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声的默契,怪异的平衡打破在寒风萧瑟,大雪纷飞的一个拂晓。

天色依然昏暗,抱着手炉,提着暖食盒,“吱呀”一声,一张双颊被冻得微红的雪颜出现在紫竹轩的门口,抖净身上的落雪后,他扫了房里一眼。除了炭炉在冒着热气,房内一片沉寂,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没回来啊。”

熟练地点燃桌子上的蜡烛,他刚要放下手中的食盒,就被一道不知何时立在窗边的鬼魅人影下了一跳,努力吞下到嘴边的惊叫,定睛看去便笑开来:“今儿表姐‘起的’真早。”那人影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风微尘习惯了她总是有些懒洋洋的态度,也不以为忤,径自将菜碟粥碗摆开来。又端热水去了,府里人手不多,碧落也不喜欢有人时时跟着,只有需要时才使唤人,于是他时常顺便帮她带了早点过来,连热水也帮她打好。

只是他端水过来却发现碧落依然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有些奇道:“表姐,今天的早点不合胃口么?”往时她早就坐下用膳了。

“……。”

没人回答,那道修长的背影在微现的晨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冷寂,长而宽松的黑袍空落落地微晃着,竟像是没有一丝人气的鬼魂一般。

他考虑片刻,靠了过去。

“表姐,表姐?”他在她身边轻唤着,却不敢伸手去触碰。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颊,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模糊不清。不知为何,他背脊突然一寒,像是秋天第一次撞见她夜归的感觉。

咽了咽口水,他到底壮着胆伸出手轻摇了下她的手臂:“表……表姐。”连声音也颤起来。

半晌,那张模糊的脸微微向他这边偏了一点,却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两步,几乎想转身就逃。

碧落古怪地一笑:“你怕什么。”喑哑的声音如同石磨,一阵阴森的寒气袭来,那声音根本不像人能发出的,竟像是来自地狱。

而那双眼竟然是一片诡异血红,没有眼瞳般的血腥色泽。

[宫廷月华夜卷:第三章 天命之始上]

碧落向他缓缓踱去,窗子突然被吹开,阴风夹着落雪带起她的如墨长发,张牙舞爪宛如潜藏着无数厉鬼。风微尘已被这阴诡的情景骇到说不话来,凤目圆睁地步步后退,直到他“呯”地撞到身后的桌子。

烛火摇晃两下,终于灭了,但幽暗里的那双血瞳红森森地清晰无比,仿佛下一刻就会流出血来,令人毛骨悚然。

她抬起手一点点地伸向他,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颈项时,风微尘方如梦初醒地猛跳起来,继而向前一扑……迅速抱住眼前的人,然后惨叫:

“表姐啊,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碧落手停在半空,僵如石像。

“要不要叫大夫,我知道城里有刘家医铺的大夫不错,啊,不对他比较擅长医治骨疾,陈家医馆的张大夫是京城来的,不过听说专治疮疤……。”

她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这是眼疾——红眼疾,得上李记药铺,不过他们的大夫最近下乡出诊去了,只剩下一个老李头医术不错,府里的小黑、小白、灰灰都是他治好的……”

她脸皮抽搐了一下,感觉被勒得死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黑、小白是府里马,而灰灰则是柴房里那头拉磨的老驴。

“但兽医能医人么……要不张家药铺的老张夫妇,听说善医女疾和接生……。”风微尘依旧像没发觉抱着的人所散发出越来越重的寒意,自顾自地说着。

“放手!”简直越说越离谱了,忍无可忍。碧落猛地一提他的后领,像提着猫一样拎到自己眼前,寒声道:“这就是昭王府的家教,嗯?”连女疾、接生都说出来了。

而她面前的‘小猫儿’无辜地眨着清澈的眼,长睫毛扇呀扇,最后漾开笑颜:“表姐,饭菜都凉了,咱们先用早膳吧。”

听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碧落冷冷地看着他越涨越红却依然笑嘻嘻的脸半响,松开手,转身坐下。

呼,他拍拍胸喘了口气,顺道悄悄抹去额边的冷汗,苦笑起来,差点被勒死的滋味真是……为什么自己都十五了,竟然还比表姐还矮一个头。

其实碧落的身高与时下男子成年身量一般,在女子中是相当高挑的,只有十五岁的风微尘不及比自己年长四岁的碧落是很正常的。

顺了顺呼吸,风微尘赶紧关好窗,点上蜡烛,殷勤地为她又换了盆热洗脸水:“表姐,先擦擦脸。”

碧落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道:“出去。”

他充耳不闻地搁下筒盆,又笑嘻嘻地拨弄着暖食盒:“哎呀,饭菜有点凉了,还好屋子里有碳可以把暖食盒里的碳换一下。”

“出去。”声调又下降了几分。

“嗯,嗯,今天的小菜可是王厨娘的拿手……。”剩下的话,他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因为自己右眼珠子前毫厘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散发着惊人的杀戮邪狞之气,惊得他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

“我教过你同样的伎俩,不能用第二次,滚。”没有起伏的语调,依旧喑哑的声音嘶嘶响起,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寒毛倒竖。

风微尘,怔了怔,收起笑容轻轻地道了声:“好。”那星寒芒又在瞬间消失了。他放下食盒,拿起搁在椅子上的白绒披肩,黯然向门外走去。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碧落缓缓垂下猩红的眼。

天,似乎越来越寒了。

蓦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覆在她的双目上,清澈温柔的声音一如它的主人:“表姐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呢,累了,就睡一会儿。”

她蓦地僵住,只感觉那双纤长温软的手带着浅浅的檀香,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人体的温暖渐渐地、渐渐地沁入她冰冷的眼然后慢慢覆盖住自己的脸颊、颈项、然后一点点地渗入五腑六脏,连僵直的脊椎也慢慢龟裂,然后一厘一厘地柔软下去。

鼻间的暖香,耳后的温柔低语像是一种奇特的蛊,缓缓地沁入她心底间被遗忘许久却最柔软的一处。

那个眸含沉月的如雪少年,带着几分稚气的清美面容上却有着最能安抚人心的微笑,双手修长而柔软,在这冰雪漫天的黑暗拂晓里,他温柔而固执地重复着:“累了,就闭上眼睡一会,我们是一家人呢。”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是慈悲佛陀救赎世人罪愆血腥时低吟的经文……

良久,她终于放弃坚持,在那少年温暖的掌里慢慢闭上眼眸,任他身上幽幽的檀香渐渐包围自己。

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我们是一家人呢……

多少年后,每每感觉寒冷之时,闭上双目她就会记起这个天如泼墨,寒风凛冽的拂晓,豆点大的烛光摇曳着,那清浅温柔的絮语和……那双温暖慈悲的手。

而这一夜究竟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似乎都被漫天飞舞的大雪掩盖,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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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煊赫二十四年春

煊帝遗骨归,谥号煊宗武哀闵昭孝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摄政王兼镇国将军长公主风玄优迎立了年少的熙圣帝,改元承天,免税三年,休养生息。

三年后春末夏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今日起国库所得税银用度除每年初经镇国将军、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左右丞参知政事入阁审核外,御史台御史大夫、司农寺卿、少府寺卿亦补入阁内共同审议……钦此。”

一道黄绢圣旨,进一步加剧了天极朝廷的党争。

所谓党争即官员结成党派,为争取政治利益互相攻击;历朝历代不可避免,存于朝官之间、皇子之间、甚至帝后之间。而今的天极朝廷朝中三大势力一是出身德高望重专司天极卜祭古老家族的太后,二是率领玄衣卫踏平四疆,平定天下而获风之战将美誉的镇国将军长公主风玄优,因战功彪炳被称为暗称为“将党”,再来便是这行事老辣精准,于先帝尚在之时便已权势极大的右丞相王必之被暗称为“相党”。

太后虽德高望重,但甚少参与详细的政事决策,随着天极的日渐安定、战事减少,矛盾便渐渐转移到朝事内政之上,权利二字素来密不可分,有钱好办事,这国库每年千万两的税银于是成为了将相二党的矛盾焦点,必争之地。

“这……这简直是……荒诞……荒诞啊!”工部尚书张大人一愤愤然的模样。“就是……就是啊。”户部侍郎陈大人也大呼不信,下朝之后众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方才听到的圣旨。

“为何之前宫中从未透露过风声呢?”

“司农寺卿、少府寺卿不过是个三品竟然能进入一品大员的内阁核议税银用度……。”

“这司农寺和少府寺都是将党的人……分明是针对……。”“嘘……你不要命啦。”

“右相大人,您说这皇上这道圣旨……之前可有和您商议过?”户部之长何尚书看见一道绣凤池紫袍玉带的人影正走过来,忙上前作揖。

“此事乃上意,尔等遵照便是。”面有短须,目含精光,年约五旬的右相王必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要迈步离去。

“是吗,我看有人心中未必真这么想。”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几人望去却是刑部尚书拓跋祯和御史中丞封镜之。

“拓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陈侍郎讨好地看了不知在想什么的王宰相一眼,抢声道“休要血口喷人。”

封镜之轻笑地接过话:“哪里话,只是觉得有些人对上意似乎很不满呢。”

“御史大人……你……为臣的岂敢对上意不满……。”陈侍郎顿时结巴起来,语气软了下来,谁不知这御史是个笑面虎,年纪轻轻的当上这等恶毒差使,手段厉害的很,不知把多少大臣拉下马。

王宰相停下步子转身微笑,“拓跋尚书、封御史,既知是上意,我等臣下便更不该在此议论,还是各自归去的好。”

“各位大人,今天怎么如此好兴致聊天?”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名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的男子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原来是翰林阁莫大学士,您来的正好……。”愤愤不平的陈侍郎上前拉过这素来中立不参党争的莫大学士评理。

王宰相却面无表情地一拱手:“告辞,下官家中有事先行告退。”语毕,一挥袖离去。失了后盾却心有不甘的陈侍郎随即也被身边其他几位同僚强行拉走了。“哎……我还没说完呢。”

“哼,老狐狸。”封镜之看着王宰相一干人离去的方向冷哼,别以为他没看见宣读圣旨时他一脸铁青。

拓跋祯却瞪大了眼看向他斯文俊逸的脸:“你在说你自己吗。”御史是专门负责弹劾大臣,即抓朝官们的小辫子的官职,封镜之面目俊秀又出了名的手段犀利狡诈,被朝官们私下称作笑面玉狐。

封镜之眯起眼:“姓拓跋的,上次你在荆、豫两州查案时没收而来的十八万两白银,六万黄金没有收归国库,是不是打算直接孝敬太皇太后啊?”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可是快到了,户部尚书还直呼没有银两办寿筵呢。

“你不是属狐狸的,属狗才对,自己还不是收了秦刺史孝敬的八万白银。”拓跋祯撇撇嘴,什么都瞒不过那狗鼻子,将军让他当这专管告状的差事还真没辱没了他。

“拓跋祯……。”封镜之不怀好意的拉长语调,这死小子竟然敢这么说他,真是皮痒。

[宫廷月华夜卷:第四章 天命之始下]

“两位大人,不怕我向上检举吗?”莫如烟大学士善意的提醒,这两个人当他不存在吗,直接议论这贪赃枉法的事。

“莫大学士,这么好闲情,此刻,你不是该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山旮旯里为将军绘制疆界图吗?”封镜之作惊讶状。

闻言,莫如烟百年不变的温文笑靥顿时僵了一僵,慢吞吞地道:“封大人,你还真是彻头彻尾的毒舌派啊。”迟早有一天那家伙会倒霉在这上面。

“哈,承您夸奖。”封镜之不以为意地回嘴。

拓跋祯不耐的看着两人,“别吵了,姓封的,将军说你那八万两白银她一直没收到,别不是你真私吞了吧。”将军会扒了他的皮。

天极休养生息三年,虽然日渐恢复过来,但以前镇国将军一直率领玄衣卫在内陆镇压拜天教余孽,无力顾及的海防安全这一年来已经恶化到不能忽视的地步,四省沿海人民因海盗劫掠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今年年初朝廷才由风玄优领兵征讨。

封镜之挑挑眉,满脸轻蔑:“那八万两我已换做粮草衣物分批伪装启程送往沿海前线,再过六日左右便到,你以为我像某个笨蛋那样直接把那十几万两的黄金白银一路押运到前线,沿途不知引来多少贼寇觊觎。

因为都是他们污来的‘赃款’不敢打着官府的名号只能以商人身份运送,光护卫就死了两批。

“你……你……。”拓拔祯不由红了脸,这次自己确实考虑不周。

莫如烟闻言拧眉:“怎么,户部还是故意拖延粮草军饷吗?”沿海前线数万将士和沿海灾民可都在等候军饷粮草和救济。

封镜之冷哼:“还不是那姓王的那老狐狸。”户部管钱粮,早就被他笼络了去,也不知污了多少百姓血汗。

“不管如何,将军已经回来了,出宫后你们先到将军府上走一趟。”莫如烟叮嘱道,以他自己目前中立的身份不便出入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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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春末夏初的时节,正是天极皇城最美的时刻,繁花似锦,桃红柳绿,皇城之中无论贵贱老少都爱在此时,踏青赏景。

盛安京山川秀丽、卉物滋阜、人口众多。有诗云:“千百家似围棋书”,京城内街道均为东西或南北向,排列正气、方向端正,宽畅阔达,宛如一块规则明朗的棋盘。东西南北宫横贯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其中以朱雀大街为界将城区分为东西两部分,而气势雄伟,华丽庄严的皇宫则位于坐北朝南位于盛安京郭城北部正中。其东侧明德街立着一座门楣大气的府邸,朱红大门上方悬着铁划银勾的门匾,上书:

镇国将军府

庭院里野蔷薇爬满了花架,阳光透过垂落下来的枝叶花团撒了一地碎金。花荫下的人正斜斜地靠在藤编软塌上,看着手上的字条,微微地蹙起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极淡地笑了,一袭玉带暗蓝云纹窄袖锦衣衬得他鬓若刀裁,更显英气,一双晓星寒眸却慵懒地垂下,唇则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

一阵极其细微宛如落叶坠地的响动令他眸光一闪,纸条在他手里瞬间变成了细屑落入尘土,似不曾存在过。随即,他施施然地起身向花架后的人行礼:“微臣参见万岁。”

花架后的人一怔,随即惋惜地道:“爱卿不愧是天极第一武将,平身。”声音清雅如上好古琴轻拨,他已经收敛了气息,还是没避过她那敏锐的知觉么?

蔷薇花瓣轻轻飘落,浅浅的春末阳光下,一身白色镶浅金滚边长袍的男子,有着惊人的美貌,风姿优雅,眉宇间散发着逼人贵气,紫玉缠金冠将长至腰际的黑发束起,流光溢彩间夺去了所有人的呼吸。

而那蓝衣人正是喜着男装的镇国将军长公主风玄优,她微微一笑:“圣上的功力是日渐精进,只需……。”

“只需时日,必将大有所成超过‘微臣’。”熙圣帝摇摇头埋怨道:“爱卿,你这句话朕从三年前就开始听了。”语气里竟有一丝爱嗔的味道。

风玄优但笑不答,那种不论何时,旁人近身就会立即被她发觉的能力来自于多年征战沙场,岂是朝夕可成。

“还有,朕说过多次了,没外人在时皇姐就不要如此多礼,当年……。”熙圣帝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多礼,她是教导他一切的人。他初登帝位时,她还时常入宫陪伴,夜晚也经常挑灯授课,累了便歇在未央宫,如师如姊,而今两人间却日渐淡薄。

“当年,圣上尚年幼。”她看向满地碎红蔷薇瓣,思绪有一瞬间扯远,依稀想起当年初迎入宫中的少年那双隐隐含着惶恐却不动声色的眸子,彼时,她想她选对了人。当年单薄的孩子,而今身高抽长,面容也愈加出色,身上的气势日复一日地沉稳起来,连心思也渐渐难以揣测了……

“朕不管,这是命令。”熙圣帝不满地撅了撅嘴,孩子气的动作非但无损于那张谪仙玉颜反而添了一分可爱。

风玄优失笑,到底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语带宠溺地道:“是,遵旨。”

熙圣帝这才满意地展颜一笑,这一笑宛如雪后初霁,牡丹初绽,让人呼吸不由一窒,只叹这张脸没生在女子身上,否则真可谓倾国倾城。

连见惯了那张容颜的风玄优也不禁怔了怔,随即心下犹疑起来,这般风姿生在一国之君身上……

熙圣帝不知她的心思,在藤椅上坐下,好奇地开口:“皇姐,你这园林怎么也不让人整弄一番?”诺大的庭院中央是莲湖,湖侧种满了绿柳,右侧则是数个高低不一的花架,盛放的野蔷薇放肆地爬满了大半个庭院,目之所及再无其他花草与时下王公贵族精心打造或华丽或清雅的庭院完全不同,却带着难以言语的味道——萧索、神秘、恣意……

“没那份心思。”风玄优见他随意,自己也坐回原来的位置,挥手让下人送来香茶、点心。

熙圣帝点点头,也是,她时常需要带兵出征,这几年虽然兵事减少,但繁杂的政事也不少。他正色看向正在倒茶的风玄优,诚挚地道:“皇姐,等微尘能完全接手政事,绝不再让你如此受累。”闻言,她递上新冲好的碧螺春笑道:“微臣相信圣上。”眸子却深沉了几分。

一阵轻风吹过,满架蔷薇晃了晃,又落下阵阵花雨,风玄优手上的杯子里也飘进了几片花瓣。“圣上稍后,微臣换一杯。”她刚要转头倒去杯中的茶,就被熙圣帝拉住了手腕。

“等一下。”

“?”她疑惑地转回头,猛然发现那张绝色容颜离自己的脸不过几寸,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扣在他的掌中,又不敢使力挣脱,只得等那张脸越贴越近,风玄优觉得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垂下眼睫不敢看那张脸。直到感觉到熙圣帝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鼻间,连那张红润菱角分明的薄唇都快贴上自己的唇时才不得不开口:“圣上……。”

“嘘,等一下。”那张水润嫣红得叫女子妒忌的唇一张一翕教她不敢再乱动,只因为她的唇间已经清晰感觉到他口中的潮润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张脸终于退开来,熙圣帝笑着举起手:“好了,皇姐脸上的花瓣。”呆若木鸡的风玄优这才回过神来,瞥见他手上的粉色花瓣,不由眉间微蹙脱口道:“你!”

“你什么啊。”他凤眸一亮,闪过一丝狭促。风玄优这才发现自己逾矩了,眉间一凛方要开口请罪,却看见熙圣帝把那片的花瓣放入口中轻嚼,长指还放在唇边暧昧地轻抚,眼神慵懒惑人。“圣上……。”她冷静的面容终于染上一缕浅红,刚要撇开脸,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捕捉到他唇边一闪而逝的狡黠笑意。风玄优迅速敛起神色:“圣上别捉弄微臣了!”

唉,难得看见她会脸红,正看好戏的熙圣帝惋惜地摇摇头,见她神色又冷了几分,忙抱着她的手臂告饶:“好了,皇姐,朕只是开个玩笑嘛。”玩笑开过头,自己练武时就惨了,这位天子之师可不是好相与的。

风玄优摇摇头,又气又好笑刚要训人,就听见一阵略显凌乱脚步声,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回,借着倒水站起来。熙圣帝看了自己空空的两手一眼,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云歌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岁,见过镇国将军。”清脆如珠玉的声音响起,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已在花架前站定,盈盈一拜。

“平身。”熙圣帝已然恢复平常温雅高贵的模样,落在风玄优眼里不由眉毛轻挑。

云歌抬起头来,笑吟吟地道:“谢皇帝表哥。”螓首蛾眉,肤光玉濯,唇齿鲜妍,水眸明媚,虽眉目仍带稚气,却看得出再过两年必是秀色无双的佳人。

[宫廷月华夜卷:第五章 第一才女]

萧云歌,太皇太后的亲侄孙,天极名门萧家第七代长孙女,从小跟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自幼便以聪明机变得到宫内众人喜爱,七岁一副贺先帝寿辰的对联大气磅礴,艳惊四座,压倒当年所有官员送上的奇珍异宝成为当年最受先帝喜爱的寿礼,受封安乐郡主,乃盛安京第一才女。

“什么时候我这将军府成了热闹地,人人都爱来。”风玄优似笑非笑地搁下手中的茶,立在一旁的几名卫士和家仆顿时脸色一白,单膝跪下:“将军恕罪。”

云歌水媚的大眼转了转,笑嘻嘻地道:“哎呀,不怪他们,是我硬不让他们通报的,将军姐姐要怪就怪我吧。”又看向一旁的熙圣帝:“人家只是想给皇帝表哥一个惊喜嘛。”小嘴儿微微撅起,一身素色白纱绣落樱衬得她煞是娇憨可人,清丽绝俗。

熙圣帝温文一笑:“云歌也不是故意的,爱卿莫不是也要怪朕?”

“微臣岂敢,这儿怕是坐不下,圣上请到内厅去吧。”她轻挥袖子,仆卫们这才起身退到一旁,随意放人入主将居所,若在军中乃是大罪,今日是他们疏忽了。

“好呀,皇帝表哥,你还欠云歌一幅画呢。”云歌上前扯着熙圣帝撒娇,这园子都是些野花杂草怪怪的,就像它那个不愿别人称她公主非要称做将军的主子一样。

熙圣帝亲昵地捏捏她的俏鼻:“你这丫头倒是记得清楚。”

“讨厌,不要捏人家啦。”云歌大胆地拍掉他的手,娇嗔。

风玄优浅笑着跟在他们身后向内厅走去,看着这一对白衣壁人亲亲昵昵,忆起宫中女史前日呈上的《后妃录》:承天三年,萧氏女云歌,年十四,性贤雅敏慧,有殊色,甚得上意,为继宗室之人选,待及笄后与帝行大婚之礼……。

萧云歌,正是得到三方势力肯定的皇后人选,看来不用担心他们婚后相处不睦。

她停下脚步低声道:“待会来的客人,领到书房去。”交代完,刚要往内厅去,眼角余光却扫到莲湖畔,她微微眯起眼,身形一动疾风般掠至湖边伸手一捞,刚好把一条摇摇欲坠的娇小人影捞起。

“你在做什么!”风玄优危险地看着怀中的小丫头,将军府邸真成了游园赏春之地吗?

小丫头刚免去了坠湖的命运,正后怕不已,惶惶然地抬起小脸:“奴婢燕儿……在捞……郡主的手帕。”恰好撞上一双凌厉的眼,吓得赶紧低下头,抽泣起来。

风玄优若有所思地伸手擦去她的泪珠:“云歌的人……。”

“将军,圣上在找你。”仆卫恭敬地禀告。

“知道了。”她转身离去,淡淡地道:“下次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