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竟没看高盖一眼,仿若他的透明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高盖不知该叹息不是该恼火,只得道了谢,把住酒盏,却无心去喝,只低了头道:“殿下,末将的确有事相求。”

慕容冲微笑:“高将军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高盖将手中包裹掷于案上,布角一拉,淡淡的腥味中呈现了无鞘带血的华铤剑,沉甸甸地滚在简陋的案几上。

帐中气氛一时凝滞,只多了两个人的沉重呼吸。

一只苍白细弱的手飞快伸出,纤细的手指抚过剑穗,捏住玉质的佛手。

碧落吃力地呼吸着,看着那淡殷的佛手,忽然低促地叫起来:“杨定……杨定怎么了?”

漆黑的眼眸,依旧是很纯粹的漆黑,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晃动,随时要跌落,破碎。

慕容冲握了她惊悸的手,才微带讶异问道:“杨将军……出了什么事?”

高盖不语,只向帐中侍奉的亲兵扫视一眼。

慕容冲明白,即刻挥手道:“去退下,到门前守着。”

眼见帐中只剩了慕容冲和云碧落,高盖才退后一步,屈下身去,道:“殿下,末将有罪!末将无子,只杨定一人在膝前长大成人,爱同己出。如今各事其主,末将不忍相迫,昨夜便悄悄放了他离营而去,随即便发现中军早有骑兵离营,可能是发现了末将的行踪,提前派人设伏。末将知道不好,忙让人去追时,只找到了这把宝剑。”

话未了,一侧的碧落呛咳两声,颤声道:“杨……杨……”

连完整的音节尚未吐出,她的身躯一软,竟仆倒下去。

慕容冲忙一伸手,已将她抱于怀中,抚着她煞白的面庞安慰道:“碧落,碧落,别着急,听高将军说完。杨定……未必便有事了。”

轻柔的呢喃间,满是爱惜,他似已忘了杨定是苻坚的臣子,忘了杨定曾对他大打出手,也忘了杨定曾与碧落生死相依,甚至肌肤相亲,毫无顾忌……

碧落瘦小的身躯哆嗦着,黑眸惊惶地望向高盖。

高盖忙道:“拾到华铤剑之处虽然四处是血迹,但并未发现尸体,所以末将猜测……他应该被生擒了。”

“四哥?”慕容冲沉吟:“你要我到四哥那里为杨定求情?”

高盖低声道:“末将也知,此事会让殿下很为难。”

慕容冲当日秦宫侍奉苻坚,本来便是慕容泓心中的一个死结,为此对慕容冲多有讥嘲,若让他为苻坚臣子求情,更不知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冲……冲哥……”碧落犹豫着想说,可对上慕容冲唇角隐隐浮动的惨淡,居然没能说出口来,只勉强从慕容冲怀中坐起,骨节突出的五指,握上了流彩剑,肌肤已与羊脂玉的颜色相类。

慕容冲面庞抽动,仿若有了丝虚浮的微笑,轻描淡写道:“没事,我去。我尽力试试。”

高盖并没有起身,依旧跪于地间,一向舒雅的容色,渐渐刚冷,在毡帘紧闭的帐篷中显得有些阴暗甚至狰狞。

“殿下!”他用很缓慢的声音低沉说道:“济北王进退两端,在长安和关东之间犹疑不决,坐失战机,且执法苛峻,大失人心。有此主上,非部众之福,更是燕室的灾难!”

慕容冲眼眸瞬间朦胧,连如雪的面庞都笼上层烟雾般模糊着,让人再看不清那烟雾中流动的幻彩,到底是怒是喜,是笑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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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按留言的读者意见,本文近期会给出网络版结局。目前还没写,但自己都觉得给出另一个结局会很别扭,并且对读者很不公平。在实体书上市一段时间后,我会尽快把正式版结局贴出来。

写得心累,快吐血,真想休息了。。。。。。

君不悟铁马冰河孤魂殇(一)

“我知道了。”许久,他端起酒盏来,啜了一口,淡淡道:“你去准备吧!可以找宿勤崇和慕容永商议。我今晚会去见济北王。”

高盖吸一口气,磕下头去,然后拿了华铤剑,依旧包裹好,慢慢退了下去。

碧落手足俱是冰冷,好一会儿,才能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慕容冲:“冲哥,那是你的……哥哥。”

慕容冲慢慢摇晃着剩余的半盏酒水,看着那半透明的酒水在盏中旋转,旋转,渐渐形成锥状的漩涡,露出青褐色毫无光泽的盏底,才抬起眼,露出一个极优雅清逸极蛊惑人心的微笑:“那么,你说,怎么办?”

碧落张一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一个人在棺木里呆了太久,即便躯体活过来,心也该进入僵死的状态了。

她只能凭了本能,将手臂伸向自己最想得到最想靠近的温暖。

对与错,是与非,爱与恨,一切都已模糊,一切都已麻木,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她很想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对她而言已太过奢侈的问题,她只是慕容冲的碧落,被束于棺木中都不知爬出来的偶人般的云碧落,只需依赖着慕容冲、不该再有任何思想的云碧落。

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某处,渐渐窜出了蚕丝般细弱的冷意?居然,还一点点地生长,壮大,缠绕了心,也冰封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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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慕容冲带了一坛好酒,携了碧落去见慕容泓。

到底手足兄弟,即便损他骂他,慕容泓倒从没有拒绝过和慕容冲一起喝酒。

“你来得正好。”慕容泓看来兴致颇高,从案下拿了一坛酒来,道:“凤皇,我这酒该比你的好,先喝我的吧!”

慕容冲一笑,果然将自己带来的酒扔到一边,坐到慕容泓对面,看他拍开泥封,把两只银觞俱满上了,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点头道:“果然好酒!”

慕容泓笑道:“自然是好酒。底下人看我喜欢喝酒,特地搜罗来的。这坛说是埋在梅花树下埋了五年,那家老头儿女儿给拉走都没酒给挖走那么心疼。”

碧落似看到了燕军一路抢掠,甚至随意奸淫妇女的惨象,不觉蹙了蹙眉。

慕容泓明明没有看她,偏偏发觉了她的蹙眉,挥一挥手道:“去去,我们不要你在这里伺侯。知道你是苻坚的女儿,不过我可不喜欢他那套假仁假义。你这副嘴脸,留着日后给苻坚看吧!”

碧落低一低头,望向慕容冲。

慕容冲拍拍她的手臂,微笑道:“到帐篷口吹吹风也好,这里正闷热呢!”

碧落顺从地站起,果然坐到帐篷口的一张席上,透过半敞的毡帘,看外面深沉无底的夜色。

慕容冲瞧她在朦朦烛火下,愈发显得苍白瘦削,不觉低低叹了口气。

慕容泓笑道:“凤皇,不必为她不高兴。她是金枝玉叶又怎的?不是一样什么都得听你的?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要她陪你睡她也得乖乖脱衣服,算是把咱们清河公主受的气给找回来了!”

夜风吹得有点冷。

碧落抱起膝,看着帘外的天宇,似乎没听到慕容泓在说什么,只是忽然便想起了慕容夫人,却觉记忆已经好生模糊了,甚至半天想不起她的模样来。

其实也不过死了一两年罢了,怎么就记不得了呢?

天穹太黑了,寥寥的几颗星子,不比荧火虫的光芒亮多少,便证明了当年杨定的话是错的。

抬起头,只有黑夜,星子也耀不亮的黑夜。

杨定那样明亮的人,明亮的瞳仁,明亮的笑容,应该属于白天吧?

就如慕容冲笑容都清冷如月光一般,属于这深深的黑夜。

杨定回到他的白天去,依然能寻找到他的快乐;而慕容冲走到哪里,都只有黑夜,如果没有一个人陪他,该有多孤寂?

碧落转过头来,又去看慕容冲好看的轮廓。

她没有听到慕容冲对她新身份有什么评价,是不是也很得意于仇人的女儿被他呼之则来喝之则去。他只是一直维持着平静宁谧的微笑,听着慕容泓对于苻坚的诅咒,连端起银觞的姿势都那样优雅贵气,仿若所有的灾难和诅咒,都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湖之中,而湖水依旧光滑如镜,不起半分涟漪。

可他真的平静么?

清河公主的气找回来了,那么他的仇恨和耻辱呢?

难道慕容泓以为,将苻坚的女儿作为补偿,慕容冲便肯就此罢休么?他实在……很不了解他的弟弟。

连他都曾以此为耻,何况他这个从小就比他尊贵得多的弟弟,亲历了那种耻辱的弟弟?

眼看一坛酒给喝掉了大半坛,慕容泓打了个酒嗝,摸了一摸脖子上泪滴样的舍利子,将衣襟扯得更大些,睨一眼碧落,忽然叹道:“凤皇,你真的觉得,我们有必要攻打长安么?”

慕容冲眼睫微微一动,依然轻笑:“四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攻入长安,救回我们皇兄么?”

慕容泓已有三分醉意,拿空了的银觞敲着条案,叹道:“想,当然想!如果攻不下长安,救不出皇兄一起回关东,这燕国虽然还是燕国,却未必有我们兄弟的立足之地。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眼看苻坚那老贼软硬不吃,不肯将我们皇兄交出,只怕逼得急了,他先就将皇兄和我们在长安的鲜卑族人给伤了。”

君不悟铁马冰河孤魂殇(二)

慕容冲捻着银觞,唇角含笑,瞳仁如井,附和道:“四哥说的……很有道理。”

慕容泓点头道:“你同意就好。雪涧临死前也再三说着,说我们兄弟留在关中恐有杀身之祸,不如……我们便回关东去吧!有攻打长安的兵力,用来辅助吴王,恢复故燕的国土,应该还不难。只要手中握着这十余万大军,便是吴王称帝,也能保我兄弟不致受制于人吧?”

慕容冲微笑:“全凭兄长裁夺,弟绝无异议。”

慕容泓抚掌道:“我一直以为你心底还放不下。既然这样,明日我们和众将领再商议商议,你也出面劝一劝。——你不像我这么脾气坏,我瞧着他们怕我得很,对你却很敬重。”

慕容冲缓缓地啜着酒,笑意盈然:“我性情柔懦,如何比得上四哥杀伐决断,威风赫赫?”

慕容泓哈哈一笑,拍了慕容冲肩道:“算了,算了,我本想着,慕容家的男儿,个个都该横刀立马,纵肆沙场,就气你这性子,软和得跟个娘们似的。现在回过来想想,你性子软懦也有软懦的好处,一辈子不上战场,说不准活得比谁都长命。你若只爱风花雪月弹琴作赋,便做你的逍遥王爷去,一切自有我这个哥哥在,绝不让你操半点心!”

慕容冲的身躯忽然发僵,声线微微颤抖:“四哥……”

慕容泓笑了笑,又喝一大口酒,侧了头,说道:“记得小时候,你便长得比我漂亮可爱。只要你在的地方,长辈们总是只盯着你,只去抱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当时我很妒嫉,不论学文习武,都比你用功百倍,盼着以后能比你优秀,让旁人只来赞我,不去理会你。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还真是傻,和比你这个做什么呢?你这般清贵的人品,长得又出挑,本就和别人不一样,本就该过那富贵逍遥日子的。如果过不上那日子,甚至……甚至让苻坚那老贼欺凌了你,也怪不得你,只怪哥哥们无用,居然护不了你。”

慕容泓的笑有点像哭了:“我日日夜夜地恨你,恨你不知廉耻,苟且偷生,其实只是恨自己,恨自己没有那样的勇气站出来保护你。我们甚至还得靠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牺牲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尊严让万人践踏嘲笑,来维持慕容氏和鲜卑人的富贵平安!当年玷污了慕容这个高贵姓氏的,不是十二岁的你,而我们,是我们这些比你大的成年人哦!”

“四哥……”慕容冲又低低地唤,不去看击打自己胸膛的慕容泓,只无意识地捧着银觞,一小口一小口不断啜着。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竹节烧爆的响声,听来不过三五十步远。

慕容泓皱了皱眉,吩咐在身畔的两名亲卫:“去瞧瞧,在哪烧东西呢,夜里风大,这里一大片全是帐篷,着了火可不是玩的!”

透过帘子,碧落早就发现帐篷外的守卫,全被高盖调开,换上了自己的心腹。慕容泓太过暴虐,亲信的近卫并不多,故而高盖很明显的异常举措,竟然不曾有人质疑报告。

那爆竹之声,正是高盖、宿勤崇等人已经得手的讯号。

两名出去探望亲卫走过碧落身畔时,带起一阵热风,将碧落的衣袂和青丝吹得凌乱飘舞,她却依旧僵直地抱膝而坐,呆呆望着帐外。

慕容泓笑道:“凤皇,你得对碧落好一点。本来野猫般的一个丫头,怎么给你整得跟截木头似的?就当她是苻坚的女儿吧,至少她现在只听你的话,是你的人了,对不?”

慕容冲笑得有点勉强:“四哥放心,你让我待她好,我一定待她好。”

这时,帐篷外两声急而促的惨叫,打断了兄弟情深的叙话。

慕容泓脸色一变,喝道:“怎么回事?”

他急急立起,掀开帘时,已见到躺于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高盖、宿勤崇等人持着火把,领着一队兵马,竟将帐篷团团围住。

“怎么,你们要造反么?”

慕容泓高喝着,正要踏上前时,背部忽然一凉,仿若一道冬日肃杀的冷风,呼啸着透心而过。

低下头,一截雪白的剑尖,在月下泛着妖异的红,剑尖尚有一滴两滴血珠,无声地滴落在前襟上,似谁眼中的血泪,尚在幽幽地晶莹着。

“凤……凤……凤皇……”慕容泓握住脖中的舍利子,努力想转过身来,看一看自己的弟弟,自己刚承诺,要好好护他一辈子的弟弟,可那剑尖倏地一收,如蛇信般缩了回去,他便再也立不住,捏紧那泪珠般的舍利子,高大的身躯仰面倒下。

他终于看到了慕容冲。

那一直含着清雅笑意的面庞满是悲伤,眼泪一滴滴地落下,落到他的衣襟和脸上。

“四哥,你是我的好哥哥。”他静静地说:“我……也一定会是你横刀立马,纵肆沙场的好弟弟,慕容家的好男儿。终有一天你会看到,我可以踩着苻坚的尸体,将他的大秦踩于脚底,我将用秦人的鲜血,来清洗我的耻辱,清洗慕容家的耻辱,清洗大燕的耻辱。”

也不知道慕容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但他的双眼始终没有阖上,保持着最后的惊讶和不解,还有一种……舒了口气般的轻松。

君不悟铁马冰河孤魂殇(三)

串着舍利子的丝绳承受不住他最后的握扯,已经断了,两粒舍利子滚落在地,沾了灰尘,依然晶莹如故,似谁清明如镜的双眼,无声无息滚落的泪珠。

而碧落的耳边,又听到了谁在用忧伤清灵的声音在轻轻地吟叹:

“金凤皇,金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惆怅泾渭关山远,铁马冰河孤魂殇。”

她爬过去,拣起那两粒舍利子,仔细用丝绳重新串好,重新挂到慕容泓的脖颈中,抹下他圆睁的双眼。

慕容冲默默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用不太平稳的声调说道:“我会把他和释雪涧合葬,待回归关东时,再行迁回故国。”

随即,高盖等人假藉大将军之令传召各处将领,宣布慕容泓暴虐,已为近卫袭杀,近卫亦已伏法,与众将商议立中山王为三军统帅。

慕容泓动辄鞭责杖笞亲卫,众将无不心知肚明,说他为亲卫袭杀,倒也说得过去;便是有人疑惑,眼看掌握了中军的高盖、慕容永,协领左军的宿勤崇公开指责慕容泓暴虐取祸,所将部众又已军容整齐,严阵以待,也不敢轻易提出了。

何况,慕容冲行事温和,向得人心,因此即便是慕容泓的亲信部将,在混乱片刻后,也迅速判定了形势,向慕容冲跪地称臣。

都是慕容皇室之后,甚至慕容冲比慕容泓的出身更为尊贵,对于鲜卑兵来说,服从于他们中的哪一位,并无太大分别,只要好好收揽人心,慕容冲的地位,自当固若金汤。

眼看形势略定,趁着慕容冲安抚各方部众时,高盖急忙寻找被慕容泓抓起的杨定。

他身后,跟着影子般的云碧落,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般向前走着。

直到他们在中军的一顶小帐篷里找到杨定,碧落的眼中才有了丝色彩。

“杨……杨定……”她踉跄冲过去,奔向角落中那个半身是血捆缚得像棕子般的男子,忽然便觉得那麻木的心居然能揪了起来。

他死了吗?他应该不会死吧?

高盖已飞快上前,解了绳索,取出他口中塞的破布,急急唤道:“定儿!定儿醒醒!”

碧落蹲下身,一触着他衣衫,便觉冷湿一片,就着灯笼黯淡的光一瞧,便惊叫起来:“他……他的伤……”

高盖立刻发现杨定后肩的沉重伤势,忙掩了尚在流血的伤口,一把将他抱起,转头喝命:“快,快去请随军大夫到我帐篷里去!”

碧落一路跟着高盖小跑着,不自禁便将手掌搭上了杨定的额,一声声地呼唤:“杨定,杨定……”

喑哑的嗓音,拖着无措的哽音;冰冷的手指,更被额际的滚烫燎着……

“杨定……”

干涸的眼眶涩得厉害,渐渐也滚烫起来。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抽泣。

原来,她还有泪可流,不是偶人,也不是死人。

当大夫为杨定裹伤时,他已经苏醒了,半睁开的眼,由初时的雾气苍茫,渐渐恢复清亮,却愈加显出面色的憔悴疲惫。

“碧落……”他颇似无奈地低低唤了一声,叹道:“别哭了……”

碧落擦了泪,勉强笑道:“我……我给你拿些吃的来。”

杨定轻笑道:“不用了……有义父的亲卫服侍便行。”

高盖点一点头,知他必定一整天粒米未见,急吩咐人送了汤食过来,让人小心照看着,自己依旧出了帐篷,到各营巡查安抚,力图让他们尽快接受燕主易人之事。

碧落见杨定在亲卫服侍下吃着东西,虽然失血过多,脸色异常苍白,但料想以他的身体底子,应该不会有事,遂悄悄取了案上的华铤剑,到帐外找了水,洗去血迹,又将剑穗摘下,用皂角仔细涤净每一处污垢,重新扣好,才回到帐篷中,取了杨定的剑鞘,悄悄插了进去。

杨定已换了小衣,阖着眼,沉静地卧于簟席上,几个亲卫收拾了他用过的碗筷,悄无声息地侍坐在一边,以防他病中饥渴,要茶要水的。

这里显然并不需要碧落的帮忙,或许她唯一该做的是,回到慕容冲帐篷,偶人般坐着,静静等着他回来。

慕容冲应该会很高兴吧?至少,他该踌躇满志。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虽然亲哥哥慕容泓死了,但西燕所有兵马,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一声令下,那十余万铁蹄,便可直捣关中,袭向他恨之入骨的苻坚。

高盖是为杨定而决意倒戈相助,但慕容冲甚至都没向慕容泓提到杨定二字;他要的,本来就是这支可以为他复仇的十余万兵马!

外面还隐隐有着此起彼伏的暄闹,但碧落已经懒得出去看,就如懒得回到她和慕容冲那安寂如死的帐篷中一样。

她静静地靠在案边,默默守在杨定身边,看着他年轻英挺的面庞,虽然不若慕容冲那般清美无双,却也有着柔和美好的线条,端正俊朗。他清醒时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温煦如阳光,一次又一次地,莫名让她心安。

“杨定……”碧落喃喃地唤着这个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模糊地便想起,当日在淮北的山洞中,他也曾这般昏迷着,却下意识地如婴儿般靠向她,抱住她,甚至她也曾那般抱住他的头,抚着他的脸,努力将自己身躯的温暖传给他,唤出他的生机和活力。

将进酒长安古道柳枝轻(一)

她忍不住,便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额。

这时杨定微微一侧身,居然避过了。

碧落迟疑时,已见杨定已睁开眼,却没有望向她,只盯着那褐黄的帐篷顶,嗓音如被锉刀挫过般钝哑:“回去,回去休息吧。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