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岛凤凰太子芳淮劈腿百花神君座下雏菊仙子阿滨,被苍梧渊王女骆欢发现并于大喜之日当众退婚这一桩惊天八卦,迅速而高调的传遍了三界,反响很是热烈。
大约是因为我的境遇过于悲惨,事过仅三日,便有许多女神仙寄来了慰问书信,也有人邀我出游散心,甚至苍梧渊里未有人身的雌鸟们,望着我的目光都充满了深切的同情。
大家这般有兴致,我也不好教她们失望,是以每日都作出一副哀戚的容色,在花园里,回廊中,泉水边晃来晃去,好不可怜。大约每日晃上两个时辰,便回到房中享用那堆积如山的新鲜蔬果,顺便细细思考如何拔光极乐岛所有凤凰的鸟毛。
苍梧渊大小飞禽很是惊恐,从前的王□□雅美丽,善良醇厚,未曾想如今受了个情劫,竟然性情大变了,不但脾气见急,胃口也宽广起来,实在让人唏嘘。
这一日我晃够了正要回房,便收到了一封九重天的帖子,封皮是金黄色,却与前些日子的那些很是不同。我郑重的关上房门,随即一个打挺跃上床,顺手还捞了个梨子,啃了两口,这才打开那封帖子。
刚看了两行,我口中的梨子便噎住了。

此帖乃是九重天上的天帝所发,上书战神绯上边界一战凯旋而归,天界大肆设宴庆贺广邀凡界诸仙,首当其冲自然便是作为绯上唯一弟子的骆欢了。
为了将那口梨子咽下去,我便又咬了几口,鼓着腮帮子苦恼起来。
前些日子那些邀约,因不知骆欢与这些人相熟与否,我便借口身体不适一一推辞,好在眼下这情况也无人怀疑。可是天帝的帖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的,这可怎生是好。
其实我曾听骆欢言明,她虽在绯上门下已久,却几乎未与这个师父打过照面,每次都是仙家宴席远远的瞧上一眼,且他一直穿着厚重的游龙明光金铠,根本看不真切。偶尔骆欢提起这个便宜师父,也是一脸敬畏,不曾有亲近之意,想来这师徒不过是个名分,二人也不怎么相熟。
可那是绯上啊!天界叱诧了五千年,令魔界闻风丧胆的骁勇战神,传说中他生着三头六臂,覆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折天乾坤戟肃杀一方不怒自威,用来恐吓不听话的小孩最是效果显著,啧啧,光是想想都觉着那气势忒慑人。虽然我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但是……这种威胁感满满的家伙,在不知是敌是友之前,还是少见为妙。
三个梨子下肚,我已有了计较。
宴席嘛,仙来仙往的,我去递了帖子,在角落坐一下就走,那绯上身边定然挤满了拍马屁的大小神仙,肯定不会留意的。

可惜,我低估了九重天这些女仙友的八卦之心。
计划在递帖子这一步之前都十分顺利,只是我刚刚入了神殿,身后便跟了一伙瑶池来的仙子,从帖子上瞧出了我的身份,顿时个个满面同情之色,一直拉着我行至台前,周遭又围上许多女仙友,帮着我数落那阿滨的不是,言语之激愤,仿佛是她们被撬了墙角一般。我只好配合的做出一副忧伤的姿容,接过一个女仙友递过来的琼酿,红着眼圈喝了一口。
然后我反应过来,在本参精修成人身后的短短时光中,仿佛从未碰过酒这玩意儿。
初始的辛辣过后,热气从胸中升腾起来,一直蔓延到脸颊,甚至脑子里都热乎乎的。我喝完这一杯,只觉眼前渐渐朦胧起来,微微有些晕眩。
台前尽头忽然涌出许多身影,似是绯上神君归来了。我躲在一个仙子身后望去,他身披游龙明光金铠,凶神恶煞的面具覆过半张脸,只露出嘴角与下颚,显得神威凛凛,果然……他有三头六臂!
不对,旁人的脑袋和手臂仿佛也不少……
过了半晌,我才发觉问题出在自己的眼睛上,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酒醉吧。趁现在还没出岔子,芳淮和那阿滨也还没到,还是早些溜走方是上策。
于是趁众仙争相敬酒道贺拍马屁之际,我寻了个由头,悄悄消失在了回廊后面。
我循着记忆中的大门一路踉跄,然走着走着,却发觉眼前都是没见过的景色,与此同时脑子却越来越沉,眼皮也渐渐重逾千钧,过不多时,我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棵树下,就此沉沉睡去。

却不知过了多久。
我睁开眼,还未清醒,只觉鼻间满是淡淡的香气。
原来我竟睡在了一片杏花林里。那昏沉的朦胧感终于散了大半,我撑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这才抬起头细细瞧向周遭。
杏花苞朵朵饱满,色泽瑰丽,层层叠叠的煞是好看,只可惜还未盛开。苍梧渊草木虽繁茂,却没有这般光鲜齐整的杏花林。我赞赏的瞧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自己应该赶紧溜走这桩正事来。
可惜这杏花林影影绰绰,东南西北都长一副模样,我转了两圈便颇觉头晕,正忧愁间,却隐约在在不远处的树上,瞧见了一个身影。
哎呦,林子里还有神仙。
我颇觉幸运,上苍果然站在正义的我这边。见我出不去,还特地安排个神仙让我问路。

此仙倚在杏树上,似是正在睡觉。他身穿一件水青色的广袖长袍,半束的黑发垂落下来如云似雾,看身形应是一个年轻的男神仙。
我忙不迭走过去,先躬身作了一揖:“这位仙友,请问出林怎么走?”
风声轻柔,几瓣杏花落下,他仍是稳稳的躺着,便在我以为他没听着打算再问一遍之时,水青长袖轻轻摆动,他侧过身来,右手优雅的支起额侧,垂目望向我。
于是我看清了他的脸。
在本参精与骆欢厮混的百年时光中,也算见了不少外貌优越的神仙,却无一如他这般好看。纵然眉峰精致飞扬,肌肤剔透如玉,红唇比杏花还要旖旎三分,可这一切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那双慑人的眼,漆黑幽深得望不见底,仿佛极是冷漠,可他目光落下之时,眼角下的泪痣猩红如血,多情妖娆之至,好像这世上他只望着你一人,专注深情如斯。
“哪里来的小仙,” 声音悠扬纯澈,很是悦耳:“竟敢擅闯战神殿的杏花林。”
他语带责难,面上却慵懒得很,还打了个呵欠。我自知理亏,又急于脱身,便又作了一揖:“我是苍梧渊的骆欢。”
“哦?”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多瞧了我一眼,已携了几分兴致:“你便是那个被撬了未婚夫的王女?”
果然这八卦连战神殿里都知道了么……

我熟门熟路的做出一副忧伤容色,惆怅的望着远方。
他笑了笑,却没再提这茬,转而道:“庆功宴结束多时了,你怎还在此处?”
“这个……在下一时贪杯。”我没好意思说出自己一杯就晕了的事实,咳了一声道:“恍惚之中行至此处,并非有意……”
我耐着性子做出一副谦卑模样,可这看林子的男仙友却半个台阶都没给我下,嘴巴闭得如河蚌一般,只是淡淡瞧着我。
这厮既然说战神殿杏花林不能擅闯,而他又大摇大摆的睡在这里,定然便是绯上神君的人。我眼珠儿转了转,转而套近乎道:“不知仙友可知,战神殿与苍梧渊极有渊源,绯上神君是我的师尊,严格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在杏花林小憩一会儿……师父他老人家定然是不会介意的……”
啰嗦了半天,男仙友终于有松动迹象:“你说得有些道理。”
我大喜,趁热打铁道:“还请仙友行个方便,我这就离开,不给你和师父他老人家添麻烦……”
他顿了顿,缓缓坐起,轻轻纵身跃下树来,淡淡道:“也好,我送你出去吧。”

这样最是稳妥,我倒过谢,便跟在他身后缓步而行。
走了一小会儿,他忽然道:“这杏花林的泥地,睡着可还松软?”
我愣了一瞬,立刻拍马屁套近乎道:“松软!松软得不得了!不愧是师父的杏花林,啧啧啧,便是随便一处泥地,睡着都比旁人的床铺来得舒服……”
……
他身子一顿,肩膀似是抖了抖,我在后面却瞧不见他面上的模样,想来应是极满意的,便继续套近乎道:“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我不过是个护林仙。”他随意道:“你唤我晏非便可。”
“噢!”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久仰久仰,原来仙友便是传说中战神殿杏花林的护林仙,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不对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比那劳什子凤凰太子胜出百倍千倍,怪不得让凡界的女神仙和女妖精这般慕之如狂……”
晏非身子又顿住了:“当真?”
自然不当真,都是瞎掰的,我严肃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点了点头:“肺腑之言。”
他肩膀又似抖了抖:“王女谬赞了。”

经过这番惨绝仙寰的马屁之后,果然我们之间的气氛已熟稔了许多。说笑之间,杏林园口已在眼前。
只是园口前还站着一双身影,远远瞧去,似有几分眼熟。
我颇觉冤家路窄。
阿滨比之大婚那日看起来憔悴了些,想来这几日的流言蜚语让她受了不少苦楚,不过这倒更衬出了她特有的那种柔弱娇美来。芳淮倒是仍然神采奕奕,他揽住她的肩宽慰道:“待过个数年,你成了极乐岛的太子妃,三界定然早忘了这桩事,这些日子你少去人多口杂的地方,平白惹那烦恼,神君那边……滨儿你多下些功夫,她毕竟还是念着你的好处的。”
“嗯。”阿滨柔柔弱弱的应了:“你因我毁了声名,极乐岛的长辈还有天帝那边……与你的境况相比,我这些烦恼算不得什么。”
“我的滨儿最是善解人意。”芳淮笑了笑,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气氛霎时转浓。
“你……你当真不要那王女而与我在一起了……”阿滨痴痴瞧着他:“芳淮,我不是做梦吧?”

我的鸡皮疙瘩已然窜起一波又一波。
晏非显然对这桩八卦是极有兴趣的,因为他与我一起在园墙后面站定不走了,此时正目光灼灼向我望来。
我不知该不该摆出一副忧伤的形容,只是捋着鸡皮疙瘩面无表情。便听芳淮放柔了嗓音复又道:“我早与你说过,自遇滨儿以后,方知我心何处。那骆欢呆板无趣,奈何我已与她有了婚约……如今我倒要感谢她当众悔婚,不然终有一日,我还是要为了你做这人人唾骂的负心人的。”
……
其实我还想再听一听,最好能露些他的阴谋诡计出来,可惜我这急脾气自有神识起便没变过,在听见“那骆欢呆板无趣”几个字后,我努力控制了一瞬……可惜没控制住。
你才呆板无趣呢!你全府上都呆板无趣!

“好一个多情的凤凰太子,好一句方知我心何处。”我呵呵道:“……好一对狗男女啊。”
二人大约是低调的参加了宴席,结束后在此清净的杏林园后门幽会,可能搓破头皮也想不到为何我会忽然从园口的墙后钻出来。芳淮微微一怔,飞快瞧了一眼我身畔的晏非,垂目道:“此事是我对你不起,你要冷嘲热讽也是自然的,不过……我待滨儿的心是不会变的。”
阿滨身子一颤,望着他的目光几乎能滴出水来。我身子也一颤,原来肉麻也是一种攻击力啊……芳淮这厮果然不可小觑。
“太子殿下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莫非你以为在我心中,你还是那个良人么?”我笑了笑,陡然声音一沉,一字一顿道:“你不过是个名副其实的鸟人。”
……
晏非默默别过头去,肩膀抖了抖。

“所以你二人恩爱也好,撕破脸也罢,相对白头也好,明天就横死也罢……我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在这□□裸的诅咒过后,芳淮倒没有如我所愿的大怒,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我,目光中涵义莫名。倒是阿滨沉不住气了,她微微直了身子,行至我面前道:“我二人处处容让,只因违背了那婚约,天凡二界面上不好看,你莫以为便是怕了你——”
——啪!
阿滨言语未尽已被打断,怔怔的抚上面颊。
“我跟那鸟人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我垂下刚甩了巴掌的手,冷冷一笑:“滚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