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设立东厂,为的是监视臣民,故而东厂特权极多。先帝时,有陆炳的锦衣卫还能压制东厂,但陆炳过世之后,陈洪手下的东厂就彻底没了制约。没有制约的权利最容易滋生腐败,栽赃陷害,敲诈勒索,这种事东厂简直是一条龙业务,做得十分熟练,可谓是财源滚滚而来。

除了东厂之外,作为提督太监的陈洪手下管的赚钱买卖还有很多,其中一项就是皇店。

所谓皇店,就是挂着皇家的牌子经营的店铺,仅仅京中便有六家皇店,“所征白银约数万两”,所经手的貂皮、布匹、棉花、茶、猪、羊等等皆是已万计数,仗着皇家的势不仅将进价压得极低还强买强卖,甚至不必交纳税金,等于是无本多利的买卖,除了交给皇帝一部分利润外,提督太监大多都自己塞腰包了。

更何况,据李清漪所知,陈洪背地里还自己开了几家店,仗着权势大肆敛财。

若是可以,李清漪倒也想要彻底罢免东厂,减少宦官所握权势,毕竟自古以来宦官得势,害处无穷。只是,似太,祖这般厌恶阉党干政的人都建立了东厂,可见孤家寡人的皇帝短时间内室少不了宦官的,更何况现今这位皇帝初初登基更是势单力孤,不能失了宫内的人心。

所以,李清漪只打算找机会杀杀这些太监的威风,敲打一二,而她很早之前就选好了人选——陈洪。

那陈洪下手,不仅可以借以叫东厂上下收敛,还能敲打一下先帝留下的那些老人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冯保拿来的是皇店的账本,并不多,可因为涉及过广,账目很是复杂。李清漪看了几本,就觉出里头的猫腻来了,眉头微微一皱,仔仔细细的一本一本看起来。这一看起账本,竟是从早膳时候看到了午膳。

下头的冯保不敢偷懒,很是小心恭敬的跪在下头,一声也不吭。

皇帝从暖阁回来,就见着自家皇后躺在美人榻上,手上拿着账本,神色严肃。皇帝心头一跳,步子不觉也快了一些,连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清漪翻了两页,索性直接把手头的账本摊开给皇帝看:“您瞧瞧着布料的进价!”

皇帝多少知道些行情,顺着看了几眼,不由道:“朕瞧着,还算正常啊?”

李清漪冷笑了一声:“就是因为‘正常’,我才觉得可气。”她把账本丢到案上,眉目之间一片肃然,“皇店挂着皇家的招牌,试问哪个商人敢拿‘正常’的价格卖货给皇店?我一看就知道这账本八成是做了假的!别的暂且不提,单单是抬高进价这一笔,那些太监恐怕就已经赚足了银子。”

皇帝也有几分气恼,可他还先安慰自家皇后:“好了好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叫那些奸佞小人得意?”

李清漪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闭了嘴没再说下去。

皇帝连忙亲自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端过去,递到她嘴里:“先喝口凉茶,消消气。”

李清漪被他殷勤的模样逗得一笑。她一笑,皎月似的面庞好似拨开云层,眉目更显柔和温婉,容色极是动人。她垂首抿了口茶水,接了茶盏搁在案上,然后又拉了皇帝坐下,关切的问道:“今日和内阁还有杨博谈得如何?”

说起这个,皇帝都想跟着叹气了。只是他自觉自己如今乃是一家之主,还要给皇后和大皇子做依靠做榜样,故而还是一派的从容:“内阁那里已经松口再议出兵之事。等明天,我再找高师傅来,和他说几句。”

李清漪看着他不觉蹙起的眉头,原还因为宦官而生起的怒气已经消散无影,一颗心微微软了软。她抚了抚皇帝眉心的折痕,温声道:“我让人给你炖了雪梨燕窝,益气补中,喝一点好不好?”

皇帝顺手把她的纤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摩挲了两下,点点头:“当然好。”他缓了声调,唇角扬了起来道,“你陪我一块吃?”

他们两人一同坐在临窗的坐榻上,相视一笑,说不出的宁和,很有些温柔缱绻的模样。

遥遥见着皇帝就跟着跑过来,准备和父母撒娇的朱翊钧顿时觉得眼睛疼——天天在儿子面前秀恩爱,这样真的好吗?!他迈着小短腿,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打断这对你侬我侬的父母:“父皇父皇,你是上早朝回来吗?有听到什么好故事吗?”

朱翊钧跑得太急,腿一绊,就一头栽倒皇帝的怀里。

皇帝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顺手又曲指敲了一下:“跑这么快做什么?摔着了就要掉眼泪的。”

朱翊钧自觉自己如今已经快四岁了,是大孩子了,掉眼泪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才不干。所以,他立刻就嘟着嘴,反驳道:“我才没有掉眼泪呢。”

皇帝见他嘴翘得能挂油瓶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圆嘟嘟的脸蛋儿,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揉搓起来,笑道:“好了好了,咱们钧儿是男子汉,摔倒了也不哭…”

正好李清漪吩咐去端的雪梨炖燕窝端过来了,炖了一大盅,燕窝炖的软软的,入口即化,雪梨则是整齐的切成一块一块的,好似一朵朵、小小的,在汤水里上下起伏的白梨花。

因为浇了点蜂蜜,闻着也很甜。

李清漪瞥了眼咽口水的儿子,干脆分了三小碗,最小的那个递给朱翊钧,一家三人一起喝起了雪梨炖燕窝。

******

自来,一个太监无论权势如何,若要处理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他们和那些大臣不一样,一身权利皆是来自于皇帝。所以,只要皇帝不要太过昏庸无能,收拾重臣费力了些,收拾太监却是很容易的。

李清一晚上翻了好几本账本,越瞧越气,索性也没全看,第二天直接就叫了陈洪过来问话。

自先帝去后,陈洪自知自己得罪了皇帝和皇后,很知道分寸,也没敢再嚣张,好生憋屈的在下头装了好久的孙子。哪里知道,就算是这样还会被皇后叫去。

他也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身上背着不少罪,一路上都想来想去,想得心惊胆跳,恨不能直接撞墙上死了干脆。等见了皇后,他立刻就跪了下来,很是恭敬的行了大礼,惶恐的道:“奴才见过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清漪坐在上头看他,忽而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陈洪:“陈公公倒是太客气啦,你是先帝手下的老人,先帝当年就曾赞你‘忠心’。”

陈洪笑着恭维道:“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哪里称得上‘老人’二字?不过,奴才对主子,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忠心。”

李清漪闻言跟着一笑,随即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那,你可知道本宫为什么会叫你来?”

陈洪听着这声音就知道李清漪怕是有心要给自己难看。他心口一跳,又不敢认罪,只得低着头,小声应道:“娘娘恕罪,奴才愚钝,实在不知。”

李清漪把案上看过的几本账本丢在了陈洪身上,淡淡道:“这账本,你自己看看。”

硬皮的账本正好砸在陈洪身上,然后滚落在地上。他忍着痛,小心的从地上捡起账本,小心翼翼的伸手,用指尖翻开,看了起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皇店的账本,想着这回皇后怕是有心要收拾自己,连这个都查清楚了,差点撑不住就给趴地上了,他哆嗦着,小声道:“回娘娘的话。皇店虽是臣在管,可这臣久居宫内,外头许多事也不知道啊。想来也是那些掌柜的欺上瞒…”

话声还未落下,李清漪已经直接捡了案上剩下几本账本直接就丢到了陈洪身上:“你说你不知道,那你怎么一眼就认出这是皇店的账本?”她顿了顿,咬着词句,“本宫还没和你说,着账本是哪里来的呢。”

陈洪这下彻底瘫了,嘴唇颤了颤,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奴才,奴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股哆嗦,不一会儿就有尿骚味出来了,下头的地毯都被弄湿了。

李清漪还真没想到,陈洪这么管过东厂的竟然这般没胆子。

冯保在旁瞧了瞧李清漪的神色,连忙摆摆手,让人把陈洪给拖出去。地上的地毯很快也换了一条,有伶俐的宫人掀开香炉,往里头添了块香饼冲味道。

李清漪也没再翻账本,直接就把下头的事情丢给了冯保:“你去看着,陈洪先关着。顺便顺着他这条线,把事情从头到尾查一遍,把宫里的害虫给抓一抓,到时候给我份名单。”

冯保连忙应了下来,他知道这事是李清漪给他的考验和敲打,哪里敢不用心去做。

李清漪抬眼看了看冯保,弯了弯唇,这才道:“你去忙你的吧,”顿了顿,“我去看看沈娘娘她们。”

沈贵太妃等人都是先皇的妃嫔,故而新君登基后都搬去新的宫殿住了。李清漪这回也是想要和这些太妃们商讨一下节省宫中开支的事情——毕竟,光靠陈洪那里的钱大概不够,而且宫里确实是要做做面子,立个榜样。

第92章 回门

三月里的时候,李清容出嫁。作为姐姐的李清漪本想要亲自送她出嫁,只是她如今身份特殊,倘若出嫁当天去的话未免会惹出许多事来,所以只令人传旨赐了些东西。而她自己,特意选在三日回门,家里只有家人的时候抱了朱翊钧一同回去。

李清容是小女儿,比李清漪还小六岁,黄氏和李百户最疼的便是她,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瞧着自家娇滴滴的女儿真嫁了人,他们心里也很不好受。

今日李清容回门,黄氏本就坐不住,听了消息便迈脚迎了出去,李百户妇唱夫随,也跟着上去了。

李清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八团喜相逢妆花长袄,本就胜雪的肌肤更是莹莹映光。她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似是春江水,暖而柔,脉脉含情,更显得容色娇娇,显是新婚三日过得极好。

申时行倒是穿了件宝蓝色绣祥云纹的窄袖,立在李清容身侧,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文雅风度。

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

黄氏在家里为着小女儿提了三天的心,一见着面,心里一酸,眼睛一红,便再忍不住,上前抱了小女儿心肝宝贝肉的哭了一通。

倒是叫站在边上的申时行和李百户有些尴尬。

李百户红着眼睛,涨红了脸出声劝道:“怎地又哭起来了?真要是嫁不出去,这才要哭呢。”

李清容眉间还有些许羞意,也连忙扯了扯黄氏的袖子,柔声劝道:“娘快别哭了,你这一哭,我都想哭了。”

黄氏瞪了李百户一眼,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软了声调和女儿嗔道:“我哭我的,你是新嫁娘,怎好掉眼泪?”说罢,又勉强一笑,“你两个姐姐今日都在呢,咱们进去说话。”

黄氏首先挽着女儿的手,一并往屋里去。

李百户夫纲不振却也自个乐呵,转头和申时行说道:“你岳母啊,就这么个脾气,高兴也哭、难过也哭,不过女人嘛,掉掉眼泪也是有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让着点也是应该的。”他拍了拍申时行的肩,求认同,“你说对不对?”

申时行点了点头:“岳父说的是。”

他们一行人进了屋里,这才瞧见了抱着朱翊钧和李清漪。

申时行微微一惊,正要行礼,却见李清漪微微笑了笑反倒站起来了:“在家里,一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朱翊钧是个天生坐不住的,在李清漪怀里扭了扭,插了一句:“这个是不是小姨夫?”他在宫里是见过李清容的,也听说过李清容嫁了人,故而才有这么一问。

李清漪点点头。

朱翊钧连忙仰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志气和认真,奶声奶气的问好:“小姨好,姨父好~~~~~”

申时行和李清容皆是温声应了,不过申时行还是有些不自在,瞧了李清容一眼。李清容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佩递给朱翊钧:“这是姨父姨母给你的见面礼呢。”

朱翊钧和李清容玩过几回,有几分亲近,只是见着礼物还是下意识的先瞧了瞧自家母亲。

李清容忙笑着解释了一句道:“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是你姨父自己画的图,一共雕了四块,咱们家里小辈一人一块——梅姐儿和荣哥儿都有呢。”

李清漪听着一笑,便亲自伸手替儿子接过来,系在腰上。

朱翊钧却是个鬼灵精,他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算了一下:“四块玉佩。梅姐儿一块,荣哥儿一块,我一块,还有一块呢?”

这剩下的一块,自然是给申时行的长子申用懋。

边上的人皆是静了一下,还是李清容语调轻快的应了一声:“剩下的,当然是留给小姨我自家用啊。小姨家里有个只比你大了一个月的小哥哥呢。”

朱翊钧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又低头用手指摆弄起腰间的玉佩来。

李清漪干脆把怀里的儿子放下来了,和他道:“你去和梅姐儿她们玩吧,不过不许跑远。”她低下头和儿子对视,伸出小拇指,“你答应过娘的,今天要乖乖的。不许跑出院子,等会儿叫你就得回来,和娘拉钩约定?”

朱翊钧点点头,笑着伸出小拇指,小心翼翼的勾了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清漪这才点了点头,放了他出去。

朱翊钧跑得飞快,不过后头几个锦衣卫也动作极快的跟了上去——如今皇帝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不容半点差错的。

小孩子出去了,一屋子的大人的气氛,说笑也随意了些。气氛稍稍和缓,李百户拉了申时行去边上说话。屋子里剩下的三个女人——黄氏、李清闻和李清漪不一会儿就把李清容给围住了,接二连三的问了她几句新婚的状况。

李清容羞答答的回着话,头也抬不起来,玉似的面庞染了一点红,好似牡丹花,艳光照人却又娇嫩嫩的。

边上的三人见她这般情状,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黄氏心里稍稍稳了些,可仍旧是忍不住诉苦道:“翰林院虽是清苦,可到底也是在京里,一家人离得近,有什么事也能照顾帮衬着。怎么就一转眼就要外调去松江了?听说东南那边正打仗呢,三姐儿若是跟过去,指不定要吃多少苦。”

这调令下得虽然急,不过也体谅申时行新婚,这才拖了一段时间,让他月底再走。

李清闻笑了笑:“三姐儿还年轻,正是要趁着好时候多往外头走走呢。”

李清漪也笑劝了一句:“东南那边虽是打仗也是一半会儿也是不会牵连到松江的——那可是徐首辅老家呢,地方官必是知道轻重的,朝廷里也有人看着呢。”

黄氏嘟囔了两句:“打起仗来,那些佛朗机人谁还管是不是首辅老家啊?”

李清容也咬着唇道:“没事的,其实这次能去松江,相公也很高兴呢——他说与其在翰林院苦熬着,倒不如先去外头锻炼一番,造福百姓。他有这般想法,我做妻子的自然也是支持的。”说到这个,她一双眼睛都亮了,显然是极其赞同申时行的决定的,抱着黄氏的胳膊摇了摇,“娘别担心,我会给您和姐姐写信的。”

话说到这里,黄氏也没了奈何,只得咬牙认了——这小夫妻刚成婚,难不成要叫女婿一个人去上任?伤了夫妻感情,让旁人趁虚而入,这才是真的害了女儿呢。

*****

众人说过话,家里又留了小夫妻一起用午饭。李清漪也抱着儿子一同在家里用了饭,只是想着宫里头那个大概还在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和儿子,便也没再耽搁,令人备了车马打算饭后就回去。她起身的时候想了想,还是让宫人请申时行到次间,准备和他交代几句话。

申时行是聪明人,大约也有点准备,午饭的时候没敢多喝酒,理了理衣袖,跟在宫人后头入了次间。

李清漪就坐在窗口的坐榻上,见了申时行便指了指下首的木椅,道:“坐吧。到底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有些事,我想着是要和你说几句。”

申时行礼了礼,这才在小心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李清漪抬起茶盏喝了口茶,轻声道:“调你去松江的事情,是我特意和皇上商量的。”

申时行面上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坦诚的应了下来:“翰林院里同僚甚多,臣才学浅薄又无甚资历却被选上,想来必是娘娘帮衬的缘故。”

李清漪听着这话略一顿,不由笑起来:“那你说说,我调你去松江是为了什么?”

翰林乃是清贵之地,自来便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似申时行这般状元出身,只需在翰林专研经史,修修书,仕途一路自是极为平稳,说不得便如李春芳似的入阁为相。这个时候调申时行去松江,旁人说不得还以为是上头故意整治他呢。

申时行却是肃然一礼:“现今朝中,徐首辅和高阁老两虎相斗,一者德高望重,一者乃帝师之尊。臣若是留下,难免要受牵连,卷入党争。”

李清漪点点头:“你能想到这点,已是很好。”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天下如此之大,我偏偏替你选了松江,你可知为何?”

申时行细思片刻,忽而问道:“佛郎机?”虽然京中的人对于东南那边的“小战役”不太放在心上,但是以申时行的敏锐,还是感觉到了朝中微妙的态度。

李清漪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佛郎机的事情,现今的你是管不上的。不过,我派你去松江,自然也与这个有关。”

申时行俯首,郑重一礼:“还请娘娘赐教。”

李清漪轻声道:“之前开海禁,便叫人在松江开了个港口。在我看来,松江位于黄浦江的入海口,与苏州、杭州、扬州、南京等地也极近,地理极佳,乃是往来要塞。如今,大变在即,对于松江我一直都是怀了很大的期望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缓和了声调,“我希望它能成为大明的经济大城,东方的明珠,所有往来洋人心目中的黄金之都。”

便是申时行,听到这话,都呆了呆。

李清漪却凝目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复杂,轻轻的道:“等你到了松江,见了那些海外来的洋人,很快就明白我们所处的世界正在经历着如何巨大的变化,而大明也迫切的需要一场大革新。”

申时行已经回过神来,不由问道:“那,臣若是到了松江,该如何行事?”

李清漪轻声道:“虽然自古以来便是‘农为首商为末’,但要成为经济大城就首先要重视商人,发展经济。你是读书人,或许瞧不上这些事情,但是你看看如今的大明,何处少得了钱?再者,法度必要严明但在其他方面也不必有太多的约束,松江的便利注定了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跨洋而来——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让松江成为包容一切的沃土,让它开出不同文化的花朵,让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可以在那上面自由随意往来。”

李清漪沉了沉声音,转眸看着申时行,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能做到吗?”

申时行静默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此乃国之大事,娘娘既然托付于臣,臣自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清漪听到这话,面上神色一改,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妹婿,我自是不会叫你去死的。”她若有所指的笑了笑,“松江现今根系复杂,你一个外人急忙忙的过去,自然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到时候,我会让海瑞陪你去松江逛一圈,让这柄‘大明神剑’替你把松江的‘牛鬼蛇神’扫一扫。”

申时行闻言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毫无疑问,松江地头上最有能耐的就是徐家,毕竟徐阁老还当政。如今,徐阁老借着遗诏之名而声势正旺,连皇帝都不好轻易动他。

所以,要动徐家,自然只能靠海瑞。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海青天”,连皇帝都敢骂,首辅的家人自然更不必说。海瑞走一趟,松江那边的官场怕也要震一震。

申时行听到这里便知道李清漪怕是筹谋许久,起身深深一礼:“臣多谢娘娘。”

李清漪最后看了他一眼,只是道:“好好做事,好好待清容。”说罢,便起了身往外走去,“我要回宫了,你也回去吧。”

申时行并未太起身,仍旧是躬身立着,直到李清漪的人影不见了,他才直起身回大堂去。

他知道,今日李清漪交给他的是何等的大事,他若是做成了,不仅日后仕途大顺,说不得能够借此登阁拜相,更是能够青史留名。

******

三月二十八日,申时行携家眷上松江赴任,于此同时被从诏狱放出来的海瑞被提为应天巡抚,前往松江。

第93章 恩爱

和申时行说过话后,李清漪便急匆匆的抱着儿子赶回宫,回去之后果然见着了皇帝那张拉得好长好长的脸。

“亏我还想着等你回来一起用午膳。结果你根本就把我给忘了吧?”别扭起来的男人看着可爱又可怜,努力拉着脸,表示自己很生气需要人哄。

李清漪干干的笑了一下,把怀里的儿子放到地上,悄悄的推了一下。

深觉自己身负重任的朱翊钧小朋友连忙蹬着小腿跑过去抱住皇帝的胳膊,摇了摇:“父皇,不要生气嘛…”

李清漪也凑过去,有模有样的学着儿子的样子抱住皇帝的另一只胳膊,摇了摇:“不要生气嘛,我和钧儿都回来了啊…”

皇帝把头转到左边,是儿子圆嘟嘟、可爱卖萌的小脸;转到右边,是妻子秀丽静美,温柔含情的面庞。最后实在撑不住,只得笑出声来:“你们啊…把我一个丢在这里倒还是有理了。”

李清漪笑起来,问他:“还没吃午膳?”

皇帝叹了口气,没什么力度的瞪了她一眼:“都说了是想着等你们回来一起吃的。而且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李清漪摸了摸鼻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又跟着摇了摇皇帝的胳膊,冲他眨眨眼,学着儿子的模样卖萌道:“我给你做吃的好不好?”

皇帝闻言不由忍俊不禁,本是想要顺势把又香又软的美人搂在怀里,咬几口、吃一顿的,可是到底儿子还在边上,只得忍了忍,点头道:“嗯,不过这个时辰了,也不必太费事。”

李清漪见他面颊微红,一双黑眸很是灼热,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悄悄的捏了捏皇帝的手掌,抿唇笑了一下,起身时先是低头用红唇吻了吻皇帝微微有些烫的额头,然后又弯腰在儿子的额头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温温一笑道:“你们两个先玩吧,我去煮碗面。”

就像是皇帝说的,这个时候了,也不需要做什么复杂的东西。好在御膳房里头各种材料齐全,李清漪令人备好了热鸡汤,直接拿鸡汤做面汤,烫些小青菜,下面条煮一会儿,然后再加个煎好的鸡蛋,洒些葱花。

简单清淡,还有营养。

李清漪亲自拿了个红木雕梅的木盘来端面,想了想又倒了两碗鸡汤一起过去。

她过去的时候,皇帝和朱翊钧正在木案上摆棋子。朱翊钧年纪小,自然不会下棋,所以他们父子两个头对头,一人拿着黑棋子,一人拿着白棋子,正小心翼翼的叠着围棋。

宫里的围棋子本就是玉雕的,有些圆润,一般都叠不了几个,可这对父子却都玩得十分高兴。

朱翊钧胖嘟嘟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叠了三个,眼见着就要超过皇帝,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李清漪从门口进来,欢喜的抬头招招手,大声叫了一下:“娘~我就要超过父皇了!”

话声还未落下,他身前的棋子被他自己推得一歪,全倒了。

朱翊钧呆了一下,来回看着自己跟前歪倒的棋子,他本就好胜心强,眼见着功亏于溃更是心苦。当下,嘴一瘪,眼眶一红,眼见着就要“哇”一声哭出来了。

李清漪和皇帝都怔了一下,李清漪连忙加快步子,赶在他哭出来把汤碗递给他,哄道:“钧儿好棒哦,娘刚刚看见你叠的都快比你父皇高了呢。奖励你一碗汤好不好?”

朱翊钧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面汤,抽抽鼻子:“是鸡汤?”

李清漪点点头:“是啊。”

朱翊钧这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小汤碗。

皇帝也赶紧帮忙把桌子上的棋子收起来,然后从李清漪手上接了木盘子,把面和汤都搁到案上。

李清漪把筷子递给他,柔声道:“我也没敢耽误时间。先吃吧,饿坏了就不好了。”

皇帝连忙点头,接了筷子,先是撇开些葱花,然后才用勺子舀了口面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