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漪把他整个人搂到怀里,替他擦擦眼泪和鼻涕,亲了亲他的额头和面颊,就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小宝贝,轻轻的道:“娘就知道钧儿最乖最懂事了。知错能改,果然是敢作敢当的男子汉。”

朱翊钧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一些,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把头埋在李清漪的怀里,拱着身子,仍旧不肯出声。

李清漪又鼓励他:“你都要做哥哥了呢,是不是要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

朱翊钧这才勉强止住眼泪,郑重的点了点小脑袋:“嗯,我会给弟弟妹妹做榜样的。”小孩子的情绪转移的很快,他不一会儿就活跃起来了,哑声问道,“对了,弟弟妹妹在哪里啊?”

李清漪把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面,柔声道:“他在这里呢。他刚刚看见哥哥这么勇敢的承认错误,勇敢的承担错误,骄傲得不得了呢。”

朱翊钧的小脸蛋红了一下,好奇的看了一会儿,凑过来和李清漪咬耳朵说悄悄话:“娘,我也和弟弟一样,是从你肚子里面出来的吗?”

李清漪点点头。

朱翊钧越发好奇起来,他凑过去把头贴上去听了一下,压低声音,大哥哥似的悄悄和弟妹说话:“你要快出来哦,我把我的小被子、小枕头还有玉签都分你一半…”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玉签“全军覆没”,他瘪瘪嘴差点又要哭出来。

李清漪赶忙搂住他,摸了摸头,抽了一根玉签奖励他:“这是给你的,作为好哥哥的奖励。”

虽然只有一根,可朱翊钧这下子却是满足的不得了,他破涕为笑,抱住李清漪大大的亲了一口,大声宣称道:“我最喜欢娘了。”

被忽视的皇帝很不满意的咳嗽了一声,朱翊钧连忙凑过去又亲了亲皇帝:“也喜欢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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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再度有孕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朝内外皆是一片欢欣雀跃——毕竟正德皇帝的例子在前面,还是要多添几个皇子才能叫人放心啊。

其实,朝中早就有人憋着口气想要劝皇帝为子嗣计而纳妃,不过是因为先帝丧期未过,不好多言罢了。如今皇后有孕,他们也就不得不把早写好的折子收一收,便也罢了。

就连礼部招待那些外国使臣的饭菜都跟着丰盛了许多,颇有几分普天同庆的喜庆感。

张居正还特意带了几位使臣去看工部新造的大船——如今乃是大航海时代,海军实力乃是各国最重要的一部分。西班牙最为之得意的便是他们无敌天下的舰队。

其实,这造船的事是要由工部都水司在造船和修船的船厂来做,但是皇帝对于这事很是认真,他们这回又是参照郑和下西洋时候的大船和葡萄牙的几艘大船重新拟定的图纸来造船,便想着先造一艘来试试,顺便也能给皇帝瞧瞧。如此一来,也算是方便了张居正用来给那些倨傲的来使一个下马威。

此船便如《武备志》所言“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其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而且吃船采用的乃是较为坚实的松、杉、樟、楠木等木材。大桅长7.2丈,粗6.2丈,舰首备红夷炮、佛郎机等等火炮利器,实乃威武壮阔。

它就犹如一只海上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注视着所有人。

便是一直嚣张的西班牙来使林马克看到这艘大船都有目瞪口呆之状,不由连声道:“这样的大船,太少见了,太少见了。”

张居正不动声色的摆了个谱,抚了抚自己的长须,轻声道:“这是工部造出要分送给沿海各地的,留了一艘下来,乃是为了给我国的皇帝陛下留念观看。”

便是一贯冷淡克制的英国来使听到这话都不由出声,可惜的道:“这也太可惜了…这样的大船若是不下水只是光摆着看,这也太可惜了。”

张居正在这一群夷人面前摆够了架子,带了一点点的倨傲和漫不经心,淡淡的道:“这样的大船,我们还有很多。”

实力和利益才是国与国之间交往的最基础的存在。

被这大船一吓,几个外史的态度也跟着恭敬了起来,便是西班牙的来使林马克都少了许多话。张居正还特意带了他们去京城的繁荣之所看了看,只把这些外使和他们的随从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丝绸真是太光滑、太美丽了,在我国,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用的上啊。”

“天啊,这家店竟然免费赠送茶水。这可是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啊。”

“你们看,街头就有人卖瓷器,如此光滑,比贝壳还美丽精致!”

“这里的猪肉竟然如此便宜…就连米价都如此便宜…”

一群形貌破怪的夷人走在大明京城的街头,看着宽敞整齐的街道,小贩叫卖的零碎东西,店家里的饭菜和丝绸瓷器,不由啧啧称叹,眼睛发光。

就仿佛,他们真的进入了圣经里所描述的以黄金宝石水晶铸就的天堂一般。

直到张居正领他们回去,热情烂漫的法国人还连连不断的赞叹道:“贵国地域辽阔,物产丰富,富饶而强大。就连物品都丰盛而便宜,生活在这里的人,当真是犹如生活在天堂一般。”

张居正一下子双管齐下的震住了这些人,主要的工作任务已经达成,于是便又说起另一件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我国的皇后殿下想要学习你们的钢琴,不知你们可有可靠的乐师可以引见?”

法国人来的使者连忙扬起笑容说道:“我就会,愿为贵国的皇后效劳”

张居正咳嗽了一声,轻声道:“最好要是女乐师,否则恐怕不太方便。”总不能叫使者来一趟就变成太监吧,这也太不利于两国往来了…

法国人有些恹恹,想了想后又推荐道:“我这有位罗思小姐,毕业于法国巴黎大学,会些钢琴。我想她应该能担任这项重任。”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张居正热情的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事。

很快,法国的罗思小姐就和钢琴一起入了宫。她也是这一行来自外国的一群使者里第一个得到机会,得以面见这个东方古老大国最为高贵的统治者一家人。

在她后来的个人传记里,她是这样描述自己第一次见到大明皇后时的感受——

“我眼睛也不眨的看着眼前这位皇后,她非常的年轻,看上去仍旧如同一位妙龄的少女,沉静而美丽,和善而温柔。只见她乌发浓密,眼睫很长,鼻梁秀挺,笑起来的时候,令人由衷的感觉到欣悦。我几乎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个帝国的女主人。”

第100章 杂事

那些外国使者走的时候都已经是隆庆二年的四月了。他们来的时候心绪复杂,走的时候倒是恋恋不舍,对于大明这块繁荣富饶之地很是不舍。

隆庆二年年初的时候,皇家学堂就已经建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学堂科目公布,知道有地理科学这一类,还有几个夷人教师的时候,朝里简直跟炸了似的,一群接着一群的老臣子过来谏言。皇帝心甘情愿的背着自家皇后的锅,只得咬死了几句话“就是小孩子启蒙,多学点东西而已”;“三人行必有我师,就算是夷人也有好东西”;“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学点总是好的。”…如此这般,好歹算是撑过了最受争议的一段时间。

等一月中旬,皇家学堂开学了,宁安公主家里的李承恩和次子李承德、张居正的孙子张重光等等勋贵重臣的子弟也都跟着入了学。朱翊钧从王府搬到皇宫,往日里见过最多的就是太监和宫人,早就觉得闷坏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小朋友,彼此叽叽喳喳都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不用人催,天亮了自个儿就能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动作利索的喝一碗粥吃几个奶香饽饽,然后兴冲冲的背着书本去学堂上课。

学堂建的离朱翊钧住的宫殿很近,他背着书本跑一段路就能到。他蹬着小短腿,每天都跑得高高兴兴的,小肥肉都减了一些,结实了许多。

因为都是小朋友,朱翊钧刚满五岁,最大的李承恩也只有九岁,思维还未固定,对于许多东西的接受能力都比大人要强得多。他们就像是一块海绵,拼命的吸收着水分,一点一点的充实自己,增广了自己的眼界。

记得朱翊钧第一次上地理课的时候就特别激动,抱着个木球回来,像是说天大的秘密一样的兴冲冲和李清漪咬耳朵道:“娘,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是圆的呢。”

后来,李清漪特意抽了时间陪着儿子,找人做了个简单的球形地球仪,当做用功读书的奖励。弄得朱翊钧高兴了好几天,就和宝贝似的到处显摆,还要抱着睡。

有皇家领头,许多李清漪令人备好的欧洲书册翻译本都顺利的推广了出去。果真是引起了朝内朝外不少的争议。

事情做得顺利,李清漪养胎也养得舒服。到了四月里的时候,她的肚子也已经有九个月大了,快要生了。这一次的孩子比朱翊钧要乖巧的多,李清漪该吃吃该喝喝,睡觉也睡的香,倒是半点也没耽误。

弄得皇帝很是高兴,连连道:“一定是个小公主,文静又乖巧。”

朱翊钧早就听那些同窗说过了“妹妹都娇气,不喜欢和哥哥玩”,所以他一心就盼着弟弟,连忙反驳道:“弟弟也可以文静又乖巧的啊!”他充满期盼的凑过去贴着李清漪的肚皮道,“要是弟弟的话,就能陪我一起去上课了。”毕竟,皇家学堂里面也没有女学生。

其实,这个时候太医早就能够知道是男是女了,只不过皇家几个都不许人家说,光是一家三个动脑猜。故而总也有说不完的话。

皇帝听着儿子这稚气的话,忍俊不禁的接口道:“钧儿,等你弟弟生出来到能上学,你还要等好多年呢。”

朱翊钧嘟着嘴,瞪了皇帝一眼,嘟嘟囔囔的抱怨道:“父皇真坏…”天天打击人。

刚好到了吃点心的时候——自从李清漪有了身孕,肚子容易饿,吃得也就多了,自然而然就多了点心这一项。刚开始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吃,可家里两个全都是馋鬼,久了干脆三个人一起吃。

于是,宫人端了三盅燕窝过来,李清漪那份大些,皇帝和朱翊钧都小些。

一家三口吃完燕窝,该午睡的就去午睡了,该批折子的也只能抱怨几句“我真是命苦”然后继续去批折子,剩下李清漪倒是正好可以抽出时间来见见母亲黄氏和姐姐李清闻。

其实,黄氏本也是想要搬到宫里来就近照顾女儿的——毕竟都九个月大了,快到生产的时候了,最是需要小心。可家里李百户如今年纪渐大,早年的伤痛也渐渐显了出来了,少年夫妻老来伴,黄氏实在不放心丢下他一个,很有些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李清漪开了口:“一回生二回熟,我都有钧儿了,这回宫里又有一大群的人候着,娘和姐姐很不必操心。”

话虽如此,黄氏和李清闻也仍旧有些不放心,时常来瞧瞧,顺便陪她说说话,好替她排解一下孕中的郁郁。

这回黄氏也是带了好消息来的,见过礼坐下后便不由掩唇笑起来,声音都是无比的欢快:“三姐儿也来信了,倒是说了件好事。”她笑盈盈的,一双杏眸明亮出奇,带着柔软的意味,“你也知道你那个妹妹素来粗心,做事也懒散,她都怀孕三个月了还没半点感觉,后来和你妹婿两个小吵了一架,闹了肚子疼,找人看了才知道是怀孕了。”

黄氏早就觉得自家小女儿在婚事上是被耽误了,出嫁的时候年纪也大,这般年纪要是不赶紧生个孩子简直是浪费时间,故而每每去信催促。如今得偿所愿,她简直都要比李清容和申时行两个加起来都要来的高兴。

李清漪和李清闻听了这话都觉有些惊诧,随即又追问了一句:“他们一贯恩爱,怎地吵起来了?”

黄氏倒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顺嘴解释了一句:“说是时行正好有事要去边上县城看看,觉得路上不安稳便叫三姐儿留在家里,三姐儿那个任性的偏吵着要去,两个拌了几句嘴闹了肚子疼,可不就得乖乖呆家里了。”

李清漪听了也觉得好笑,倒是不想申时行这般君子脾气也能叫李清容给磨出些少年气来,到还真有了欢喜冤家的模样。她掩着唇轻轻笑了几声也随着黄氏感叹一句道:“这确实是好事。”

李清漪的想法比黄氏还深一些:李清容膝下现下还养着个原配嫡子,若是此时生个孩子,也能趁着两个孩子年龄都小,培养感情、处好关系,日后家庭也能多少和睦些。实在不成,有个亲生的孩子做依靠,日后再难也不会难去哪里。

说过李清容的事情,李清漪倒是转了话题问起李清闻来:“听说大姐夫近来想要办个学堂?”

李清闻点点头,先是叹气又觉得有些好笑:“倒也难为他了。早几年朝廷起复先帝朝被贬的大臣的时,他高兴地不得了,就等着被起复。可等了几年也没消息,头发都快愁白了,倒也渐渐死了心。最近他瞧着那些西洋来的书,倒是起了不少兴趣,说是新奇。看得多了,干脆买了书日夜专研,倒是自学了一些简单的西洋话,还说是也想学着西洋人的模样办个大学。不过也是想想罢了,先不说一个大学所需的银钱,单单是去哪里请老师都是个难处。”

到底是结发的夫妻,没有隔夜的仇。这几年谢俊成日日在家,一双儿女又承欢膝下,夫妻之间的感情反倒好多了。李清闻偶尔也陪着谢俊成整理整理那些西洋书,夫妻两个的共同语言也多了。李清闻说起这些事情来,倒是添了几分亲昵和自然。

“要是想建个大学的话,确实是有些难。”李清漪闻言沉吟了一下,随即又道,“这样吧,兵部近来也打算办个大学,不过是偏工业的,主要是为军工厂服务,是培养设计以及制作枪炮的技术人才和工匠。你回去问问大姐夫,若是愿意的话,我倒是能叫皇上调他过去。”

李清闻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由摆手道:“这军械上面的事情,他哪里懂?“

李清漪倒是笑了笑:“没事的,我们已经想法子让人从泰西‘请’一些懂军械的专家来了,还有一些是咱国家里老工匠。主要是需要人负责一些日常事务,帮忙协调这些语言不通的专家和老工匠以及接受培训的学生而已。”

李清闻自然知道,无论是哪个国家,军械都是要紧的事情,那些专家更是吃香的宝贝,藏得十分严密。李清漪所谓的“请”怕也是有些问题。

要收拢这些言语不通的外国专家、让外国的专家和本土的老工匠们彼此交流以及让安排授课,这不仅需要了解外国语言和知识也需要极高的情商和智商。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的确是非常适合谢俊成的工作。

李清闻沉吟了一下,很快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和他说的。也问一问他的想法。”顿了顿,她又笑起来,揶揄道,“倒是难为你,到了这时候还要想这些,替我们操心。这个时候,不是更该想想肚子里面的孩子吗?”

提起这肚子里的孩子,李清漪不由也抿了抿唇,微微一笑。她伸手抚了抚肚子,微笑着道:“说起来,这孩子确实是乖,我有时候也觉得怕是个公主。”

这般一来,她们也就转开话题,说起孩子和生产的事情来。

第101章 生产

到晚上的时候,李清漪照例和皇帝躺一个被窝。

这做父母的大多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皇帝如今也已经熟练地很,替李清漪理了理散落下来的乌发,然后再揉了揉腰腿,好容易才把自家皇后服侍舒服了。等李清漪躺下了,他又趴着听了一会儿肚子,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笑得眉眼弯弯,半点也不谦虚、半点也不不客气的赞道:“这孩子真乖,这么早就睡了。”

记得怀着朱翊钧的时候,皇帝还整日里操心,一边怕孩子像是贝贝一般出事,一边怕李清漪会出事。那个时候的他简直是闭闭眼就能被噩梦惊醒。如今想来,倒是有些恍然隔世的模样。现在的他自然也是怕的,只是经过的事情多了,原本那颗忐忑的心脏也能承担起更多了。

男人,永远都是在守护所爱之人的时间里而飞速成长。

李清漪轻轻握住皇帝抚摸自己腹部的手掌,指尖在那比自己宽大的手掌上划了一下,然后十指交握,掌心相贴,仿佛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跳动。她压低声音,轻轻的道:“虽然再有个皇子可能会更好些,但这次的话,我也挺期待是个公主的。”她垂下眼,眼睫细长浓密就像是蝶翼,盛满了光与影。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淡,就像是窗外洒落一地的月光,“这样,我就会觉得贝贝回到我们身边了。”

当听到“贝贝”两个字从李清漪的口中吐出,皇帝不由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一刻,这个大明名义上至高无上的君主的声音甚至有些不可避免的颤抖:“清漪…”他唤了一声李清漪的名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轻手轻脚的把人搂在怀里,抚摸着李清漪乌黑柔软犹如黑色绸缎的长发,柔声安慰她,“贝贝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不仅有爹和娘宠她,还能多个疼她的哥哥,一辈子快快乐乐,幸福美满。”

他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提过这个早早就离开了他们的女儿,那些造成一切的凶手都已经死了,如今的他们富有天下,君臣俯首,更有乖巧伶俐的儿子承欢膝下。他们如今的生活便如十五的圆月,看上去圆满无缺。

可是无论是皇帝还是李清漪,他们的的确确都不曾忘记贝贝。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痛失所爱,也是他们第一次面对命运以及权力的残酷无情。

李清漪把头埋在皇帝胸口,乌黑的长发洒落在肩头,她竭力忍住眼泪,含笑着道:“是啊,她会有宠她的爹娘,疼她的哥哥,一辈子快快乐乐,幸福美满。”

说话间,腹中传来一阵闷痛,湿润的水顺着腿间滑落。

有过经验的李清漪回过神来,心中大惊,不由得推了皇帝一把,声音轻的就像是拂过耳畔的夜风:“快叫人来,”她面上难得显出几分惊痛来,咬着牙艰难的道,“我,我就要生了。”

皇帝也吃了一惊,顾不得惊惶,很快又镇静下来,扬声叫人:“快来人,皇后要生了。”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下头的人也都警醒着,一听见殿中声响就往里跑,生怕皇后出了事——依着皇后独宠后宫的架势,真要有事,皇帝就算是再宽厚,必也是要扒了他们这些下人的皮的。既然是关系到了他们自己的性命,自然是比什么都要紧,一点风吹草动都是重要事。

很快,便有几个宫人快步跑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抬着皇后入了早就布置好当做是产室的偏殿。

皇帝还穿着寝衣,手掌仍旧紧紧的握着李清怡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他勉强对着李清漪弯了弯唇,露出一点笑容来:“别怕,朕陪着你呢。”

李清漪凝目,一直望进了皇帝的眼底,微微一笑,竟是有几分温柔和缓的意味:“嗯。”这个时候,腹中的疼痛还不算密集,握着皇帝的手,她也觉得心头安定,再无疼痛和担忧。

皇帝和皇后浓情蜜意,左右的宫人也就屏息敛神,关于皇帝不能入产室的话是半句不不说。

只是,还未这一行人入偏殿,外头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也跟着传了过来。皇帝心下不悦,勉强分出一丝精神去看,却见着儿子朱翊钧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只穿了件极单薄的玄色便服,正蹬着腿往这里跑。

“娘,爹…”朱翊钧跑得飞快,脚下一拐,要不是边上的太监急忙扶了一把,估计就要栽倒在地上。可他半点也不怕摔着,一边哭一边往这里跑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叫着“爹、娘”这几个字。

皇帝又气又急,两头的事都撞在一起,他都忍不住红了眼睛,呵斥了左右一声:“是哪个惊动了太子?”

左右噤若寒蝉,连忙应道:“是太子做了噩梦,醒过来要找皇上和皇后,奴才们劝了几句都劝不住。”

这话确是,毕竟朱翊钧乃是太子,他要外跑,做奴才的还真不能直接把他给绑了。

说话间,朱翊钧已经蹬着腿跑过来,见着被人抬着一脸苍白的李清漪更是吓了一跳,一张脸又红又白,眼泪一咕噜的掉下来,软软的叫了一声:“娘,你怎么了…”

皇帝只得伸手把儿子搂到怀里,安抚他受惊的情绪,问他道:“钧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朱翊钧缩在皇帝怀里,眼睛还盯着李清漪,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声道:“我做噩梦了,要和你们睡。”

皇帝心里急的不行,可还是竭力用很是温柔的语气来安抚年幼敏感的儿子:“你做了什么梦。”

朱翊钧瞪着眼睛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小声道:“我忘记了。”可他现下还有新的事情要担心,瞧着李清漪不由问道,“娘是病了吗…”眼睛一红又要掉眼泪了。

李清漪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如今正躺在担架上,勉强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钧儿乖,梦醒了就不怕了。娘是要给你生弟弟妹妹了呢,你乖,陪你爹爹在外边等,做个懂事又勇敢的大哥哥,好不好?”

朱翊钧止住眼泪,用力点了点头。皇帝也知道这时候不好丢下儿子,只得把儿子搂住,瞧着那些人把李清漪抬入内殿,自个儿在外头寻了个位置抱着儿子坐下。

深夜风凉,伶俐的宫人连忙给只穿了寝衣的皇帝递了一件毛皮披风。皇帝也不用人伺候,自个儿就给系上了,然后分了一大半盖在窝在自己怀里的儿子身上。

朱翊钧显然还有些忐忑不安,他抓着皇帝的衣襟,小声的道:“弟弟妹妹要怎么生出来啊?会不会很疼,我去给娘呼呼好不好?呼一呼,痛痛就飞走了。”

皇帝心里早就担心的不得了,想着要进去看看,可儿子还小,真要是抱进去了反倒是要叫李清漪心里不高兴。故而,皇帝只得摸摸儿子的头,轻声道:“你娘现在正努力给你生弟弟妹妹呢,不能分心。所以我们也不能打搅她,我们乖乖等在外面好不好?”

朱翊钧认真想了想,把头趴在皇帝胸口,眼睛却盯着殿门口,小声道:“我好怕…”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好半天才奶声奶气的道,“早知道就不要弟弟和妹妹了。有爹和娘就够了。”

皇帝听得眼中一湿险些掉下眼泪。他抱住儿子的小脸蛋亲了又亲,最后才勉强扯出笑脸表扬他道:“钧儿真懂事。”

朱翊钧眨眨眼睛,正好瞧见有眼泪从自己父亲的眼里掉下来,落在自己的脸蛋上。他抿了抿唇:眼泪都是一个味道,湿湿的,咸咸的。

朱翊钧陪着皇帝在外面乖乖的等着,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晚上又惊又怕,精神早就支撑不住。最后,朱翊钧抓着皇帝的衣襟,缩着身子窝在他怀里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等朱翊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床上,身上也盖着自己的小被子。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从殿中雕着游龙的雕花木窗看过去,能看见刚刚绽开花苞的绿枝,再往上些,正好能见着一轮明亮的炽日悬在明净湛蓝的空中,落下一大片金红色的云彩,好似开着一朵朵颜色极艳的花,天边也好似染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这是清晨时候独有的美景。

朱翊钧刚醒来的脑子有些迷糊,下意识的一惊,喃喃道:“皇家学堂是不是已经上课了,我今天要迟到了吗?”

伺候他的宫人俯身替他更衣,连声安慰他:“殿下放心,今天皇上让人去说了,今日停课一天。”

话声还没落下,就见着朱翊钧擦了擦还带着睡意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咕噜从床上起来,踩着鞋子就要往外跑,嘴里道:“我要去瞧娘和爹,还有弟弟妹妹…”

朱翊钧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帝的寝宫,往里走了几步就觉得殿中上下宫人皆是喜洋洋模样的,可做起事来却又安静的很。管事姑姑远远如英见着朱翊钧,连忙迎上来行礼,微微笑着嘱咐道:“皇后娘娘和小殿下刚刚睡过去呢,太子殿下今天可要轻一点,别吵醒了他们。”

朱翊钧那一颗在天上飞了好半天的心好像终于跟着回了胸膛里。他露出笑容,颊边的酒窝甜甜的,小小声的嗯了一下,蹑手蹑脚的要过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娘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如英竖起一只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安静,含笑不语。

第102章 北北

朱翊钧像是一只溜到狼窝里的小兔子,蹑手蹑脚的往着殿中蹦去。左右倒是都没拦着他,于是他也一路顺畅的进了内殿。

内殿里头早已收拾干净了,清晨的阳光从雕花木窗照入殿内,好似凌空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闪闪发光——无数金色的纤细花朵自尘埃中绽开,整个内殿都被照得明亮至极。

朱翊钧刚刚悄声把脚踩在殿中猩红色的地毯上,准备偷偷溜过去瞧瞧娘和新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就被殿里坐在榻边、目光如炬的皇帝给逮住了,皇帝压低声音,轻轻的叫了一声:“钧儿?!”

朱翊钧只好低着头,拉着一张脸,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小步小步挪过去。

皇帝只当不知道他在闹别扭,很是温和的对他招了招手,用怕惊醒什么似的声音轻之又轻的和朱翊钧道:“快来看看你弟弟,他正睡着呢…”

朱翊钧本还有点小别扭——昨晚上明明是抱着父皇睡的,结果一醒来就在自己床上,一定是父皇故意丢开他。真讨厌!不过他一听到“弟弟”两个字,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就像是点了两团火似的。他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和皇帝赌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正和李清漪一起躺在床上,被包在明黄襁褓里的弟弟。

“钧儿,这是你弟弟,早早。”皇帝轻轻的指了指,简单的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当初他顺口给朱翊钧取了个“迟迟”的小名,轮到了小儿子反倒叫起来“早早”——这孩子出生的时间可比太医预想的产期要早。

“他看起来好小啊…”朱翊钧眼睛也不眨的看着,轻轻的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冰释前嫌的凑过去和皇帝咬耳朵说起悄悄话,“弟弟看上去怎么红红皱皱的?我们要不要给他喝牛奶,这样,皮肤白起来才好看啊。”

皇帝听着这稚气的童言童语,乐得很,不由得就把大儿子抱到自己怀里,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学着儿子适才的模样和他咬耳朵:“弟弟刚出生,所以才会有点红的,过几天就好了。”

朱翊钧张大了嘴巴,仍旧是一派惊奇的模样,圆溜溜的眼睛紧张的着看着襁褓中的婴孩。他犹豫了一下,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我可以摸摸他吗?”

皇帝点点头,认真的允诺道:“当然可以,你是他的哥哥啊。”

你是他的哥哥啊。

朱翊钧听到这句又短又有力的话,忽然觉得心口热热的,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责任感——是啊,他现在是哥哥了,要保护弟弟。

他的弟弟那样小,那样柔弱,红红皱皱,丑的可爱。一看就知道,是个需要保护的对象。

朱翊钧这样想着,小心翼翼的探身过去,用食指轻轻的蹭了蹭弟弟的脸蛋,然后就像是吓到了一样缩回了皇帝的怀里,小小声的道:“他好软…”

皇帝笑了笑,这才抱着大儿子起身往外头走去,准备先吃点早膳填填肚子——忙了一夜,他和刚醒来的儿子一样都还没吃早餐。

皇帝刚刚吩咐下去,下头的宫人早就准备妥当,不一会儿就端了早膳上来:牛乳粥、燕窝粥、奶香饽饽…样式不多也简单,倒也算是齐全。

皇帝一边陪着儿子喝牛乳粥一边给儿子做心理工作:“你娘刚刚生了弟弟,现在很累,需要休息。所以咱们尽量不要吵到她,要让她安静的睡一会儿,好好养养精神,你知道了吗?”

朱翊钧早就饿坏了,动作迅速的喝了一小碗粥,很快就提起了精神,然后他挺着小胸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皇帝继续道:“还有弟弟,他才刚刚出生,还很小,需要我们大家的保护和照顾。所以,爹和娘这一段时间可能会花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他顿了顿,斟酌着道,“但是,钧儿你要明白:爹和娘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是非常、非常爱钧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