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淳和反应不过来,脸上空白一片:“下什么手?”

“算了。”夏少臣抽抽嘴角,兀自越过她。这个呆货依然不开窍,但顾云那一声亲昵的“阿淳”,至少说明了他已经不单纯地把这呆货当做灵兽看了…

余山的尸体被抬回了他家中,人群渐次走得差不多了。淳和落在后面,一抬头顾云走得远了,连忙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

井边窸窣一阵响动,双包髻的脑袋狐疑地回过头,沌沌日光从墙头斜了半幅落下,空寂,荒芜。淳和抓抓脑袋,前头顾云不放心地回头喊她,那点疑惑转瞬被她抛到脑后,小跑着跟过去。

“又跑了!”墙根下的草丛里传出一道不甘心的低语。

夏少臣所言非虚,作为绛州的地头蛇,他对绛州的一草一木可谓了如指掌。他找起梼杌来自然更有办法,只是…

“食不果腹,贫道没有力气作法啊。”夏少臣往圈椅里一倒,懒洋洋地拿手扇着风:“我看你们在绛州久滞不归,想是遇到了麻烦,日夜不停地赶过来,实在没力气了。”

裴夫人给他端来茶,抿嘴笑道:“道长辛苦,这就给道长张罗饭食去。”

“你莫被他诳了。”淳和伏在顾云膝头玩着田黄小狐狸,又去摸他腰间的田黄印:“他早辟谷了,别说几天,就是饿他个几十天也饿不死他。”

这还是来绛州后淳和第一次主动和裴夫人说话,裴夫人有几分受宠若惊,笑容婉约如黄昏下的一枚落花:“道长这等方外之士果然与我等俗人不同,是我见识鄙薄了。”

顾云声色不曾变,暗中观察着她两的对话,心里的怀疑又生了一丝动摇。他从十五那了解到,那日十五与淳和吵架,是因为淳和将裴夫人做的糕点埋在了花盆里。淳和大大咧咧的性子,与人其实很好相处,唯独对裴夫人一直敬而远之。顾云不敢定夺淳和是知道了什么,退一万步想,她毕竟是蛟龙,对妖物的敏感性远胜了过他,或许她是感觉到了什么。

可方才,她与裴夫人说话时的神情并无异样,真要论起来,她对裴倾态度反倒更生疏些。而裴倾…

裴倾的气色很不好,顾云早就留意到了,分明是精气亏损的征兆,这也是他怀疑裴夫人的理由之一。但他粗粗算过,裴倾的阳寿尚足,而裴夫人看他的眼神充满倾慕与依恋,不似作假。

顾云将一众人各色神情纳于眼底,在心中一条一条梳理,膝上突然一暖,他低头。淳和趴在他膝头,眼神亮亮的:“顾云,今晚你陪我睡么?”

顾云被茶水呛到,在其他人别有深意的眼神中,故作镇定问道:“怎么了?”

“我怕呀!”淳和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像个生怕被欺负的小动物:“那个人死得好惨…”

这倒是,妖物尚未落网,她身负千年修为是它们狩猎的首要目标。当着裴倾他们的面,顾云面上泛着浅浅红晕,厚着脸皮轻轻应了个好。

淳和欢呼一声:“顾云你最好…”

“淳和!你敢!”陌生的呼喝平地炸开。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我是勤劳的日更君~~~~~~~~~~感谢Mika童鞋的地雷,╭(╯3╰)╮

有件事我想了再三,还是提一下吧,本文独家发表在,没有经过我允许,不得转载到别的地方。我想看这文的都是喜欢它的读者,作者写文不易,自己的劳动成果不想被别人窃取。谢谢大家的支持~挨个么一个~

第39章【叁玖】

“睡个觉而已,老子为什么不敢?”淳和接得顺口,手往顾云怀里揣:“顾云,我…嗷,好疼好疼!”

“两天不见就敢和个野男人上床睡觉!”堂前翠竹乱摇,风色里渐行化出道茶白身影,揪着淳和耳朵把她从顾云膝头拉了下来:“蠢货你出息了啊!”

顾云袖中握起的手又悄然放松,来人的口气,应是与淳和相识的。

“疼疼疼!”淳和冷不防被揪起来,天南地北尚未分清,泪汪汪地直喊疼。

顾云怜惜不已,心生不悦,他对淳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多说,哪由得别人这般欺负。紫真先站了出来,不管他喜不喜欢淳和,但淳和是他师父的灵兽,欺辱她不就是扫自家师父的颜面嘛:“哪来的妖孽作怪!休得放肆!”

“你个牛鼻子给老子滚开!”紫真一出头,暴躁的女声半分不客气,字里行间很有几分淳和的嚣张跋扈:“老子管教自己的人,你少说废话!”

静默旁观的顾云怒了,他的怒也是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怒,搁下茶盏时袖风不动声色一扫。

白衣女子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本能地松开手。

抽泣的淳和晕乎乎地被顾云扯回了怀里,回到熟悉的怀抱,淳和半真半假的眼泪立刻成真的了,可劲儿地和顾云虚:“好疼…”

女子用力很大,在淳和白嫩嫩耳垂上留下两道鲜红指痕。顾云轻搂她拍着背哄了两句,看她眼泪着实落得厉害,也不顾旁人在场,轻轻捻着她柔如贝肉的耳垂细细捻着。她体温不高,耳垂的温度尤其低,指尖柔嫩的一点凉如水玉。顾云俯首,目光顺理成章地从她的耳后滑向裹于衣内的皎皎雪色…

“放你娘的狗屁!”陌生女子对淳和那套卖乖讨巧的把戏了如指掌,双臂环胸讥讽道:“收起你那鳄鱼的眼泪,一身几千年的老皮厚得刀枪不入,有脸喊疼!”风声缓停,她影影绰绰的眉目沐水洗过般逐渐清晰。

女子外看约二十来岁,比淳和年长些,但妖怪的岁数都不能当真的,淳和就是最好的例子。容色清淡,五官并不如其他妖怪般要么妩媚要么艳丽,仅一双横眉浓如墨染,给那张寡淡的面庞添了七分英气。她的目光虎视眈眈地投在淳和身上,稍一扫视落到顾云揽着淳和的手上,更觉刺眼,恨铁不成钢地高声怒喝道:“蠢货!还不滚过来,由得别人占便宜!”

淳和被顾云揉得正是舒服,就差没软软哼上两声,被女子一吼愣了下,这声音耳熟得很,娇娇的眼畔睇过去:“阿晟?!卧槽,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你野在外面,家舍不得归,我也不认识了,原来还是有点记性的。”被淳和唤作阿晟的女子脸色缓和了些,她清楚,和那个蠢货生气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你气上一天她没准回头还天真无邪地问一句“阿晟,你脸色怎么坏,吃坏肚子了?”

原是故人寻来,紫真剑拔弩张的气势退去几分,一脸不忿地坐下,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条蛟龙一起的果然也是个不懂礼俗的。

裴倾惊讶过之后神色倒还淡定,先前他已经被淳和的尾巴吓过一遭,长了些阅历,不至于被明晟吓得面无人色。裴夫人却是头一回见着货真价实的妖怪,当即脸上白汗涔涔,气喘得厉害。顾云瞥见她惨白的脸,愧疚地赔礼道:“此女虽非凡人,但是淳和的朋友,并无恶意,夫人莫慌。”

裴夫人咬着唇,好一会儿缓缓摇着头:“是我见识短,让道长见笑了。”

明晟细斜的眼眸掠过她一眼,鼻腔里浅浅哼了一声,作势要拎起淳和:“东躲西藏,找了你好些日子,总算找着了。你个妖怪,成日和凡人道士们混在一起算个什么。古往今来和道士们纠缠不休的,几个有好下场的?!也不怕被人炼成炉鼎!乖乖和老子回去,兴许老子高兴,在婆婆面前给你说两句好话,省了你一顿罚。”她的话明着是对淳和说,实则说给顾云听的。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表面上衣冠楚楚,一派正人君子的气度;那双眼珠子就搁在淳和身上没离开过!

淳和的姿色,便是放在妖怪中也算是拔尖儿的。偏她还生了张讨巧幼嫩的脸,骨头又没个四两重,喜欢撒娇卖萌。明晟从小到大,为了把她从怪蜀黍手里抢回来,不知打了多少架。现在面前这个,明显也是个垂涎淳和美色的虚仁假义之徒,道士又怎样,明晟眼含轻蔑,捕捉山野女妖作炉鼎的恰恰就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牛鼻子!

淳和灵活的眼眸扇扇:“这么说我是不是不用受罚了?”

明晟冷冷一笑:“少了一顿,后面还有二十顿!你最好紧着些你的皮,赶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往外跑,就做好挨鞭子的准备!”

“放肆!师尊贵为琼云掌教,何能受你侮辱!”紫真攥着拳头再也忍不得:“向师尊道歉!”

“呵,小牛鼻子还挺傲气!”明晟寻到了乐子,暂时将焦点从淳和身上挪开,叉腰反唇相讥:“琼云?区区一个琼云也敢在本尊面前口出狂言?!”

淳和打了个张口,悻悻对顾云道:“让他们两斗去,顾云我们去睡觉吧。”

“…”

明晟这个管家婆来了,淳和自然不能和顾云睡到一起去了。究竟是淳和的娘家…亲人,顾楼主不好登堂入室将人家小姐搂在怀里同塌而眠,听明晟那口气,淳和的家族不小,还有个管事婆婆,顾云考虑到二人未来,割下不舍安慰好留恋的淳和,把她交给明晟带去休息。

不下雨的绛州,入了夜也不比白日凉快多少。明晟驾轻就熟地开了屋子两侧的窗户通风,端着盆子里的水滴了几滴花露进去,浸湿绢子便去擦床上凉席。这个祖宗皮厚是厚,却易过敏,明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淳和因为换了张床落了一身疹子的情景。一条会过敏的蛟龙,简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翘着腿坐在窗下闷闷不乐的淳和望见了,忙喊道:“不要拿水擦席子!那水是要洗脸的!”

“哟,几天没见,知道节俭了嘛。”明晟对她的话放置不理,卷着袖子大开大合地把凉席擦了足足三遍:“就你个穷奢极欲的主,连几口水的都舍不得?”

“这里水不多哇。”淳和还恼着她把自己和顾云分开的事,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

明晟丢下绢子,她身量本就比别的女子高挑些,这么低头看淳和,隐隐含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水不多?”她眼底阴霾重重:“水不多你不是能耐地行云布雨么?从出三危山起,你说你施了几次法,下了几次雨。你是嫌你这身皮囊骨头轻了,巴不得九重天来收拾你怎么的。”

淳和最不爱听她唠叨,两个腿来回晃悠,左顾右盼想打岔:“艾玛,不就下点小雨嘛。以前又不是没下过,我看也没怎么着嘛…”

她说得轻巧,明晟气得要揍她,淳和马上捂住脸要哭:“你敢打人家!人家回去就要告诉婆婆!阿晟你凶人家,还要打人家,嘤嘤嘤。”

“淳和,”巴掌没落下,明晟吸了口气蹲下来与她平视:“不要成仙了好不好,不成仙你也有成千年成万年可以活。你的寿命比别的妖怪都长久,你照样可以收集很多漂亮的宝贝,可以到处游玩,我和婆婆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离开这个道士好不好?”

“不好!”淳和是口否决。

明晟暴跳如雷:“这个道士有什么好,一看就是个玩弄少女身心,负心寡义的小白脸!”

“他有钱!”

“他面色虚白,一看就是肾亏内虚,某方面不行!”

“他有钱!”

“道士都没几个好东西!为了追求大道,迟早会抛弃你。到时候你就是一二婚失足妇女,很难再嫁的!”

“他有钱!”咦,好像哪里不对,她有说过要嫁给顾云么?

明晟额角青筋一跳一跳,脸颊涨得赤红:“淳和!”

“我要成仙!”淳和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成仙!”她从掌心里抬起脸,定定地看着明晟,她的声音依旧娇脆,却字字掷地有声:“是,我可以活的长长久久,但最后呢,最后依然会和我爹我娘一样,掉光鳞片,在浅水滩里苟延残喘,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身子腐烂,一日日死去。我成仙了,我蛟龙一族的后世子孙都会摆脱诅咒,再不会备受煎熬地死去。”

明晟剧烈的呼吸慢慢平静下去,他沉默,后道:“我不是反对你成仙,我是怕这条路上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再难走,我也要走。”淳和的声音轻轻的。

明晟摸上她的团子头,她的外表总让人以为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她的内心要比任何人都要坚定而强大…

“阿晟,你这次来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呀!”淳和蹦到床上,嗷嗷打滚:“上次你不是说要给我去昆仑墟挖几块好玉给我做个按摩的小锤锤嘛!”

“…”刚刚是不是想太多了点= =

“小阿淳家里来人了,顾楼主心生落寞,孤枕难眠?”晃荡出来的夏少臣在院中偶遇自斟自饮的顾云,不觉笑道:“琼云不禁酒?”

“不是出家人,何须禁酒?”顾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又取出一个杯子,放在案上时长长酒注自动给它斟满:“你来观天象?”

夏少臣对顾云“不是出家人”一套说辞付与一笑,若心中无愁又何须以酒解忧?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含笑,话却是冷的:“观不观有什么区别,绛州三年大旱,在所难免。”

顾云杯一停,夏少臣却不再提此话,话锋一转,笑道:“顾楼主,我看这次,小阿淳是留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40章【肆拾】

次日,天不足亮,知了粘在树梢吵得人懊燥。蜷在席子上的淳和一早被热醒过来,窗户灰蒙蒙的,给她打了半夜扇子的明晟不见踪影。没人扇风,淳和这后半宿睡得并不太舒坦,醒着眼也是半睁半闭摸到打好的水盆边,捧着水,呼啦啦往脸上一浇,梦游似的蹒跚出了门。

州衙后苑里,顾云在指点紫真剑法:“剑气环绕退敌数尺,易手易攻,剑气足而形淡。”

紫真的剑法在琼云同辈弟子里已是出类拔萃的,然他好不容易重新回到顾云门下,怎可放过向他这位琼云剑仙的师父求教。顾云念着紫真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心中有愧,得闲暇时便点化他一二招,算是弥补当年的不告而别。

顾云在如意楼中时并不佩剑,开门做生气和气至上,剑器在身未免戾气太重。这次来绛州,丰容见顾云无利器傍身,请示过掌教后将顾云曾经的佩剑归还于他,也算是物归原主。

紫真聚精会神比划着剑招,中途整顿时故作无意地瞥过顾云腰间玄色湛然的长剑。这把剑从回到顾云手中后,紫真就没见过他拔出过,即便是在天水山,救出淳和时,顾云也只是以鞘上剑气击退不化骨。

师父,他好像有意无意地在躲避什么。

稍是休息,紫真重新提起剑来,顾云眸中忽的快速闪过道微光,紫真心觉不对,果不其然…

“顾云…”委委屈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顾云咳了声,交代紫真自行练剑,没两步到了半月门下,望着淳和凌乱的长发直皱眉:“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热…”淳和抱着瓷枕半醒半睡的,鼻音憨憨的。

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冰凉的哪有一丝热气,道是蛟龙血凉,确然不错。顾云看着她,低低笑了起来。这丫头睡得实在太憨,半边小脸在竹席上印了满满的红痕一点都没察觉。

“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回琼云,”顾云轻揉着她脸上痕迹,留意着她的神色:“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去雍州的池越城,那里也是个避暑胜地。”

练剑的紫真步伐一顿。

淳和意识模糊,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顾云说什么就是什么,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突然她鼻翼吸了吸,仿佛嗅到了什么佳肴珍品,脑袋往顾云怀里直凑,拱啊拱的,摸上他悬在腰上的剑,指头一寸寸抚过,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湛卢?!嗷嗷嗷,顾云,你居然有湛卢剑!”

有心无心偷窥淳和他们的紫真手腕不稳,一剑刺进了树干里。

“十年云卧湛卢下,斗间瞻气有双龙。”形容的就是湛卢剑,紫真瞅着那黑不溜秋的一把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剑呀!

“这是诸侯之剑。”对于宝物,淳和总是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敏锐性。细细白白的手指在剑身上流连不走,淳和整个人都抖擞了起来:“怪不得顾云你那么有钱,原来你是王侯后裔呀!”

顾云也没想到她竟然一口说出这把古剑的渊源,一时怔忪不语。这把剑在他出家修道前便佩在身侧,修行太久,目睹无数的盛衰起落,百年前的记忆至今淡得快寻不到存在过的印迹了。淳和的一句话,就像锁孔中的一把钥匙,依稀令他想起些年少纵马轻狂的往事来…

淳和摸了半天,喜欢是喜欢,但她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她自我安慰道:“反正是你的,和我的也差不多。”她和对肉骨头垂涎欲滴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顾云:“我想看的时候,你就拿出来给我摸摸好不好?”

顾云恍了恍神,望着她绿油油的眼睛,掌心在她后脑揉揉,宽柔道:“好。”

用过早膳,顾云与夏少臣分别在绛州城中寻找另外一只“不化骨”的下落。有了余捕头那个开头,那只祸害尝了甜头,有一就有二,蛰伏不了多日定会忍不住再出来猎食。

天太热,淳和恹恹地和没浇水的海棠样,拿着团扇赖在凉床上不愿动弹。这正好趁了顾云的意,捏捏脸,揉揉手,在夏少臣好几声咳嗽下才放开她走了。

州衙里的衙役在裴倾的带领下倾巢出动,偌大的几进房子里空旷得安静,枯叶落在地上的碰撞声都清晰得听见。

淳和卷着尾巴趴在高高的梁上,看着本应该在外头巡视的裴倾正静默地站在他与裴夫人的寝居门口。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居室门窗紧闭,颓了颜色的长门仅留了条缝,让人窥见一线压抑的黑沉。

裴倾在门外已站了一刻钟了,淳和支着脑袋看得快睡着了,在她快闭上眼时裴倾推门的手倏地又放了下来。淳和在心里骂了声:“卧槽。”眼看着裴倾决然转身离去,长瘦的影子被阳光拉成条细线,一折即断似的。

淳和没趣地绕着柱子溜了下来,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溜达回自个儿屋子,野了一早上不见踪影的明晟从风中走出,眉下压着阴云:“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和我走!”

“为啥?”淳和正一块块地把玉石铺在床上,想给自己做个小型纳凉床:“昨晚不是说好了让我留在顾云身边的咩!”

“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明晟不耐烦地一把将床上的玉石统统装回她小百宝囊去:“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管是绛州还是裴倾都是天命所定。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牛鼻子,他如果执意插手,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他,也是他该的!”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淳和犯了脾气,扭着尾巴躺地上撒泼。

“你要也得走,不要也得走!这次由不得你任性!”明晟麻利地揪起她尾巴打了个结,丢到一边:“平时你不知天高地厚胡闹就算了,这次要是闯了祸谁也没本事给你收拾烂摊子,搞不好还拖累上整个蛟龙一族!”

亏得淳和身腰灵活,七扭八扭地居然给她挣了开,气得炸了毛:“我说你一大早不给老子扇扇子,把老子差点热成一条烤鱿鱼!你说,你是不是去见梼杌那只妖怪,还被他洗脑了!”

“你他妈跟着牛鼻子混久了,忘了自己也是个妖怪了是吧!”明晟被她吼得也来了气,两眼冒火:“你跟着道士混久了,就以为自个儿是个救苦救难的神仙了?蠢货,你别忘了,你是为了成仙才跟着那个道士的,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才进了内宅的夏少臣听到两人的争辩,一愣,神色万变,对顾云笑道:“看来,我们回来得不巧。”

顾云沉静的眸子淡淡的,瞧不出端倪来,不应也不答。

夏少臣摸着下巴道:“小阿淳一直想成仙我是知道的,这基本是每一个妖怪的终极梦想,可以理解。但要成仙,为何偏偏跟着顾楼主你呢?”他探寻地看向顾云:“莫非前段时间道宗盛传的那本仙箓,与楼主你有所关联?”

“无稽之谈!”顾云依旧无喜无怒,然而笼在大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几近要将那块透骨清凉的寒玉碾碎…

明晟和淳和的争吵因夏少臣的突然到来无疾而终,淳和第一次觉得夏少臣那充满种/马气息的声音是那么动听可亲。

当着夏少臣的面,明晟不好强行带走淳和。虽没有和夏少臣动过手,但明晟直觉上这个道士的危险性甚至高于顾云;而那个蠢货,真打起来,对付她一个就够吃力了,再加个夏少臣,毫无胜算。

明晟看着躲在夏少臣背后小人得志的淳和,气得胸口热血翻滚,愤而离去:“我看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

“好严厉的家长啊。阿淳,你又做了什么蠢事惹得美人生了这样大的气?”夏少臣含笑目送明晟,回头笑吟吟地低头看向淳和。

“没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淳和怏怏地摸着她的田黄小狐狸。

夏少臣啧啧地看了她好一会,朝着淳和弯下腰,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耳朵:“阿淳,你是不是想得到那本仙箓?”

淳和长长的睫毛抖了一抖,往后退了退,离夏少臣远了些。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她步步退,夏少臣就步步进,逗得她脸发红、眼发亮要怒了才止住,他抚着拂尘一笑:“我先头或许说过,那本仙箓是天上一位仙君所有之物,仙箓之所以流落到下界,便是因为掌管它的仙君下落不明。”他话中有话,眼角往门外斜了斜:“顾云出家百年,百年前他的身份无人可知。可他携带的湛卢剑却是大有来历,相传九重天上东岳帝君的夫人随身佩剑纯钧剑排名也不过在湛卢之后。阿淳,想必早也看了出来,所以才…”

“才不是!”淳和眼瞪得老大:“我…”

“都在这就好,”不知何时来了的顾云立在门外,沉黑的眸子轻轻在淳和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看向夏少臣:“裴大人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又回来了!蠢和每天都要给顾楼主闹一闹心,夏种马还从中煽风点火,你们是不是以为这就是虐的节奏呢!!!!给花我就告诉你们!(打死…)

紫真:哼!我师父可是男神!真暖男!种马那点把戏不够看好么!

感谢火爆小黑人和G同学的地雷,么么哒!

第41章【肆壹】

裴倾外出巡视是在卯时一刻,辰时三刻与衙役们一同在城西粥铺里简单用了朝食。付了钱后,裴倾领着衙役们从东门出城,往田地而去。老衙役神情恍惚:“东郊那地的农庄不是出过事么,裴大人说要去看看。那农庄的事太邪乎了,哥儿几个实在胆小,裴大人就说他一人进去转一圈就好,哪晓得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久不见大人出来。小人和兄弟们壮着胆子往里头走了几步,喊了两嗓子,没瞅见也没听见什么,心知不好就来找道长了。”

“好大的出息。”自发跟过来的淳和不屑地哼了声:“等了两个时辰,才有胆子进去,别说一个裴倾,两个裴倾都被啃成骨头架子了。”

老衙役大窘,又是害怕,花白头发丝颤得厉害,朝着顾云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小人惭愧,道长可一定要救回裴大人啊!裴大人是个好官啊!”

顾云先将人扶起来,农庄确实不是个干净地,遂吩咐紫真带走他们化去身上邪气,又与夏少臣耳语两句,夏少臣离去,他方才看见淳和一样,淡淡道:“待会我去寻裴倾,你留在这,也好看顾点这些衙役。”

“不要!你天天让我留这里,闷死了都!”

顾云不通融:“万一裴倾回来,你也好及时给我们通个信。”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淳和眸子里蓄着两汪清泉似的的水,分外惹人怜爱:“人家是你的灵兽,灵兽不该和主人时时在一起么?”

卖萌,卖萌也是没用的!顾云明知夏少臣是故意挑拨他与淳和,但那些字句萦绕在心上,总是让他心神不宁,一看到淳和单纯而毫无杂质的眼睛,心中更是郁闷。她别有目的,他一向知道,珠玉宝石于他不过是身外之物。为博佳人一笑,倾囊相付又如何。

可如果她谋求的是那条长生大道,他该如何是好…

对着她的剪水双瞳,顾云默然良久,答非所问:“阿淳,你是否愿意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当然啦!”淳和答得无比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你那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