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幕彻底降临,我已然在桌子下面小憩了一顿,是以钻出来的时候也神采奕奕。玉求瑕擦了一把我嘴边的胡萝卜渣,做了个手势,要我跟她走。
寺庙中的僧人大约都已安歇,只余几个守在各个通门处。我俩悄声走到后门畔,两个僧人拎着灯笼各站一边,正在小声低语。
“师兄,这巡夜之事怎生是好?我……我不想去后山。”
“别怕,这几日其他师兄弟也在巡夜,并未有事发生,想来那恶徒已经走了。”
“我听其他师兄说,杀人的是……是妖怪。”
“你我佛法虽浅,但心中有佛,自然不怕妖魔鬼怪。”
“可是……”那僧人似是还想说什么,却顿了顿没有再说:“师兄所言极是。”

檀香寺后山,树丛密布,夜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低声呜咽,即便漫天的星辉,依然洒落不进这片树影中。
我们跟着两个僧人的灯火,一直走进了后山半山腰处,即便那年长的僧人胆子大些,此刻仍然难免心中发怵,便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后山宁静,也没什么可巡的了,师弟,我们这就回去吧。”
另一个僧人早已等着他这句话,忙不迭的点头,两人齐齐转身。我和玉求瑕向旁边的树后缩去,刚刚躲好便觉她身子一颤,压低了声音道:“好重的妖气。”
我抽了抽鼻子,在檀香寺藏经阁门里那东西勾人的香气中,隐约有一种同类的味道,但比我原来的气味要难闻得多,且仿佛有几股混杂在一起,看来还不只是一个。
那两个僧人走出去不过十余步,忽然双双定住了身子,满脸恐惧的瞧着前方。我眯起眼睛看去,只见黑暗中浮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瞳孔狭长不似凡人,正在缓缓飘近。与此同时两个僧人身后,便是离我二人离了两棵树的地方,也跳出一个红眼的怪物,浑身都长着毛,尖尖的脸面,身后摆动着长长的尾巴,原来是两只鼠妖。
玉求瑕右手一伸,便要去拿藏在身上的桃木剑。我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先瞧瞧再说。

“憋了几天了,实在忍不住,就拿这两个光头解解馋。”
两个僧人吓得抖个不停,事到临头,只好紧闭双眼颂念佛经。
“等一下。”后面的鼠妖忽然道,随即抖了抖胡子,露出一副怀疑神色:“我觉得此处还有其他味儿……嗯,好像还有凡人。”
“你是饿疯了吧!”前面的鼠妖笑起来,随即压低声音:“吃完就溜,别叫灰一色大人察觉了。”
玉求瑕握住剑柄全神戒备,只等鼠妖一分神就出手,便在他们向两个僧人纵身扑去千钧一发之际,北面忽然刮来一阵浓烈的妖风,一个土黄色的身影自旁边欺上,一只手径自插进了前面鼠妖的背心,那鼠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软绵绵的倒下去了。
另一个鼠妖大惊失色:“臭獐子,竟敢来抢鼠爷的人肉?”
“人肉?”獐子精冷笑,一双耳朵在半人半兽的头上微微动了动,将血淋淋的手送到嘴边舔了一下:“人肉只是点心,你们的真元……才是正餐。”
两个僧人终于受不住这刺激,双双晕了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灰一色大人定会剥了你的獐子皮!”鼠妖遗憾的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光头,随即扭头就跑,一面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吱吱叫声,似是某种讯号。
獐子精立刻追过去,旁地里又窜出几只鼠妖,两边混战成一团。

“好机会!”我用手肘推了推玉求瑕:“趁现在赶紧把那两个和尚扛走……”
岂料我身边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她的踪影。我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向前跑了几步,只见一团白光狠狠砸向了鼠妖和獐子精,双方被迫跌向两旁,皆是满面震惊。
玉求瑕一人一剑,手中捏着一摞符纸,面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厌恨。她二话不说,电光火石之间,出手便了结了一只鼠妖,十足威风凛凛。
“修道的。”那獐子精不怕反笑,绿色瞳孔中露出几分贪婪:“肉一定极好吃,小姑娘,你可知我吃掉多少道士了……”
玉求瑕二话不说,先回了他一剑,出手之狠辣简直似变了个人一般。我默默觉得后怕,还以为她误认我为妖怪的态度已经够难缠,没想到还算是客气的……
正踌躇要不要帮忙,我一抬眼,便瞧见一只鼠妖偷偷从不远处掠过,飞扑向一个僧人,张着血盆大口便对脖子咬去。我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随手摸了个石块便向他丢了过去。
在苍梧渊底九百年无趣的岁月间,自有了神识之后,长年以来唯一的消遣便是同树精们弹弹珠子,是以练就了我一副弹遍渊底无敌手的好准头,无论多远,只要瞄上绝对百发百中。
果然,那石块稳准狠的飞进了鼠妖嘴里。我以为这石块不过阻他一下,没想到那鼠妖顺势向后栽去,呕出一大口血,还吐了十余颗尖利的牙齿。
……
我颇为惊叹了瞄了一眼自己的手,凶残啊忒凶残。

玉求瑕那边一人对战数只妖怪却丝毫不落下风,隐隐还有要赢的趋势。
我瞄了一眼略感放心,便偷偷走到那鼠妖身边,拽着尾巴将他拖进了树丛里。那鼠妖身上满是腥臭之气,也不知吃了多少人,我心下厌恶,便伸出脚踩住了他的喉咙。
“别乱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鼠妖喘着气,大约被踩得难受微微挣扎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点了头。我顿了顿,沉声道:“这檀香寺后山还有多少妖怪。”
“多……许多。”鼠妖口齿不清道,声音十分尖细:“整个韦陀……韦陀岭的都来了。”
“为什么?”
“灰……灰一色大人说,和尚屋里有……有宝贝,吃了能得千年功力。”
“知道那是什么宝贝?”
“不……不知道。那门上有法术……连……连灰一色大人都破不掉。”

我顿了顿,心中暗喜,门内的宝贝,八九不离十便是那梼杌之灵。这些妖怪被香味吸引了过来,那个叫灰一色的老鼠头子还蛮有头脑,懂得不要再杀僧人打草惊蛇,然其他妖怪大约不这么想,譬如这獐子精便着急提升功力,大约是妄想凭一己之力解开那禁制吧。
我眼下虽也对付不了那个禁制,然这些都是之后要操心的了。既得了想知道的,我便也就依照承诺抬起脚,那鼠妖正要起身溜走,却被一个法术定在原地。
“是说不杀你,但没说不抓你呀。”我邪恶的笑了笑:“还得拿你换赏银呢。”
……
鼠妖两只红眼睛中流露出被欺骗的愤恨。

另一边,鼠妖都被消灭得差不多了,玉求瑕翻转桃木剑,獐子精面色微变,凝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攻击。然他还未摆出架势,却见喉咙处多了一道血痕,那血痕越来越大,随即扩张到整个脖颈。
獐子精的脑袋掉了下来,身子一歪,死了。
动手的却不是玉求瑕,她定定瞧着从獐子精身后走出的身影,满面凝重。那妖怪若不是有两道尖细的瞳孔,生得倒是与凡人一模一样,一头灰色的长发,双眼狭长上挑,甚至有几分俊美。
“灰一色大人!”一个鼠妖捂着胸口,匍匐在地上道:“獐子精该死!这女道士也杀了咱们不少弟兄!”
“是么?”灰一色笑着答了一声,微微眯起狭长的眼。
我背后的汗毛忽然竖起了一片,似是一种本能的警觉。
这个灰一色,与那些寻常的妖怪,定然不是一个级别。
他很危险,非常危险。

玉求瑕显然也察觉到了,她握剑的手有一丝颤抖。不过转瞬间,那灰一色却在原地不见了踪影,我心道不好,瞬移至玉求瑕身后,还没站稳,便觉一张手掌携着尖利的爪子飞刺过来,赶紧抱着她向下一伏,随即丢出一个雷电,连着向后疾退。
灰一色利爪一挥,那雷电冒了个烟,连个灰印都没留下就消失了。我莫名觉得忧伤,果然这些年没有修炼,法术弱得都有些可爱了……
“神仙?”他眯起眼看我,鼻子动了动。我觉着没准能吓他一吓,便昂起头道:“苍梧渊孔雀仙在此。”
“苍梧渊的……”灰一色顿了顿,似是怔了一下,随即忽然露出一副贪婪的神色:“你的味道闻起来也不错,怕是有几千年修为了……吃了你的真元,我定然能破了那禁制!”
……
为毛这些臭妖怪只想着吃吃吃啊!

这厮连骆欢的修为都不怕,定然更加厉害。
我曾听闻,凡界人和妖,堕魔要比修仙容易得多,其法力也邪恶得多。他定是一只堕魔的妖怪,道行大约没有骆欢长,但是不代表他没有她厉害。
何况骆欢的真元只是使我看起来像一个神仙,其余一点用处都没。然事已至此,我却不怎么害怕,反正不战定然是死,那还不如趁此打个痛快。
参精一族原属神农一脉,治病回复的法门,远比制敌伤人的要精通得多。可惜不知这九百年我在苍梧渊底是怎么长的,偏就生了一副脾气急且躁动、能动手绝对不动口的暴力性子,惹得骆欢常常念我嫁不出去。
眼下殊死一战,我反倒激动起来,左手捏了个雷电,右手召来数十粒石子,精神抖擞的准备迎战。灰一色几番瞬移贴近,皆被我石子击中,然他大约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这几下虽打中了却根本只给他挠了痒痒,我心中略感遗憾,若是修为跟上了,那还不穿他几个窟窿。
玉求瑕被十余只鼠妖缠上,根本脱不开身。灰一色似是觉得我反抗得有趣,却不着急下杀手,只是左右腾挪,偶尔贴近我背后吓唬一下。我被戏弄得心头火起,便于他下一次忽然瞬移至我身前的时候,一掌向他胸口拍去。
灰一色眼也不眨的受了,似是笃定根本伤不到他,反手掐住我的手掌向前一拖,我扒住他的肩膀顺势爬到他背上,对着他的耳朵张口便咬。

这一咬我用尽了浑身力气,转瞬口中鲜血淋漓。
灰一色痛呼一声,将我狠狠甩落在地。我抹了下嘴边的鲜血,心中无限快意,哼了一声:“难喝死了。”
“我修魔近五千载,头一回遇见打架咬耳朵的神仙。”灰一色怒极反笑:“倒是有趣。”
他五指并拢,尖利的指甲聚在一处,看来是起了杀心要做最后一击。我眯起眼,心中微微遗憾不能替骆欢报仇,然极快便只想着如何趁他击中我的时候再咬他一口,最好扯下一块肉来。
便在他出手的电光火石间,一道金光自他身后迅速袭来,灰一色立刻警觉,旋身跳起,我趁他不注意,狠狠向他耳边的伤口掷去一块石子,便听他疼得嘶了一声,同时被这金光推得站立不稳,疾退了十余步才堪堪立住脚跟。
连他都如此,其他的鼠妖便更不用说,皆自玉求瑕身边被金光激得连翻五六个筋斗,最后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我抬起头望去,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身着水青色广袖长袍,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他的双瞳漆黑如墨,眼角下一粒泪痣猩红似血,妖娆而自多情,冷漠却又绝世。
是晏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