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宠溺地把她搂紧一些,温柔地哄道:“闭上眼睛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嗯。”顾欢觉得他的怀抱特别温暖,很快就睡着了。

将士们都睡熟了,只有十几个哨兵在营地周围巡视着,四周一片寂静。

忽然,顾欢似乎听到身边响起一阵骚动,还以为有敌人来袭,立刻坐起身来,本能地就伸手到腰间去拿刀。一掌抓空,她才彻底清醒过来,游目四顾,却不见敌踪,但不远处的战士却都坐起身来,嘤嘤嗡嗡地不知在说什么。

高长恭低声喝问:“什么事?”

那边有人回答:“禀元帅,标下正睡着,忽然感觉有东西爬了进来,不知是什么。旁边的人也都感觉到了。我们害怕是蛇,所以起来看看,怕它伤人。”

一听有可能是蛇,顾欢顿时浑身发毛,本能地一缩。她天不怕,地不怕,面对突厥的虎狼之师也等闲视之,却害怕蛇虫鼠蚁这类小东西。高长恭知道她的习性,马上搂住她的腰,示意她别怕,这才道:“找到了吗?”

那人立刻禀报:“找到了,是两只小狐狸,不知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顾欢放松下来,又来了精神,“拿过来给我,我看看。”

那边便有两个战士起身走过来,笑着将手里抱着的小家伙放到她的膝上。

星光下,顾欢看得很清楚,果然是狐狸,小小的个头,估计还未成年。毛皮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却很脏,又是灰又是土。它们多半又饥又渴,精神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两只前爪放在嘴边,一个劲地啃啃啃,口中不时发出细细的呜咽声,听着可怜极了。

顾欢抬头对那两个战士说:“你们回去睡吧,这两只就交给我。”

“是,将军。”他们很快回去,重新躺下。

其他人见并无异常情况,便继续睡了。

顾欢这才轻声问:“长恭,我们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给它吃的?”

高长恭想了想,“昨天我让伙夫在死马身上割了不少新鲜的马肉,我去找点来。”

顾欢对他嫣然一笑,“辛苦你了。”

高长恭疼爱地捏捏她的鼻尖,便起身走开。

顾欢拿起枕边放着的水囊,细心地给两个小家伙喂水。它们伸出爪子,紧紧抓住水囊,大口大口地喝着,因为来不及咽,嘴角边漏出来不少。

顾欢笑着,轻声说:“慢点喝,别着急。”那神情就像是在看两个小孩子。

高长恭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坐到顾欢身边,左手拿着一块马肉,右手提着一柄解腕尖刀,动作麻利地把肉切成一个个小块,顾欢便拿过去喂给小狐狸。

两个小家伙显然饿坏了,简直是狼吞虎咽,一口气把高长恭手中的肉全部吃完,这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顾欢开心地笑着,轻轻抚了抚它们的头,“好啦,你们饿久了,不能吃太多。先睡觉,明天带你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只小狐狸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伸头在她身上蹭了蹭,摇一摇毛茸茸的尾巴,然后就蜷在她身边,安静地睡了。

顾欢与高长恭相视一笑,提起水囊,用汗巾浸了水,把手擦干净,这才重新躺下。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都没了睡意,便相拥在一起,用大氅裹了,低声聊天。

高长恭关切地道:“最近事忙,一直忘了问你。你吃吴神医配制的药丸也有一年了,如今感觉怎么样?”

这几年来,他们情爱甚笃,顾欢却一直未孕。大夫说是因为身子受损,需要好好调养。去年初,顾欢找到吴谦,请他替自己医治。吴谦说的病因跟以前那位御医说的基本一致。他聪明地没有多问前因后果,只为她悉心配制了良药,嘱她日服一丸,每两个月就会给她换一种新药。吴谦肯定地说,一年以后,她的病便会逐渐好转。

现在一年已经过去,戎马倥偬中,高长恭根本没想起来,直到看见她哄小狐狸就像哄孩子的模样,这才忆起此事,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顾欢笑道:“吴先生说我的病基本好了,现在主要是调养,让元气彻底恢复。我现在只吃他给的滋补型药,实际上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不行,既是神医给的药,你就必须吃完。”高长恭严肃地道,“你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半点也马虎不得。”

“好。”顾欢乖乖地点头,“长恭,等咱们打完仗,回去成了亲,就生孩子。”

高长恭心中欢喜,将她抱得紧紧的,柔声道:“全都依你。”

两人渐渐地又睡去,直到朝阳升起,士兵们陆续起身,这才醒过来。

两只小狐狸仍然在呼呼大睡。曙光中,顾欢看得更加清楚,它们果然是珍贵的白狐。可能是它们的父母被人打死了,或者是被猛兽吃掉了,两个小家伙就出来到处流浪,也可能是它们自己贪玩,找不到回家的路,误入了这个死地。

顾欢看着它们,脸上尽是温柔。

匆匆吃完干粮,大家便上了马,继续前进。

顾欢抱起两只狐狸,将它们放到马背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扶着它们。两只小家伙只在上马时动了一下,接着又伏下身去继续睡觉,可爱极了。

一路上晓行夜宿,顾欢始终带着它们,亲手照顾它们的饮食。这两个小家伙也乖巧,并不吵闹,饥渴的时候就呜呜低叫,吃饱喝足后便绕着顾欢又跑又跳地撒欢。那些军人也都喜欢它们,有这两只小狐狸在队伍中,给枯燥沉闷的行军旅途增添了一些乐趣。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走出盐泽,人人都舒了口气。

顾欢给两只小狐狸喂了肉、水,便将它们放到草地上,笑着说:“快回家吧,好孩子不可以乱跑,听见没有?”

两只小狐狸呜呜地叫着,一直在她脚下打转,尾巴使劲摇摆。

顾欢蹲下身,摸了摸它们的背,温柔地摇头,“不可以带着你们,我们要去打仗,会伤着你们的。”

两只小狐狸依然不肯离开。

高长恭好笑地说:“弄不好它们真当你是妈妈了。”

顾欢搔了搔头,“那怎么办?”

“没事,我们上马吧。”高长恭拍拍她的肩,“它们跟不上我们,自然就会走开了。”

“嗯。”顾欢点了点头,硬着心肠站起来,却终究不忍,又拿过来一块马肉,放到它们面前,这才转身上马。她不敢回头再看,双腿一夹马腹,便疾驰而去。

高长恭跳上马,手中鞭子一挥,便率军追了上去。

这里离卡波谷地已经不远,他们没再歇息,一路急奔。当夜幕降临时,他们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显然离河边不远了。

前面的哨探回报,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卡波谷地很安全。他们便没有迟疑,直奔进谷。

这里确实如他们听说的那样,三面环山,全是陡直的峭壁,敌人不可能攀上山去居高临下地偷袭。栗水从前面蜿蜒而过,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高长恭安排了人把守谷口,便命令全军在此扎营。

如果明天韩子高没到,他打算在这里等五天。如果韩子高仍未出现,派去联络的仁勇校尉和副尉也没回来,那就多半是这支小队遭遇了不测。若是如此,他便会率队直奔突厥廷帐,寻机与宇文邕会合。这里离突厥廷帐其实也不远了,快马疾赶的话,两三天应该就能到达。

这一夜,高长恭和其他人一样,睡得很踏实。

黎明来临,忽然有人从谷口狂奔进来,焦急地叫着:“元帅,元帅,不好了。”

高长恭猛地坐起,叱道:“别慌,怎么了?”

有不少人被他吵醒,都询问地看了过去。

那是把守谷口的士兵之一,属于苍头,本是勇健之士,一向镇定自若,此时却有些慌乱,“元帅,河对岸有大批突厥兵,我们被包围了。”

高长恭立刻跳起身,大声命令:“全体起来,准备战斗。”

那些官兵全都没有乱,马上起身,有条不紊地迅速系上铠甲,拿起武器。

这时,高长恭与顾欢已经来到了谷口。

他们隐在大石后面,探头出去,仔细观察。

栗水河宽十余丈,静静地往南流淌。由于天气渐暖,高山上的冰雪消融,使河中的水量比较大,有些湍急。

在河对岸,无数人马正铺天盖地而来。他们都穿着皮裤、短衣,头上戴着毡帽,手中拿着弯刀,一看便是突厥人。

守在谷口的齐军士兵都面色凝重,一声不吭。

高长恭瞧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欢儿,我估计这里大概有十万人。看来,突厥廷帐的兵马都来了。佗钵可汗多半也到了吧?他可太看得起我高长恭了。”

第68章

高长恭对着河对岸一抱拳,朗声道:“可汗,劝降就不必了。我们会死战到底,绝不投降。”

突厥大军一队一队地飞驰而来,马蹄扬起尘沙,漫天飞舞,声势浩大。

顾欢凝目观望,忽然说:“趁他们尚未合围,我们必须派人抢先冲出去,找到大哥和宇文邕。我们拖住他们,争取就在这里消灭突厥的佗钵可汗。”

“对。”高长恭看了看周围的形势,便道,“我带人出去掩护。让十八骑分成两队,你跟着他们一起冲出去。一队去找大哥,你带队去找宇文邕。”

“不,我不会走。”顾欢斩钉截铁,“你安排他们去,我跟你一起掠阵。”

眼下形势紧迫,高长恭也知道顾欢对自己情深义重,决计不会离开,便不再多言。他立刻派人回去,叫苍头、犀角、大力的所有战士过来,将谷中大石奋力推出,阻塞进谷通道,同时派一队身法轻灵、反应敏捷的战士搭人梯攀上谷口两边的山崖,再抛下绳子,将数十名弓箭手拉了上去。

顾欢匆匆写好给宇文邕的信,交给高震。

兰陵十八骑已有一人在柏谷阵亡,现有十七人尽皆在此。高长恭将他们分成两队,高强带七个人往西南,寻找韩子高。高震带八个人往西北,寻找宇文邕或其他周国军队,尽全力将顾欢的信送到宇文邕手上。

分派完毕,高长恭召集一千骑,便与顾欢一道,冲出谷口,一字排开,站在河边。

河对岸的突厥人显然都是一怔,却并没有动作,有两人拨转马头,向后飞驰,估计是去禀报。

这时,兰陵十八骑从谷口出来,在高长恭他们的身后,贴着山壁狂奔而去。为了迷惑敌人,他们一起向南疾驰,奔出十多里后再分道扬镳,各自去寻找援军。

突厥人正在安排从上下游同时渡河,这时的注意力又大都被高长恭吸引,均未留意悄然离去的那十七个人。

高长恭未带盔胄,即使隔着十余丈水面,那些突厥人也能看清他无与伦比的俊美容颜。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身上的铠甲闪烁着银光,更显丰神俊朗,冷峻威严。在他的两旁,齐军将士军容严整,气势如虹。虽然众寡悬殊,他们却都凛然不惧,随时准备向前冲击。

河对岸的突厥人始终没动,黑压压的人群里只有当中一条线上有略微的挪移,似乎士兵们正在让出一条路。过了一会儿,最前面的突厥人向两旁分开,几个人策马走了出来。

最前面的人骑在一匹神骏的黄骠马上,个头不高,很壮实,皮肤黝黑,宽脸高额。他头上戴着黄金盔,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袍,腰带上镶着一圈翡翠,脖子上重重叠叠地挂着数串玉石玛瑙,耳垂上吊着大大的金环,手指上戴了数个戒指,挂着的刀鞘上也尽是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

那人腆着有些凸出的大肚子,兴奋地坐在马上,大声笑道:“早就听说齐国的兰陵王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爷,你就留在我这里吧,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虽然本可汗已经有了可贺敦,不过还是可以收下你。王爷国色天香,本可汗不会小气,必定重重有赏。王爷要什么,本可汗就给什么,如果咱们突厥没有,本可汗就派人去南边,找那两个儿子去要。”

他说的是汉话,虽然有些生硬,却也让人听得很清楚。大部分突厥人都能听懂一些汉话,顿时哈哈大笑,纷纷扬刀,同时叫道:“美人,美人。”

高长恭微微一笑,并不气恼。齐国的其他将士却都有些按捺不住,一提马缰,便想冲过去厮杀。

顾欢抢先开口,止住了他们的冲动。她朗声道:“兰陵王的俊美与英勇,天下皆知,倾慕他的人不知凡几。佗钵可汗对我们王爷倾心,想以身相许,做我家王爷的小妾,甚至愿将这万里江山拱手相让,任我家王爷予取予求,这都可以理解。只是,你又老又丑,不免令人倒尽胃口,想要得到兰陵王的青睐,只好等下辈子投个好胎再说了。”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朗,这一番话传得远远的,送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齐军千名官兵全都放声大笑,对着河那边叫骂。

“那就是一只癞蛤蟆嘛。”

“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高长恭听着顾欢故意曲解佗钵可汗的意思,一席话堵得他面皮紫涨,恼羞成怒,不由得心里暗笑。想要斗嘴,只怕十个佗钵可汗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顾欢。

佗钵可汗大怒,忽然用突厥话破口大骂。顾欢不甘示弱,立刻用突厥话回骂。佗钵可汗有些吃惊,扬声问她:“你这小娘们是哪里人?怎么会说咱们突厥话?”

“你这老匹夫不会说人话。”顾欢冷笑,“突厥话有什么难学的?本将军想说,自然就会说了。”

佗钵可汗身旁有不少人,均是达官显贵,纷纷指着顾欢大骂。齐军官兵自是不甘示弱,立刻戟指回骂过去。一边用突厥话,一边用汉话,而且都不是通用语,全是各地方言。双方都听得云里雾里,纯粹鸡同鸭讲。

顾欢第一次看到这种骂阵,实在忍不住,在马上捧腹大笑。高长恭也觉好笑,只是仍然端坐,风度仪容分毫不减。

双方你来我往,直骂了两刻的工夫,这才渐渐停歇。佗钵可汗看着顾欢,笑容可掬地说:“这位原来便是中原的巾帼英雄顾大将军,失敬,失敬。令尊坚守长城,让我们屡攻不下,虽然可恨,却也让人好生相敬。”

顾欢收敛笑容,肃然道:“可汗过奖了。家父保境安民,屡挫来犯之敌,实为将军本分。若不是突厥年年侵我国土,杀我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家父何至于终年镇守边关,我父女长久不得团圆?如此国仇家恨,自是要回报可汗的。”

佗钵可汗放声大笑,“顾小姐的回报本可汗很期待啊,不若顾小姐就嫁给我,聘礼好说。本可汗再将你父亲接来,你们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团聚了?”

高长恭淡淡地道:“顾将军乃本王的王妃,可汗就不必痴心妄想了。”

“哦?”佗钵可汗一挑眉,“原来是夫唱妇随,倒让人好生羡慕。不过,世人都说郎才女貌,才是天生一对,你们却是倒过来了,女才男貌,不免让人笑掉大牙。”

高长恭微笑,“我们怎么样,用不着别人来操这份闲心。至于本王有没有才,相信可汗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着,他忽然抬手,向后一挥。

本来站在河边的齐军立刻同时拨马向后,一阵风般驰入谷中。

高长恭对着河对岸一抱拳,朗声道:“可汗,劝降就不必了。我们会死战到底,绝不投降。”话音未落,他与顾欢同时回马,奔进谷口。

这时,谷中的大石已被那些勇士推到狭窄的入口处,堵在那里,只留下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高长恭让顾欢先进去,自己随后驰入。守卫谷口的齐军士兵手握长戟,崖上的弓手拿着弓弩,全都指着对面。

高长恭下了马,轻声对顾欢说:“我们必须守到五天以上,你看能行吗?”

“只能尽力而为了。”顾欢低低地道,“不过,打阵地战,突厥人远远比不过我们,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优势。”

“嗯。”高长恭点头,“幸好箭矢够用,我们每人带着三百支,还有五十匹空马,驮了上万支。多亏你爹英明,又心疼女儿,把那天战场上收集来的突厥长箭分了不少给我们。”

“是啊。”顾欢也笑了,“靠这些箭,顶两三天是没问题的。省着点用,再搞些草船借箭之类的动作,或许可以撑到五天以后。突厥人每次作战基本上就是向前猛冲,没什么战术。这里地势狭窄,居高临下,就如一个瓶颈。他们即便有千军万马,一次也只能冲进两三百人,我们只管放箭就能挡住他们。如果突厥调整战法,我们再随机应变。”

“对。”高长恭赞同她的看法,“我瞧那个佗钵可汗的意思,似乎想要生擒你我,那至少一开始不会不顾一切地狂攻,总会留有余地,这就对我们更为有利。”

“是啊。”顾欢点头,随即笑道,“其实,他最初的目标只有你,后来看到了我,才临时起意,想连我一并擒住。”

“就先让他做梦吧,只怕很快就会变成他的噩梦。”高长恭拍拍她的肩,“那咱们就各自去做事,我管这里,你负责后援。”

“好。”顾欢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困惑地看向他,“你说,佗钵可汗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看这阵势,分明不是偶遇,而是蓄意,一定有人走漏消息给他。如果是这样,那他调集大批兵力过来,突厥廷帐便成了一座空城,很容易就会被周军攻破。你说,他这样做却是何意?难道擒住你我比他的江山社稷还重要?”

高长恭双眉微皱,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你说得对。据我推测,出卖我们的叛徒一定是齐国人。我们与周国同时进军,只有皇上、朝中的几位重臣和参与制订用兵方略的几位大将军知道。他们都很可靠,绝不会说出去。因此,普通官兵根本不知道周国也同时出兵讨伐突厥,齐国的百姓就更不清楚了。再加上周国一向与突厥交好,他们也不会往这方面去猜,肯定以为只是齐国孤军深入,而我是此次进军的统帅,如果擒住我或杀了我,咱们这次北伐就算失败了,齐国的脸面丢尽,皇上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以后只怕很多年都不可能再伐突厥,只能乖乖臣服于他。哼,佗钵可汗打的如意算盘原本不错,可惜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到后来,他的脸上露出讥嘲的笑容。

“你说得对,定是如此。”顾欢点头,“佗钵可汗肯定还派了军队去阻截大哥,不过,大哥一定让他们讨不了好去。”

“是啊。”高长恭对她笑了笑,“大哥那边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们能守住,大哥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我相信。”顾欢信心十足,便转身去做事了。

佗钵可汗并未下令进攻,却派了一队人马在谷口外叫阵。这些人大概久居边关,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字正腔圆,只是在措辞方面未能领会中原文化的精妙,有些不伦不类。

“兰陵王,我们可汗听说你英雄了得,这才不远万里,带着我们来领略你的风采,哪知一见面你便龟缩不出。你那张脸生得像个娘们儿,为人也像个娘们儿,一点也不痛快。”

“兰陵王,你若是条汉子,要么出来与我们可汗一战,要么就穿上我们可汗送你的衣服,带上女人用的首饰,弹弹琴,跳跳舞,承认自己就是个娘们儿吧。”

“正是,这是可汗的可贺敦送你的衣服首饰,你不如从了我们可汗,也可苟延残喘,苟且偷安,留下一条小命。”

“对啊,我们可汗一定会重重有赏。你生得花容月貌,何苦在这里丢了小命?”

说到后来,便尽是污言秽语。

高长恭守在谷口,懒洋洋地靠着大石,仿佛没有听见。其他士兵却都没那么好气量,个个恨得咬牙切齿,不断对他说:“元帅,打吧。”

高长恭淡淡地道:“三国时,诸葛亮北上伐魏,在五丈原围住司马懿。他急于与魏军决战,可司马懿却高挂免战牌。诸葛亮便派人去城下叫骂,还送女人的小衣给他。司马懿却稳坐钓鱼台,就是不出战。耗到最后,诸葛亮大败而归。这佗钵可汗不过是学了一点诸葛亮的皮毛,想用激将法把我骂出去,与他在外面决战。你们再英勇,能打得过百倍于我们的敌人吗?都耐心守着,不管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别去理会,也不用回骂,何必费那个工夫?太阳这么好,不妨养养神,到时候好狠狠地痛打他们。”

那些士兵顿时心平气和,都笑着应道:“是,我们听元帅的。”

那些人骂了半天,还真有人骑了马过来,将一套女人衣服、两三样首饰以及一把龟兹琵琶放在谷口前的地上,满脸讥讽地对着谷中大笑几声,这才掉头离去。

高长恭探头看了看,对身旁的亲兵说:“去,把东西拿进来。”

那个年轻的士兵一怔,“元帅,他们是来辱你的,你真要拿啊?”

高长恭这才发现自己没说清楚,便笑道:“叫你拿那把琴,别的不要。”

“哦。”那士兵仍然不明白,但只要不拿女人的衣服首饰,那就行了。他立刻从大石间的缝隙穿出去,从地上捡起琴便跑了回来。

高长恭接过来看了看。这琴造型独特,梨形音箱,四弦四柱,曲项,是横抱着用拨子弹奏的西域琵琶,主要产自龟兹,后来被一些西域乐工带到中原,深受大家喜爱。

高长恭对那个士兵说:“你把琴拿进去,交给顾将军。”

“是。”那个小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顾欢正在与军中的伙夫盘算,按十日计算,每天控制消耗粮草的数量。看到士兵拿来的琵琶,听他说了此琴的来历,不由得微笑起来,轻轻地道:“谢谢。”

那个战士腼腆地说:“将军,不用客气。”便迅速往谷口跑去。

顾欢将琴拿到存放粮草的小山洞里,继续出来忙碌。

午时刚过,谷外响起了沉闷的牛角号,接着便传来喊杀声。在山谷里面的树林中休息待命的将士们都没动,仍然保持着或坐或躺的姿势,头却无一例外地转向谷口的方向。一时间,谷中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紧张得凝固起来。

所有官兵都很清楚,突厥人进攻了。

分别从栗水上游与下游渡河的突厥人有三千余人,从两边包抄过来,将谷口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等到吃完午饭,谷中仍未有动静,佗钵可汗便不再等待,下令进攻。

进入谷口的路很窄,最多只能容十人并骑。突厥人的前队纵马往谷中猛冲,后队则拉弓放箭,给予掩护。

充满野性的呐喊声在谷中回荡,守卫谷口的齐军却相当镇定,无一人慌乱。他们都有多次战斗经验,个个勇悍,从不畏惧。

高长恭冷静地在大石后面看着迅速冲来的突厥人,估算好距离,大喝一声:“放箭。”

立刻,崖上的齐军弓箭手同时放开弓弦,数十支箭如雨般射向敌人。为了节约,他们没有用弩,使的全是强弓,射出的箭势大力沉,只要射中人体,便会深深地钻进去。

只听痛哼声不断响起,最前面的十余个突厥人应弦而倒,尽皆人仰马翻,后面的人收势不住,也纷纷绊倒在地,滚作一团。

崖上的箭不断射向继续向前冲锋的突厥队伍,谷口的执戟长命令所有执戟手将长戟伸出去,就如一块人工钉板,直指欲扑上来的敌人。

不时有突厥人被急驰中突然绊倒的马远远摔出,向谷口直飞过来,却均被钉在那些长戟上。他们长声惨呼,浑身痉挛,很快便咽了气,看得后面的突厥人都有些胆战心惊。那些齐军战士随手抖落尸体,镇定地将长戟再次伸出,继续刺杀来犯之敌。

突厥人的箭不断射进谷口,飞上山崖,也有齐军士兵受伤或牺牲,但没有人为之悲伤恐惧,他们将死伤者挪开,便立刻有后续的人补上位置,继续战斗。

顾欢率领着临时组成的救护队将死伤官兵抬回谷中,死者妥善安放在一边,伤者立即予以救治。

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人慌乱,没有人泄气,更没有人退却。

从中午到傍晚,突厥人发动了十余次冲锋,前赴后继,异常勇悍。高长恭率领战士们顽强抵抗,浴血苦战,杀死敌军两千余人。从谷口到河边,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汩汩流出,汇成小溪,染红了栗水,在夕阳下散发着淡淡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