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人先是冒充被灭的马来国人来朝贸易,被戳穿后又自称“佛郎机人”,以重金贿赂正德皇帝身边的宠臣想要获得贸易许可。然而,无论是葡萄牙人还是西班牙人,他们虽然被称作是海上强国,实际上也不过是刚刚起家的暴发户,一路而来,海盗作风始终不改,沿海之地广受其害。到了先帝朝时,先帝见葡萄牙人“久滞不去,有觊觎之意”,下令驱逐,这才有了后来的屯门海战。

之后,葡萄牙人通过所谓的“暂居”名义,以大笔金银贿赂官员而窃据澳门,久居不去。

然而,当今皇帝说动了先帝,在嘉靖三十八年开港口,进行贸易。有了外来者的竞争,佛郎机人也安静如鸡的缩了一段时间。

哪里知道,新帝刚刚登基,这群人竟又闹了起来。

而葡萄牙人所谓的“携国王书信,要来拜见明朝皇帝,商谈两国建交之事”,不过是想要趁着新君初登位重提当初的贸易之事,再做垄断东南亚黄金航路的美梦。

李清漪独自想着这些,面上神色不变,可心底里却忽而生出几分罕见的激动来:这或许是一个送上门的大好机会。

一直以来,中国都是东方的强国,自称是天朝上国,大唐昌盛之时更是万国来朝,四海臣服,乃是当之无愧的东方第一强国。而大明也继承了这由久以来的傲慢,它也的确有资格这般傲慢——它不仅有广袤辽阔的疆土、悠久而灿烂的历史,也有自成一体、繁荣昌盛的文化。即使是放在世界上,如今的大明也依旧是不容小觑的强国。可是,明清时期也正是后世人口中“由盛转衰”的重要转折点,屡屡叫无数人为之扼腕。

而就在此时,欧洲正兴起被称作是“文艺复兴”的欧洲思想文化运动,由此,文学、美术、天文、物理、数学等等都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解放思想,自然科学随之发展。而欧洲各大国也通过大航海时代这阵热风,走上海外殖民的道路。新的大陆、新的物种、新的黄金都源源不断的通过一艘艘的大船转移到了那些海上强国手上。它们凭借着这源源不断的黄金、物资以及人力,发展军备,其所掌握的火器早已超过了停滞不前的大明。而他们也正是通过展开战争,扩展疆域,一步步的走向强盛。

在未来,西班牙和英国甚至会因此而先后被称作是“日不落帝国”——在七大洲均有殖民地并掌握当时霸权,太阳无论何时都会照在其领土上的帝国。而大明也正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被这些飞速发展的欧洲小国落在身后。

所以,现在的大明再不能故步自封,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通过葡萄牙而接触认识到那些欧洲强国,把目光从亚洲转到世界,从而迎着世界的浪潮而上,强大自身。

所以,佛郎机的事情,何尝不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

李清漪心中思绪万千,榻上的皇帝却已经熄了怒火。他对佛郎机人的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先帝朝时,几次双方海战都是以大明的胜利而告终,所以,他对于所谓的佛郎机并不怎么看得上。皇帝之所以会生气,不过是因为自己初初登基就打了个败仗,实在丢脸。他素来心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倒是颇是诧异的瞧了仍旧怔怔出神的李清漪一眼,关切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李清漪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扬起唇角和皇帝说道:“陛下还记得蓝道行吗?”

皇帝闻言一怔,不觉笑起来:“自然记得,”他顿了顿,有些疑惑,“你上回不是说要送他去东南,跟着汪直的船队去外头逛一逛,避避风头?”

李清漪点点头:“嗯,是的。他前些时候捎了一份地图给我。陛下要不和我一起瞧瞧?”

皇帝越发诧异起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新出的地图?”

“是啊,自从开了海禁,东南那里就常能见着来传道或是经商的夷人。他们倒也带了不少东西,蓝道行瞧着稀奇,就给我送了几张地图来。”

两人说话间,如英已是从李清漪指的地方找到了地图,那是一大快的绸布。李清漪接过这块绸布地图,干脆上了榻,把这张大大的地图摊在自己的皇帝面前。

这张地图已经是蓝道行按照李清漪的吩咐,所能找到的最周全的一张了,五大洲俱全——亚洲、非洲、欧洲、美洲以及大洋洲。李清漪纤细修长的玉指在上面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亚洲这一块,指着画好的大明大体领域道:“…这里就是大明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见到如此直观的地图,忽而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么看起来,外头还真是大…”本以为大明的疆域已是辽阔至极,可是倘若放在世界上,那又显得小了。

李清漪点点头,笑起来:“是啊,虽说大明已经很大,可世界却是更大。这里是我们的亚洲,然后这里是非洲、欧洲、大洋洲和美洲。听那些传道士说,美洲也是刚发现不久的呢,那里的人,皮肤都是黑的…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世界就是个球体,所以啊,从这里绕一圈就能绕回来呢…”

皇帝听着这话,颇有几分新奇的感觉,不由笑起来:“自来都是‘天圆地方’,可是听你这么说起来,倒是有趣。”

李清漪想着叫皇帝外头有些兴趣,改变些思想,于是顺势又说起来一些欧洲的趣事:“那些地方倒不像是我们这里一样。一小块的地方就能自立为王了,就欧洲那么一块地方,不知有多少国家呢。您瞧地图这里…他们那里宗教也十分强盛,有传道士就是趁着这次海禁重开而千里迢迢来大明传教的…现今,外头提的最多的就是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佛郎机瞧着倒是财大气粗,底气十足,不过大体上还比不上西班牙。佛郎机原本也不过是个小国,最早的时候也不过是几艘小船,可他们也是运气好,碰上了好时候,靠着海上贸易发了家,这才发了财。至于西班牙,最早的时候也是资助船队远航,发现美洲,赚了一大笔…”

李清漪故意挑着说了一些吸引皇帝的兴趣、开阔他的视界。等到天色渐暗,李清漪这才收了口,转而说起更重要的来:“您瞧,我们和外头那些国家的往来海道一般是这两条——”她小心翼翼的在地图上找了一下,然后指着上头标着的两条线道,“一条是广州到马六甲的;一条是去吕宋的。”

皇帝这会儿倒是插上话了:“我倒是记得,马六甲那里离得最近的是马来王国,现在是叫佛郎机占了。”

李清漪点点头:“所以,我倒是觉得,这次佛郎机挑衅倒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她露出一点狡黠的笑容,莹润的杏眼轻轻的眨了眨,似有潋滟的波光,“若是能收复马来王国,不仅是重扬了大明这个宗主国的威风,更是能通过控制马六甲而占据到主动位置——日本、印度、吕宋就在这边上…”

到了这个时候,时候已经不晚了,外头明月早已高悬。李清漪看着地图侃侃而谈,精神十足。

皇帝也饶有兴致的听了一会儿,直到李清漪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微觉疲倦的用指尖揉了揉眉心,缓缓抬起头。他立刻就看见了李清漪那双明亮的惊人的杏眼。窗外的莹白月光已然洒落一地,床榻上的珠光闪烁不定,可这都比不上她那双的眼睛——仿佛,星辰和大海就藏在其间,足以令人烧起心火。

这样一个安静的寒夜,明月悬空,大明王朝年轻的帝后对坐在床榻上彼此对视,他们的身前摆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有一团火,从皇后的眼里一直烧到皇帝的心里。

世界是如此的宽阔,纵是大明也不过是地图上的一角而已。倘若能够推开门往外看,那么呈现在他面前的将会是如何精彩的世界?

也许,有一日,太阳也将永远高悬于大明的领土之上,金色的辉煌永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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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三千左右的字,我从八点开始专心致志一直写到十二点,删删改改,总算写好了。这种速度,这段时间基本上不可能双更,不过接下来我会试着多码点。

昨天看到有读者提到“大的冲突点没有了,该怎么延续前面的精彩?”,我不禁想和大家说说这篇文。写这篇文,主要是对于这一段历史所出现的各个杰出人士的敬佩和向往,从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么多的青史留名的英才汇聚一时,争相登台,智慧交撞,我一直心向往之,写到现在也还很高兴,不过每到关键时候就疯狂查资料,然后发誓以后再也不写历史穿…

此文前一卷是谋国,主要是裕王和李清漪战战兢兢的从嘉靖手里拿到皇位,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后一卷是兴国,其实就是和那些智商卓越的名臣争斗拿权(此时的内阁权利已经膨胀),富国强民,走上世界之巅(主要是我的YY)的道路。

我自己写得也挺累的,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枯燥。不过,我觉得既然是历史穿越,那么就应该有改变历史、强盛家国的信念和美好愿望。这个时候的大明还是东方强国,许多方面并不比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什么的弱。不过,我是因为地理差才不得不选理科的废材,查出来的地图看得也很头疼,所以如果这地理或者历史上面如果有错,大家一定要来敲打一下我。

第89章 说服1

李清漪和皇帝说得兴高采烈,晚上的时候两人都没睡好,结果到了第二天,皇帝头还疼着就被拉起来去上早朝了。

虽说先帝后来几十年住西苑,拼死拼活求升天,死也不上朝,可先帝朝的时候,也曾经定了规矩:皇帝视朝“每以日出为度,或遇大风寒日暂免,著为令。”——依着《实录》所记这里头也有很多好处“一则圣躬志虑清明,二则朝廷气象严肃,三则侍从宿卫得免疲倦,可以整饬朝仪,四则文武百官不致懈弛,可以理办政务,五则钟声有节,可以一都市之听闻,六则引奏有期,可以耸外夷之瞻仰。一举而众美成具,天下必将称颂圣明”。

即使如此,皇帝也必须要天不亮就起来,换好衣服,这才前往中极殿。

午门上有朝钟和朝鼓,宦官按时击打,待第三通鼓响,先开左掖门和右掖门,文官自左掖门而入,武官自右掖门入,侯在御道两侧。

待得皇帝在皇极殿落座,锦衣卫鸣鞭,鸿胪寺官唱“入班”,大臣公卿都分为几班,一番折腾之后,诸位官员皆是行五拜三叩头礼,随着皇帝边上司礼监太监发出的“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无事退朝”的话声,这才到了早朝最关键的奏事时候。

皇帝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和头疼,瞧着下头的臣子一一奏报。因着徐阶是首辅,第一个站了出来。不过徐阁老也不是个啰嗦的人,只拿了“先帝遗诏”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和皇帝说道起来。

皇帝听徐阶说的认真,也点头应了几声算是坑定,可等到徐阶说起那些落实的方法,早已按耐不住的高拱直接就站出来和徐阶唱了对台戏。

徐阶碍着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当堂和高拱犹如泼妇骂街似的吵起来,干脆的礼了礼,开口道:“既然高大人对此事有些异议,老臣以为,不若交由陛下圣裁。”

原本还看戏的皇帝微微一怔——在他看来,徐阶和高拱各有各的理,他现今朝事不通,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在,他也能摆出些许模样来,端正了神色淡淡道:“此事容后再于内阁一议。”

徐阶虽没听到皇帝的准话,可他心里也觉得这种事内阁里议清楚就好,当堂吵起来,简直丢了内阁上下的脸。

高拱想了想,觉得如今内阁里头,自己和郭朴两人一党,未必会输给徐阶。实在不行,再去寻皇帝说个清楚——这么多年师生关系,皇帝必然更相信自己。

于是这两人各退了一步,皆是俯首:“臣遵旨。”

这上头两位大佬吵过之后,朝堂上就显得更加热闹了,后头的各个部门也跟着蹦了出来——给先帝守孝守了差不多一个多月,部门里的事情早就积压得数也数不清。

皇帝只得忍着胸口那闷闷的气,看着底下兴致勃勃、精神奕奕的官员们菜市场吵架似的吵来吵去。

直到最后,高拱瞧着皇帝的面色越来越白,想着自家的学生确实是身子有些弱,于是看了眼底下的门生,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收场了。

皇帝如蒙大赦,鸿胪寺官也很识趣的唱“奏事毕”,然后外头跟着鸣鞭,皇帝自个儿起身先回去了,大臣们这才能出殿门。

内阁几个大臣则是刚刚出了殿门就叫李芳给叫了回去——

“陛下请几位阁老去暖阁议事。”

内阁四个阁老只得又转头,脱离了下朝的大队伍,往乾清宫的暖阁去。

等他们随着内侍引路,到了暖阁的时候,刚刚从朝上下来的皇帝正在用早膳,很是和善的免了他们的礼,直接道:“都坐下吧,陪朕一起用膳。”这为了赶早朝,多得是人没吃早膳。

这话一出,几个阁老都觉得暖心。真要是比较起来,这种推食食之,解衣衣之的态度可比先帝那种赐香叶冠、赐金丹要叫人受用的多。

徐阶乃是首辅,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应声,恭敬的应了下来:“多谢陛下厚恩。”

高拱也跟着礼了礼,然后一众的人才缓缓依序坐了下来。

每个人跟前都设了小案,摆了几样和皇帝一样的早膳,倒也简单朴素的很,只是一羹粥二点心三小菜,分别是:牛乳粥、如意卷、鸽子玻璃糕、什锦小菜、甜酱瓜、腌芥菜——甜、咸、酸、辣都备齐了。

徐阶顺嘴恭维道:“陛下也太过节俭了,臣等瞧着,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啊。”

皇帝自个儿先喝了半碗牛乳粥垫肚子,这才笑着道:“这是皇后拟的食单,说是早膳不需要吃太多,要不然撑着了就不好了。”

在座的几个阁老,就算是李春芳都是先帝手底下历练过来的,哪里会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自然是顺着皇帝的心思称赞了几句“皇后贤德”,上头的皇帝果然比自己被称赞了还要来的高兴。

等到君臣和乐的用完膳,内侍又上前把碗碟收下去,然后端了碟切好的瓜果放在案上。

皇帝吃了口果子,然后才开口说正事:“胡宗宪的折子,朕昨日里已经看过了。不知你等有什么想法?”

胡宗宪当初投靠的乃是严家,徐阶此时自然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时候,闻言便轻声应道:“此乃总督失职,当召胡宗宪入京问罪。”

皇帝自然也不想放过胡宗宪,他顿了顿,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说罢,又试探着道,“那佛郎机那边要怎么应对。”

这话问的奇怪,不过内阁上下对于此事的态度还是很一致的:“那佛郎机人胆敢冒犯天威,屠戮百姓,实乃可恶至极。自当是令东南军方出面将他们驱逐出境。”

高拱有心,特意和皇帝多说了几句:“戚继光戚将军和俞大猷俞将军都已经赶去了。另外,俞大猷对佛郎机人颇有几分了解,臣以为动乱之事不日便可平。”

皇帝“唔”了一声,忍不住又开口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他想了想,只得自己先开了口,“朕听说,佛郎机人占了马来王国的地盘,就算此次赶他们出去也没什么用,到了最后,他们还不是要在海上捣乱。再者,马来王国乃是大明的藩国,佛郎机人如此行径,大明若是不有所作为,左右藩国又将如何看待大明?”

话说到这里,内阁里的人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徐阶心头暗叹:到底是新君,心气高,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乱就想着要打去对方老窝,也不想想真要打出国门,那军费哪里来?他是首辅,这和皇帝唱反调的事情还真没人和他抢,他咳了咳嗓子,迎难而上:“陛下,‘兵者,国之大事’,平乱和驱逐佛郎机人都是必不可免,可若是真要去马来开战,这军费上头户部怕是有些艰难。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朝时才只发诏追责,如今马来王国的旧人想来也已经不见了。”

到底是徐阁老,一句话,先定调子再说难处最后提了先帝时候的旧例,直接就把皇帝的话给驳回去了,潜台词就是:现在情况困难,给点面子遮一下就好,你别自找麻烦。

皇帝昨晚上和李清漪说了半宿的话,险些激动地睡不着,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被徐阶几句话给打发了:“马来王国的旧人不在,那我们也正好可以收复马来群岛。”他想起这个便有些激动,令人去拿了昨日那张地图,嘴上也解释道,“本来,这几年就说要建船练海军,正好收了马来群岛,在那里建个海军训练营。练出我们大明第一海军!”

这话一说开来,高拱也觉得不靠谱,含蓄的插了一句给皇帝泼冷水冷静一下:“大明疆域万千,就算是练海军也不需要选在外头——孤军身处海外,一旦失控,总也不好。”

正好地图来了,昨晚刚刚从李清漪李老师那里出师的皇帝自告奋勇的给众人上起了海洋知识普及课:“…你们看,这里就是马来群岛,不仅离大明近也离倭国近,那佛郎机人倘若又和倭国的人勾勾搭搭起来,倭寇之患怕是永不会止。”

徐阶还是第一回瞧见这般的地图,心中极是震撼,端详许久才道:“不知陛下此图从何得来?可是可靠?”

皇帝想了想,便半真半假的道:“朕听闻东南海禁开后,多有变化便令人去寻了些新奇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明之外也有这么多的地方。”

内阁几个人和皇帝一样都呆在北京城好多年,从不知东南沿海的变化更不知道那些外来者带来的许多消息,此时听着皇帝娓娓道来,都有些搭不上话。

皇帝这才道:“佛郎机人占了马来群岛,用意不言而喻。倘若不给予重击,我大明威仪何在?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徐阶收了一小惊,此时态度也稍稍缓了缓,只是仍旧不肯轻易松口:“兹事体大,军费亦是不少,户部如今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皇帝顿了顿,咬了咬牙:“先从内库出便是了。”

这内库和外库多是分开的,内库就相当于是皇帝自己存的小金库。只可惜先帝修道所费巨大,内库早已收不抵支,只得把手伸向外库也就是户部管的国库。

本来嘛,皇帝接手时候,内库就空的只剩下一点儿光鲜的底了,如今假大方的开口洒钱,想着之后更要清汤淡水的省下去,心里头心酸。

徐阶倒还真没想到皇帝的心意如此坚定,忍不住提醒了皇帝一句:“陛下,军费所耗极大,若是从内库出,这宫中的饮食起居怕是难以安排…”

皇帝心酸过了,如今倒是一派大方,很有些帝王的威武豪气:“没事,皇后之前就和朕议论过,如今朕初初登基,正好放些人出去,既能够缩减开支也算是德政一桩。另外,朕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人,大皇子也还小,用钱的地方不多,省一省便是了。”

这话说得,徐阶都替皇帝心酸起来——新君这日子过得啊,都快比在裕王府的时候还难了。怪不得今日早膳这般简单。

话说到这里,徐阶也没法子,只得点头应下:“臣等会再议此事。”

皇帝点点头:“三天时间,内阁给朕写个章程上来…”这是李清漪之前和他说过的“限定法”,你要是不定个时间,他们拖着拖着就没心情给你办这事了,你定个紧张一点的时间,他们赶着赶着说不得就能又快又好的做完事情了。

第90章 说服2

当然,并不是说这么简单的和内阁议过,事情就定了。

要知道,人的思维是固定的,像是徐阶这般的早已有了自己的思维模式——他小心谨慎了几十年,被人称作是“甘草国老”,虽然大半都是为了蒙蔽严嵩,但是也与他的性子有关。再者,徐阶如今的年纪也渐长,作为老人的他自然是希望一切平稳为主。

所以,出兵之事若要办得好,不仅要和内阁说通,还要借助一些外力。

皇帝送完内阁几个人后,便叫了李芳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请杨尚书过来。”

所谓杨尚书指的自然是杨博。当初先帝找了杨博入京本是打算要叫他入阁可是不知怎的最后只给了个吏部尚书的位置,基本就绝了杨博的入阁路——吏部管的是人事,内阁管的政务,倘若有人能两手都抓,龙椅上的皇帝肯定要不踏实。不过,吏部到底是六部之中权利最大的,杨博憋着口气,也只得端出笑脸从兵部搬家去吏部。

不过,皇帝对于杨博倒是颇为看重,毕竟此人乃是文武全才又功勋卓越,他一登基就加封杨博少师兼太子太师,可算是给足了杨大人的面子。

不过,皇帝今日把杨博叫来,倒不是为了蒙古那边的事情。

杨博哪里早就得了旨意,不一会儿就随李芳入了暖阁。

皇帝先赐了座,令人上了瓜果和茶水,这才笑道:“按理,当初惟约你回京的时候朕就该和你见一面,不过俗事繁杂,竟是等到了今日。”皇帝称呼臣子大多都是直呼其名,皇帝今日为了表示亲近,还特意用了“惟约”这个字。

皇帝的态度,杨博自然心领神会,满脸的感激和喜悦:“陛下仁德,臣早有耳闻,”他说的是当初皇帝劝说先帝召自己回京的事情,顿了顿便接口道,“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皇帝这才垂首喝了口茶,问道:“不知惟约可听说过佛郎机的事?”

杨博放下手中的茶盏,点头道:“臣已有耳闻。”

皇帝沉默片刻,笑起来:“惟约你是山西人,都说山西的晋商富甲天下,精明能干,没有不做的生意。朕这会儿倒是真有件为难的事情,心存疑虑,想要问一问你的意见。”

所谓的山西晋商可算是闻名天下。山西土地贫瘠,所以多是经商起家,时也势也,到了今日,京城里早有话说“京师大贾数晋人”,意思是京城里的大富豪大多都是晋人,可见晋商势力雄厚,遍及天下。

没有权势支撑的财富便如无根浮萍、空中楼阁,是无法支持下去的——财富与权势便如美人与英雄,乃是生来相伴,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精明至极的晋商不仅修路盖学堂更是下重本扶持山西本地的臣子。而山西出来的读书人,他们在官场上更是彼此抱团,被人称作是“山西党”,而山西蒲州出身的杨博和与杨博同乡的王崇古便是山西党的领袖人物。

所以,听到皇帝提及“山西”和“晋商”二字,杨博眼中神色微变,可他人老成精,面上仍旧谦逊恭敬,低了头缓声道:“陛下垂询,臣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微微一顿,笑起来:“内阁已然议定好要将佛郎机人驱逐出大明疆土。只是,”他拖长声调,故意卖了个关子,“佛郎机人占了旧日的马来王国的群岛,与倭人私相勾连。朕以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当以宗主国的名义收回马来群岛。”

杨博闻言若有所思,但他十分谨慎,嘴上也只是宽泛的应和了一句:“陛下英明。”

皇帝又抿了口茶,稍稍缓了缓口中的干涩——他以往甚少和徐阶杨博这等精明老练之人打交道,如今硬着头皮上只能加倍的小心和谨慎。皇帝在心里想了想儿子的趣事,面上的神色跟着缓和了起来,他笑着和杨博道:“只是,这马来群岛地处外海,若真是收复回来,那里大片的土地也不知要要如何处理。”

听到这里,杨博心中已有几分明了:“陛下是想要将马来适合耕种的土地承包给商人?”只有让大明的人接受了土地,有百姓跟着迁移,才算是真的占住了地方,否则出兵打退佛郎机人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土地的确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大明的富商大多也喜欢屯田。只是,马来的田地显然就显得有点遥远,叫人不敢下手,需要有大商人领头去做这事。

皇帝点点头,抿了口茶,仿佛漫不经心的抛出一个诱饵道:“马来地处险要,连接外国。朕有意要在那里建个海军训练所,到时候再在那里开个港口,盘查往来客商,收关税。”他一顿,这才问道,“朕今日叫了惟约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此事成与不成?”

这沿海关税一道一般都是由江浙人内部垄断了,似晋商这般强势的也难以入手。如今皇帝一提,便是杨博都觉得有些意外: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要知道,海禁一开,江南那些富商大户赚的越发多,山西的晋商早就看得眼红只是江南关系盘错,他们插不上手。如今皇帝提了这事,必然也是有意要给晋商一条路。

杨博听到这寥寥数语,心中颇有几分少见的激动。但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也只是恭敬的一笑,沉声应道:“依老臣愚见,此事多半可行!”不直接肯定,也是因为兵事乃国之重事,他还需要了解情况,再斟酌一二。

皇帝得了杨博的话,心中微微有些松快,笑了起来,拍了拍杨博的肩头:“朕就知道,惟约你明白朕的心思。”他有意要交好杨博,便轻轻抚着杨博的肩头,轻声道,“都说严世蕃阴险狡诈可他看人的目光倒也不差,他说你是天下奇才,朕心里也这么觉的。少时,朕便已闻你蒲州公的盛名,只盼有一日,君臣一心,共成伟业。”

杨博如今也是年近六旬的人了,自然不会轻易就被年轻皇帝的几句话给收拢了。可是他听着这话,心里头也颇有几分感动。皇帝也是要对比出来的啊,先帝少时便阴沉有谋,用人却从不信人,便是杨博这般的英才在先帝手下做事都觉得心里不踏实,生怕先帝哪天疑心起来把自己给宰了。

新君虽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为人处世却大不一样——虽是稍显仁弱却知权衡,胸怀大志,目光长远,待人以诚、以真。有朝一日,或许真能成为大明中兴的明君,成就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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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早上一连会见两班大臣,后宫里头的李清漪也没闲着——她也有件大事要做。

她早上的时候起来晚,先是更衣起身去陪儿子用早膳。

朱翊钧小孩子睡得早起得早,早上的时候已经跑了一圈,小脸蛋红扑扑的。他用自己的小勺子很快就干掉了一整碗的牛乳粥,还和李清漪说闲话:“父皇呢?他还在睡懒觉吗?”

李清漪想起万历皇帝那二十几年不上早朝的传奇故事,立马就提起心要给儿子做了个早教。所以,她故意神秘兮兮的摆摆手,一副小秘密不能和你说的样子:“你父皇有事呢,不让我告诉别人。”

朱翊钧好奇心重,眨了眨眼睛,丢下手里的小碗和小勺子,立马凑去到了李清漪的身边,小小声的撒娇道:“和我说嘛,和我说嘛…”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怜巴巴的模样,还地下党接头似的凑到李清漪耳边,细声道,“你悄悄和我说,我不告诉其他人的。”

李清漪笑了起来,红唇微扬杏眼明亮。她把他抱在膝上,问道:“真的不告诉其他人?”

朱翊钧挺起小胸膛,认真的点了点小脑袋,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李清漪。

李清漪故意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和他说:“你父皇一大早就起来了呢,比你和我都早哦。”

朱翊钧连忙追问道:“这么早就起来了啊?是要出门吗?”

李清漪笑了笑:“不是哦,你父皇是去上早朝呢。”

先帝晚年就已多年不上朝,朱翊钧又年纪小,现下还没这个概念,很好奇:“早朝要怎么上啊?”

李清漪和他说悄悄话:“就是坐在宫殿的上头,看下面的人说故事,然后再说自己的想法。”

朱翊钧听得一惊一乍:“那么早就起来听故事啊?”

李清漪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解释道:“这可是只有你父皇才能听的故事呢,有趣得不得了,别人想听也听不到。”

“我也不能听吗?”朱翊钧越发好奇起来。

李清漪摇摇头:“你现在还听不懂呢,要等你大了才行。”

朱翊钧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头不觉对“上早朝”这件事生出向往来——听上去是很有趣的事情呢。只是他现下不能去,只得皱着包子脸,迈着小短腿跑出去散心了。

李清漪到没有和儿子计较的意思,笑看着儿子跑出去的背影,这才转头和站在自己的背后的冯保说话:“我让你整理出来的名单还有账本,怎么样了?”

冯保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见着所侍立的宫人皆如泥雕木刻一般垂首默然不语,他便狠了狠心,咬牙跪了下来:“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令人把陈洪等人手下那些店铺的一些账本收拢起来了。”

李清漪点点头也没叫他马上拿上来,只是轻声道:“你们做太监的,伺候的乃是天下第一尊贵的人,见惯了宫里的富贵荣华,受着外头的奉承逢迎,手里又有些权势,会有旁的念头也是自然的。人性本贪的道理,我自也是明白的。”

冯保浑身都跟着哆嗦起来,把头抵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清漪却笑了一声,并无多少意味,只是语声极淡,好似玉石击打一般清脆:“行了,去拿账本来吧。”

内库还空着,皇帝打肿脸充胖子,空口白话说要付军费,这钱自然要找到来头才行…

第91章 处置

虽然外头人一贯管宫里头的宦官叫“太监”,实际上只有混出头的宦官才会被叫做太监。宫里的宦官升职路线也很长:典簿、长随、奉御、监丞,少监,然后才是太监。

太监的分工也很细,司礼监处理政务,御马监管理兵符…还有些会被派去外地监军、采办等等。其中,司礼监的最高长官是掌印太监,下有专管批红的秉笔太监,而秉笔太监中有一名负责管理东厂,人称“提督太监”。先帝时候,陈洪就是提督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