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紫说完,一把扯下衣架上悬着的黑色紧身衣换在里头。
等到了戍时,天空拉上黑幕,整个夜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千紫褪了外衣,将一身黑色行头露了出来,轻轻推开|房门,毫无声息地走出了宫殿,消失在黑暗中。
同时,一辆青油小车吱呀着从皇宫后门驶了出去。
一出宫门,车夫便急甩缰绳,将马车的速度提到极致,朝夜都城门飞快行去。
马车快,有人更快。
就在马车刚刚提速时,沉浸在大片花草暗影中的一条人影弹了出去,如只壁虎般稳稳把在了马车后辕之上。
马车到了城门处渐渐收势,城上头有灯光照射下来,有人喝问:“谁这么晚出城?”
“皇宫的。”阴沉的声音后,车夫掀起戴在头上的斗笠一角,亮出一块银牌。
月色飘浮,方形银牌之上发出森冷的光泽。
那守卫瞧得清楚,凛然叫道:“放行!”
马车顺利地出了城,一直平缓地行到城门守卫看不到的官道之上,车夫才又提鞭欲要加速。
然而,右臂刚刚抬起,瞬间却软若无骨地垂了下来,五指甚至捏不住鞭头,那长鞭便从他的指缝间“嗖”地一声溜了下去。
“怎么回事?”车夫大惊失色,说话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带着几分颤抖。
一丝不妙的预感扑天盖地而来。
后脑勺便在这时挨了重重一击,他整个人“咕噜”一声从车夫位上栽了下去。
马车还在跑,车帘被掀开,两道身影闪将出来,看到车夫被袭,俱是大惊失色。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旋风刮过,一把冰凉的武器贴着其中一人的脖颈横来。
那人的身手好生了得,一个后仰,生生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一击没有得手,千紫再不敢大意,她知道这人的底细,端木亮身边一等一的好手!
幸而她今天有准备,戴了人皮面具,这人,不会认出她。但不可久战,否则必露破绽。
刚才她在四周洒下了毒药,这人内力深厚,又坐在马车内,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千紫深吸一口气,递出长剑,一连十数招的快攻朝那人劈脸刺去。
天下武功,惟快不破。
她现在要的,就是防御,以攻为防,拖延时间。
番外(70)
那中年男子先是没有察觉,当他体内涌出一股陌生的感觉时,大脑内的神经立刻崩紧了。
长期游走在剑尖刀锋上的警觉告诉他,有危险!
他抬起脸,眼光如毒蛇吐信般紧盯住千紫,右手大刀猛然加快了速度。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朝她砸过去。
他要的是速战速决。
千紫的剑早已经舞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见对方提速,立刻狠狠一咬下唇,生生逼出一线血味,大脑也因此清明了不少绪。
然,对面那人的狂风大作威力委实过于强悍。
“哧…”一声长长的摩擦音,男人的剑与千紫手中那柄精致轻巧的银剑相交而过,血线迸出,千紫脸色变得惨白,左手胳膊本能地缩了回去。那里,肘弯处的衣衫已经被长剑划破,肌肤上喷薄着鲜血患。
得手的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右腕一旋,欲要再来一击,然,就在这时,他的双眸倏地沉了下去。
一直忍着剧痛注意着他的千紫眸光却是一亮,揪准时机,右手中的银剑闪电般递了出去。
中年男人脸色急变,转身便跑。
虽然胳膊失去了力气,但他却能在毒性发作的最后一个关头,将浑身内力逼将出来,已经非常不容易。
可千紫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眼光一冷,她清声喝道:“哪里逃!”
刺伤她的手臂,她又怎么会饶恕他?
脚步如影而上,身姿迅速追上男子,中年男子也急忙回头,撑起横剑来隔。
千紫单腕翻转,快得令人不可思议,只瞬间,便飞舞出十数招来,叫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她的身形。
中年男子眼瞳立即收缩起来,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大为惊恐。
“万花拂穴剑!”清脆的一声后,那剑,犹如鬼魅般从后斜斜而上,直入中年男子后背,而千紫的身影,也正稳稳落在他身后。
万花拂穴剑,是云巅道人生平绝招。
千紫适才与端木亮这名亲信动手,用的一直是杂学,从未用过师门独技。就是怕被这人认出来,若是叫他逃脱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她有把握时,她才用上了这致命的一个大招。
虽然看样子确实是被认了出来,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人会说出去。
中年男子瞪大了双眼,不甘地倒了下去。
千紫浑身一松,眉头紧接着又皱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左肘的伤口,那里已经被血糊满了,她低低咒骂了一声,从袖中甩落一张丝帕裹了上去。
再也不看这里一眼,她转身,快步没入黑暗。
夜都郊外的一片浓密的树林内有一汪天然的清泉,山石嶙峋,流水淙淙,月色笼罩其上,仿若为它披了一件淡薄的轻纱。
此时,千紫正坐在泉中一块石头上,乌黑的发丝浸了水后,柔亮油滑,如最光滑的缎子平铺在青岩上。
她低头轻轻擦拭着伤口,小心地用内衬撕下的白绵包扎好,待到一切看起来没有问题时,她才挽起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起身离开。
待她顺利回到皇宫时,已经快子夜时分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悄然摸进自己所住的大殿,千紫长长舒了口气。
“你到哪去了?”忽然间,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低沉地询问道,在同样冰冷的宫殿中显得十分渗人。
刚“背叛”了端木亮的千紫心有一半还是虚着的,猛然闻见男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往后“蹬蹬蹬”后退了几步,“砰”地一声,后背撞在了房门上。
完了,漏陷了!
千紫的大脑“嗡嗡”直响,根本没有仔细去想是谁在说话。
“你怎么了?”君月颜原先是坐在殿内台阶下方的太师椅上的,看见她怪异的举止,顿时感到很是惊讶,站起身来,眼力极好地穿透黑暗,朝她走来。
千紫这才知道那说话的不是端木亮,也不是这宫里的人,而是君月颜。
她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近,没有说话。
君月颜看到了她的不安,联系到她如此晚归,心中顿生疑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你干什么去了?”
“嘶——”千紫什么都来不及说,只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痛呼。
她的动静惊到了殿外的宫女们,院内各处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后,几道脚步声行了过来,清脆的敲门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姑娘,有事吗?”宫女询问道。
君月颜已经慌不迭地丢开千紫的胳膊,感到手心有些濡湿,他的心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低头去看,雪白的掌心赫然是几点鲜红。
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君月颜万分恐惧地望着千紫。
千紫深呼吸一口,没有理会他,先冲外面叫道:“我没事,起夜时踩到一个石头,还以为是老鼠。”
宫女们听说是这样,当即放宽了心,各回各房去了。
“你出去做什么了?”
待到一切归为宁静后,君月颜再次问道。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质问,反倒有些颤抖。
千紫抿了抿唇。
“我看看你的伤口。”君月颜也等不及她的回答,主动地握住她的手,牵她进殿。
男人的掌心很是宽阔,足以将她的手掌包裹在内。千紫莫名地觉得安心,便由他牵到床榻上坐下。
君月颜掀开床顶的夜明珠。
强烈的光辉洒下,刺激得千紫赶紧闭上眼睛,徐徐才睁开。
由于先前只清洗了伤口,治标不治本,左肘处包扎的白绵布再次被鲜血浸透。
君月颜的眉头狠狠跳了两下,也不问千紫的意思了,直接为她解开了绵布。
肘上,一寸见方的伤口显而易见,正汩汩冒着鲜血。
君月颜毫无办法掩饰他的心疼与紧张,一手将自己的白纱绢蒙上去止血,另一手熟练地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瓶,咬开瓶塞,里头的白色药粉不要钱似地全部倒在了千紫的伤口上。
若是被另外一个懂医的看到这一幕,一定要捶足顿胸,大呼浪费了!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妙药,有钱还不一定能求得来呢!
君月颜的动作细致轻柔,一会儿便给千紫重新包扎了一遍。
确认无事后,他才认真地凝望着千紫的眉眼,轻声问:“谁伤的?”
大手依旧紧握着千紫的小手,很能令人安心。
看着他这么晚还在等自己,给自己上药,千紫也就不再瞒他,平静地说道:“端木亮的人今晚要出城,送我手下两名山贼去耀星,为你抢夺天蚕丝作证。而我,杀了送行的人。”
君月颜直接被她的话震傻掉了。
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嘴角的笑容有一丝苦涩,添了一句:“你是端木亮的师姐。”
师姐,是的,是他师姐。
她怎么能帮着外人来对付端木亮呢?
“还你的情。”千紫的小脸渐渐收敛了所有表情,吐出来的字眼无比淡漠,“你救过我,我欠你一条命;所以,今天我也要救你。毁了马车,放跑了证人,端木亮就算亲自去耀星,没有证人,说服力也不强。”
君月颜脸色愕然。
这事他是知道的,他已经在后头布署好了,却怎么也没算到,千紫竟然会为他出面!
“虽然我侥幸没死。”说着,她望进君月颜深不见底的眼眸,继续道,“可这份情我已经还了。我不欠你什么了。”
她实在不想再欠着别人了。
就在千紫欲要躺下睡觉时,君月颜快速伸手,在她腰上一托,阻止了她躺下去的动作。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君月颜心中也满是恼怒,“我不是要你报恩!更不是要你去死!”
这丫头怎么就听不懂他白天话语中的意思呢?那么明白了!
她居然还问东问西,这也罢了,就为了他一句话,连跟他打一声商量都没有,就跑出去承受危险!
天知道端木亮团伙有多么狠辣无情了,如果叫他们得知千紫所做的事,后果实在太严重!可看到千紫那倔强的眼神,想到她受的伤,君月颜就算再大的怒气也没了啊,转化为深深的怜惜之情。
唉…
“下次再这样,别以为你是帮我,我可根本不承你的情!”他只能瞪住千紫,威胁道。
番外(71)
“也不会有下次了!”千紫反瞪住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君月颜先偏开了眼光,心平气和地说道:“今天看到你的举止有异,我也派瘦三去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计划,却也提前在京都四门外布下了人手。”
千紫听明白了,原来他早有准备,不禁愕然道:“那我的伤不是白受了?”
君月颜无奈地一叹:“这就是擅自行动的教训,以后记住了吧!”
千紫倒吸一口凉气,心窝深处都隐隐发疼,教训,血淋淋的教训啊患!
嗯…想到他刚才还是真的蛮关心自己,千紫决定再次和他严肃地谈一谈。
“君月颜,端木亮是真的想要你死。绪”
她的脸色没有了刚才的气怒,凝重了很多,放低声音道:“别看我和端木亮是师姐弟,但在山上时,和他往来也不多。印象中,他是个沉默但很听师父话的人。所以这次在皇宫中的所闻所见,也令我很吃惊。”
虽然早有意料,端木亮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可也没想到他的手段会如此残忍。
君月颜见她“态度良好”,紧崩的脸缓了下来,很是满意,也将小时候和端木亮结仇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千紫听到端木亮扔君月颜下水,结果自己反被扔进了池塘,脸色顿时憋屈成无比怪异的神态,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咯”的一声笑了起来。
小小的君月颜就如此精明啊,了不得!
“从那件事后,他就恨上了我。”君月颜苦笑道。
千紫渐渐收起笑容,眼角划过一抹诧异:“就是因为这事?”
这件事也太微不足道了吧!儿时,谁没干过几件傻事呢?
五岁时,她绞了姐姐最爱的绣屏,因为她说了自己娘亲的坏话;十二岁时,她一剑刺伤了长兄的手臂,因为他做的错事,连累她娘跪了三天三夜。
这也算很严重了吧?想到往事,千紫的眼神微微一黯。
“就是因为那件事。”君月颜耸了耸肩,也不能理解端木亮的心胸为什么会狭窄到如此地步。
千紫忆起今天白天偷听到端木亮提起君月颜时无比阴狠毒辣的语气时,不由得浑身一寒。
“总之,你要小心。”她终究是放不下这件事,嘱咐道,“我手下人你不用担心,我白天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他们会连夜转移,不会被端木亮的人发现。”
说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
将来,她也许无法再回到他们身边了吧?自从紫云巅下来,无意间闯入他们的贼窝也已经好几年了,说没有感情那不可能。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分开也会好过以后再不舍别离吧。
“我没事。倒是你,我放心不下。”君月颜的左手轻轻抚过她的伤口,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声音有些嘶哑,“端木亮是你的师弟,如果他发现了你的所为…”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
“尽早离开这里。”千言万语只化为坚定的一句。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千紫反问他。
她知道,只要他回了风云岛,纵然端木亮再恨他,又能奈他如何?
君月颜眼前飘过太上皇那张锐利的面庞,迟疑地说道:“我还有些事,可能要过段时间。”
千紫没有再接他的话,心中却打着自己的主意。
良久,君月颜温声安抚道:“我这药最灵,今晚睡一觉,明天早上胳膊就不会再有一点疼痛了。待这事风头过去后再离开,免得叫端木亮生疑。”
千紫点点头。
君月颜怕耽误她休息,告辞离开,千紫起身要送,却被他按住了,拉起床角的薄被为她盖上,轻轻凝望着她的眼睛:“睡吧,我会托亲信多照顾你。”
千紫垂下眼睫,目送着君月颜那双黑色牛皮靴离开眼界,小脸莫名地一烫。
谁叫他托人照顾自己了,说得好像自己和他关系很好似的…不过,那种两人之间流淌着的微妙感觉,还是令她心尖发颤。
第二日,晴空万里。
君月颜高大的身躯站在金华殿数丈之外,负着双手,眼光茫然地望着那块金匾。
那些皇宫深处的秘辛虽然足够隐秘,但对他来说,想要捕捉一些风影也不是难事。
昨日他动用了一些人力,查了查太上皇和君家的渊源,结果,有些不能让他接受。
如果自己的父亲真是太上皇的儿子…那么,这种关系也一定不为父亲所承认。因为这么多年,他从未听父亲和母亲提起过,一次也没有。
可是,昨日太上皇在他面前的表现却又暗暗叫他心惊。
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一名太监快步过来,叫道:“世子,太上皇已经到了,正等着您呢。”
君月颜迅速正了正脸色,应了一声朝金华殿迈去。
今天与太上皇会面,自是不再需要端
tang木奇等人的作陪。偌大宽敞的宫殿内,连个下人也不见,太上皇独自一人坐在玉阶上饮茶。
见君月颜来,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褶子。
“太上皇。”君月颜上前行礼。
“来,颜颜,陪孤下一盘棋。”端木镜竟然乐呵呵地亲自来拉他上阶。
君月颜一怔后并没有拒绝,只不过,在知道他可能会是自己亲爷爷后,感情就变得太过复杂。
玉石几上摆好一副棋盘,黑白棋子皆由上等琉玉打造而成,光滑圆润。
端木镜先执了一粒黑子在手,指着棋盘道:“来来你先走子,让孤瞧瞧你的棋艺如何。当年,孤可是你父亲的手下败将。”
提到父亲,君月颜的心又是一动,不由得微微抬眼,打量向太上皇。
太上皇低着头,虽然在笑,可那笑容却明显带着苦涩。
君月颜的心头又是猛地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
如果从未见过太上皇,听到那个消息时,他一定会斥为无稽之谈,可是现在,太上皇种种反应又怎么解释?
想到这,他落下一颗白子时,嘴里说了出来:“太上皇,您还和我父亲下棋吗?我还以为您一定很难亲近呢!”
端木镜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呵呵笑了几声:“你要是愿意,孤以后也不去寺里了,就住在皇宫,你常来看孤如何?”
君月颜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停了一下,才镇定地笑道:“我倒是乐意了,只不过,我三天两头地来陪您,有人可是不乐意。”
端木镜听了这话,脸色倏然一沉,脑子转得也快,立即问道:“端木亮?他给你脸色瞧了?”
君月颜心中暗叹,果然是当年的九五之尊,感知力如此敏锐!
端木镜见他的表情便知自己说对了,冷然一笑道:“他有什么资格说你?论起血液,他根本就不是我端木家纯正的血统!如果不是,呵,如果不是时运好,皇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君月颜听得心惊肉跳。
看不出来,这老祖宗对端木亮相当有成见啊!
还有这话,说得也太过直白了些。端木亮不是端木家纯正的血统,他难道就是了吗?他怎么就没资格来说自己了?若是这话被外人听去了,又不知要起多少风波。
沉吟片刻,君月颜小心地开口:“不管怎么说,亮皇子现在都是天夜皇朝唯一的皇子,我虽然不惧他,但也不想和他闹矛盾。毕竟,我们君家的根基也在天夜。”
端木镜深深看着他,眸光中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许,说道:“真是乖孩子,懂得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