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寂寞帝姬与流亡王孙的凄恋:凤血上一章:第 10 章
  • 寂寞帝姬与流亡王孙的凄恋:凤血下一章:第 12 章

--而他,竟只有半张脸。

商妤瞪大眼睛,蓦然看清那长发散覆之下的狰狞,一道淡红伤疤贯穿右脸,从额到腮,连右眼也是盲的。而左脸上剑眉飞扬,秀目微挑,肌肤不逊白玉,俊美与可怖一般惊人。

这副容貌惊得商妤倒抽凉气,不觉后退了一步。

那人脸色一寒,独目里透出恼怒。

"诚王殿下。"门后阴影里传来女子语声,一个袅袅身影走到光亮中,周身似有淡淡光华不可逼视,将周遭夜色都逼退,"婢子无知,冲撞了诚王殿下,但请见谅。"

她言语谦和,神情却无示弱之意,明锐目光将他定在原处。

原来这才是正主,果不负绝世之名。

诚王略微惊怔,随即目光却冷下去:"本王眼拙,令太子妃见笑了。"

听得这诚王二字,商妤心头抽紧,万万想不到会在静夜深宅遇见这个人。

随嫁女官务必熟知北齐宫廷人事,来此之前,她也自以为将皇室脉络、纷杂族系、浩繁人名烂熟于胸。偏偏当面相遇,却忘了这位身份殊异的诚亲王。

诚王,北齐国主一母同胞的幼弟,太子的叔父。

建德六年,北齐高太后患病,诚王私带萨满巫师入宫,为太后驱邪去病。当夜事情走漏,骆皇后率众而来,混乱间法坛起火,大火来势迅猛,将躲避在后殿的诚王困于火海……待宫人将他救出,已身受重创。那一场大火焚毁了太后寝宫,诚王被大火烧毁右脸右眼,从此形如废人,高太后受此惊吓神志大乱。

原本巫蛊之术是宫中大忌,但惨祸已然酿成,国主虽是盛怒,念及手足之情,也不忍追究。高太后被送往汤泉行宫静养,再未回返宫中。诚王多年来幽居养病,不见外人,渐渐被外间遗忘。

雪夜深宅,原已是落魄废人的诚亲王却突然现身。

究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抑或是另有暗棋……晋王此刻又在哪里?

夜风扑面如刀,就连北国的风也是凌厉无情的。

昀凰笑了笑,从容迎向诚王,目光毫不避忌地看进他眼里。

"你看什么?"

冷不丁她突然开口,惊得宫女手一抖,玉簪摔在地上折成两段。

妆镜里,骆后还未上妆的脸异常惨白,两颊凹陷,眼眶比颊上胭脂还红。她浓密的长发黑沉沉地掬在梳头宫女手中,两鬓却已是灰白。适才宫女执了玉簪,迟疑要不要遮去髻间一缕白发,不觉向镜子里多看了两眼,却撞上骆皇后质问的目光。

自瑞王的噩耗传回,骆后因悲痛过度而昏厥,醒来后一连数日不曾开口说话。皇上来了、公主来了、御医来了……她只是用一副空洞洞的眼神盯着人看,也不悲泣,那眼光好像带着毒,看谁都透着恨意。御医说皇后身子安好,只是悲痛过度,暂时迷了心窍,只能待她自己清醒。

宫女呆望着镜子里骆后的脸,害怕到极处竟忘了跪下。

骆后身子纹丝不动,目光却移下,瞧着地上的两截断簪,幽幽说了声:"捡起来。"

宫女扑通跪倒,颤抖着将簪子托在手心。骆后拿起一截断簪,叹了口气:"钧儿说我戴这簪子最好看,你为何偏要摔断这一支?"宫女面无血色,张口正要告罪求饶,陡地见骆后回转身来,抬手掠风,眼前骤然一片血红,连痛都来不及痛,便看见鲜血溅出,镜子里的自己双目圆瞪,一只眼窝里直插着半截断簪。

左右宫人眼睁睁地看着骆后将那断簪插入宫女的眼睛,霎时惨号声起,年少的宫女倒地翻滚,哀叫声远远传出,惊得暖阁金笼中豢养的百鸟扑棱一声齐齐惊飞。惊骇万状的宫人不敢近前,任凭那鲜血迸流的宫女在地上翻滚挣扎,直待御医和云湖公主赶来,才将她拖了出去。

骆后倚着妆台,冷眼看着战战兢兢的诸人,手上犹自沾着鲜血。云湖公主快步上前扶住她,被她猛地拽住手腕,赫然便是五个血印。骆后眼里闪动笑芒,恨声里透出快意:"他们如何害死他,我便十倍奉还,一分也少不了!"

云湖脸色一变,忙将她按回锦榻,飞速扫了身后的御医宫人一眼,在她耳畔压低语声道:"母后,小心耳目!"骆后大笑起来,目光森森扫过左右:"怕什么?你以为我不开口,他们便罢手了?左右是一场你死我活,不如来个痛快!"

御医与众宫人俯跪在地,汗出如浆,气不敢喘。连云湖公主也被骆后目光所慑,低头见手腕上几个猩红血印,竟似被火烙烫。"他们害了我的钧儿……可惜,我还有一个儿子。"骆后语声嘶哑,似哭还笑:"你,让尚尧立即入宫见我!"

这尚尧二字,却令云湖本已灰败的脸色顿时泛青。

"母后……"云湖咬住下唇,不忍再将更坏的消息说出口。这几日里母后悲痛过度,神志未清,朝野内外的音讯一概不知。见她如此神色,骆后霍然睁目,厉声道:"怎么,尚尧出了何事?"

这已是她最后的浮木,假如连晋尚尧也遭遇毒手,那任凭骆氏手段遮天,她也是无凭无靠,一只脚踏上死地。如今已没了尚钧,尚尧万万不可出事。

"说,尚尧现在何处!"骆后眼中瞪出血丝,云湖公主见此,再也无法忍耐:"五哥……五哥他被父皇禁足在王府,待罪候审。"

"尚尧有何罪?"骆后脸色陡变。

"父皇令右卫尉追查,在行宫废墟找出三名受伤未死的女子,其中两人是南秦长公主的随嫁女官。"云湖公主一字一句说得艰涩,"五哥说,哥哥是死于乌桓人之手。可这女子供称,当夜亲眼在行宫见到内侍行刺,哥哥和长公主都罹难当场。乌桓人尚未攻入,行宫已被纵火焚烧。五哥是第一个赶到行宫之人,他的话与女官之言相反……"云湖公主说不下去,将嘴唇咬了又咬。

骆后目光却已直了,愣愣地看着云湖,仿佛已僵硬成石。

云湖握住她的手,似劝慰骆后,又似在说服自己:"太子也被禁足东宫,父皇还在查证此事,我一直见不到五哥,萱姐姐身为晋王妃,眼下也进不了宫--可是五哥他不会的,母后,我信五哥!"

骆后好似并未听见她的话,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

云湖公主越发惶急:"一定不会是五哥,我们一起长大的,往日他最疼哥哥和我,处处谦让回护,从未对您有半分违逆!母后,你一定要信他,如今我们只剩五哥一个了,若连他也不可信,我们,我们……"

她语声越说越低,哽咽不成调。

骆后惨无人色的脸上却有了一丝冰凉的笑,喃喃重复道:"不错,只剩这一个了,只剩尚尧一个了……"

第二十二章【弹指灰飞事成空】

隔日辰时已过,长公主仍未起身,商妤知她连日劳累,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上一觉,也不敢惊扰。然而午时将至,商妤忍不住入内探看,这才发觉长公主气息沉沉,额头滚烫,犹自昏睡不醒。

诚王闻讯带来医侍诊脉,才知长公主寒气内侵,积郁已久,风寒伤及少阴。医侍见她脉象微细,手足冰冷,连重药也不敢下,只能以细辛甘草汤调理--这一昏睡下去竟两天两夜不曾醒来,商妤急得三魂丢了两魂。虽然水米不进,喂她汤药却肯吞咽,病症也未见加重。

身子忽寒忽炽如在炼狱,昀凰心中却是清明的,知道自己病着,且病得不轻。

一向知道自己是强健的,但凡有些小小病痛也习惯了忍耐,却不料在这个时候病倒,昏沉沉里闻到药汁苦味,辛涩呛人,昀凰只得强迫自己咽下。

一定要好起来,即便死,也不能死在此时。

答允了少桓和母妃平安归来,也应诺了晋王的联手之盟,岂能有负于他们。若就此撒手,少桓必定失望,晋王也必笑她怯懦……心中忧急如焚,急出一身的汗,房里仿佛烘烤着火炭,令人口干舌燥。昀凰蹙眉辗转,想要唤商妤,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厚重帷幔,像山峦浓云一样压下来,压得她不能喘息,胸口窒闷欲绝。

救我,少桓。

明知远在千山之外,万水之遥,仍只念着这一个名字。

昀凰无力地喘了一声,放弃徒劳的挣扎,任由周身火炭灼烧,喉中干渴欲裂,无数浓云阴霾将她包裹……忽而有风吹入,微弱的一丝风,带着晨间凉意吹来。这风和缓沁凉,掠过山峦,吹散浓云,拂过耳鬓发梢。

朦胧里睁眼,瞧见谁的身影飘忽在云霭间,似近又似远。

是谁的目光深深凝视,又是谁的气息温醇如五月的风。

昀凰静静躺着,心中的烦恶却已缓了下去。

眼前人影微微晃动,似有人声低语,还来不及诧异,一股微带辛呛的药汁已涌入唇间。昀凰咽下两口,忍不住蹙眉瑟缩。手却被谁轻轻握住,温暖地一握,暖意直透心底。

不是商妤,她的掌心不会这般温暖有力。

谁,这又是谁?

商妤正拿烫热的艾叶水给她擦拭身子,忽见长公主微微睁眼,薄唇间叹出一声:"谁……"

"公主,你醒了!"昏黄灯影下,正是欣悦激动的商妤。

原来是她,昀凰微弱地笑了笑,神志渐渐清明过来。

商妤见她终于醒来,恨不得跪地合掌感谢上苍。她的一脸笑容映入昀凰眼里,仿佛有着异样的熟悉,除了母妃与少桓,还有谁也曾这样关切地看她……是了,是沈觉吧。

"多谢你。"昀凰微笑,勉力抬起手,覆在商妤瘦削的手上。她的手也有些凉,并不像梦里握住的那样温暖安稳。可惜,到底是在梦里。商妤却顾不得她这些心思回转,已匆匆转身唤人,欢喜道:"公主醒了,快请郭太医!"

难为诚王还惊动了太医,怕是费了许多风险周折。昀凰微微侧首,看见商妤一阵风似的折回内室,将几名侍婢使唤得练达自如。真是个体贴得力的女子,可惜跟来了此地……昀凰不觉歉然,却听商妤欢喜道:"多亏晋王带来这位妙手太医,只两剂药就让公主醒来,若让先前那庸医拖延下去,还不知……"

"晋王?"昀凰骤然出声打断她。商妤啊了一声,忙道:"奴婢只顾欢喜,忘了禀报公主,早间晋王前来探视,专程带来郭太医为公主诊治。"帷幔间,良久不见公主出声。商妤忐忑地想,公主或是责怪她不该让晋王入内,忙垂首道:"奴婢无能,晋王执意入内探视,奴婢拦他不住……"

"他,到了内室?"昀凰弱声问。

"是。"商妤越发忐忑不安,"太医为公主诊脉时,奴婢未能入内,只有晋王在侧。"

那温醇如五月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竟未想到是他。

昀凰缓缓将手交握,手上仿佛还停留着前一刻的余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昀凰这一场病,足足过了七八日才算好起来。晋王却再未出现,诚王也似乎忘了昀凰主仆的存在,鲜少履足过问。只有郭太医以替诚王诊治为名留在此间,每日探视,亲自侍药。

老太医年过古稀,性情和善,听他说起才知这诚王的私宅离帝都已经不远,快马一夜可至。问及再多的事,郭太医却缄口不言,口风丝毫不漏。

正是隆冬时节,入夜风雪骤急,北方的冬夜万籁俱寂。

错金麒麟暖炉加了香木末在炭上,暖香融融,熏人欲睡。商妤早早熏好了衾枕,催促昀凰早些安歇。一番患难下来,二人渐渐淡了主仆的位分,添了姐妹的亲近。

昀凰拥着一袭不离身的紫貂裘,倚在窗下倾听风雪呼啸之声。

昔日宫中也落雪,南国的雪是簌簌而落,说不出的空灵曼妙;北国的风雪却挟裹了刀锋般的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里,似有着摧毁万物的魄力。昀凰听得入迷,神往于这不顾一切的凌厉之声……蓦然,风雪里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谁?"商妤一惊,来人夜入内宅,外院的仆役竟没有半点动静。

"晋王到了。"外头传来熟悉的语声,令商妤呆住。

昀凰披了貂裘匆匆迎出,房门开处,风夹雪粒倒灌进来,吹得灯影摇曳。四盏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上一行人,个个身披连帽斗篷,周身遮得严实。

为首一人负手而立,身后有人擎起伞,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飞扬的玄色风氅。雪映人,人踏雪,茫茫夜色似乎也在他身后淡去。

晋王掀了风帽,朝昀凰欠身而笑:"在下星夜冒雪而来,可否进屋讨壶热酒?"

他立在门前阶下,双足都没入厚厚积雪中,笑容却似煦春三月。迎着那熠熠目光,昀凰一时有些恍惚,心中百般起伏,或焦灼或猜疑,都在这一刻平静下去。不过半年未见,她已憔悴如斯,他倜傥风神也平添了疲惫--其间多少风雨险阻,此时无须多言,彼此都是明白的。

她如约而来,他也守诺相候,走到这一步,往后便是生死盟友,进退相随了。

两人相视而笑。

烛影下,翩翩王孙,天人之质。

或许是连夜冒雪驰骋之故,借着灯色,只觉他一脸倦容,眼底虽有笑意,却不似当日神采飞扬。昀凰心中微微沉了下去,似他这般缜密之人,若非出了要事,必不会连夜冒雪赶来。

晋王却环顾四下笑道:"皇叔这地方有些寒碜,可还住得惯?"也不待昀凰回答,他已自顾自在椅中坐下,闲适如在家中,随意将腿一伸:"我可以脱靴吗?"

昀凰一怔,见他沾满积雪的靴子被屋内暖意一烘,雪水都化出来,将波斯绒的毡子泅湿一大片。他认真地望着她,不像是在说笑:"可以吗?"

昀凰不觉莞尔:"殿下请便。"

他俯身脱下湿靴,坦然将一双修洁的赤足踩上绒毡。仆役取来干净的靴袜给他替换,当着贵为长公主与皇太子妃的昀凰的面,他又若无其事地穿上靴袜,末了抬头一笑:"套着湿靴子好似站在水牢里,这下可舒服多了。"

一壶酒烫至微温,入口最是酣绵。

静室内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都记起当日在竹舍的情景。他朝她举了杯,眉色飞扬入鬓:"竹舍一别,再无人可对饮。"昀凰噙着一丝笑,举杯饮尽。

她仰首的姿态如兰花盛放,令他微微失神。

"还顺遂吗?"昀凰目光微垂,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晋王没有即刻回答,将杯中酒斟满才笑道:"有顺遂也有麻烦,你要听哪一样?"

昀凰微笑道:"最坏的是什么?"

晋王眨眼想了一想:"最坏莫过眼下,我被禁足在王府,若被父皇发现偷溜出来,恐怕就要住进天牢了。"饶是心中已有准备,听到禁足二字,昀凰仍是一凛,未料事情已坏到如此地步。看她变了脸色,晋王仍是笑意不减:"能在此地与你对饮,总算还不太坏。"

"还不够坏?"昀凰叹口气,无奈笑道,"恐怕许多事你都有欠解释。"

他笑得狡黠,却叫人无法着恼。

再一杯酒饮下,晋王总算正了正神色道:"你不是有三个随嫁女官吗,当夜躲过了两个,日前被父皇的人找到。这二人声称看到你的车驾被带走,更目睹尚钧和你一同遇刺。"

"有这等事?"昀凰惊道,"这分明是说谎,即便窥到我离去,也看不到瑞王被刺。"

"不错,剑奴此次虽有疏忽,也不至于愚蠢若此。"晋王颔首,"她们……要么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有人主使,且那人已猜到三分实情。"

昀凰脸色铁青,寒意陡生。

连她身边之人也被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若非动手得早,迟早要坏了大事。

陈国公,真真是老而弥辣。

昀凰良久不能言语,冷汗渗出掌心,终究抿唇低头道:"昀凰此番大意,连累了晋王殿下,心中万分愧悔。"晋王凝视她,第一次见这倔傲至极的女子向他低头,却是大有担当,令人反添了几许敬意。

"公主不必自责,放走此人是剑奴的疏忽,他二人已断腕谢罪。"晋王淡淡的一句话,似冰屑落在昀凰心头,眼前掠过那少年刺客精悍沉默的面容,血淋淋的断腕二字,入耳悚然。

"除却这一桩,其余倒是大好消息。"晋王不动声色地带开话头,微笑道,"秦齐盟军合攻东乌桓,势如破竹。乌桓人帮了你我大忙,与陈国公精锐大军一场血战,各有折损,裴家军趁势夺取东线,连下乌桓七座城池。护军将军何钺战死,何鉴之以治军荒废之罪,已被罢了兵权。"晋王修长的手指执起白玉羽觞,觞中酒色潋滟,煞是好看,"这杯酒,且恭贺陛下与长公主胜券在握,不出此月,乌桓可灭!"

昀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并不举杯,也无多少快慰神色。

晋王扬眉看她:"这消息仍不够好?"

"好,超乎意料得好。"昀凰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也瞒得我很好。"

行宫一夜剧变,凭空杀出东乌桓人,原该遇刺的太子却逃走,刀下冤魂换了瑞王。南秦兵马竟也应对裕如,迅速调转刀刃,直指乌桓--原来是她小觑了人,北齐晋王,早已志不在黄雀,等不得面前挡道的螳螂慢慢捕食。他已是一只爪锐喙利的鹰,展翅欲搏长空,螳螂黄雀都是他口中之食。

可是少桓呢,她也小觑了他的野心壮志吗?

昀凰想笑,唇角却只微弱一扬:"不知这一出嫁祸江东,是殿下的妙计,还是敝上所欲?"

晋王凝视她片刻,坦然道:"若无陛下举兵相助,我必不敢兵行险着;若无乌桓牵制强敌,陛下未必会孤注一掷。"

陈仓暗度,借刀杀人,原来他二人才是真正的盟友,早已联手设下陷阱,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晋王借骆后杀太子的刀,反夺了瑞王性命;少桓借乌桓之战,将何家葬送阵前;还有谁,谁手里握着谁的刀,谁又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太子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避祸,坐收渔人之利?身份叵测的诚亲王究竟是敌是友?晋王看似泰然,自己却也置身微妙境地,稍有不慎,便招来极大凶险。而她的生死祸福也与他系在了一处……昀凰眼里变幻的神色,俱都看在晋王眼里。

她并无惊惧,只是疑惑里流露出淡淡忧虑。

这真切的忧虑目光已是多少年不曾见过,自母妃去后,似乎再没有人会为他忧虑。

晋王避开了昀凰的目光,将杯中酒缓缓饮尽,心中方始平静。

"你已见过诚王,想必知道他的身份。"

仿佛看穿她的疑虑心思,不待她问,晋王已开口道:"皇叔与父皇同是高氏太后所出,如今父皇贵为至尊,皇叔却形同废人,太后也在行宫幽禁多年。你见过皇叔的脸,很是骇人吧?"

昀凰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拜皇后骆氏所赐。"晋王淡淡道,"骆后还是骆妃之时,为讨得皇太后欢心,挑起太后与皇后元氏的怨隙。待元皇后抑郁而死,骆妃为后,一心执掌六宫大权,欲取高太后而代之。太后被自己提携之人反噬,败在骆后手里,从此一蹶不振……当时骆后无子,我母妃身份低微,恰又失宠,骆后便强行将我过继了去,再将母妃毒杀。"

他的语声平静至极。

昀凰垂眸听着,同样的平静,不曾抬一下眸子。

眼前却恍惚浮起辛夷宫前浸满鲜血的玉砖,被扑杀在囊中的幼儿,鲜血漫过每一条砖缝,勾画出弯弯曲曲的图画。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他说出的每个字,也没有人像她此刻一样痛楚,为那个早早失去母亲,被迫寄人篱下的孩童。

何其有幸,她的母亲还活着,还能与她相依为命至今。

"她以为我年纪幼小便不记得。"晋王淡淡地笑,"以为我当真认她为母。"

他不是尚钧,她也从不曾将他当做儿子,外人所见的母慈子孝、恩宠殊厚,都是作戏。她令他长出羽翼,再将这羽翼捆扎,以供她驱策驭使。如今瑞王一死,她没了依靠,多年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仅存的指望终于落在他身上。

"可惜你已有了新的盟友。"昀凰终于开口,娓娓道,"皇太后忍受这些年的怨气,也该扬眉尽吐了。"

元氏皇后死在太后手里,无论如何,高太后也不愿看到她所生的太子登基。

晋王所剩的对手,只余皇太子一个。

骆后大势尽去,已不配做他的盟友。

什么也不必说,她已懂他。

晋王深深地看她,全不掩饰眼中激赏之色。

昀凰也默然凝视他半晌,终是摇头笑叹:"你究竟骗了多少人,骆皇后与东乌桓,偏偏都信了你……"

乌桓王妃,从前的长乐公主,她的异母姐姐。身为郭后长女的华琛,远嫁乌桓和亲,如今挟制年迈的乌桓王,一手把持权柄。郭氏叛党等一干逆臣逃入乌桓,为她所收留,图谋东山再起。乌桓王妃更是一心复仇,对少桓恨之入骨。晋王假意邀她联手攻打南秦,自然一拍即合,顺顺当当踏入他布下的圈套。

"至少,我不曾骗过你。"晋王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

昀凰望着他,一时竟有些萧瑟,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

四目相触,她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却如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