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朱翊钧也是小心翼翼的用小勺子撇开鸡汤上面撒的葱花然后在舀汤喝,嘟嘟囔囔的抱怨道:“娘好坏,鸡汤为什么要撒葱花?”

他们父子两个挑葱花,嘟嘴喝汤的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可爱得不得了。

李清漪抬眼瞧了一会儿,抿唇忍了笑,这才低下头端起自己的那一碗鸡汤,小口小口的,慢慢的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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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好不容易给朱翊钧说完睡前故事,把人哄睡了,李清漪这才有些倦意的回了寝宫。

虽说按照规定,皇帝与皇后都是别宫而住,只是之前有了孝宗和张皇后的旧例,李清漪和皇帝同起同卧,大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多提了。

皇帝也没睡,手上拿了本折子在看,似是有几分倦色,伸手揉了揉眉间。

他见了李清漪来,便招招手,轻声道:“北边来的折子,你来瞧瞧吧——俺答又打过来了。真是多事之秋,南北都不安宁。”

确实。

南边现今正和佛郎机人打得厉害,虽说如今已经占了上风,可皇帝和李清漪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如此,而是要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到马来群岛,收复失地,顺便把佛郎机人彻底赶走。

北边边境的俺答这个时候却趁火打劫,又领着人来打仗了。

偏偏如今的大明国力衰退,实在是经不起两边作战。

李清漪接过来,认真的低头看了起来——俺答这一回也不是没事找事,他这回来是要和大明朝廷互市。

蒙古人其实也不是没事找事专门打架玩的,人家虽然骑在马背上过日子但也不是像马一样直接吃草就能过活的。他们也要吃饭吃肉、也要往肉里加盐巴,也要穿衣服喝茶…所以,他们才想着要来大明抢,抢不过那就想着要开互市。

所谓的“互市”就是大家各自拿自己多的东西来互换,蒙古人拿牛羊马,大明人拿米油盐…按理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法子,毕竟大明也缺牛羊马。

可是,蒙古人仗着刀尖马壮,每次做起买卖来更像是抢劫,比如说好了是要用好马来换,等真的交易了又拿了老马来抵数,总之是坑人不倦。久了,大明这边自然也乐意,互市也开不下去了,蒙古那边没吃没喝也过不下去了,只好骑马提刀来大明真抢,嘴上叫着要重开“互市”

皇帝心里也明白这里头的事情,知道若不能真的在实力上镇住蒙古人,这互市是迟早开不下去的。可是,现在要不开,那就要开打。他原本也不怕这个,可现今东南局势瞬息万变,正是关键时候,倘若北边真的开打了,朝廷必然是支持不起这两边同时作战的。

李清漪微微沉吟,忽而把折子丢在案上,侧头与皇帝道:“除非俺答称臣纳贡,否则互市绝不可开。不然,受苦的便是边境百姓。”

皇帝也明白这个,点点头:“这事我也明白。”

李清漪顿了顿,沉了声音,一字一句、意有所指的道:“互市之事乃是两国大事,自当需要蒙古递交国书商议,绝不是俺答随口一句话就可以定下的。”

皇帝听得一怔,很快便又反应过来,伸手拍了一下木案,面上显出几分喜色来:“对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事,是该好好‘议一议’。”

本来蒙古那边离京城还是有点距离的,现今倘若大明提出让他们递国书,这路上来来回回的时间再加上故意挑错让对方修改的时间,估计至少能拖上一个多月 。

李清漪看了皇帝一眼,提醒道:“还是要和东南那边说一句,让他们也加紧速度。毕竟,如今的大明耗不起。”

在她的记忆里,如今的海上强国乃是葡萄牙和西班牙,而比葡萄牙更加强势的西班牙也即将从美洲抽出一点手来准备染指大明。

内忧外患,南北皆忧。

时间上面,确实是不能再耗下去了。

皇帝也点点头,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来:“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你也累了一天。咱们先安置吧?”

李清漪也回了一笑,脱了披着的外衣,上了床榻。

床帐放下,外头的灯光仍旧是隐约的透过金纱帐照进来,与镶嵌在床上的那些明珠明灭不定的珠光,徐徐的交融在了一起。

李清漪正借着这点儿光,慢悠悠的用手指简单理了理自己的乌发。乌发垂垂的散落下来,犹如黑色的绸缎一般光滑明亮,她一侧首便撞见了皇帝发亮的目光,挑了挑眉,眸光微微一动,不由分说的低头吻了下去。

她跨腿坐在皇帝身上,轻轻的咬了咬皇帝的唇,唇齿交缠,柔情蜜意:“陛下近来为国事劳累,不如今日就躺着,我来动?”

油亮乌黑的长发悉悉索索的从两颊滑落,遮住了两人的神色。

只是,他们放在明黄锦被外边的手依旧是十指交握,握得紧紧的。

长夜漫漫,良宵尚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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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个污污的小剧场:

李清漪:“我下面给你吃吧?”

皇帝:“讨厌啦,儿子还在呢,说这个…”

李清漪:“…”

李清漪:“你这么污,我不和你说话了…”

第94章 风云

满朝上下都对东南那边战报翘首以待,偏偏战报还未传来,海瑞就先上了折子弹劾徐家子弟在松江侵占土地的事情。

别的人,徐阶还真不放在眼里。可偏偏是海瑞,是由他经手提为应天巡抚的海瑞。海瑞何等人?天下百姓管他叫“海青天”,百姓们把他的头像挂在家里都觉得能僻邪。

海瑞这一道折子上来,天下议论纷纷,朝中群议迭起,而皇帝却耐人寻味的直接就把折子留中不发。

只是,徐阶是什么人?他很快就拿到了折子的抄本再三看了几遍,最后寻了张居正来,开门见山的道:“你准备一下,下月的廷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你来坐。”

张居正对于这一段时间朝中的争执心中亦是有些了然,他知道徐阶这是要在离开前最后再推自己一步。他垂了眼,顿了顿,恭敬而轻声的道:“老师,或许情况还没有那样坏。皇上毕竟留中不发还下旨召回海瑞。”

徐阶笑了一声,他面上的神情却犹如岩石一般坚硬并且毫无半点感情:“叔大,你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在朝堂上,最容不得的就是自欺欺人和心存侥幸。”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最关键的地方,道,“皇上留中不发,不表态,那就是最好的表态。”

皇帝若是想要留下徐阶,那么就会直接惩戒海瑞,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警告下面的言官。可皇帝留中不发却又迟迟不表态,接下来,高拱怕是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朝中的言官也必然会踊跃上折弹劾。

与其等着被人赶下台晚节不保,还不如直接请辞,给自己留个颜面。

徐阶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好笑——严嵩倒台大半都是因为有严世蕃这个儿子,他当时还觉着养儿要小心,庆幸徐家乃是书香人家,教子还算可以放心。

没想到他徐阶最后也是栽在这上面。

首辅的位置犹如悬崖,高高在上却也危险至极,容不得一点的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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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上折请辞,皇帝自然不会立刻就准了——政治就像是穿着华丽礼服的美女,虚伪而美丽。就像是皇帝登极时候三请三辞,这次辞职虽皇帝和徐阶都知道对方心思,可还是来了个三辞三留,给足了徐阶的面子。皇帝甚至还握住徐阶的手,含泪道:“阁老的忠心,朕自然也是知道的。朕有今日亦少不了阁老襄助。”

君臣两个洒了一场泪,很快便说到了正题上。

徐阶委婉道:“礼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不知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皇帝“唔”了一声:“按理,是该由张师傅接任的。”张居正也在裕王府做过讲官,皇帝偶尔也会叫他“张先生”。

徐阶明白皇帝的心思,笑了一声,接着问道:“臣去后,内阁只有三人。如今国事繁忙,按理是要选才德兼备之士入阁的。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如今内阁的排行是:徐阶、李春芳、高拱、郭朴。

去了徐阶去后就只剩下三个,虽然从高拱的方向来说肯定是希望人越少越好,最好内阁成了他一个人的一言堂,那就更好了。可是,徐阶说了“国事繁忙”,皇帝自然也心领神会——南边和北边的事情都多,是该选几个人入阁做事。再者,都把徐阶给赶走了,人家临走前安排一二也是应该的。

政治更多的是妥协而不是胜利,至少,老首辅的面子要给。

所以,皇帝点头,干脆的应了下来:“确实如此,不过这人选吗,你们自己廷推便是。朕这就下旨,三日后由阁老你来主持廷推,选人入阁。”他握紧了徐阶的手,“阁老这这样一走,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呢,内阁里头进些新人也是好的。”

徐阶垂首接了这活,含着老泪陪着皇帝演了一场君臣和乐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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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徐首辅请吃要走,可廷推上面,徐党的人数还是明显压过了高拱一派的,如了徐阶的意思。不过,这一次廷推,徐阶倒也没有直接推张居正出来。他对张居正一贯都是爱护有加、体贴入怀,为着保护好尚且弱小的学生,他特意拉了个人入阁,给张居正做靶子吸引高拱等人的仇恨值——赵贞吉。

赵贞吉字孟静,号大洲,乃是嘉靖十四年进士,当初杨廷和还赞他道“是将为社稷器,吾儿慎弗逮也。”这人是社稷之才,我儿子杨慎比不上啊。杨廷和的话很耳熟对不对?杨廷和当年还赞叹过徐阶,说他“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可见此人做的了首辅,也当的了相师,看人很有一手。

比起嘉靖二十年进士的高拱来说,赵贞吉也算是老资历了。此人“盛气”,当初严嵩当权之时还敢骂严嵩,这才仕途不顺被赶回老家吃自己的。不过他也因此声名扶摇而上,天下皆知。如今朝中起复那些因为严嵩而被罢免的老臣,赵贞吉便是起复的第一批人。

有才有名有资历,最要紧的是,赵贞吉乃是王学门人,他十五岁读王守仁《传习录》,惊曰:“予固疑物理之远于本也,今获所归矣。”,意思是:我本来怀疑万物的规律是远离本心的,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归向。

王守仁虽然未曾做过好官,可他所传心学的门生遍布天下,便是徐阶都是心仪王学,便是身在内阁都时时讲学,高拱有时候都气不过,说他是“过度讲学,不务正业”,所以徐阶手下很多人就是王学出身,张居正对王学又不感冒,推一个赵贞吉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张居正,虽然还未入阁,可这次廷推直接就提了他为礼部尚书,此乃储相之位。依着张居正的本事,想来很快便能入阁。

徐阶临去前,张居正亲自送人到了城门口。

徐阶见他态度恳切,于是又温声和他交代了几句话:“太子者,国之本也。你为礼部尚书,请立太子,乃分内之事。此事若成,陛下、皇后、大皇子,都会记得你的情。入阁指日可待。”

张居正深深垂首,低声道:“学生明白,谨遵老师之命。”

徐阶摆了摆手:“接下来只能看你自己的了,高拱气量狭小却也是个人才。且先由他和赵贞吉斗上一斗吧。”他仰头看了看让他耗尽半生的巍峨皇城——他曾在这里摘得探花,一心要扶助社稷;他曾在这里忍辱负重,逢迎君上;他也曾这里拉下严党,登高远眺…

徐阶一贯深沉而波澜不惊的眼底显出些许复杂之色,他阖了眼,不由沉沉的叹气,“事已至此,不如归去啊…”

说罢,他也没有理会张居正,直接收手放下车帘坐回车里,口上的叹息声却一直传到了张居正的耳里。

“少小离家老大回…听说松江如今日新月异,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张居正深深的对于这位敬爱的老师躬身一礼,知道马车使远了,他方才起身,独自回城去。

那去往最高处的路永远是孤独的,他想要的,也需要他亲自去拿。

古来圣贤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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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走了,内阁里高拱和赵贞吉整日里吵吵吵,皇帝虽然觉得烦可心里却也稍稍放心了些——徐阶的威望和基础太深了,因为遗诏之事,几乎称得上是一呼百应,倒显得皇帝没什么存在感。如今高拱和赵贞吉到底还是嫩了点,吵一吵,只要能做实事倒没什么。

北边的蒙古,皇帝派杨博去谈,这人掌过兵,九边很有威望,俺答也有点怕他,俗称是压得住场子。他特意和杨博提了一句:“互市,不是不行。不过得要等蒙古听话服软了才行。”

杨博是山西人,为着晋商的利益一直想要互市,听了皇帝的话心头一凛,到底还是垂首应了下来:“老臣明白了,还望陛下放心。”

这般风雨前道宁静只到了五月里。

东南的战报到了,皇帝从内阁里得了消息,一路笑着回了宫,直接便去寻自家的皇后。

“清漪,我们胜了!”他一双黑眸亮得出奇,背后是徐徐落下的夕阳,艳红的夕光照得云彩发红,天际一侧仿若染血。皇帝的声音却是低沉有力,带着无限的喜悦,“大胜!”

他干脆拿着折子上了榻,三两下的踢开靴子,面上笑容满满,直接就把折子递给了李清漪,“你看。”

李清漪也被他喜悦的态度感染,面上微微有些喜色,接过折子看了几眼,抿着唇忍住笑,不由握住了皇帝的手,郑重其事的恭贺道:“恭喜陛下。”

皇帝实在是喜悦难抑,先是低头在李清漪的额上落下一吻,然后咬了咬她唇,交换了一个缠绵至极的吻。随即,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把爱人整个人都抱起来了,笑着道:

“这下好了,倭国那里我们也不必再怕。实在不行,咱们直接打过去便是了!”

第95章 初胜

佛郎机人到底是远道而来,人手也不足,他们手底下有不少人便是大明的流民。经过官府这边策反,里应外合,竟是把佛郎机人给打得连船都丢下几艘,急忙忙的跑走了。

按照朝廷这头的吩咐,官府接管马来之后立刻就肃清了码头,顺便接待了许多态度惶恐的海商,安抚他们的情绪,顺便表带朝廷的意愿,欢迎他们国家的使臣来大明觐见,商谈贸易之事。

要知道,马六甲这一块乃是海上航路要紧关键的一段,乃是亚洲通往欧洲、非洲等地的要塞,自明朝开海禁以来就是各国海商全都虎视眈眈盯着的航路。要是大明接管了这里却不表明态度,说不得就会引起那些海商的骚动,甚至会逼着他们铤而走险与大明官府为敌。

当前大明对他们还是以安抚为主。

戚继光那边打了个胜仗,收了兵之后也觉得佛郎机人的火炮有些名头,特意截了一些送上京城,还特意附上了佛郎机大船的图纸。

这种后膛装填弹药的轻型火炮算是当今世界领先的火器,嘉靖时候也曾引入一些,虽说对于大明的火器也有不少进益但是仿照上头并没有特别重视。如今戚继光特意送这些过来,自然也是有些用意的:这些西洋炮确实是比大明的火器要好些,如果大明真能仿制成功也算是一件大事。

至于大船,如今海上之事接连不断,建造一批大船也的确是要提到日程上来了。虽说大明这方面并不比佛郎机差,不会也不能全然按照佛郎机人的,但也可以稍微参考一下。古话说得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皇帝自己琢磨了几天,还是暗自召了工部尚书朱衡来先私底下说说这事。

朱衡乃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之前在各个地方做过官,深知民情,还算是个干吏。而且他为人也很不错,颇是清廉,据说和海瑞都能有些交情…

皇帝找了他来,先看了佛郎机人的火炮和射程和零件,不免道:“朕瞧着,他们造的火炮和火枪,有些地方倒是比我们的要好些?不知这是为何,老尚书可否为朕解惑?”

朱衡瞧了瞧,面上微微有些沉,他也算是老人了,知道这里头的许多事情。如今这把年纪,也不知仕途还有几年可过,干脆和新君说了几句掏心窝的老实话:“火器之事,臣并不精通。但是依臣所见,这里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的铁矿品质较低,炼铁的工序也有问题;二则是我们的工匠地位低、人数少,做出来的东西也都粗制滥造。”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若是朕想要建个学堂,教授匠人,尚书以为如何?”

朱衡叹了口气:“与其如此,大不如直接建立军工厂,把培养匠人、炼制铁矿、制作军械火器等一路安排下来。反倒简单省事些。”

皇帝闻言微怔,随即迎上朱衡无奈的目光,恍然间明白了朱衡的话中之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到底,无论是建学堂还是建工厂都是需要钱的。倘若说国内铁矿质量不行需要从国外进,这不仅需要和外国沟通建交,更需要大笔的钱…

钱钱钱,偏偏如今的大明最缺的就是钱,可这又不能变出来。前头打佛郎机人的时候还是皇帝自己掏空内库来的呢,如今哪里又有第二个内库?

皇帝头疼的抚额,摆摆手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退下吧,”他顿了顿,“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这头刚刚送走朱衡,不一会儿李芳就又进来了,轻声禀告道:“陛下,高阁老求见。”

这说的自然是高拱。

皇帝对于高拱的来历心里也有些计较,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嗯,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高拱便从外而入,先是郑重其事的给皇帝行了一礼,然后才道:“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事想要启奏陛下。”

如今徐阶一走,李春芳是个老实不吭声的,好斗如赵贞吉在内阁的根基还不稳,只能和高拱斗斗嘴皮子,最后自然还是高拱最后冒了头,抓着内阁的权,虽不是首辅却也是首辅的派头。

皇帝起身扶了一把,笑道:“高师傅不必多礼,坐下说。”

高拱对于皇帝的亲近和礼敬很是受用,微微颔首,落座之后又有宦官小心的端茶过来,高拱来时候面上一头的汗,如今喝了口茶,不由长长舒了口气。他是个直爽脾气,开门见山的开口说道:“臣听说陛下打算把今年开春的矿银支给兵部和工部,用以造船建练海军?”

皇帝“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高拱闻言却是面色一肃,郑重的一礼后劝解道:“陛下,臣以为您一心振兴东南海军,靖平海患,先天下之忧而忧,实乃圣君所为,并无过错。可是值此之时,对于陛下来说,此举却是顾此失彼啊。”

皇帝看了高拱一眼,笑起来:“高师傅若是有话,不妨直说。你与朕师徒多年,很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高拱也不和自己学生客气,喝了口茶清清喉咙,摸了摸自己那把胡子,直接道:“陛下,您要知道:历来新君登极,吏治才是首要啊!”他语声微微一沉,可声音依旧有力而沉稳,使人不得不郑重以待,“臣以为陛下如今应当把目光从东南转到眼前,首先整顿吏治,从而收拢群臣之心,收拢天下民心。以臣愚见,陛下如今有三件大事乃是当务之急,不容耽搁——一是发放从先帝朝时便拖欠许久的京官俸禄,以安臣心,此乃施恩;二是振纲纪,重诏令,核名实,意在严肃纪律,肃立威望,赏罚分明,不仅可以一洗前朝所留贪腐颓唐的官场之风,更可重振陛下君威;其三,则是选拔各方人才,使他们能够为国效力,一展所长。”

皇帝本还有些发呆,听到最后却有振聋发聩的感觉——确实,东南之事事关大明交接海外,很重要。但是他才初初登基,君威尚且未树,吏治也是当务之急。他又白又薄的面皮微微一红,不由伸手握住高拱的手,恳切的道:“还是高师傅点醒了朕,吏治之事不容有失。您过几天便叫内阁拟个章程上来,当堂奏事,也好叫满朝的臣子们也都知道。至于这次的矿银,便先送去给吏部吧。”说罢,微微一顿,又瞧了高拱一眼,接着道,“不过,马来土地安置还海道上估计多少也会有些进益,到时候还是要挪给兵部和工部造船练军。”

高拱今日来便是为着矿银的事情,眼见着劝得皇帝改了主意已是十分满意,自然见好就收,很是大方的点头把马来那边连影子都没瞧见的银子给让了出去,欣慰的摸摸胡子点头道:“陛下既知轻重缓急,老臣也就放心了。”

皇帝点点头,又留了高拱一起用午膳,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高师傅正好留下陪朕一起用午膳吧,省得来回费时。”

高拱自然乐意花一点时间陪着皇帝学生培养培养感情,闻言连连点头,一派感动:“陛下厚恩,臣先谢过了。”

倒是叫皇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打了个哈哈:“这些时日宫中节俭,吃食上头也省了不少,简单随意些便是了。”

说罢,又摆驾去了侧殿进食,伶俐的宫人们摆好座案,这才上了饭菜,果真和皇帝说得,节俭朴素,很是简单:一道炒时蔬;一道松鼠桂鱼;一道百合淮山鲈鱼汤;一道牡丹燕菜;点心则是一碟子奶油菠萝冻和百合酥。

虽说高拱自个儿家里头也是简朴的很,可皇帝到底是皇帝,高拱瞧了几眼不由感叹道:“陛下人君之尊,这也节俭太过了。”他生怕皇帝没钱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道,“按理,东南战事该是有户部出资,先前陛下自己垫了,不若叫户部…”拿些银子出来?

皇帝听着还真有点心动,不过最后还是大义凛然的挥挥手拒绝了这个提议:“无事,左右一日也就三餐,朕觉得也还好。天下百姓多有吃不上饭的,朕只是减了些菜单和分量,可想吃什么有什么,倒也不缺。”

高拱连忙恭维一句:“陛下圣德。”

君臣一起用过了午膳,皇帝想了想,倒是把马来土地安置的事情顺便说了,让高拱也好和内阁商议一二——凡是愿意移居马来的百姓皆可免费得田地,而富商欲购马来土地则有多方优待。

高拱肚里腹诽了两句——那么个蛮夷之地,谁要去啊?有点脑子的商人都不会拿银子出来撒。可他和皇帝还是有几分君臣情意的,到底还是给了皇帝面子,干脆直接的点头应下交由内阁议一议。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真要做皇帝,虽然好多事似乎都懂,但是还是有好多好多事赶着,想想都累…另外高拱脾气和气量都有点问题,但他确实是能做实在事,他的吏治改革就不错。

第96章 太子

马来土地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自然是不能见效的,倒是高拱的吏治改革掀起朝中一场大地震,办得风风火火,有模有样。

不过,即使内阁被高拱压得出不了声,满朝都在高阁老高压下不吭声,这看似平静的朝堂到底还是被张居正的一道奏折却是打破了。这奏折很简单,总结一下的话就只有一句话是重点:

“望陛下早立太子,以定国家之大计,固千秋之基业。”

张居正乃是礼部尚书,他说这话,名正言顺,乃是理所应当。

其实,太子之事,朝中也并非无人起意,毕竟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既是嫡子也是长子,依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训,这东宫的位置也非他莫属。可是,大皇子如今连五岁都不到,对于朝臣来说,年纪未免太小了,若是一意上奏请立,就显得谄媚君上。

可皇帝心里却是早就有了想法——先帝为着“二龙不相见”这种封建迷信思想倒死都没立太子,弄得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成日里担惊受怕,就怕老爹哪天脑抽要把皇位送给亲戚家的孩子。推己及人,皇帝自个儿早就想要给儿子定个名分。只是大皇子年纪太小,他自己也不好特意提出来,只好拖拖拉拉的等着下头的人能够体察君心之微处,主动提出来。

如今张居正作为礼部尚书,专门提出此事,皇帝面上心里都满意的很,令人接了折子,看了看后便点头道:“此诚老成持重之言。”他瞧张居正越发顺眼,笑起来,和颜悦色的给张居正派任务,“你是礼部尚书,册立太子的典礼还需费心。”

张居正一鸣惊人,却是一派的宠辱不惊:“臣领旨。”

边上的高拱这才发现,按下了内阁里头的赵贞吉,这头的张居正却又跟着冒了头。

此起彼伏,真真是不容轻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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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要立太子,皇帝便想着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各国的使节包括欧洲那些人一起安排入京,既可以叫儿子册立仪式办的风风光光,也可以叫那些人领略一下大明的盛况。故而,皇帝一下了朝便兴冲冲的往李清漪处跑,先把这件大好事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