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朱翊钧也在,听了一半便兴冲冲的问道:“太子是什么?也要上早朝吗?”

李清漪笑起来,揉了揉朱翊钧的头,柔声解释道:“太子的意思就是,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给你父皇帮忙做事了。”

朱翊钧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见着皇帝的杯子里的茶水没了,他便急忙忙的跑过去,自告奋勇的道:“父皇父皇,我帮你倒茶。”说罢,胖嘟嘟的小胳膊拎起茶壶,小心翼翼的给皇帝添了一杯酒。

皇帝乐得不得了,把板着一张正经脸的儿子搂到怀里揉了揉,把他这个白面团儿揉成红面团儿,不禁笑起来:“哎呀,咱们家钧儿就是长大了啊,都能给父皇添茶了。”说罢,奖了他一支玉签。

朱翊钧抿了抿唇,脸红红的,很有些小害羞的笑了笑,高高兴兴的接了玉签,然后趴在边上,仔仔细细的数着自己的玉签数。

李清漪见着父子两个和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起皇帝来:“按理,册立太子之后是要搬去东宫的。可钧儿年纪尚小,我就怕他一个人的话,有些住不惯。”

这个问题皇帝也考虑过,他沉吟片刻才道:“无事,东宫还没修呢,等修好了再说。”先帝死也不立太子,这东宫自然也闲置了许久,若要住人肯定是要先修一修的,不过如今银钱紧缺,理所当然的要往后挪一挪。说到这个,皇帝又开口道:“东南那边不是有消息吗?听说英国、西班牙什么的使臣都要来大明,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一齐接见便是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清漪跟着点了点头,想起件重要事,又有些犹疑起来,“也是时候给钧儿请个太傅了。不知陛下心目中可有人选?”

这年头,皇帝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学的也太多了。似皇帝这般,因为有个只生不教的老爹,登基以来一直都是手忙脚乱,事事都慢一拍,很有些吃力。李清漪虽然不想要给儿子压力,可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落后太多。她是武官家庭出身,虽然可以教些字但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些专业出身的才子们。

皇帝瞧她一眼:“看你这样子,心里可是已有人选了?”

李清漪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打算交给申时行的。不过他如今尚在松江,只得再寻旁人。所以,这才想要问一问陛下的意见。”

皇帝想了想:“要不然就张居正吧?我倒觉得这人不错,年纪也恰当。”自从张居正提了立太子的事情,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一下子就上升了许多。

李清漪沉思片刻,随即摇摇头:“依张居正的才干,早晚是要入阁的,国事繁忙怕是顾不上这头。”她想了想便细声和皇帝道,“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什么想法?”皇帝不由追问道。

李清漪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夷人那边翻译过来的几本书册陛下想必也看过一些了?我觉得他们的数学、科学等等都有些长处,钧儿如今还小,正可以多教他一些新知识,开阔眼界。”顿了顿,她紧接着道,“各国使臣也要来,可以令他们带一些书册来,咱们再想法子选一些有学问的夷人和翰林院里的饱学之士一起进行分门别类的教授。”

皇帝的目光落在李清漪白皙的面上,随即问道:“依着你的意思,选出这么多人,怕是不仅仅要只教钧儿一人?”

李清漪点点头:“钧儿这般年纪,就该多和同年的孩子一般玩闹,若只有小太监陪着未免不美。不如办个皇家学堂,在宗室、重臣之家里选出年纪相近的孩子一同进学。有人陪着,也有人做对比,他才会有学习的热情和动力。”

皇帝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不由握住李清漪的手,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这般做,另一方面还是为了叫其他人对西洋之学引起重视。”

李清漪本就没想瞒着皇帝,认真的抬眼迎上皇帝的目光,扬眉一笑,既是从容:“我曾听闻‘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西洋之学确有独到之处,与其置之不理,倒不如借以参考一二。”

皇帝握紧了她的手,苦笑了一声:“这事确是可行。不过,但若真要办起来,怕是朝中又要有一番议论。”

“无事,”李清漪淡淡道,“总会有想要让自家子弟和太子一起学习的人。那些人总是会支持陛下这个想法的。”

皇帝摇摇头:“就怕那些人的孩子听了大人的话,一心逢迎,反倒不好…”

李清漪看了眼正在数玉签的孩子,眼神稍稍缓了缓,带了几分母亲的柔软,随即语气却郑重起来:“依着钧儿的身份,真心和假意,他必要学会分辨。趁着孩子还小,我们也能替他看着,正好叫他长个记性也好。”

朱翊钧全然不知道父母现今正在谈论自己上学的大事。他这会儿正在边上仔仔细细的把自己的玉签数了一遍,然后哗啦一声一口气全都倒在了桌案上,兴冲冲的道:“父皇,母后,我的玉签满一百了…”他恨不得和所有的人宣告一声,急忙忙的拉了拉父母的衣袖,道,“你们看,你们看,满一百了。”

李清漪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笑起来:“钧儿好棒。”

朱翊钧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抿着唇不说话。

李清漪只得很捧场的接着道:“钧儿这回有什么愿望吗?”

朱翊钧欢呼一声扑倒李清漪的怀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的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李清漪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原来你是要出去玩啊。上回不是已经带你去外祖家玩过了吗?”

朱翊钧嘟嘟嘴,郑重其事的说道:“不是外祖家,不是京城!”他忽闪着大眼睛,兴冲冲的抱住李清漪的脖子,把头埋到她的肩窝里,小猪似的撅着屁股哼哼道,“我要乘大船,我要出海!”

见着父母两个都不应声,朱翊钧连忙又补充道:“就是母后送我的那个模型一样的大船!”

这话却是叫两个大人都为难起来了。皇帝想了想便道:“正好,兵部那里有大船,下回父皇带你去坐一坐?”

朱翊钧摇摇头,一副严肃的模样:“我要乘大船,去大海上玩儿。书上说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清漪戳了戳他的小额头:“说得好听。字都不认识几个,就念起诗来了?你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朱翊钧包子脸一皱,哇的一声哭出来,挣开李清漪的怀抱,扭到下头去抱皇帝的大腿:“父皇父皇,我要去乘大船,我要去海上玩嘛。”

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被儿子这哭声弄得头疼。

最后,皇帝只好出声哄了几句:“好了好了,等父皇空了,就带你去东南,乘大船出海玩。”

朱翊钧这才收了眼泪,欢呼一声凑过去用亲了亲皇帝:“还是父皇最好了。”然后又想去亲李清漪。

李清漪故作嫌弃模样,摆摆手:“这是谁家孩子啊,一脸都是鼻涕眼泪,快去擦擦脸。”

“你家的,你家的。”朱翊钧哈哈一声,不管不顾的就凑上去亲了一下李清漪的面颊。一时间,一家子闹成了一团。

第97章 外使

外国使节来朝,自然是要由礼部出面招待的。

高拱翘着胡子说了几句风凉话:“这些外使千里迢迢而来,可不容易,又是来观太子册封仪的,叔大你可得要多费点心啊,拿出咱们天/朝上国的气派来,别怠慢了人家。”

张居正半点也不受影响,含笑着点头应了下来,好像半点火气也没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拱冷嘲热讽了几句,最后还是自己起身告辞了。

认真说起来,张居正乃是礼部尚书,只需要操心一下太子册封大典的事情就好,招待那些外来使节的活自然有礼部下头的人去做。高拱这般说辞,不过是故意奚落张居正罢了。

可张居正却不是高拱这般想法,或者说他的想法和如今京里的大多数朝臣都不一样。

要知道,张居正和戚继光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戚继光之前和佛郎机人打了一战,虽说是胜了可也觉出来这些夷人的不一般来。再者,如今海禁已开,航路通顺,两边通商,东南情景日新月异,几乎令人无法想象。这一回外国使节来朝,戚继光也见了几个,大为吃惊,故而特意写了几封信给张居正。

恰好,皇帝前几日又私下召见张居正,透露了一些自己和皇后想要替太子建个读书的皇家学堂的想法。

如此这般,聪明如张居正自然是提了心,特意百忙之中亲自出面招待了这些使臣。

从《马可波罗游记》面世之后,欧洲各国都对神秘而强大的东方大国很是神往。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都是各国贵族所喜爱的,所以当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开通海路,得到大明的邀请时,他们也很是小心仔细的准备了一番。

至于语言方面,既然能被派来大明,那些使节也都是坑坑巴巴学过中文的,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甚至还很用心的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

张居正让下属把这些林林总总各个国家做了个名单,又从里头选出几个国力较强的国家:西班牙、英国、法国等几个国家的来使。

其中,又以西班牙的来使林马克最为强势,英国次之,其余几个国家都显得忐忑小心多了。

张居正看过那些人送来贺礼里面的地图,还有各种奇特的东西,对于这些人的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他先询问了几句各国的国情,听到英国乃是女王当政时不由微微有些惊诧,出声问道:“贵国乃是女主当政?”

要知道,在东方这片大陆上,武则天乃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而听着这些人的意思,在外国,女子似乎也有继承权。

英国的来使名为应来德,他点点头,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恳切的道:“我国伊丽莎白女王乃是亨利八世和第二个妻子所生的女儿,继爱德华六世和玛丽女王之后,她在二十五岁时便掌管国柄,并且通过了“至高权力与同一性法案”,确立了地位,在国内乃是众望所归。实乃天赐的英明之主。”

西班牙来使林马克却是摸着自己的胡子,傲慢的笑了起来:“不过小小岛国,有何可以得意的。要论强盛,除了天/朝,又有哪个国家能及得上我们西班牙?”

英国来使应来德不甘示弱,言辞如刀的反驳道:“倘若贵国当真看不起我国,那么西班牙的腓力二世陛下为何与我国的玛丽女王结婚?为何在玛丽女王死后,向我们的伊丽莎白女王求婚?你是看不起我们英国,还是看不起你们国王陛下的眼光?”

西班牙来使林马克被堵了一句,不由大怒,盛气凌人的直接问道:“好啊,那你说说,你们英国有什么及得上我们西班牙的?”

英国人这时候不由憋了气:论国力,如今的西班牙确实是胜过了他们。

张居正本想劝几句,可想了想却还是立在一侧,静听西班牙来使和英国来使争吵——这样的时候,才能听到一些关键的、有用的东西。

果然,西班牙来使驳了英国来使的话后便又得意洋洋的昂首挺胸:“我们西班牙的领土何其辽阔?我们的陛下乃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儿子,他继承了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西属美洲和非洲殖民地,另外,他的母亲为葡萄牙的伊莎贝拉,他还是葡萄牙偌大殖民地的继承人之一。我们的国土遍布几大州,太阳所照耀之所,便是我们的疆域。至于我国的军力,”他眼睛一瞥,用手指了指边上闷不吭声的法国来使笑了起来,“我们打败过法国,连庞大的奥斯曼帝国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欧洲乃至世界,又有几个能及得上我们西班牙。”

说到这,西班牙来使林马克好不容易才想起这是在大明,想起自己作为使臣的使命,连忙又加了一句:“当然,天朝之强盛繁荣也是我们难得一见的。大明与西班牙乃是东西方的两头雄狮,同样强壮威武,无人能敌。”

法国人一贯都是不受拘束的,原本因为吃过败仗而忍了口气,哪里知道西班牙干脆踩在自己身上出名。他哼了哼,直接便道:“你们西班牙算是什么雄狮?不过是一群海盗罢了!”

这般一来,几个使臣又紧接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起来。

张居正听得若有所思:看样子,这些国家因为彼此离得更近,早已有了许多摩擦和积怨。西班牙看似强势,可这般穷兵黩武,怕也是“刚不可久”。

等安顿好了这几个使臣,张居正收拾了一下几个关键的礼单,便趁着这事进宫求见皇帝,顺带的刷刷好感和脸。

皇帝这时候刚刚和皇后以及大皇子一起用过午膳,听说张居正是为着外国来使的事情来的,便特意抽出了时间见人。

张居正由着内侍掀开帘子,走进暖阁,稍稍放缓步调,恭敬的行礼道:“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近来对张居正很是亲近,令人扶了他起来,又道:“赐座。”

边上的小太监连忙帮了一张绣墩来,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张居正坐下。

张居正很是谨慎,先说正事,把手上的折子双手举起:“这是臣特意整出来的,各国来使所送礼品的收录名册。”

皇帝点了点头,李芳亲自去接了折子过来。

皇帝翻了几页,看见上面的名录果真整理的十分周全——书籍、杂物、器具等等各种都分门归纳,而且还在后头标注了是哪国送来的。

皇帝先看了看书籍那一列的,他慢条斯理的看着,心里却是不觉想到:这张居正果真是个能人。既能够体察君心之微妙,想人之所不想,做人之所不做,还能事事周全。

做皇帝的,谁不喜欢这般妥帖的臣子?相较而言,高拱那种事事掐尖好强,喜欢抓权的倒是落了下乘。

东西太多,皇帝一时也看不完,看了看便搁在案上,温声问道:“你见了各国使臣,可有什么想法?”

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依今日所见,西方几国里面,以西班牙最为强势。西班牙人好似十分好斗,不停的扩展国土、不停的打仗,其君主颇有元朝时候成吉思汗的野心。虽说我国和他们隔了很远,可以臣所见,西班牙人傲慢无礼,对我大明怕也有觊觎之心。”他顿了顿,又道,“英国乃是后进之国,其势破强,说不得来日便可追上西班牙。”

皇帝点点头,在案上翻了翻,把手上的折子递给张居正:“这是吕宋国王苏莱曼递来的折子,你看看吧。”

吕宋乃是大明的藩国,一向对宗主国大明很是忠心,其上也有许多华人。这折子上写的是他们这一段时间见到许多西班牙人在海岸徘徊,屡有争执,似有恶意,故而向大明求救。

看样子,大明刚刚打退了葡萄牙人,野心勃勃的西班牙人又跟着来了。

张居正也看过地图,见到这里,不由的蹙了蹙眉,沉声道:“西班牙人狼子野心,当真是昭然若揭。”

西班牙这种态度,怕也是想要试探一下大明对于边上海国的态度强硬与否。倘若大明置之不理,他们估计很快就会趁势攻占吕宋,借着吕宋的地势便利,不仅可以连接美洲的两块殖民地,更加可以顺势对付大明。

上首的皇帝也是跟着点了点头:“我们大明自然不怕西班牙,但是依照如今的情况,能拖还是尽量拖。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叫西班牙的人也知道我们的大明的厉害,有所忌惮。”他抬目看着张居正,轻声道,“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张居正站起身来,俯首一礼,沉声道:“臣遵旨。”

第98章 蠢哭

皇帝见过张居正,便拿了折子回后宫,就见着李清漪趴在榻上写着什么东西。他摆摆手挥退宫人,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然后忽而往前伸手,一把把人给搂到了怀里。

李清漪手上还拿着笔呢,笔尖轻微一颤,很快便掉了一滴墨水下来,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李清漪写到一半的字自然也没写成。

李清漪很有些羞恼,拿着毛笔恨不能在皇帝那张笑脸上画几笔,故意板起脸详怒道:“你做什么啊?我才写到一半呢!”

皇帝反倒是笑着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红唇,缠绵片刻,方才探过头去看她适才写的那些东西,好奇的问道:“你在写什么?”

李清漪瞪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道:“皇家学堂的功课表啊,”她顿了顿,把手上那张宣纸完全摊开来,呈现在两人面前,“你看…”

皇帝垂眼看去,果然看见上面列了许多科目如:经史课,算学课,地理课,科学课,骑射课…其下则有李清漪特意列出的几本主要书目。

皇帝细细的看了几眼,不由笑起来:“他们小孩子家家,用得着这样认真吗?”在皇帝看来,如今儿子还小,先学些简单等,等大了开府找大儒上课便是。

李清漪瞥了他一眼:“教育要从孩子抓起。再说了,皇家为天下表率,这般一来,天下自然也有也会有要效仿的学堂。如此一来,才能引得大明的学问家对欧洲的各门学问起了兴趣。有兴趣才会有争论,有争论才会有交流,有交流才会有发展。百家争鸣,才能有百花开放。”

皇帝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反正对于自家皇后偶尔的奇思妙想,他一贯都是纵容的——只要她想,只要能行,那就随她好了。他替李清漪把笔墨放回桌上,随后又把这张居正的折子递给她。

李清漪翻了一下,果然看到不少自己要求过的书册,心中微微有些高兴,然后又看见了器具一列下面的钢琴,不由指着里面的钢琴笑起来:“我要这个。”李家是武将人家,女儿屋子里有几本书已经算是不错了,自然也没什么乐器。所以,李清漪见着钢琴这种熟悉物种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皇帝也跟着看了眼:“啊,这是乐器啊,那还得再找个西洋乐师来教你。”

李清漪笑着和他说了几句乐器上头的事情,然后又很是随意的往下翻了几页,不由叹气道:“只可惜各国对于铁矿都把持的严,要不然倒是希望他们多送些铁来。”哪怕是现代,中国也要因为铁矿质量问题而从国外引进铁矿,古代没有现代那些便利,若真是要从外头买铁,不仅要考虑到两国交情还需要顾及那昂贵的交通费用…

又是钱!

李清漪现在一想起“钱”这件事,整个人都不好了。说来也怪,随着她的身份越来越高,手中可以支配的银钱越来越多,她反倒越是忧心这方面的事情。

在李家的时候,几十两银子已经是大笔支出,可那时候衣食无忧,她并不怎么操心钱财;后来嫁到裕王府,裕王穷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可到底是亲王,维持面上光亮的银子也是有的,至多不过愁愁怎么维持门面而已;如今乃是皇后,她觉得自己过得简直比在裕王府的时候还穷。

说起来,这次外使来朝,商谈商贸之事,想来若是谈好了也是一大笔收入。

自从开了海禁,东南沿海的各个港口的关税确实是一大笔收入,可到底时间尚短,一时能拿上来的银子并不算多。而且可朝中各处都困苦已久,就算是得了这笔意外之财,仍旧是不够用。而造成朝廷财政窘迫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明的税收制度。

要知道,就连现代都是这样定义税收的:“税收是国家组织财政收入的最重要的收入形式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一般占到整个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所以,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税收都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税收制度乃是重中之重。甚至决定了一个国家的财政。

按照普世原则,所谓税收制度,虽然人人有责,可穷的人肯定要少交些,富的人也应该多交些。可什么人算是“富的人”?自然是王公官绅、富商巨贾。

但是事实上,王公官绅他们拥有特权,直接的体现就是他们手下的田是不用交税的,甚至有很多为了逃避沉重赋税的农户会把田挂在他们的名下。如此一来,国家在农税上头收入就已经少了一大半还多,真正在交农税的反倒是那些穷得只能靠自家田地的农民。

而对于富商巨贾所主要征收的商税就更是明朝人人皆知的大笑话——明朝太祖爷他瞧不起商人,他觉得商人低贱,在他手底下是发不了财,所以他规定了商税税率只有1/30。要知道,在宋朝可是“每五抽一”。而那些奸猾的商人也都顶着太祖这面大旗整日里拖避税费。家资百万者不少,各个富得流油,富可敌国,可国家依旧穷得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

所以,要解决财政问题就必须从税收制度上面改革,偏偏,这大明的税收制度让人举步维艰,不知如何下手。

李清漪叹了口气,主动说起正事来:“我听说高阁老提了‘一条鞭法’的事情。”

这一条鞭法的决议最早是在嘉靖九年,当时的内阁阁老桂萼提出“将通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以一切差银,不分有无役占,随田征收”,也就是说以田定税,彻底省却大明各种繁杂的税赋。这说法也曾经获得了先帝的支持,当时的户部尚书还为之献策定计,最后定于几个试点试用。只可惜先帝后来只顾修道,顾不上这个,朝中对此的看法也不甚相同,故而执行上面很有些问题。

高拱上位以来就一直很是支持这项税收改革。只可惜徐阶在上头压着,理由也很确切“有钱的富商很多都没田,有田的穷人怕是交不起税”,故而依旧只是选了个几个地方试行。如今徐阶一去,高拱便越发活跃起来,立刻又重提了这件旧事。

皇帝听到李清漪说起这事,不由也叹了口气:“是啊,不过这折子我还没批。”他也简单直接的说了自己的苦恼,“改革之事出发点一贯都是好的,只是历来改革都少有成功的。我就怕这一出错,殃及全国,如今财政上面本就已经难以支撑,若真是出了事,怕是悔之晚矣。”

李清漪沉吟片刻,伸手握住皇帝的手掌,轻声道:“等外使的事情结束了,就让张居正入阁吧。由他与高阁老一起推行此事。这两人皆是一时之才,想来也能互相弥补一二。”

皇帝点点头,见她面色仍旧不好,便说起好事来:“正好兵部的大船造好了,过几日就叫张居正带哪些使臣去看看,也好叫他们知道我大明的军威。”

李清漪点点头:“这是好事,有了畏惧才能维持住两国之间的贸易。”她深深吸了口气,靠在皇帝怀里,抓着他绣着龙纹的衣袖,轻声叹气道,“也不知怎么的,这几日特别容易累。”

皇帝一听这个,立刻就紧张起来了,神经绷得紧紧的,顾不得说几句温存话,立马扬声叫人:“快,请太医过来,就说是皇后身子不舒服。”

李清漪简直又羞又气,狠狠的抓了他的袖子一下,颇有嗔怪:“都说‘春乏秋困’,如今九月里,我略觉得困些又有什么关系?这般大惊小怪,岂不惹人笑话?”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在她发顶上落了一吻:“好了好了,看一看又没什么要紧的?再说,谁敢笑话你或是我?”

李清漪也只好闭了嘴,等着太医院里的太医过来。

只是,连李清漪都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检查倒是检查出了一件大事来。

这件大事很要紧,以致到了晚间一家三口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准太子朱翊钧发现他爹他娘看他的眼神都怪。

朱翊钧往常捧着自己的小碗小勺子能吃两大碗,结果被上头父母盯着,吃了一碗就觉得饱了。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为什么都看我?我今天很乖啊,早上看过故事画册,还写了几个字,中午乖乖睡午觉,也没有贪玩挑食…”他眨巴眨巴眼睛,声音更小了,“是有什么事吗?”

李清漪和皇帝对视了一眼,她想了想,先柔声问儿子道:“你吃饱了吗?”

朱翊钧连饭都不想吃了,把饭碗一推,肥嘟嘟的脸蛋上面很是郑重:“嗯,吃饱了。”

李清漪对他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来,很是细心的给他擦了擦汗又递了茶水漱口。等到怀里的儿子神色轻松缓和了,她这才和皇帝一起郑重其事的把这件意外的大事告诉朱翊钧:“你要做哥哥了呢。”

朱翊钧松了好大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啊…我还以为我把父皇桌上的折子拿来垫桌脚的事情被发现了,要没收我的玉签呢。”他睁大眼睛,看着李清漪,很是好奇的问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他/她现在在哪里啊?我可以先看看他/她吗?”

李清漪对他笑了笑,杏眸莹润,笑意温温:“乖,先不说这个,咱们说说你把折子拿去垫桌脚的事情。”

朱翊钧的小脸蛋涨的通红,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含着两泡泪,呐呐说不出话来。他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第99章 无题

朱翊钧可怜巴巴的上交了自己还没焐热的十几根玉签,心头都在滴血——这可是他给他爹他娘捶背锤肩,连续好几天练字,背了好多首诗…好不容易才攒到的啊!

他这般年纪还不知“舍得”两个字,很是不舍得自己的玉签,忍不住抓着最后几根,小心翼翼的求情道:“弟弟妹妹来了不是应该要庆祝一下吗?要不再给我留五,”他哽了一下,可怜巴巴的自己减了数字,“…一根吧?”

他乌溜溜的眼睛眨啊眨,就像是小奶狗似的依恋又哀求的瞧着你,可怜巴巴的模样简直能叫人软了心肠。

皇帝心软得不得了,瞧着儿子很可怜,不由道:“算了,给他留一根吧,那折子没丢,也不算是大事。”

李清漪没理皇帝的话,“冷酷无情”的把玉签一根不留的都收走了,简直和土匪来家里抢劫似的没有一点良心。朱翊钧一个没忍住就掉眼泪了。

李清漪按住儿子的肩头,很是认真的和儿子说话:“钧儿,我们不哭,我们讲道理好不好?”

朱翊钧一边抹眼泪,一边赌气的道:“我,我没哭…嗝…”脸都哭得要红起来了,还打了个哭嗝。

李清漪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而沉静,柔声细语的和他说清楚:“这些玉签都是你辛辛苦苦的攒了好多天的,可是那些折子也是朝里的大人们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是为了和你父皇说很重要的事情。现在你把折子拿来垫桌脚,不仅让他们的心血白费了,还让你父皇看不到折子。现在是没出事,要是出了事呢,怎么办?”

朱翊钧听得似懂非懂,只是隐约知道了折子很“重要”,不该把“重要”的折子乱丢。他用小胖手胡乱的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抽噎着反驳道:“可,可是折子没丢啊…”折子没丢,可是你却收了我的玉签。

李清漪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做错了事情不要紧,可是认错的态度要端正,要勇于面对错误,承担责任。娘和你说过的对不对?你不仅拿折子去垫桌脚,还故意瞒着爹和娘,你说你做的对还是不对?”

说到这里,朱翊钧也知道自己的玉签是留不住了。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滴一滴的掉下来,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呜咽的点头。

“做错了事情,还不想承担责任,甚至故意瞒着爹和娘。你说该不该罚你。”李清漪慢慢的问道。

朱翊钧小朋友现在比当着人的面,被按住打屁股还难堪。他憋着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小小声道:“是该罚。”

李清漪继续追问:“是不是该没收你的玉签?”

朱翊钧哇一声哭出来,抽抽搭搭的道:“…是该没收我的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