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转出来的人形越来越清晰,柔美得有如一方璞玉般的脸庞浮出几丝显而易见的担心来。颀长的身影与满地婆娑树影渐渐分离,却在刚冒出一个头的时候突然间停了下来。

千紫也正盯着自己的身影,似乎怕是它会暴露自己的形踪,往后退了一步,扶着宫墙站定,冲君月颜招了招手:“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君月颜剑眉轻拧,站着没动。

不远处的幽暗中,女子纤玉般的身姿倚墙而立,杏色纱裙款款坠|落在脚踝处,勾勒出一抹动人的风|情。

望着君月颜没动,她不禁轻轻咬住了下唇。

君月颜的眼光已经适应了黑暗,将她下意识的动作看得分明。

眼中闪过笑意,他抬脚向她走去。

“爷!”瘦三与飞翔早见得不对,一边一个冲将上来,拦在跟前。

“爷,别过去,只怕有诈。”飞翔背对着千紫,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瘦三的眉眼也是染上一丝凝重,见君月颜的脸色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怕这主子又会如这几天犯糊涂一样理不清楚,心头越发沉重。

“爷,您可别忘了她是什么出身,曾经对我们使过什么伎俩!”

平心静气,瘦三吐出心中的担忧。

就算主子忘了,他也不会忘!

千紫不惜以自己为诱饵,钓他们的主子上勾,达到她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

这也罢了,可现在她的身份已经摆在面前…瘦三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爷,她可是端木亮的人!”

她是端木亮的人,所以,她可能会在暗处设伏伤害他;

她是端木亮的人,所以,他不能过去。

君月颜的目光再次凝望向千紫,薄唇微启,清悦的声音染着几分深沉,一字一字说道:“既是端木亮的人,本世子更不该认软服输。”

说完,他一挥宽大的袖摆,灌上五成内力,便将瘦三和飞翔甩得直往后退,而他自己,却大步走向千紫。

千紫的面色闪过错愕,她都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真会过来。

君月颜几步便行到千紫面前,低下脸,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千紫姑娘,有什么体己话赶紧说吧,免得你师弟又找来了。”

说到“师弟”,他没有掩饰住脸上肌肉的抽搐。

分明千紫比自己还小,更比端木亮小,可却因为入门早,就得让端木亮叫一声师姐。

“谁跟你有体己话了!”千紫见他来了,便极小声地咕咚了一句。

“三句话没说,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君月颜很是喜欢她洒脱自如的样子,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很随意。

番外(66)

千紫听得他的调侃语气,那仅存的一丝紧张终于消失了,微抬小脸,睨着他道:“其实也没什么,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提防一下我师弟。”

“哦?此话怎讲?”君月颜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很平静靥。

千紫脸色凝重地解释:“今天的宴席上我看出来了,你和他关系并不好,是不是?”

听这话的意思,她还不了解他和端木亮之间的恩怨。

君月颜索性也不瞒她,大方地承认了:“是不怎么好。”

何止不好!幼时的一次陷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于记仇的皇家子弟来说,颜面尽失可以闹得不死不休。

端木亮在紫云巅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派人四处打探他的消息?呵,君月颜勾起薄润的唇,不屑一顾地一笑。

千紫听得他承认,眉心蹙起,低声道:“刚才见他召了几个心腹匆匆离开了,你自己小心一些。”

她和端木亮相处这么多年,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了解仿。

她大多数时间不在山上,而端木亮平常表现极其斯文,作为一名皇子,他的真正性格绝不会是这样的。

所以刚才她留意了一下。

君月颜对她的关心之语竟是说不出的受用,嘴角有了星星点点的笑容,说道:“你就不怕你师弟怪罪你?”

千紫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她无法回答,也没有意义。

她已经尽量避开宫中耳目了,如果真的被发现,那也只能看招拆招。

深吸一口气,她沉声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时间长了端木亮就会怀疑。”

君月颜一直未动的脸色在听到后头一句话后终于轻轻变了一下,他问道:“你要在宫里住多久?”

千紫被他问住了,摇了摇头:“不知,这次是与师弟一同下山的,应该过几天就要去向师父复命。”

毕竟端木亮的身份注定了他这一回离开后多半不会再轻易回紫云巅的了,所以师父有令,命她陪同下山。

不过下山后,她没有与端木亮一路,先回了山寨,这才有了后头的事情,导致了两人没有一起来天夜。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又问。

既然师姐弟情深,又何以要将这事告诉他呢?难道是因为他们相处了几日,她对他也有不忍吗?

千紫轻声说道:“你忘了吗?你救了我一次,这是我欠你的。”

君月颜一愣,抿起薄唇不说话,眼光上下打量着千紫的面庞。

不可否认,她聪明、机灵,有本事,可是,他也看出来了,她很真实。知恩图报,比一些自以为是的小人要真实得多!

可是,他却不希望这只是她的报恩。

“明天就走。”君月颜微启薄唇,吐出四个让千紫莫名奇妙的字。

“你明天就走?”她挑了挑秀眉问。

“不是,我说你。明天就离开天夜皇宫,这里不适合你久呆。”君月颜单方面做了决定,又怕千紫不同意,补充道,“明早辰时,我会在皇宫东角门外等你,送你一程。”

千紫红唇微张,颇感惊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这可真好,他叫自己何时离开就何时离开?

对她的反应君月颜并不奇怪,仿若未闻地说道:“明早我会来等你的,别让我失望。赶紧回去吧。”

他率先转过身,突然身形一顿,想起什么,回过头冲千紫灿烂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低声道:“宴席上那句‘谢谢’是真心的,一壶茶最后一杯才是味道最浓最正的。云巅茶香气宜人,汤色艳丽,确实是好茶!”

千紫的脸庞蓦然被他说红了,双拳也不由得抓了起来。

她确实是存了这个心思。

那么多人都以为她冷落了君月颜,只有她自己知道,云巅茶第一遍的最后一部分才是精华!

连端木亮也没想到这上面去,而君月颜却勘破了她的用心,叫她情何以堪!

“那是报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恰是这句话,也承认了她的用心。

君月颜嘿嘿一笑,不以为然道:“我更欢迎,你一辈子都记着这份恩情。”

说完,他快步走出了浓浓黑暗。

留下的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叫千紫气得直踢墙根,嘴里念道:“不就救了我一次吗?用得着这么得意!”

她将那墙根当作君月颜,一连踢了数十次,眼光直将君月颜的后背瞪穿,才匆匆沿小路离去。

千紫记性甚好,借着夜色的掩护快速朝自己居住的宫落窜去。

刚到达宫门前,便瞧得第三进宫院的灯火大张,外头站了不少带刀御林军,她的心微微一沉,从暗处自然地走将出来。

御林军们奇怪地看着她其中一人叫道:“千紫姑娘,

tang殿下刚来,在里面呢!”

千紫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跨过石槛进去。

里院的廊头挂了一排芙蓉宫灯,通明的烛火将整个院子照得犹如白昼。

端木亮披了件灰黑色的大衣,看着独自进来的千紫,面上的笑容一如以往般和煦,笑问:“师姐,到哪去了呢?一个人都不带在身边,叫我担心急了。”

千紫也轻轻一勾红唇,右手掩嘴打了个哈欠道:“没什么,刚吃得有些多,出去散了散步。你知道的,带个人束手束脚,一点也不自在。”

端木亮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千紫话锋一转道:“我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去得晚了,师父怕是着急,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回紫云巅。”

问完后她一呆,恨不得马上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这都说了什么啊!怎么就脱口说出离开的事来!君月颜的话,她何必放在心上啊!

想是这么想,话却收不回来了。

“明天?这么快?”端木亮脸上的笑容终于一敛,有些不赞同地道,“用不着这么急。我会给师父写封信,叫他放你多留一段日子。这可是师弟的家,师姐才来就走,叫别人怎么想师弟?还以为师弟招待不周呢!”

前一刻还在埋怨自己失言的千紫听端木亮拒绝了,却又着急起来。

“怎么会呢?咱们何须在意外人的口舌?我明天回去,顺便回家一躺,以后还会再来天夜。”

千紫心中懊恼,她还真的受君月颜影响了。他给自己规定在明天,她心里当真就越不过“明天”这道线去。

“师姐别哄我了,你一年到头都忙,可是难得能跟师弟小聚下,下一次却不知道要在几年后了。”端木亮没有松口,含笑看着千紫。

千紫这可为难了。

按理说,她第二天就离开确实不合理…

“师姐莫不是有什么事棘手?”端木亮见她脸色不豫,试探地问。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天白天可能需要出宫,不太方便。”千紫随口扯道。

“这个容易,想要出宫,拿我的牌子就行。”端木亮从腰间解下一块银牌递给了她。

他知道,千紫想要出去,有的是办法,不如给她一块银牌,省事得多。

千紫想着在宫中诸事不便,便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腰牌,和端木亮聊了一会儿,才回屋洗漱睡了。

第二日,千紫早早地起来,拢着被子坐了起来,小脸上时而不解,时而气愤,时而不屑,自顾自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为什么今天就离开?呵,天夜是你家的不成!我偏要在这里多住几天,玩个够本!”

说完了,她才一脸轻松地下床梳洗。

早膳是在房内用的,端木亮知道她有早起的习惯,过来她,说晌午要处理一些朝事,午时再来陪她用午膳。

千紫无所谓地点点头。

端木亮走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了,千紫不禁望了望皇宫东处的天空,想起昨晚那人的话。

他说,辰时会在东角门外等她,不知是真是假呢!

殿角的一樽沙漏正嗒嗒不停地流逝着,千紫坐了会儿,终是坐不住了,起身拿了件鹅黄外衫披在肩头,快步朝皇宫的东角门走去。

因为手中有端木亮的银牌,所以她轻而易举地便出了宫。

一路朝外走去,入目的是两排栽种的高大树木,没看到一个人影,更别说一辆马车了!

番外(67)

“骗子!”千紫一脚将挡在眼前的小石子给踢飞了出去。

“啊呀,踢到我了!”一道惊呼声在前头大杨树后响起,一抹着烟灰蓝直领长衫的君月颜捂着额头从树后绕了出来。

千紫呆住了,而后笑着走过去。

“胡说吧,我什么时候准头这么好了!”

君月颜嘿嘿一笑,说道:“你是不是来告诉我,端木亮不让你离开?陶”

千紫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君月颜右手三指掐了几掐,一脸高深地说道:“这还不简单,我掐指一算不就算到了。征”

千紫又被他逗得笑起来,骂道:“我怎么从没发现你嘴皮这么能说!”

君月颜倒没有再说笑了,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宫门,低声道:“那你就多呆几天吧,什么时候离开,送个信给我,我就住在中山王府。”

千紫“嗯”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这么急做什么?”君月颜一手拉住她的衣袖,不满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得好好逛逛天夜啊!”

“是得逛啊。”千紫瞪住他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毫不客气地拍掉,“可是,干什么要陪你逛!”

君月颜只是笑笑,并没在意,右手指放在唇前一弯,吹响口哨。

一匹高头大马从树林后跑了出来。

“上马!”君月颜提住她的腰带,一个健步便坐上了马背,顺手将千紫放在胸|前。

千紫只觉得浑身别扭,东扭一下西扭一下,嘴里抱怨着这匹马太瘦了,坐起来硌人得很,一点也不舒服。

君月颜皱起眉,冷声道:“你再乱动我将你扔下去。”

千紫成功地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坐着。

君月颜抡起马鞭,提高马速,朝夜都西门外飞驰而去。

西郊外就是天夜的青冥山,当初君澜风和落云曦也经常来的地方。远远可见山峰俊秀,起伏不平。

马儿甩开四蹄飞奔,浑身的鬃毛都竖了起来。

千紫感受着彪马的乐趣,微微眯上了眼睛,问道:“去青冥山吗?”

君月颜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一调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怎么?”千紫猛地睁开眼。

“小心!”男人的声音那么近,就在耳畔响起,低沉而好听。

热气吹在脸际,麻麻的,痒痒的,不过千紫没空去管那么多,升起警惕心,同样放低声音:“有刺客?”

“不,有山贼。”君月颜又凑近了些,回答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

“山贼在哪?”千紫尚未反应过来,眼珠子嘀溜溜直转,注意着四方的动静。

“在我面前坐着。”君月颜哈哈笑着说出来,右腕一甩,“啪”的一声,那马朝乡间小道飞奔了出去。

千紫面色一红,咬牙道:“君月颜,你信不信我下次专抢你们家的货!”

“信,当然信。”君月颜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那——”千紫刚开一声口,话锋倏然一转,“后头有人!”

君月颜的脸色也是一沉,肩膀一抖,脱下了烟灰蓝的长衫,直接给千紫披上,沉声道:“跟着我!”

“嗖嗖嗖!”一连串破风声响朝他们射来,竟是连人带马划进了范围。

君月颜右脚尖跨过马背,靠着左脚在马蹬上一点之力,抓着千紫飞跃下马,滚进稻田,一骨碌站了起来。

后头的马没有收住势,一下就越到了近前。

雪锦电出,君月颜一手死死扣住千紫的后背,将她埋在自己衣襟内,另一只手握着雪锦与来者三人缠斗在一处。

千紫几番想要抬起头,却再次被君月颜摁下去,耳边同时响起他的怒喝:“别乱动,别给我发出一点声音!”

千紫抿起唇,低声哼了下,脸上却浮出浓浓的担心。

她又怎会不知道,君月颜这是在保护她呢?

这三人,显然是他们出了西门后才跟上来的,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来。

君月颜手上的攻势越发狠厉了,躲过一名蒙面人射来的几发袖箭,右腕一翻,“刷刷刷”三声响后,三样黑沉沉的物事直飞出去,快达三人面门时却是“砰”地一声炸开。

那三人惊呼一声,顿时手中刀剑齐齐落地。

君月颜身手灵敏,雪锦末梢飞快卷起一柄刀,横空划过,血线迸出,一招三命!

世界瞬间安静了,千紫蓦然间就觉得背上的力道一松。

她赶紧从君月颜怀里退了出来,着急地打量他:“有没有事?伤着哪里了吗?”

原本一脸轻松的君月颜看到她眼内的关心,不知为何,那句“没事”竟就说不出口。

于是,他蹙紧眉头,一脸深沉地看着千紫,很满意地看着她不断地关怀自己。

终于,看到千紫面

tang色越来越不对,他才清了清嗓门,说道:“没受伤,我们去看看那三个人。”

千紫一愣后,怒喝出声:“没受伤你发什么呆,害得我浪费这么多感情!”

君月颜后背一寒。

这,这,这…就算浪费了感情,也没必要这样吧?

只不过,他的不悦还没表达出来,身后却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

君月颜猛然转身,就看到千紫捂着眼睛在那哭,他顿时觉得天地都塌了,暗了。

这个女山贼在哭?他有没有看错?

千紫一面哭一面喊着:“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有多着急啊!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你吓死我了!”

君月颜的面色柔和下来,心中某个地方刹时充盈着柔软,原来这样。

这么看来,他确实是不对,很大的不对。

他折步走回到千紫面前,轻轻拨弄开她的手,笑着道:“再哭,再哭就成花猫了。”

说完伸手为她拭去泪水。

千紫也不拒绝,只拿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他。

被她瞪得没法了,君月颜只好低而快速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太感动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了他的解释,千紫破渧为笑。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

从敌人来袭时他那样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时她就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