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却道:“叫姐夫。”

两个孩子顿时糊涂了,不知该怎么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顾悦急中生智,叫道:“王爷姐夫。”顾恒也就跟着叫。

高长恭高兴地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他们抱了起来。两个孩子是自来熟,又听说他是姐夫,便立刻与他打成一片。

今天他们都不谈公事,要等到斛律羡从蓟县过来,才一起商议。顾显还要处理战后事宜,便自去忙了。慕容芸在厨房吩咐下人做晚膳。房里就剩下他们几个闹成一团。

府里每个人都感染到了这种欢乐的气氛,全都带着笑,喜气洋洋地做着事。

到了晚上,顾府设宴款待高长恭,却没有请其他官员作陪。席间只有顾显夫妇、顾欢与韩子高,两个小家伙自有乳娘照顾着在房里吃饭,没有过来。

今天他们喝的酒便是顾欢假托高长恭之名,特地从邺城带来的梨花陈酿。顾显拿起酒杯,愉快地说:“今日是家宴,王爷已经与欢儿定亲,那也就是一家人了。来,我先敬王爷一杯,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欢儿。”

高长恭立刻用双手捧起杯来,诚恳地道:“岳父,应该是小婿先敬您,感谢您把欢儿许配给我,更要感谢您把欢儿教得这么好。小婿得妻如此,今生足矣。”

“好好好。”顾显高兴地与他碰了碰杯,“来,干了。”

两人便举起杯,一饮而尽。

顾显拿起筷子,对他们说:“来来来,吃菜吃菜,尝尝咱们这里的风味。”

“好。”高长恭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酒过三巡,顾显更是放松,指了指顾欢,对高长恭说:“我这个女儿啊,打仗是把好手,别的提都提不起来,琴棋书画只能说勉强,针织女红想都别想。将来嫁进王爷府中,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爹,别把女儿说得一无是处好不好?”顾欢嗔道,“女儿本来想趁他还没想清楚便嫁进去,就算不是贤妻,他也只好认了。你现在提醒他做什么?当心他悔婚。”

“他敢?”韩子高笑容可掬地威胁,“如果他敢悔婚,我这个做哥哥的先宰了他。”

顾显和高长恭都哈哈大笑。

“我早就认了,今生今世,非欢儿不娶。”高长恭看着顾欢,眉梢眼角尽是温柔,“就算岳父大人想悔婚,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娶过来。”

“好。”顾显见他对女儿情深义重,颇为欢喜,“王爷,你这个女婿我认。就算欢儿不肯嫁,我也要把她绑了,送上花轿去。”

几个人全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显又喝了两杯,忽然轻叹一声,“若是欢儿的母亲在天有灵,看到她觅得如此佳婿,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欢乐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高长恭与韩子高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都为他对亡妻的情意所感动。

顾欢伸出手去,轻抚父亲的肩头,柔声道:“爹爹,娘肯定知道,一定在为女儿高兴。”

慕容芸坐在顾显的另一边,也温存地说:“是啊,老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别难过了。”

“对对,你看我,有些老糊涂了。”顾显立刻笑了起来,“来来,王爷,咱们再喝。”

顾欢不肯让他喝得太多,两壶酒见底,就叫丫鬟盛饭过来。顾显虽然嘟囔着不过瘾,却也听话地放下了酒杯。

入夜,其他人都睡下了,高长恭却毫无倦意,顾欢便陪着他出去散步。

两人缓缓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满天繁星洒下清辉,将周围的景物照得很清晰。城中四门紧闭,巡逻的军士井然有序,除了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外,一片宁静。

高长恭轻声说:“欢儿,我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父亲,这么可爱的弟弟,感觉很温暖。”

“嗯。”顾欢握着他的手,低低地道,“以后,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是啊。”高长恭慨叹,“我很幸运。”

“我也是,很幸运。”顾欢感慨万端,“命运对我不薄,我要感谢上苍。”

感谢它让她在死后重生,感谢它让她来到这个时代,感谢它让她有了一个好父亲,感谢它让她遇到高长恭,感谢它让她看到韩子高…

高长恭紧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说:“欢儿,我以前不太相信神佛,不过,咱们这次回去,还是去庙里拜一拜吧,去给菩萨烧炷香。”

“好。”顾欢相信有神,不然她不可能重获新生。使她重生的力量是不是佛,她不得而知,但烧香拜佛也不过是种形式,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上天也就行了。

高长恭侧头看着她清秀的脸,心里一热,便将她揽过来,低头吻住了她。顾欢伸臂搂住他的脖子,热情地与他缠绵。渐渐地,两人都有点把持不住。

高长恭低低地道:“我们回去吧。”

顾欢点头,“好。”

高长恭拉着她,转身就跑。顾欢开心地笑着,跟着他向前飞奔。

夜风拂过他们俊美的脸颊,星光照耀着他们年轻的身形,寂静的小城依然沉睡,不去打扰他们的快乐。

第二天午后,斛律羡从蓟县快马赶到,他们便立刻商议备战事宜。

听说要大举反攻突厥,斛律羡与顾显都是喜上眉梢,同时脱口而出:“卑职愿做先锋。”

高长恭笑了,“两位大人一定会随小王出征,至于谁做先锋,咱们再商议。”

斛律羡与顾显相视而笑,便根据自己对突厥的了解以及多年对战的经验,详细谋划起来。

高长恭以前一直对周作战,不是很熟悉突厥,便要他们两人详细介绍有关情况,以便知己知彼。

斛律羡和顾显在这里不光是打仗,还很关心民间疾苦,兴水利,劝农桑,使百姓生活逐渐富足。突厥有不少普通牧民与黑民投奔过来,因而他们对突厥的情形十分了解。

突厥先世出于丁零、铁勒,原本住在叶尼塞河上游,后南迁至高昌的北山。百余年前,他们被柔然征服,徙于金山南麓。因金山形似战盔兜鍪,俗称突厥,部落便以此为名。他们因为善于锻铁,被柔然称为锻奴。

后来,柔然多次被北魏太武帝领兵击败,诸部落或投入北魏,或脱逃自立。二十多年前,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合并铁勒部落五万余人,势力逐渐强盛,六年后便大败柔然,以漠北为中心,在额根河流域建立突厥汗国。

如今,突厥势力极盛,疆域辽阔,东至辽海,西濒西海,北至北海,南临昆仑,其国土之大,约是齐国的六倍,周国的五倍。只是,他们疆土虽大,却有许多地方是荒漠、戈壁、冰山等不毛之地,比不得周、齐两国的富庶昌盛,因而才对他们垂涎三尺,虎视眈眈。

说到这里,斛律羡拿出一幅地图,摊在桌上,对高长恭说:“这是下官根据归附的胡民口述而命人绘制的突厥地形图。突厥的木杆可汗智勇双全,能征善战,在位二十年,拥兵数十万,东败契丹,北并契骨,西破吐谷浑,统一漠北,威服西域诸国,一向是我们的劲敌。对我们有利的是,木杆可汗已于去年病逝。临终前,他没有将汗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弟弟佗钵可汗。突厥汗国其实分为东西两部,佗钵可汗以阿史那土门之子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部突利,以自己的弟弟之子褥但为伏离可汗,居西部达头,可汗廷帐在东西两部之间,额根河上游。大致情形便是如此。王爷,咱们与周国的谈判结果是什么?如果拿下突厥,两国以何为界?是否分占突厥土地,不起纷争?”

“对,由两国瓜分突厥国土。”高长恭看着地图,伸手指向额根河,“以此河为界,周国要西,我国要东。”

“如此甚好。”斛律羡满意地点头,“周国所占较多,一旦拿下突厥,西域各部定会归附于它。但这是地域所限,我们也不必奢求。契丹现在岁岁纳贡,年年来朝,不足为虑。我们一旦拿到突厥东部国土,契丹北部的勿吉也必会归附我国。如此一来,北部的威胁便彻底消除了。”

“对。”顾显摩拳擦掌,“我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了。”

“当世四国,我们大齐的国土是最小的。以前独抗三国,虽屹立不倒,却也是苦苦支撑,有时还不得不甘辞厚币,结纳突厥。佗钵可汗居然说,只要南边的两个儿子不断孝敬他,他们哪里还会有贫穷。这实在令人愤怒。我们一旦吞并突厥东部疆土,便成大国,届时挥师南下,灭陈指日可待。”说到后来,斛律羡的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高长恭微笑,“斛律大人所见极是。”

接下来,他们便商讨具体的作战计划和准备事宜。

几个人从早到晚地聚在刺史衙门里秘密商谈,反复推敲,以免有所遗漏。直到十日后,诸般事宜才全部计议妥当。

高长恭借刺史府设宴,与斛律羡和顾显痛饮一番。顾显借着酒劲,高唱了一曲胡歌,苍凉豪迈的曲调颇具感染力,令他们大声喝彩。慕容芸善解人意,并不劝阻,只笑吟吟地安排着不断添酒上菜。几人一醉方休,直到熄灯时分,才各自散去。

次日一早,斛律羡与他们道别,乘兴而去。

高长恭体谅顾显与顾欢难得相聚,便在这里又盘桓了几天。若是天气好,顾显便会带着他们进山打猎;若是天气不好,他们就在屋里与两个小家伙玩闹。

顾欢开心得不得了,整天嘻嘻哈哈,调皮起来浑身是劲,带着两个弟弟四处搞恶作剧,几乎成为当地一景。

十月初,当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起程,离开朔县回邺城。这次,顾欢没有伤心。她知道,很快就会与父亲再次相见。到那时,他们将并肩出击,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第67章

如今尔伏可汗集齐了突利最重要的人物等在那里,就像是一块肥肉放在你面前,不吃的人就是天大的傻瓜。

齐神武二年,周建德二年,四月,春风绿遍中原大地,却没有带来祥和的气息。

周国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发五路大军共十六万人讨伐突厥。他亲率中军,尉迟迥为先锋,其他四路兵马分别由宇文宪、宇文直、韦孝宽、杨坚统帅。

齐国皇帝高俨没有亲征。他封大司马高长恭为兵马大元帅,斛律羡为副元帅,调三路大军共十五万人北上,越过长城,北击突厥。

韩子高为左军统帅,斛律羡为右军统帅,分别从南北两路向额根河包抄,寻找突厥主力,伺机决战。高长恭自率中军,高延宗与顾欢为副将,顾显做先锋,直扑突厥廷帐。

高俨亲自出城,为出征将士壮行。

这次两国精英齐出,猛将如云。为保障军队的后勤补给,征发的民夫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五万。

按照商定的计划,齐国与周国都只留下三成兵力守卫国家。这是以倾国之力出击,可见两国皇帝的决心。

顾欢跟在高长恭身侧,一路向北。

在她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与马的海洋。烟尘漫天,大地颤动,旌旗招展,刀枪林立,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芒。千军万马就如潮水一般,漫过中原大地,冲过长城,似狂涛翻卷,淹没重重青山,扑向茫茫草原。

一路上,齐国百姓看着这络绎不绝向北而去的壮观队伍,无不目瞪口呆。北地的百姓更是激动,他们深受突厥之苦,看到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而去,便纷纷扔下手中活计,从家里或农田中跑出来,站在路边向将士们挥手致意。

如果是精锐骑兵纵马疾行,从邺城到边关最多只需五天,可这是大部队,还有许多辎重跟随,足足走了十天才到长城脚下。等从各地调来的军队陆续集结完毕,又用了五天。

这种速度已经很快了,高长恭相当满意,整顿队伍后,便传下军令。

四月二十日,齐国三路大军分别从雁门关、偏头关、平型关同时出击,向西北方向急速推进。

每支队伍中都有比较熟悉突厥地形的向导跟随,而统帅们也都是行家。顾显与斛律羡非常了解这边的风土民情,韩子高的副将巩昱威则是顾显帐下最为得力的将军,对突厥的情况也相当了解,高长恭身边的顾欢自然也算半个突厥专家,还会说一些常用的突厥语。在备战的半年时间里,除了将斛律羡绘制的地图烂熟于心外,高长恭还派了许多人潜入突厥境内打探消息,进一步了解情况。因此,现在他们不必摸索前行,大军前进的速度非常快。

除了行军外,高长恭还要忙于分析敌情,与另外两路军保持联络,几乎没一刻停歇。高延宗与顾欢也是马不停蹄地协助他紧张工作。这是在敌国的土地上,他们行军时要保持高度警惕,宿营时也必须注意结阵防御。所有将士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但士气高昂,令人欣慰。

经过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他们走出了无人居住的山地。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戈壁与沙漠相间的不毛之地,纵深有数百里。高长恭对此很清楚,早就做好了准备。全军每人带上足够五天消耗的干粮,一个马队驮着水和粮草,快速穿越这一地区。

齐军的三路兵力各有五万人马,高长恭给了顾显一半,自率两万五千人。两队相距不到百里,前后呼应,以策万全。

中途没有遇到突厥军队,天气也很好。高原上阳光明媚,却并不太热,风沙不大,迷不了人畜的眼。不到半个月,他们便走出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地区。

刚刚看到稀疏的绿草,顾显便派回两个传令兵向高长恭禀报,前面发现突厥军队,估计人数在三万左右。看他们打的旗号,应该是突厥某个叶护的主力。两军狭路相逢,不容回避,已经同时发起冲锋,绞杀在一起。

高长恭当即传令:“全速前进,准备战斗。”

顾欢与高延宗各自率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自两翼包抄。高长恭居中向前直插,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战场。

待他们到达那里,太阳正缓缓地西斜。远远地,便见一片开阔地里,数万人马混战在一起,呐喊声震耳欲聋。

突厥人以多打少,本是信心十足,也不讲什么战术,舞着弯刀,兴奋地大声吆喝着,冲上来便乱砍乱杀。顾显沉着冷静,率领的两万五千人又是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子弟兵,这时迅速变换阵式,每十人成一小队,互相掩护,有的挥刀杀敌,有的招架敌人的攻势,有的拨开射来的箭矢,看似混战,实则井然有序。

高长恭很快便看清眼前的形势,立刻指挥自己的军队也如此结阵,然后下令冲锋。

他手握长刀,一马当先,疾扑过去。兰陵十八骑紧跟在他左右,如一只菱形尖梭,向前直插。

他身后的万余铁骑齐声发出呐喊,纵马猛冲过去。

与此同时,高延宗与顾欢率领的五千精锐也从另外两个方向出现,以钳形阵势,自两面夹击过来。

一时间,烟尘弥漫,刀光飞舞,万马奔腾,如怒涛翻涌,向血战的沙场席卷而来。

突厥人忽然发现四面受敌,顿时慌乱起来,以为中了埋伏,不少人信心大减,出招不再刚猛,不时左顾右盼,寻找自己的统领。

顾显率领的齐军却是精神大振,更加骁勇,立刻反守为攻。

高长恭冲进敌阵,手中的刀上下翻飞,招式精奇,力道刚猛,当者披靡。他身边的兰陵十八骑也是剽悍至极,冲进敌阵中便如砍瓜切菜般杀了起来。

跟着高长恭的一万多精锐骑兵猛扑过来,一下就把突厥人冲得七零八落。高延宗和顾欢率铁骑从两个方向拦腰冲入,将突厥军队截为两段,首尾不能相顾。

平坦的高原上,残阳如血,给这场酷烈异常的战斗染上一层更为鲜艳的金红,使人人甲裳尽赤,触目惊心。震天的喊杀声回荡在荒野之间,原本平静的世界弥漫着暴烈的气息。这些以前视齐周两国百姓如草芥的突厥人忽然感到了恐惧。

当最后一丝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战斗结束了。

突厥的三万人几乎被全歼。无人投降,只有一些受伤倒地而没被杀死的人被俘。齐军阵亡一千七百余人,两千余人受伤。战马损失了四千余匹,但缴获的突厥战马已经足够补充。

战斗一结束,顾欢便冲到父亲身边,焦急地问:“爹,你受伤没有?”

顾显笑着说:“我没事,你呢?有没有伤着?”

“没有,我很好。”顾欢放心了,“那我去长恭那边看看。”

顾显立刻道:“快去吧。”

顾欢拨马便奔向高长恭所在的地方,脸上尽是关切。高长恭正在指挥打扫战场,看见她直驰过来,眼里便有了一丝笑意。等她冲到面前来勒住马,他抢先说:“我没受伤,五弟也很好。”

“哦。”顾欢开心地点头,“那我去安顿伤员。”

“好。”高长恭对她笑了笑,便去审讯战俘。

经过大半夜的努力,他们终于说服了几个属于黑民的突厥人。他们的部落因为战败而不得不归附突厥,在军中一直受到欺凌,本就对那些达官贵人不满,被俘后,齐军不但不打骂他们,还给他们疗伤。几个人一感动,便不再倔强,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的叶护是尔伏可汗的表弟,正要北上与可汗会猎。

尔伏可汗的牙帐现在东北方两百多里外的一条河边。那条河叫伏水,是克鲁伦河的支流,整个突利最好的牧场就在那里。他们把那片草原叫做塔里都斯,意即“水草丰美的平原”。一到春天,大批动物都会迁徙到那里繁衍后代,那儿也就成了最好的猎场。每年四五月间,尔伏可汗都会带着妻妾儿女和众将领一起到那里狩猎,往往要待上整个夏天才离去。

听到这个消息,高长恭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都明白他在顾忌什么,却不便先说,高延宗却很直爽,当即道:“四哥,咱们要的是突利这一块,达头是给周国的,即便袭破突厥王廷,咱们也得打败了尔伏可汗才能拿到这片土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尔伏可汗集齐了突利最重要的人物等在那里,就像是一块肥肉放在你面前,不吃的人就是天大的傻瓜。”

几个人都被他的话逗笑了。

高长恭略思片刻,便点了点头,“五弟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错过。我想,咱们的用兵方略要调整一下了。顾显将军,你和五弟一起,率四万人马明日起程,直奔塔里都斯,突袭尔伏可汗。相愿,你们几位将领都跟着去那边。我这就派人去东路送信,让斛律羡将军改变行程,折而向北,赶往塔里都斯与你们会合。今天伤亡的官兵要送回国,我打算派三千人明日便护送他们回去,同时遣使往邺城报捷,以安皇上之心。我和顾欢将军率余下的三千人马继续向西,与西路的顾愉将军合兵一处,仍然奔袭突厥廷帐。”

“如此甚好。”顾显沉声道,“只是,元帅只带三千人马太冒险了。我们带三万吧,你们带一万三。”

高延宗点头,“对,四哥,三千人太少了,一旦遇到突厥主力,你们很危险。”

“不妨事。”高长恭微笑,“尔伏可汗那边一定有大批军队,你们如果带的人太少,很难啃下这块硬骨头。今天我们歼灭的这支突厥人只是他们其中一个叶护的部队,还有其他叶护呢?还有那些俟斤、亦都护、特勤、设、匐、梅录、颉利发,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突厥人本就剽悍,我们必须全力以赴。说实话,我连这三千人马都不想留,要不也给你们吧。我和欢儿带着兰陵十八骑就行了,快马加鞭,很快就能与大哥会合。”

顾欢笑了,“我也觉得这样好…”

“那不行。”顾显立刻打断女儿的话,“这又不是出来踏青。元帅身份贵重,是我军的主心骨,绝对不能出事。好吧,就听元帅的,我和安德王率四万人马一早便出发,你们带余下的三千人去跟顾愉将军会合,路上千万要当心。”

“好。你们也多保重。”高长恭爽快地道,“就这样吧,大家赶紧去歇息,明日才好赶路。”

众人也不多话,立刻回到自己的帐中睡下。

顾欢就要与父亲分开,此行长途奔袭,以少打多,不免有些担心。等到别人都走了,顾显却坐着没动,显然与她是一样的心思,很是放心不下,想与她单独待一会儿。

顾欢过去坐到父亲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倚进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轻轻地叫了声:“爹爹。”

顾显紧紧搂住她,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低声说:“你是爹的好女儿。咱们顾家的列祖列宗都会为你而骄傲。”

顾欢笑了,“爹才是顾家的骄傲,我只要没让爹太失望就心满意足了。”

“你从小就没让爹失望过。”顾显愉快地说,“只是,爹做梦都没想过,你竟然会成为万民传颂的大将军。爹每次看人用倾慕的神情谈起你,就感到很自豪。”

顾欢很开心,“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大将军。我努力上进,只是想让爹爹和义父高兴。”

“爹很高兴,你义父也很高兴。”顾显抱着女儿,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都穿着家常的便服,坐在树荫下。顾欢小小的身子倚在父亲的怀里,听他讲那些打仗的故事。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说来也真是奇怪,你义父生的全是儿子,没有女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底下的也都是儿子。所以啊,你一直都是我和你义父最疼爱的孩子。其实,我们都不希望你上战场冲锋陷阵,可你坚持要上,我们也拿你没办法。”

“那有什么?我运气好啊。”顾欢轻笑,“打了这么多年仗,我都没怎么受过伤。”

“嗯,这倒是。”顾显认真地说,“欢儿,你要答应爹,这样的运气要一直保持下去。打仗勇猛,自然是对的,可也要注意保护自己。”

“好,我一定会注意的。”顾欢使劲点头,“爹,你也要答应女儿,注意安全,不可以出意外,不可以受重伤。”

顾显又亲了一下她的额,这才笑道:“好,爹答应你。”

顾欢依恋地与父亲拥抱了一会儿,便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轻声说:“爹,天不早了,咱们都去歇息吧。”

“好。”顾显这才起身,拉着她出去,一直送到她的军帐前,才转身离开。

顾欢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难过。

高长恭早已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却没见她进来,便悄悄走了出去,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心情。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柔声安慰道:“放心,你爹身经百战,是突厥的克星。我五弟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斛律羡将军,突厥对他畏之如虎。有他们三人并肩作战,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顾欢细细一想,便放心了许多,转头对他一笑,随他走进了帐篷。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分成三拨,各自起程。两个精骑校尉率三千人马,护送死伤的齐军官兵和一百多个战俘回朔县。顾显与高延宗率四万大军向北而去。高长恭与顾欢带着剩余的三千多人继续西行。

临出发前,高长恭派仁勇校尉与仁勇副尉带二十个人先行,前去联络韩子高的部队,约好半月后在栗水河畔的卡波谷地会合。

据到过那里的人介绍,那个谷地其实是个向里深深凹进的山坳,三面群山环绕,十分险峻,另一面是宽阔的栗水。里面相当隐蔽,易守难攻,比较安全。

高长恭叮嘱道:“我们如果到那里后没看到顾愉将军的队伍,会等待五天。因此,你们有二十天的时间。无论找没找到人,你们都必须在二十天后赶回来,明白吗?”

那两个武官都答道:“明白。”随即带领人马,疾驰而去。

他们都穿着昨天从突厥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除了自己骑的马外,每个人还带着一匹突厥人的战马做附马。只要不开口说话,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等他们走后,高长恭才命令其他人拔营上路。

从这里到栗水,一路上有不少地方都是盐沼泽,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走得比较慢。这些地方的土里盐分太重,几乎寸草不生,因而不能放牧,更无法定居。到了秋天,才会有冒险弄点粗盐的穷苦人来这里临时住下,到冬天封冻就离开。他们这三千多人在茫茫戈壁与沼泽中根本就不起眼。可是,环境恶劣,同样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到处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上去就像平地,如果不小心踏上去,就会渐渐往下陷落,遭致灭顶之灾。高原的阳光泼洒下来,被白色的盐碱反射到脸上、手上,让他们的皮肤发红,像针扎一样痛,有些人还开始脱皮。没有淡水,能找到的水都又苦又涩,根本不能饮用。就连风都是咸的,多吸几口就会觉得喉咙发痒,咳得难受,眼睛也酸涩难当,不停流泪。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天,才前进了三十多里地,好不容易找到一块面积比较大的实地,却不能扎帐篷,大家只好露宿在外。幸好现在是仲春时节,晚上不算太冷,三千人挤在一起和衣而卧,也就将就了。

高长恭搂着顾欢,一起躺在毡子上。他用自己的大氅裹住两人,在她耳边轻笑道:“这样其实也不错。”

顾欢枕着他的肩,看着黑天鹅绒般的夜空中闪烁着满天繁星,唇角轻扬,“是啊,我觉得很美。”

高长恭把大氅拉起来一点,遮住两人的头,便侧过身去吻她。顾欢婉转相就,觉得特别甜蜜。两人都忍耐着没有出声,缠绵良久,才渐渐平静。

高长恭低低地问:“嗓子还难受吗?眼睛呢,好些没有?”

“好多了。”顾欢轻声说,“喉咙有点痛,没什么关系。就是眼睛有些涩,总是忍不住流泪,好麻烦。我长这么大,加起来也没掉过这么多眼泪,真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