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大哥的求救信号……”英珞一呆,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她也忘了疼,只傻傻望着在空中散开的一朵蓝花。

水霄是和谢君恺在一起的……难道他们……他们……

远远的东边火光四起,红彤彤地照亮了半边天,即使站的那么远,似乎还能感受到热浪袭面。淼橘也愣住了。

热气好象越来越重了……

“走水了?!”淼橘惊讶地看向屋后,她们感受到的热气哪里是东边传来的,分明是南凤阁四周种的湘妃竹林烧了起来,火势凶猛,竹子烧得噼啪作响,浓浓呛人的黑烟已向门口卷了过来。

“快些救火啊,你们这帮笨蛋!”淼橘急得直跳脚,忙指挥那百人阵中的八十人去全力扑火,余下的二十人则看住企图趁乱逃跑的英珞和李悦。

火势借着风力蔓延的又快有猛,再加上已进入夏季,万物干燥极易点燃,所以火愈烧愈旺,已向南凤阁一路烧来。八十名黑巾杀手在淼橘的指挥下,砍竹子的砍竹子,提水的提水……一时南凤阁闹腾的鸡犬不宁。

“奇怪,谁放的火?”英珞奇怪的嘟哝,心里却巴望着最好火再烧大些,最好把他整个绝情门都给烧光。“正好!咱们趁机冲出去!”

一抖手,天蚕丝已出,同样一招“天罗地网”,左右手共十股天蚕丝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漫天撒向那二十名杀手。一时间,就听刀剑铿锵,英珞天蚕丝在手,如有神助,丝毫无惧对方的钢刀。天蚕丝性柔且刀枪难断,再加上本身透明无色,黑暗中根本瞧不清它进攻的路线。转眼惨叫连连,已有八九人死伤在英珞手下。

淼橘见了,哪还顾得上扑火,赶紧领了三十来人奔回支援。她又见场中刀光剑影,李悦夹在中间,闪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险象环生,不由喝道:“给我拦住她们,不许伤了那位穿紫衣的姑娘!”

话音才落,只觉得耳旁生风,忙就地一滚,却听轻微的“吋吋”数声,对面竹竿上竟密密麻麻钉了一排细若牛毛的金针,支支深入竹身,显是发射金针的人内力十分高强。

需知这金针又细又长,就似针灸所用,轻飘飘没甚分量。如当暗器来使,力道与准头都极难掌控。淼橘是个识货的行家,一见便知有强敌来袭,面色大变。

英珞却开心的不得了,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清吟如黄莺出谷:“渲哥哥,是你么?快来帮我……”

南凤阁楼顶现出一个人来,他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竟无人知晓。他背着月光昂然而立,长衫在风中飒飒作响。

就听他嗤笑道:“难道你心里就只有郅渲那个家伙么?会‘缠丝金针’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吧!”

“郤炀?郤炀!”英珞一愣,随即大骂,“混蛋,你就会爬到人家屋顶上说风凉话,还不快下来帮我!”

郤炀又是“嗤”地一笑,身形轻飘飘地飞起,如大鹏展翅般,眨眼滑到跟前。猿臂一伸,抱起李悦娇小蛮腰,对英珞道:“天蚕丝给我!”

英珞正打得起劲,听他要天蚕丝,忙收招急急地递过去。他快速接过,手上暗运柔劲一绞,十股天蚕丝缠绕在一起,形成一条小指粗的软索。挥手一鞭,劈劈啪啪将冲在最前头的一排黑巾杀手打昏。当即又回手一甩,天蚕索绕了个弯,缠住英珞腰身。

“起!”他大喝声中,提气腾空跃起,竟带着两个人飞了起来。如此高的轻功看的淼橘一干人等都傻了眼,半天才想到要去追。

滑出南凤阁后,半空中的英珞好奇地瞪大了杏元大眼,看了半天,才笑道:“我说呢,原来你使诈,你事先早在里外两头树上系了绳索,现在是踩在绳子上借力‘飞’出来的吧?”

黑暗中,隐约可见郤炀帅气的脸上满是赞许的神情。

相对他们二人的嘻嘻哈哈打趣,李悦整个人不声不响,眼看离南凤阁越离越远,她的心跟着一点一点沉落。

彤儿,等我,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等我回来!

祸起

文明元年九月廿九,徐敬业以匡复为名在扬州起兵。

十月初六,武太后令李孝逸等率兵三十万讨伐徐敬业;十八日,斩裴炎于都亭。

十一月初四,武太后令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讨伐徐敬业。

骆宾王写下赫赫有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叫檄》: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藜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润州城外五里外有座梅家庄,庄里原住了三十八口人,因徐敬业领兵势如破竹,由扬州一路攻下润州。庄主原是个胆小怕事的土财主,润州被攻陷的当晚就带了全家老小,携带值钱的细软逃之夭夭了。

梅家庄成了空宅后没多久,就又住进了一大批男女老少。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被绝情门打得落花流水,惨兮兮的九大门派弟子。

自从知晓武林发生大变故后,冷香仙子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幸存的九大门派弟子召集起来,渐渐聚拢的人数越来越多,就连原本互有嫌隙的人也暂时放下个人恩仇,团结到了一起。与此同时,他们打探到绝情门的总坛竟然是在原来的润州刺史府内,武林各黑道邪魔纷纷归顺于绝情门。

仅以保守人数估计,绝情门已拥有手下一万余人。

“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作《讨武曌檄》,徐敬业将原太子李贤奉为王,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率领十余万兵马,渡江攻下润州后,又准备进攻淮阴等地,武太后已派遣大将军李孝逸讨伐徐敬业等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绝情门定与徐敬业有所勾结!”李悦到达梅家庄后,一语震惊所有人。

她是站在母后的角度上去衡量徐敬业的,但其他人则不同,他们个个都敬徐都督为真英雄、真汉子,无数江湖好汉都想前去投奔于他,共创一番大事业。又有谁会愿意去把大英雄与十恶不赦的绝情门联系到一起?

李悦因为在绝情门曾见过李贤,所以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但她却没有明说。最后还是英珞说出绝情门将总坛设在刺史府内的事实后,众人才信疑参半的打住了追问。

在梅家庄等了三天,当晚派出去的人活着回来的仅剩三分之一不到,重伤者颇多,冷香仙子整日忙与替人疗伤。但谢君恺、水霄和郅渲却是音讯全无,英珞愈等愈心焦,若没有冷香仙子拖住她,她早冲进润州城了。

冷香仙子花了三天的工夫才想出解除李悦身上封制的办法,到了第四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身狼狈的水霄才回到了梅家庄,得知黎、郅二人仍未归,不禁失色。

原来当晚他们三人同遭三、四百名杀手围攻,小喽罗尚不足为惧,倒是碰到了三个难缠棘手的家伙,武功硬是厉害了得。后来,打来打去他们就打散了。

“嗯,定是‘天’、‘地’、‘人’三大护法了!”李悦猜测。

“姑姑,他们一定被抓住了,我们去救他们!”英珞着急地嚷。

李悦却拦住了她:“你冷静些,连他们都打不过,你去也不过送死!”

“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英珞大声指着她喊,“谢大哥那么喜欢你,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啊?”

李悦面色发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英珞……”冷香仙子责备的眼神扫向她。

“姑姑,我有说错吗?难道不都是为了救她,谢大哥与渲哥哥才会被抓,我们才会死那么多人吗?”

“英珞!”

李悦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般,疼得直想掉眼泪。

她手足无措地讪道:“对不起,失陪……”

她一口气跑出议事厅,郤炀撇着嘴,食指中指在英珞头上弹了一下:“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你……”

“各位,容在下失陪!”一甩袖,毫不将厅内九大门派代表放在眼里,郤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绕过假山,他远远就看见那抹熟悉的孤独单薄背影,她趴在一株柳树杆上,肩头轻轻抽搐着。他叹口气,慢慢靠近她。

“别哭了,大热天的小心哭坏了身子!”

李悦一颤,委委屈屈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那泓深潭正不住的涌出泪水。

郤炀掏出块方巾递给她,似笑非笑地问:“为何每次我见你时,你总有流不完的泪呢?

“我……”她没接他的手巾,直愣愣地瞅他,郤炀帅气的脸上带着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这个迷一般的少年啊,她曾试图想了解他,结果反而弄伤自己的心。她曾万分渴望见到他,现在他就一派轻松地站在她面前,浑然像个没事人似的,然而她心却是空了,像被人挖去了一块,说不出那种疼痛是何种滋味。

“你看!”他倏地伸手一指,指向池塘里正怒放的一片荷花。那粉红的花朵,墨绿的叶面在风中摇弋,别有风韵。“你爱吃莲蓬么,我下去给你摘。”

边说边弯腰准备脱鞋解袜,李悦慌忙拦住他,幽幽地,低低地说:“别……别再对我那么好,我不愿一直做别人的影子!”

郤炀动作猛地一僵,阴鸷的目光冷飕飕地抬眼向她望来。

她心里一痛,咬着唇轻笑:“为什么我就只能做影子呢?”

“因为我永远没法得到我想要的……”他沉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在她眼泪汹涌而出的时候,他扑通跳进齐腰深的荷塘,连外衣都未脱去,蹒跚着往池中央行去。

扬州城外,驻扎了十万大军,领军的大将军正是李孝逸。这些兵马粮草还都只是武太后派遣来的先头部队。

“什么人?”守夜的巡逻卫兵一发现异常情况,就挺矛大喝。

一个颀长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出,手里高举着一块黝黑的木牌。卫兵们凑近火把,照亮四周,见举着木牌的是位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拧着眉,严肃地说了句:“带我去见李将军!”

李孝逸果然还未入睡,他的营帐里透出明亮灯光。的确,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大将军的他又怎能安枕?

帐帘掀动,竟有人不经通传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李孝逸眉头耸动,怒道:“什么人?”

“卑职参见李将军!”一撩长袍,来人单膝下跪。

“哎呀,是水大人!快快请起……”李孝逸忙扶起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没想到还是你神通广大……”

“李将军,深夜打扰,实非得以,万望恕罪!卑职乃是从润州兼程赶来……”许久没说这种文绉绉的官话,水霄都快不适应了。

“哦?润州,那里情况如何?”招呼水霄坐下后,他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更多有关情形。

“将军可曾听说过绝情门?”废话少说,他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绝情门?”他沉吟,“是江湖帮派吗?这个我好象从未听说过啊。”

“对,是最近半年间才迅速崛起的邪教组织,它策划了无数惨案,还绑架了江湖上九大门派的掌门,以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现在它已发展到拥有一万多杀手……”

“这些好象只是江湖草莽之间的事,和……”

水霄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快速道:“绝情门将总坛迁到了润州!”

“什么?”李孝逸目现精芒,“你的意思是徐敬业与之有所勾结?”

“没错!”水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将军要剿灭徐敬业部队,首先应灭了绝情门,一万多身怀绝技的杀手要比十万普通士兵更可怕!”

他说的完全没错,李孝逸沉默了,他对这场战役必胜的信心在动摇,他本以为以多敌寡是稳操胜券的。

“那该什么办,回长安调集所有内廷高手?”

“不,卑职出身草莽,江湖事自有江湖人解决的办法。但在人气上我们太弱,需壮大声势,所以这次卑职前来是向将军讨兵的!”水霄说出来意。

李孝逸沉思,他深知水霄其实是武太后身前最信任的人,武太后甚至都有意要将最疼爱的御凤公主下嫁给他。

啊……对了,御凤公主!

他疾步奔至贡龛前,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密封的黄金奁盒来。

“将军?”水霄不明其意。

“明天我自会拨三万精兵,由你率领赶赴润州……”

“谢将军!”太好了,谢君恺他们有救了。

“这是太后亲书懿旨!”李孝逸打开黄金盒,取出一卷黄色绸帛。

“臣接旨!”水霄扑通双膝跪地,磕足三个响头。

“此处不易宣读,水大人自己看吧!”

水霄小心翼翼地接过黄色绸锦,打开仔细看到完,他震动了,脸色大变,喃喃:“公主失踪?”

“小老弟,”李孝逸亲昵地扶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懿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啦。你只要找回御凤公主,你便是驸马啦!哈哈……”

御凤公主!御凤公主!这……英珞该怎么办?

公主要不要找?找到后该怎么办?拒婚便是抗旨,若不找,还是抗旨啊!

在他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李孝逸又塞了样东西到他怀里。“喏,这是公主的玉像……嘿嘿,小老弟,你这回可真是艳福不浅哪!谁都知道这御凤公主可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哇,就是这幅画像,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国画师画出来,也及不上真人的十分之一啊……”

水霄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他仍为刚才那懿旨而头疼不已。回过神却见李孝逸热心地已将画轴打开,递到他眼前。

他低头瞟了一眼,猛地呆住了。

前尘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有的只是老鼠蟑螂蚊蝇做伴,每天吃些剩菜馊饭,吃不死你,也饿不垮你。

很奇怪绝情门主竟然没杀了他们,郅渲一派温文儒雅,不食人间烟火,神仙般的人物,被关进这样臭气熏天的鬼地方,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君恺不耐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才稍微挪了挪麻痹的腿,一阵当啷当啷的铁器撞击声便响起,吓跑刚才在他脚边神气活现漫步的两只大老鼠。

他冷笑声,望向对面。这地牢又窄又小,隔了四个鸟笼大小的铁栅栏,郅渲就关在他对面。地牢中光线很暗,他运足功力也只能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倚墙盘膝而坐。

地牢的正上方有个茶杯盖大小的透气孔,谢君恺抬头望去,那透气孔射进来的光线已近垂直,这说明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他们的午饭会再过一个时辰才会送来,而在此之前……

“啊……哈哈——哈哈哈——”一长串如夜枭乱鸣的笑声从隔壁牢笼里发出,时不时还发出“蓬蓬蓬”的撞击声,“杨天鹏,我cao你奶奶个熊,老子不怕你,有种你进来跟我一对一……”

谢君恺罔若未闻,盘膝坐正,气守丹田,开始行气一周天,没多久就完全进入忘我状态。

每天这个时候,隔壁关的那个疯子都会准时发作,又哭又笑,又骂又叫的闹个没完没了,还特喜欢拿头撞铁栅栏,不撞到自己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绝不罢手。头几天,他还好心地可怜过他,哪知这疯子竟用手链勒他的脖子,对他拳打脚踢,还朝他吐唾沫。

反正,今天他是狠下心不去理他了。另外他倒想看看郅渲有什么解决办法!

行功顺利完毕,发觉自己的内力又增进不少,不由一阵欣慰。才收功睁开眼,竟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神清气爽之外才发现疯子竟也不闹腾了,正抓着铁杠子怔怔发呆。郅渲仍旧端坐着,手持一管白色玉箫缓缓吹奏,箫声居然能让疯子恢复安静,谢君恺不得不承认,郅渲的确有一套。

他不禁也闭目倾听,陶醉于优美的箫声中……蓦然,他睁开眼!这首曲子……不,怎会如此像……

“嗬——嗬嗬——”疯子额头抵住栅栏,喉头颤动,一头乱稻草似的花白枯发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流露出骇怕的神情,怕的他忍不住直哆嗦。

谢君恺注意到了,他于心不忍地隔着栏杆问:“喂,你怎么了?”

郅渲也停下了箫声,箫声才一停,那疯子突然跳起,额头没命往铁杠子上撞。

“喂,你又发什么疯?”伸手穿过栏杆,谢君恺顾不上危险,想拉住他。

“我是混蛋,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他突然跳到谢君恺面前,抓过他的手,劈劈啪趴地扇自己耳瓜子。谢君恺心头一惊,赶忙收手,一抽竟没能抽回,那疯子仍牢牢抓着他的手。他这才恍然,原来这疯疯癫癫的老头竟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光看此人内力之深厚,绝不在自己之下。

“嗤——”地破空声响起,郅渲手心扣住的小石子已然出手。郅渲心地仁厚,怕伤了疯子,所以力道只用了三成。谁知疯子抓住谢君恺的手固然不放,对郅渲打来的石子连瞧都没瞧一眼,空出的一手向空中一招,小石子了无声息地被他抓到手里,往嘴里一塞,“咯噔”“喀嚓”几下就将石子嚼碎吞下肚。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只够眨眼的工夫。谢君恺傻眼了,完全忘了自己还被操控在别人的手里。

“撒手!”谢君恺硬扯回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拉破了层油皮。他恨声咬牙道,“疯子!”

“哈——”疯老头冲他扮鬼脸,瘦的皮包骨头似的颧骨高耸,双目凹陷,满腮花白浓髯,头发像杂草,身上仅披一块肮脏破布,已碎成一条条的了。双手双脚青筋暴出,都上了镣铐,腰上更是绑了根又粗又长的铁链拖到了地上,限制住他活动范围。谢君恺一靠近他,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哥妹什么来相隔?哥妹隔着一座山,哥妹隔着山一重,分开在两边。高山本是无情崖,高山本是无情山,推倒高山住一起,天天能会面……”

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郅渲耳朵最为灵敏,他侧转着头说:“是姑姑来了,是她在唱歌!”

他吹起玉箫,和着那歌声的节拍,箫声婉转,悠悠扬扬,传出老远。

“你是谁?”疯老头突然开口,恶狠狠地说,“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吹这首曲子?是,你是魔鬼?魔鬼——”

这同样是谢君恺想问郅渲的,因为这首曲子对他而言太熟悉了。记得小时候,每晚娘亲哄他入睡前,都会在他耳边轻唱这首歌。

只可惜郅渲全神贯注于箫声中,丝毫不理会疯老头的大喊大叫:“……是苏玛妲,苏玛妲!你出来,谢昊晔!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们在这,给我滚出来,老子不怕,不怕你们——”

谢君恺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他不顾一切地穿过栏杆抓住疯老头的衣襟,大声地,急切地,颤抖地吼:“你认识谢昊晔?你怎会认识他的,他在哪里,你说!”

疯老头的脸正对上他,瞳孔蓦地急速收缩,他骇怕地大喊大叫,挥手拼命挣扎:“不,不——谢昊晔,你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呀——”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不……”手一松,他颓然跌坐回湿冷的地上。

疯老头马上缩回角落,离他远远的,抱着膝盖,傻兮兮地啃着手指甲,一双眼睛飘来飘去,有意无意地扫过谢君恺痛苦伤心的面孔。

“听!上面好象在打斗!”郅渲侧耳细听,“人很多……嗯,来的人武功都不太高……谢君恺,我们最好想办法趁现在逃出去,看守我们的人都去支援了!”

谢君恺没有回答他,他仍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他孤苦一辈子的娘亲,含辛茹苦地一人把他拉拔大,不知吃了多少苦!他从来都没见过父亲,父爱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

“你是不是谢昊晔的儿子?”

谢君恺猝然抬头,却发现刚才那个还在发疯的疯老头,正含笑蹲在他面前。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被铁链重重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