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算了。”苏玛本能的拒绝,“你猜那女孩会怎样。”

科林沉默了一下,“即使沙洛喜欢,魔族也不可能接受人类。”

“那她……”

“若真的留在魔亚,必定不会好过。”这一点可以肯定。

“她要是还有丁点理智,就应该呆在中州,殿下是怎么对她,难道完全没有感觉?”

科林苦笑,“你说得不错,做为旁观者来看,没人比她更傻。”舍弃全大陆最优秀的王子宠爱,为一个魔族失魂,所有人都替伊尔不值。

“不过论长相他确实出色,也许是被那种魔性迷惑。”苏玛摸摸下巴,回忆起人类不具备的,惊人的魔性之美。

“不是这个原因。”科林摇头否定。“也并非单方面的迷惑,沙洛毫不犹豫的扑下去救她,就算是有翼魔族,那样的高度上展翅也是非常危险,这点已经说明了一切。”

“要是哪个女人肯为我牺牲至此,我也不会放手。”一贯游戏花丛的苏玛感慨。

“你也这样想?那么王子他……”

“……大概是……没希望了。”

对视一眼,两人同声喟叹。

房间安静而温暖,厚厚的被褥翻卷,仿佛仅是暂时离开。

被上还有血渍,可以想见她艰难的挣扎下床,不惜撕裂了刚养合的伤口。全然不顾是何等辛苦才救回一命。

只是一个声音,已足以让她忘乎所以,追随而去。

对她来说,沙洛是如此重要。

重要到从不曾想过,她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看她无力的依偎在沙洛怀里,是用了怎样的意志才压制住攻击的欲望,没有下令和魔族全面开战。那一瞬,刚刚签署的停战协议竟然令他痛恨。

怎会爱上这样傻的女孩?

无人见到的时候,俊美的银发王子苦笑,落寞而自嘲。

环视着房间,心头一片空落。

恋眷

黑色的披风厚实而温暖,裹住了赫蒂的身体,她静静的把头埋入他怀中,除了风声,唯有呼吸和心跳,世界只剩下两个人。血渐渐干涸,疼痛仍在继续,昏沉的感觉一再袭来,被她努力摒退,舍不得睡去。

他的手臂轻轻的环绕着她,坚硬的甲胄被体温烘热,不再冰冷。

耳畔似乎听他说了些什么,又静下来,飞行了一程,黑龙缓缓盘旋着下降,风声止息了,她被轻巧的抱起。

待从披风中探出头,已身处密林,四周空无一人。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在月下泛着点点微光,随波明灭。时而有灵巧的飞鱼跃出水面,溅起哗然水声。湖边生长着大片散发香气的郁草,冬天里仍是绿意盈盈,香气引来的流茧在草间低飞,像无数颗星星坠落在地面,无云的夜晚,银白的月亮圆而大,映得树林也清晰起来,层层树影随风起伏,叶片轻轻沙响。

“这里位于人类和魔族战界之间,景色很美,喜欢吗?”比风更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他低声询问。

赫蒂点点头,绽出欢喜而甜美的笑。

看着久违的笑脸,他微微叹息。“每次我遇到美丽的风景,总希望你也能看见,初次来这里我就想你一定会喜欢。”

不等她回答,他找到一处柔软洁净的草地,将披风平平铺开,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拂开她被冷汗黏在额上的发,紫色的眸子温柔而痛楚。

“现在我要给你治伤,可能有些疼,忍一下很快就好。”言毕,伸手解开睡衣上的纽带,第一个还没解开,被羞窘的女孩按住。

“不好意思就把眼睛闭上。”他温和而坚决的拿开她的手,“你伤得太重,再不治就危险了。”

也确实衰弱得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她无奈的闭上眼,夜色掩去了羞红。

多处衣料被干涸的血液凝在了创口上,他耐心的一点点用水化开,或许是用了什么法术,空气不再冰冷,寒意消失,湖水淋在身上居然是一片温热。历时良久,终于把血污的睡衣脱下,遍体的伤痕袒露在月下,触目惊心。

早料想伤势严重,还是吸了一口气。

他勉强压下心痛,唇微动,繁复而绵长的吟咏流出,在静谧的气氛中格外神秘,指尖忽尔萌出淡淡紫光,随着手指抚过,一道裂开的伤口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愈合,肌肤回复光滑无暇,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原本闭目的赫蒂好奇的睁眼偷觑,看着如玉的手指划过肌肤,消弥伤口,惊异之余,脸又开始发烫。

无暇顾及她的羞郝,他专注凝神,十几道伤口一寸寸抹去,最终停在了背上。深而长的裂口显然更不容易消去,反复的吟咏让它逐渐变浅,却不能像其他那般化为虚无。

良久,他脸色苍白的停手,声音虚浮无力。“这道伤口太深,我只能做到这样,或许会留下疤痕。”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女孩毫不在意,心疼的拭去他额上的汗。“会不会很累?这个咒语好像很费力。”

他摇摇头撕下衣襟,沾上水替她擦去身上残留的血渍。又拾起丢在一边的睡衣,在湖里反复揉搓,微微一抖,水珠如雨迸散,又恢复了干爽洁净的青灰色衣质,仿佛从不曾脏污。

“好方便的魔法,能不能教我。”穿上衣服,赫蒂惊叹,眼中满是羡慕。

尽管满腹心事,还是被她逗笑,揉揉一头被风刃劈得叁差不齐的黑发。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至少要到四阶魔法师才行,没那么好学。”

女孩沮丧的撇撇嘴,放弃了偷懒的念头,想起疼痛消失,又转为高兴。

“刚才疗伤的魔法也是?看起来很高深,人类的法师会不会?”

“魔族的法术和人类完全不同,通常被称之为暗魔法。伤你的人是魔族最厉害的大法师,只有高阶位的暗魔法才能治疗。人类的治疗术对此没有任何作用。”绝美的脸上流露出无法言说的悔意,“对不起,是我让你伤成这样。”

“怎么会?这只是意外。”

“不是意外,是我下令攻击。我没想到龙背上的人是你,不是它的保护,你可能……”仍在颤抖的手探过额环,不敢想像后果。只差一点就亲手葬送,悔恨啃龈着他的心,极度自责让多日的恐惧倾泻而出。

“对不起,赫蒂……我又让你受了重伤,流了那么多血……”

愣了一下,女孩拥住他。“没关系,你不知道是我,而且你已经把我治好了。至少我现在又见到你,如果受伤能有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很高兴。”轻轻的笑了笑,腼腆而略带羞涩。“简直像做梦,希望永远都不会醒。”

他无法出声,深深的望着她,复杂的情愫几欲冲破心房。

“你……变了好多。”

小手贴上分明的轮廓,“好像……和以前不一样,头发的颜色变深了,长高了,还有了一双翅膀……”依旧是风神如玉,少年的青涩消失,转换为和伊尔相当的青年气质。

“二十六岁,我的真实年龄。”看出她的疑惑,他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淡淡的解释。“神器封印了我的年龄、外貌、所有能力,你看到的只是我十七岁时的样子,至于翅膀,但凡魔族王室都有。”

赫蒂迷惑的眨眼,“名字也是?我该叫你什么?”

长睫垂下,许久才开口。

“我的真名叫沙洛,莱亚是我被迫在人间流浪时的假名。”一直深深憎恶,视为耻辱的身份,却因她……

“沙洛?”女孩轻唤。

“嗯。”

“我爱你,不管你叫什么名字。”黑白分明的大眼凝视着他,纯然天真的袒露爱意,亲近一如往昔。

他定住了,喉咙突然紧窒。

不等他回答,女孩凑近吻上他的唇,温软的触感甜美无比,短暂接近又松开,她很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不太会,不过……”羞怯的话被压下的俊脸打断,沙洛的手收紧,仿佛要把她揉进怀里,狂热的吻让她透不过气,和刚才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不同,强势的侵入齿间纠缠,放纵撩拔,带着绝望的需索。

陌生的感觉泛起,奇异而昏乱,热烫的体温透过衣甲传递到她身上,炙出莫名的焦渴。几乎过了一个世纪,沙洛强抑着结束了深吻。

赫蒂心跳得如同擂鼓。细白的手虚搭在他胸前,感受到同样的频率。

林间悄无声息,热度逐渐平复。

寂静许久,沙洛终于下了决定。

“赫蒂。”

女孩仰起脸。

“我爱你,但,对不起。”无比艰难的启齿,看着她的脸一点点苍白。

“你有最自由的灵魂,飞扬快乐,无拘无束……遇见我,对你来说是最糟糕的事,一切痛苦都是因我而起……而我……连让你留在身边,都不可以……”他咬咬牙,指尖刺入掌心,隐然渗出鲜血。

“……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风很静,静到呼吸声也停止。

黑亮的眼睛睁得极大,瞬间的转变让她难以接受,沙洛认真眸子透出决心,冰冷绝望一丝丝泛上心头。

开口说爱,又说抱歉。

以为是重逢,转瞬变为离别。

一颗剔透的泪滴缓缓滚落。

“……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抚去湿意,更多的泪滑下,女孩合上眼无声的落泪,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无望的感情痛彻心肺。

温热的唇轻触脸庞,沙洛一一吻去她的泪,低声安慰。

“别哭,赫蒂,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安慰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哽住,紫眸泛起水气。

该怎么和她说,自己多想把她留在身边,如往昔般形影不离。

如果她不是那样纯真美好,如果稍微自私,如果更晚一点相遇,等他握有更多的权力,自信能保护……

他没有拥抱她的资格。

开始就是错。

明知无望,还是陷落。

是他的自私伤她至此,不能一错再错。

只是这个决定痛彻肺腑,犹如钝刀割裂心房……

晨光透出天幕,黎明与黑夜交替之际,黑色的魔影振翼而来。

城上的轮值的守军蓦然惊觉,引起极大恐慌。

警号频传,部队奔走上城,刀枪出鞘,雪亮的刃尖泛出森冷的光芒,指向入侵者。

魔法光升上天空,照亮了城头,也照亮了降落在城垛上的暗影。

男子孤身独立,静静对峙剑拔弩张的场面。

僵持以待,人类士兵谨慎的包围,等候攻击的命令。

被紧急召至的将军认出了侵袭而来的敌人,惊愕不已。

“沙洛王子!”

彻夜未眠的伊尔走上前,定定的望住对方。“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沙洛没有回答,护在身前的黑翼舒展,现出拥在怀里的身影,宽大的披风紧裹,女孩埋头睡去,蒙然不觉身外的一切。

“赫蒂。”伊尔惊讶的轻呼,快步上前接下,娇小的身体温暖柔软,已无虚弱的病态,审视片刻,他抬头看向对方。

沙洛凝视沉睡的女孩,紫眸中有无法掩饰的痛,深深眷恋一闪而逝。

无视人类的戒备,足尖轻点,羽翼扇动,转眼消失于天际。

情伤

“她醒了吗?”

“没有。”

“未免睡得太久。”

“沙洛用了安眠咒语,效力会持续几天。”

“难道把她带走真的只为治伤?”

“也许。”

“那俩个人的眼睛根本离不开对方,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把人送回来。”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最好把注意力转到魔族的动向上。”

“难道你不好奇?”

“我的理智碰巧比好奇多一点。”

“殿下怎么想?”

科林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文件,对同伴无比八卦的精神投降。

“不知道,要等那女孩醒了再看情况,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被沙洛带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此好奇的绝不只是苏玛。

伊尔注视着沉睡的娇颜,她紧蹙双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几度落泪,清泪滑出紧闭的眼睫,打湿了厚枕,只是不醒。

是咒语所致,还是拒绝醒来?他无法判断。

理智克制着没有去抚平赫蒂的眉心,身后的男孩仍在注视着他。从他把她抱进房间,裴吉就不曾离开过一步。

紧闭的睫毛轻颤如羽翅,惊觉她的动静,伊尔俯身低唤,轻拍细嫩的颊,男孩立刻凑近,紧张的看着她。

黑瞳朦胧睁开,不适应明亮的光线,她抬手遮住眼。

银发轻垂,碧眼满含关切,和记忆重叠的温柔模糊了心绪。

她忽然搂住伊尔的颈,眼泪汩汩流出,随无限哀恸倾泻,渐渐在他胸前浸润开。

身侧,裴吉全然僵硬。

一个月后,斥候回传消息,魔族全面撤出中州,主力部队调往希铎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