不好教养,会叫你们夫妻两个争执不断;或许,你们两人对彼此的了解都还不够深,都会觉得有些后悔…”

李清容本就有些许惶恐,听到后面,眼睛一红,忍不住从袖子里抽出帕子,低着头轻轻抽噎起来。

李清漪却没理会,狠了狠心,把话说完:“日子很长,你们以后会遇到各种的问题。可是既然这婚事是你们两人自己点了头的,两边的事情你们都明白,怨不了旁人。日后夫妻之间若是出了事,你要先想想自己为什么要选他,再想想自己是否有错处,然后再和他说话。”

李清容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哭出来,顾不得什么规矩,往前一扑就倒到了李清漪的怀里,抓着她素白的衣襟,眼泪不停的流出来,她哭得不停打嗝:“二姐姐,我不嫁了…”她吓得连话都是一顿一顿得,“你说的我好怕…”

李清漪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手指轻轻替她梳理了一下乱发,柔声道:“真不嫁了?”她顿了顿,似是玩笑又似认真,“你要是不嫁了,那也行。先把婚事拖一拖,申时行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会明白过来的。”

李清容这会儿又不说话了,只是闷头哭着。

李清漪暗暗叹气,她就知道:李清容一颗心全都系在申时行身上,嘴里说着不嫁不过是一时被李清漪说得怕了,一时婚前恐惧症发作了罢了。实际上,李清容心里未必是这般想的。

自家的妹子,自然也只能自家来教。

李清漪说完了硬话,这才和妹妹说起软和的话:“好了好了,我刚才说那么多,不过是给你提个醒。未必会遇上那么多的事情。”她垂眼瞧着怀里的妹妹,和她说道,“咱们是自家人,要是申时行真的欺负你,别说是娘和姐姐,便是我也不会答应的。”

李清容虽是有些娇气,可到底年纪大了,当着一众的人哭成这样,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很不好意思。她擦了擦眼泪,小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二姐姐。”

李清漪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手下丝滑柔顺,她的心又跟着软了软。她不禁和妹妹说道:“你这头发长得倒是快,一眨眼的功夫,竟是长得这么长了…”顿了顿,她低低道,“咱们家三姐儿也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这话一出,不仅李清容的眼泪又跟着掉了出来,就连黄氏和李清闻都跟着红了红眼睛。

黄氏嗔怪的看了两个女儿一眼,轻声和李清漪说道:“你如今三十都还没过呢,这就感慨上了?”她自个儿吁了口气,抚着心口感叹道,“到是我,小时候一出门就跟着三个萝卜头,甩也甩不掉,谁见着都要赞一句咱家的姑娘水灵秀气。如今倒好,一回头,家里就只剩下你爹那个老酒鬼!越瞧越烦!”

黄氏最后那句话倒是逗得众人一乐,李清闻出来打了个圆场:“爹公事上应酬,难免要喝些酒的。再说了,谁不知道,家里头如今添了禁酒令,爹寻常时候连酒杯子都找不到。”

黄氏面一红,瞪了大女儿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一贯是偏着你爹的。”

李清容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连忙上前摇了摇黄氏的胳膊,细声道:“我偏着娘你呢。”

黄氏瞧她眼睛红肿,也没能狠心说她,只掐了掐她的手,气道:“你啊,不叫我操心,就是偏着我了——你看看,我这头上多少白头发?大半都是你气的!”

李清容又羞又愧,低了头不敢再撒娇。

黄氏也没多说,只是轻声和她道:“你二姐姐一贯宠你,今日说得一番话也全都是为你好…”

李清容连忙点头:“二姐姐为我好,我心里都明白的。”

黄氏瞧了瞧边上坐着的三个女儿,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好多人都觉得,我这辈子没能生出个男丁,实在是可惜。可我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她那双美丽的杏眸依旧明亮,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爱和骄傲,“我家的女儿,不知比那些人的儿子要好多少倍。”

******

晚上的时候,皇帝抱着儿子来投奔自家皇后,可是瞧了瞧李清漪微红的眼眶,不由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怀里的儿子放下来,自个儿坐到李清漪身边,“今日不是叫了李夫人她们来?怎么倒像是哭过了。”

李清漪把头埋在皇帝肩头,心情仍旧有些低沉,小声道:“没什么,就是坐在一起回忆了一些旧事。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

皇帝闻言微怔,摇摇头,伸手掐了掐她的鼻尖,故意逗她:“确实是快了,每回瞧着你,我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李清容面上微微有些泛红,忍不住瞪了皇帝一眼,好半天才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帝把她搂在怀里,笑起来道:“因为我嘴上抹了蜜啊,”他垂首瞧着李清漪,面上含笑,轻轻的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指,“很甜的,要不要来尝一尝?”

李清漪玉似的面上霞光更盛,细长的眼睫也跟着轻轻颤了颤,在鼻翼处落下一点淡淡的阴影。

就在这夫妻两人浓情蜜意,打算尝尝“蜜”的味道的时候,一直被父母忽视的朱翊钧小朋友不甘示弱的过去扯了扯父母两个的衣袖,一脸控诉,偏偏语气却很像是撒娇,奶声奶气的要求:“我要抱!”

李清漪这才想起这是在儿子跟前,颇有些羞恼,连忙从皇帝身上起来,伸手把儿子给抱了起来。

皇帝在旁瞧着儿子不停地在自己老婆身上挣来挣去,不由大大的叹了口气:“时间还是过得太慢了啊。”要是一眨眼,儿子就被养大了,不会再扫兴,那才好呢。

第87章 登基

到了一月里,登基大典也就开始办了。就像是李清漪所说的,按照礼部依拟出来的一整个流程下来,皇帝确实是那个被折腾的人。

先是由公侯驸马伯、文武百官、及军民耆老等上书劝皇帝登极,三劝三让,然后才有令旨俞允。

这是为了表现皇帝是“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这才“迫不得已”接受这皇位。

李清漪当初看到奏疏上关于这一步骤的说明,忍不住便想起赵匡胤所谓的“黄袍加身”——做皇帝的总是要比旁的人多一层脸皮,就算是金灿灿的龙椅,也要让三催四请才肯“勉为其难”的去坐一坐。

仍於奉天殿设宝座。钦天监定时辰、尚宝司设宝案、鸿胪寺设表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鸿胪寺设诏案、锦衣卫设云盖云盘…毕竟是新君登极,新朝初开,各部各方皆是动了起来,井然有序。

一早,皇帝便遣内阁诸臣祗告天地、宗庙、社稷,皇帝自己则是在大行皇帝几筵前受命,这时候,则有人捧着崭新的帝王冕服给皇帝换上,然后再行告天地礼。这是为了表示,皇帝他是受命于大行皇帝以及上天。

然后,皇帝最大的任务就是各处跑着跪着给磕头,先去奉先殿拜祖宗,然后拜大行皇帝,拜母后,全都是五拜三叩头。

奉天殿上,徐阶和高拱起身献上《登极诏》,皇帝接下令人盖宝印,宣读天下,算是正式即位。然后,皇帝起驾华盖殿,在此接受文武百官的拜礼,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入丹墀内、候鸿胪寺引执事官进至华盖殿行礼毕。

最后,锦衣卫鸣鞭。文武百官上表称贺。

因为已过二十七天大丧,这又是先帝离世之后的天下的第一次全国性的大事,不仅宫内上下松了口气,宫外也有人悄悄的点了鞭炮以作庆贺。

帝王衮冕本就是各类帝王服侍里面最郑重的,换句话说也就是最重的。这一天下来,皇帝自个儿就累得腰酸背痛,最后晚膳都是半靠在榻上吃的。

李清漪见他这般,虽是觉得好笑却也有些担忧:“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吧。”她顺收舀了一勺子白粥给皇帝,道,“要不,以后你偶尔也做些运动吧?成天不是坐就是躺,肯定越来越禁不住动啊。”

皇帝“素”了好几天,听到“运动”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想歪了,眼睛亮的很:“我也想每天和你一起‘运动’一下啊…”

这么污真的好吗?

李清漪呵呵哒了一下,又塞了一勺子粥到皇帝嘴里,直接就道:“你自己喝吧,我去瞧瞧钧儿。”

朱翊钧自从懂事之后,李清漪就想着锻炼他的动手能力和自主能力,给他做了一整套的小餐具,偶尔就叫他自己拿着小碗用小勺子和小筷子自己吃。

小孩子对那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特别宝贝,朱翊钧也很喜欢雕着小动物头像的一整套餐具,偶尔自己吃的时候虽然一碗粥能倒出来半碗但总也是有滋有味的。

李清漪这会儿过去,朱翊钧正有模有样的吃晚膳,他还用不顺筷子,先是用急匆匆的把一碗没滋没味的白粥都喝了,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拿着筷子夹着酱菜吃。他如今很也知道讲究面子了,生怕夹不住或者夹掉了,板着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双眼炯炯的看着筷子上的酱菜,简直是专心致志,一心一意。

李清漪看他这小模样,简直被萌到了,耐心的等儿子吃完了,这才上前给他擦嘴角,毫不吝啬的称赞道:“钧儿今天好乖,一整碗粥都自己喝完了呢。”她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想了想,从香囊里掏出一根又扁又长,头尾都经过圆润处理过的玉签给他。

这是宫里特别制出的,上头刻着一朵花,精致又小巧。

朱翊钧连忙伸出手接过玉签,然后放到自己的小口袋里收好——宫里头自然是用不着金银玉的,他也不知道玉的意味。可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个玉签可是特别珍贵的,存到一百片能和母亲许个小小的愿望呢——可以和母亲一起睡;可以吃一整盘的糯米糖糕;可以和父皇玩骑马马…

他高兴的脸蛋红红,跳到李清漪怀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小声问道:“那父皇他喝完粥了吗?”

李清漪简直不知道这孩子的好胜心和攀比心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她和皇帝都没什么好胜心,说不定是糟心的隔代遗传。不过为了这么萌的儿子,她立刻毫不犹豫的插了孩子他爹一刀,白刀进红刀出:“我刚刚来的时候,你父皇他还没喝完呢。”

朱翊钧更加高兴了,喜滋滋的抿嘴笑了一下,把头趴在李清漪肩头,和她说起了悄悄话:“父皇他好不乖哦~~~~”话尾都翘起来了,语气得意洋洋的。

李清漪忍俊不禁,抱起儿子,起身去内殿:“好啦,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父皇现在喝完了没有。”

朱翊钧连忙点头。可是,等进了内殿,看见案边已经空了的粥碗,没了炫耀的机会,他不由得十分失落。

李清漪看了眼失落的儿子,便推推他鼓励的道:“你父皇今天累了一天,腰很疼呢,你去帮他按一按,好不好?”

朱翊钧连忙点头,从李清漪的怀里挣扎下来,蹬着小腿跑去找皇帝:“父皇,我帮你按腰好不好?”

皇帝瞧瞧他那肉嘟嘟的小手,也笑了起来:“钧儿还小呢,”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和儿子贴在一起,笑道,“手也很小呢。”

朱翊钧呆呆的看着父亲的大手掌,眨了眨眼睛,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像很不好意思。

皇帝顺势把儿子抱起来,举得高高的,然后放到榻上。他自个儿躺在床上,转头和儿子说道:“要不,你来给父皇才踩背?”

朱翊钧用力“嗯”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很是高兴的在皇帝背上踩了一个来回。等他跳下来的时候,皇帝也给了他一根玉签。

朱翊钧喜滋滋的把自己的小金库数了一遍,然后兴高采烈的跑出去玩了。

李清漪这时候也过来替皇帝按了按腰和穴位,有些担心的蹙着眉头:“会不会疼啊?钧儿现在大了,也重了许多呢。”她想了想也觉得不放心,连忙掀开寝衣瞧了瞧皇帝的腰部,见着上头并无青紫,这才放心了些。

皇帝却觉得自己被李清漪那又柔又软的手按得浑身发麻,嘴上打趣道:“放心好了,他小人家,我还觉得太轻了呢,就算是你来,也不会有事的。”

李清漪见他这时候还有工夫玩笑,用力拧了一把腰部的肉,直接道:“我看你精神很好嘛,明天上朝大概没问题了?”

皇帝一听这个,立马就觉得腰部又开始疼了:“啊,好疼好疼…”他试探着道,“今天都这么累了,要不我让人传旨,先休朝一天?”

李清漪瞪他。

皇帝只得哈哈笑了一下:“我就开个玩笑。”

帝后两人正说得起劲,外头的李芳却是却是双手举着一个装了折子的木盘,跑了进来,垂首跪下禀告道:“陛下,江南急报!”

按理,新帝刚刚登位,若有不是特别的急事,地方官员是不会上报的——否则,人人都是上表恭贺新帝登基,他却上表说麻烦事,岂不是新帝留了个不好的印象?就算地方官员真有什么报上来了,内阁那里也会自己看着处理,不会故意给皇帝添堵。

如今折子既然入了宫,想来必然是不得不上报的大事。所以,一听着这话,皇帝和李清漪都没了说笑的心思。

李清漪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亲自起身,拿了那本折子。她先是打开看了几眼,神色跟着一变,伸手把折子递给皇帝。

她心中思忖,口上不禁感叹了几句道:“胡宗宪做官不错,但是为帅为将,确是差了一筹。此回之事,他为浙直总督,当负全责。”

皇帝此时也已经一目十行的把这折子看完了,他比李清漪更气,气得脸色发白,直接就把折子丢到地上:“胡宗宪该死!”他咬牙切齿,声音都是挤出来的,“当初他依附严党,若非我力保,岂能在这总督的位置上再做下去?可他不思感恩,反倒是在这个时候,给我送江南战败的折子。”

李清漪心里亦是有几分疑虑,道:“佛郎机偏偏选了这个时候,说不得也是别有用心。陛下还是请内阁来议一议?”

自从皇帝在先帝面前谏言,明朝江南几处的港口也开了,对外通商之事也做的颇为顺利,皇帝的内库这才渐渐有了底子。可如今新君登基,佛郎机却忽然再次率领千余人的舰队进犯松江港口,打了明朝一个措手不及。而佛郎机的特使则是仗着船坚炮利,借初战即胜之余威,直言自己是“携国王书信,要来拜见明朝皇帝,商谈两国建交之事”。

这事一闹大,胡宗宪眼见着再也兜不住,只得先行上报皇帝和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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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仪式参考《大明会典》,当然,文言文可能我理解会有错误也省略了一些,你们就当做是张居正安排上面的自我创新吧…

然后佛郎机主要指葡萄牙,《明史》里是记为“佛郎机”的。不过这次开战,史书上没有,是因为男主和女主推动下开了海禁。

第88章 世界

说到佛郎机,李清漪记忆里头那些复苏许久却一直没机会用到的记忆也跟着冒了头——明人称这些外国人为佛郎机人,而李清漪却清楚的知道,这就是葡萄牙人。

如今正是后世津津乐道的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都已经吹响征服的号角,实现了凯撒大帝的名言“我见,我至,我征服”,开始扬帆起航,不停地顺着海道发展殖民地,并且通过对殖民地的开发和压榨,获取无法想象的财富。

西班牙人的目光还停留在美洲这片刚刚被发现挖掘的大陆上,而另一个海上强国葡萄牙人则已经怀着开辟欧亚大陆的野望而往东南亚来。早在正德皇帝的时候,葡萄牙人便已经显露了自己的野心,他们通过控制马来地区而把海上的马六甲航线收入囊中,通过把中国的瓷器、丝绸以及茶叶等等流入欧洲上层而获得大笔的金银。随后,他们被养大了胃口,渐渐的把目光看向古老而强大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