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去韦陀镇之前,玉求瑕却先找了一处坐下来,掏出了干粮。
“我还未置辟谷之境,仍要进食。”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仙……莘姑娘要来些么?”
“多谢,我早已辟谷了。”我望着远方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其实也没那么难,时日常了也就不想了,就好像……”
玉求瑕从袖中掏出一只新鲜的桃子。
“就……好……像……”
我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眼巴巴的盯着她的手心。
……
玉求瑕默默将桃子递给了我。

我立时对她生出了满满的好感。
之后一路相言甚欢。她与我讲这数年来种种除妖奇闻,我与她说苍梧渊底大小飞禽的八卦之事,颇觉情投意合相见恨晚。待到韦陀镇大门之时,我二人的称呼已从“莘姑娘”“玉姑娘”变成“阿菁”“阿瑕”了,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不过我也没忘记正事,为免天界来人可能察觉,我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露了我是苍梧渊来的之后,也就放心的与她进了镇子。
奇怪的是,玉求瑕却没有领我住进她的府邸,而是径直带我进了一家客栈。且瞧这情状来看,她已经在这客栈住了很久了。我不由得有些奇怪,她既是韦陀镇生人,在此处应是有住处的吧?
我随意问起,她身子僵了僵,别过头去:“父母早亡,家也烧光了。”
若是常人寒暄,此时应识趣的略过这个话题,然我于人情世故一向不怎么开窍,便豪迈的拍了拍她的肩:“客栈才好,方便得很。其实我也是一只无父无母的参……孔雀,还不照样活得逍遥?”
瞧玉求瑕的面色,似是很想说“从来没有”和“有了又失去”是不一样的,然不知为甚她忍住了没有说,大约觉得与我谈这般高深的话题是定然没有结果的。

她帮我收拾好房间后,掏出腰间钱袋瞧了瞧,微微蹙起眉:“用的差不多了,阿菁,你身上可有银两?”
我瞪着眼睛表示茫然,玉求瑕顿了顿:“住店是要付钱的。”
哦对!我说总觉着从苍梧渊出来忘了点什么东西,虽然在天界看来,金银不过是些阿堵物,然在凡间,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那玩意儿。
我摸了摸身上,觉着仙牌的质地与金子差不多,便递过去道:“这个行么?”
……
玉求瑕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你是神仙啊,连个银子都不会变吗?”
我颇为无奈:“能变也维持不了多久,要是花用出去,这般作为便是触犯了“诳”罪,功德簿上可是要被记一笔的。”
她忍不住扶额。我倒不觉为难,便宽慰她道:“没关系没关系,既然银两不够我便不住店了,随便找棵树躺躺就行。”
其实我还可以睡在土里。
但我忍了忍没说,大约自己也觉着那不太像只高贵孔雀的做派。

我心思一起,便乐颠颠的准备出门退房。
玉求瑕顿了顿眯起眼:“那好吃的桃子李子什么的,就也都没戏了。”
我身子一僵,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可不妥,真真不妥,得想个法子换钱。”
……
她似是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忍住没有翻白眼。

“你来瞧。”玉求瑕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像是从某个墙上撕下来的:“这是镇上衙门的通缉令,都是些不好破获的案子,近日妖怪猖獗,连带事件也多了起来,愈是难破赏银愈高。”
她顿了顿,仿佛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言语:“阿菁你是神仙,法术定然比我高明,你我二人联手为民除害,顺便还可追踪此处的异象,岂不一举两得?”
我觉得她言之有理,方法也很行得通,唯一有一个问题,便是我的法术……未必比她高明哪去。
虽然我有了骆欢的真元,然那只是中看不中用,本质上不过是才化形两百年的参精,后来虽跟在骆欢身边,但苍梧渊好吃好睡什么都不操心,也未怎么勤加修炼。
然瞧着玉求瑕一脸志得意满的神色,我又不好意思打击她,只好忍了没说。

事不宜迟,我想趁天帝与绯上插手前得到梼杌之灵,便须处处抢先。
玉求瑕手中的这一张通缉令,来自韦陀岭间最有名望的寺庙——檀香寺。寺院住持德高望重乐善好施,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百姓对其极为信奉推崇,寺庙一直香火不断,十分繁荣。
然便是这么一个佛家净土,近日遭了血光之灾。
先是有僧人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寺庙后山,且死相十分凄惨,似被吸干了全身的血一般。过了几日,寺院守夜的僧人也落得了同样下场,消息传出,衙门派了数十侍卫前来把手,然便是其中武功最高的好手也依然难逃厄运,且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瞧见任何蛛丝马迹,凶手似是能够隐形,蛰伏在暗处随意摘取人命。
接二连三的血腥命案,终于传遍了韦陀镇,一时间百姓们人心惶惶。仔细想来,有谁会跟与世无争的出家人过不去,又有谁丧心病狂得连官兵都敢杀?这般一传十十传百,连白日里上香的人们都不敢到檀香寺去了。
官府也不好让人白白送死,便撤去了守卫,无法之下,只好张贴出布告招揽能人异士,破得此案赏黄金十两。我对此没什么概念,便问玉求瑕十两黄金多不多,她沉吟了一番,对我认真道:“能买一座山的桃子和李子。”
“……当真?”我心跳加速,颤声道:“梨子也能买一座山?”
“什么果子都能买一座山。”
我立时握拳:“这就动身去檀香寺吧!”

因着骆欢的皮相过于招摇,玉求瑕便对我施展了一次正宗的易容。
说起来,也不过是涂黑了面色,画粗了眉形,顺便将一头乌发挽成普通的妇人发髻,再穿上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便似整个换了个人一般。我望着铜镜中低调了不少的面庞极为满意,玉求瑕在旁瞧着,仍对我不会变身一事耿耿于怀。
我干笑着岔开话题:“遁地一术我就很擅长。”
檀香寺位于韦陀镇外,在韦陀岭的半山上,若是骑马也须一日行程,然因了遁地术,不过半炷香时间,我二人便站在寺院外面了。
寺院周遭乃是漫山遍野的韦陀花从,微风一熏郁郁葱葱,十分赏心悦目。我却终于知道韦陀岭与韦陀镇的名字从何而来了,只是韦陀花向来花期极短,便是我在苍梧渊底待了那么久,也不过只见了几次韦陀花开。想到这韦陀岭山花烂漫的动人景象只有短短几个时辰,未免令人心生遗憾。
见我终于施展出了一点点仙法,玉求瑕心满意足。我挎着一个菜篮子,如同任何一个上香的普通妇人一般,提着裙角向寺庙走去。
因玉求瑕说道姑打扮太过引人注目,也怕打草惊蛇,这便与我一起扮作了村姑。此时青天白日,檀香寺却门可罗雀,进出的百姓少得可怜。我二人踏入寺门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公子,低着头似是行色匆匆,却与同样低着头的玉求瑕撞了个正着。
便在两人都要栽倒之时,说时迟那时快,年轻公子一把勾住了玉求瑕的细腰,她也抓住了他的衣衫,一个低头一个昂首,彼此都愣了一瞬。

我在一旁眯起眼,嗅到了一丝天雷勾地火的气息。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前那芳淮与骆欢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喜欢这般恶心巴拉的对视的。我忍不住咳了一声:“阿瑕,你的菜都掉出来了哎。”
玉求瑕反应过来,赶紧蹲下来整理歪倒一旁的菜篮子,面色微红。我瞟向一旁的年轻公子,眉目清雅温润,虽不及晏非那般让人惊艳,却自有一股让人舒服的书卷之气。
以凡间的标准来说,这也算得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他也蹲下来帮她收拾,随即微微躬身施礼:“在下不察,冲撞姑娘,还请海涵。”
玉求瑕一反与我在一起时的飒爽模样,扭捏的应了一声,低着头赶紧走进了寺门。我跟了进去,见她默默垂着头,显然还未从天雷勾地火中回神,便悄声道:“昆仑派子弟能婚嫁么?”
她立时炸毛:“谁说我要跟他谈婚论嫁?!”
……
我只是随便一问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好咩……

然越过此事,进香一路都十分平静,大约是因为人少的关系。
住持端坐在佛前,手执佛珠双目微垂,口中念念有词。我能瞧见他丹田中散发出的佛光,隐隐已有了舍利子轮廓,看来的确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然随着他颂念经文,一波金光自他体内向外蔓延,直扩大到寺庙周遭,形成一个发光的圆。他不断念经,金光也不断,圆的边缘便愈发加固。
“禁妖结界。”玉求瑕顿了顿道:“看来这位老住持很清楚……庙里的命案不是凡人所为。”
我眯着眼瞧了瞧,大约是数日来不断消耗精力,这结界十分脆弱,只能挡挡孤魂野鬼,稍微有些道行的妖怪便可轻而易举的破了它。
她还在四下观望,我却抽了抽鼻子,觉得从一进寺庙开始,便有一股奇妙的香气,似是从寺庙内里散发出的。那感觉说不上来,并不多么香,却极为诱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玉求瑕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握住她的手,趁着堂中无人,迅速施了个隐身咒,两人便一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蒲团上了。

“你感觉到了么?”我抽着鼻子看她:“这个味道。”
玉求瑕表情十分茫然,看来是毫无知觉。我循着味道牵着她一路向里,走到了寺院的后苑,进入藏经之处,直至一处紧闭的房门。
那股奇特的味道便是门内散发出来的,只是门前挂着一把硕大的黑锁,且这次玉求瑕也能瞧见,那把锁的两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摆明了不会让人轻易进去,看起来威力极大,那住持的力量大约只是此咒的九牛一毛。
有谁在此处下了如此厉害的一个禁制?
我眼珠转了转,这味道这样吸引我,想来也会吸引其他妖怪,定然便是出现命案的罪魁祸首。难道……难道门后便是那梼杌之灵?
我的心一时跳得飞快,越想越觉得靠谱。只是不知还有谁知道此事,不管是敌是友,看那咒文的力量,此人都不可小觑。

玉求瑕与我的看法大致相同,当然,我没有说梼杌之灵,只说门后定然是一样了不得的宝贝。
我二人既然进不去门,也就不再勉强。她觉着门后是什么不重要,只要将妖怪都消灭了回去拿赏银就是,我暗暗盘算着先捉几个妖怪探探口风,便也就应了下来。
因为隐身咒不能长时间维持,我们秉承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箴言,偷偷蹲在大堂的佛像贡品桌布下面,默默等待黑夜降临。
黄昏已近,住持和众僧大约去用斋饭了,我窝了一下午觉得口渴,翻了翻菜篮子,拎出一根胡萝卜啃了起来,虽不如桃子鲜甜多汁,起码聊胜于无。
我觉着就自己吃有些不够意思,便也递给玉求瑕一根,岂料她双手捋着自己的辫子,目光水汪汪直勾勾的,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好像见过他,可是在哪里呢?”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许是在梦中吧……”
……
我觉着她此刻定没有心情吃胡萝卜,便默默帮她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