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沿着坊间石道走得不疾不徐,十五跟在后头绞尽脑汁地想找点

忽闻一阵急雨点般的马蹄声和慌促的铃铛声从后奔来,马车冲得急猛,顾云脚步微挪,袖风一带,连着十五轻松避开了它。惊魂未定躲开的行人拍着胸脯冲着马车的背影啐了口骂骂咧咧:“哪来的狗官!”

“嘘,你小声点。那可是平南王府世子的车架。”

“呸,又一个纨绔子弟,一个世子马车弄得香气扑鼻和个娘们似的。”

“哎呦我说你这破锣嘴,招点风行不!人堂堂世子,有啥特殊爱好轮到你个屁民废话?”

马车冲得没多远在一处漆红大门前刹住,里头匆匆小跑出一队人,捧凳的捧凳,提灯的提灯,有条不紊地迎下马车中人。顾云瞥过头去看了一眼,才瞧得个人影抱着什么下了马车,一只纸鹤慌里慌张地一头扎入怀中:“生了!生了!”

第53章【伍叁】

宠妃娘娘诞育了个粉雕玉琢的公主,皇帝一喜,大赦天下。这个普天同庆的消息一夜间飞遍整个京城。

十五同样欣喜若狂,只不过他的出发点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先头他还担心着万一那妃子生了个皇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公主就没差了,他几乎已经肯定那就是淳和了。别的人看不见,有点道行的他自然没看错皇城上空盘旋着的那团浓浓紫云。

紫气东来,吉兆啊吉兆!

顾云的想法显然与他不谋而合,隔着重重高墙,他仰望着那团祥云,冷峭的眉头终于抹平些许。庆贺的焰火蹿破傍晚紫红的天幕,艳丽的烟火照亮他微微含笑的面庞。

十五看着夜色下顾云久久仰视的身影,忽然心头一酸有了泪意。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顾云,小心又期盼地等着一个人,那个身影衬在热闹沸腾的人声里显得格外孤寂…

确定下来淳和安然无恙地投胎了只是一个开始,十五之前的忧虑并全然是胡思乱想,淳和既然是公主必然养在皇城之中,顾云一介布衣道士想见她一面甚至是带她走,都有点天方夜谭。

这也是顾云亲自登门拜访钦天监的缘故,皇室添了新生儿又是备受皇帝重视的宠妃之女,少不得要请钦天监卜卦祈福。当然顾云还有其他门路去见一见淳和,不过借着钦天监这条路是最安全不引起怀疑的。就如十五所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

乐无彦说请客,顾云到了,茶围上她这个监正却不见踪影。副监不停歇地向顾云赔罪:“陛下才传旨招了乐大人进宫,大人让我向道长陪个不是,改日一定亲自登门致歉。”副监再三强调了乐无彦交代的一句话:“来日方长。”

顾云略有失望,却没让这失望在脸上泄露分毫:“圣命在前,自当遵从。”副监的强调不是没有作用,来日方长?顾云咀嚼着这个词,这个监正倒似真知道些什么。

十五的修行就没顾云那么高深了,脸上失落不加掩饰,他的想法和顾云一致。想进宫见淳和,钦天监的人他最熟,最容易搭桥找门路。

“楼主,您说怎么就这么巧,我们后脚到人前脚就走了?”

十五无心的一句抱怨,让顾云提了两分警醒。他不是没想过,淳和触犯天规应是戴罪之身,为何就轮回入了凡间,还是在皇室之中。打入凡间在九重天上是个惩罚的手段,可那是对神仙的手段。顾云不认为淳和一个向来不得九重天青眼的妖族,那么轻松地领了这个不算罚的罚。

那日东海水令使与丰容说得不假,一趟剐龙台足以让淳和灰飞烟灭。因而,顾云在两年后突然收到一抹极微弱与熟悉的如意印波动时震惊与恍惚了好久。那个如意印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一个人的,两年前它随着她的主人彻底消失在那个雪夜里。两年后,它重现人间,这代表着什么,顾云一清二楚。

淳和还活着,并且她回到了凡间。

钦天监的乐大人比朝中别的官员靠谱许多,人家说改日登门谢罪,没过两日,顾云宅子的门就被人敲开了。

十五一看,是个陌生女子,戴着个垂纱锥帽,鬼鬼祟祟的像个贼。哪有大白天里直接敲门而入的贼呢,十五稍一盘问倏地挺直脊梁,赶忙把人迎了进来,心里直犯嘀咕,这乐大人行事作风也太小心了些,莫非她有许多仇家?

不巧的是,这回轮到顾云不在宅子里,十五三言并两语地给乐无彦解释:“我家大人去如意楼在京城的分号取样东西,已出门半个时辰了,那地儿不远,很快就能回来。”

乐无彦不好再说什么,负手在庭中几株花树下转悠。这个节令已非花期,庭中的杏桃却开得粉粉叠叠,煞是妩媚俏嫩,乐无彦攀了枝弹弹花蕊:“挺厉害的,不错。”

她没头没脑一句,十五愣了下没接上话,挠挠头找了个别的话:“大人,在府中您可以把锥帽放下。”这八月末的天,秋老虎的威力尚没完全退去,便是看着她戴着锥帽,十五都觉得热。

乐无彦松开了花枝:“过敏在呢,”又咳了声:“最近少吃鱼。”

“…”钦天监的这个女监正的脑回路显然也和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十五词穷,一个淳和他就够呛。乐无彦不比淳和,人家是三品大员,十五跟着顾云走南闯北也有点眼见力,接不上话干脆就不接话。

又过了一刻,乐无彦站不住脚了:“算了算了!不等了,你回头告诉你们主子,明儿午时一刻穿道袍在崇明门外等着我。”

十五先是一惊要留人,后来听她那话停住了动作,乐大人丢下这句话风风火火地一卷风似的消失在了十五眼前。

等到顾云回来,十五茫茫然地还没缓回神来,帮着顾云掸去衣上浮灰时方一个激灵醒过来:“大人,乐监正刚刚来过。”他一五一十地重复了遍乐无彦的话,他嘟囔着:“不吃鱼?我又不对鱼过敏…”

顾云不见多惊奇,浅浅嗯了声。今儿他去分号算是去对了,他掂量着袖中的盒子,抿起抹淡笑。

乐无彦说到做到,顾云依约而去,她人没在那钦天监的副监却在那等着他。皇城根下,副监话也不多说,带着顾云由崇明门往后宫的方向走。顾云总算体会到了淳和平日的感受,一个陌生道士,还是个英俊的陌生道士行走在后宫里所引起的围观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超出了副监的想象。

副监顶着各方灼灼视线压力巨大,已经不止一次拈袖擦汗,回头一看顾云,人家是头回进宫,可大袖扬扬一派淡定从容。副监泪流满面,道长您这气场也忒强大了,这是把皇宫当你家后花园了吧。

幸好乐无彦先一步请了圣旨,把顾云这个琼云来的剑仙夸得天花乱坠,顾云先头又送了柄如意,正高兴着的皇帝也没多想,点头就让顾云入宫给小公主祈福了。

小公主出生没满月,见不得风,宫里规矩又多。顾云隔着十道八道的帘子着实瞧不清她,就算瞧清了那小人小脸的想瞅出淳和的影子来也难,不是有女大十八变一说么。

这些对顾云来说倒不是难题,因为帘子那端传来的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拈香的手在旁人无法发觉的角度微微颤抖。他遮掩得很好,好到内心再是激浪澎湃,表面上他仍是波澜不惊地把一场祷祝进行得完美无瑕。

不仅进行了祷祝,他还状似无意地露了两小手。装神弄鬼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小儿科的把戏,但就这两个小把戏足够让皇帝和他的爱妃看直了眼。露了两手后正题来,顾云面露忧色地提到小公主命格略有坎坷,二八年华前多有意外。宠妃娘娘登时惊慌得眼含粉泪,皇帝一见着爱妃的眼泪,本来就云里雾里的脑子一热,便命顾云留在京中,每年定时给小公主祈福安康。

顾云得偿所愿,答谢皇恩时的声音都真诚上许多,趁机将镶了独山玉的长命金锁献了上去。仿佛听到了顾云的声音,一直安睡着的小公主突然惊醒了。乳母慌促地以为她要哭,没想到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转向帘子外咯咯笑了起来。

一直静如止水的顾云却差点因为这笑声颇了功,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只要掀开帘子就能看到她。然而他终是没有失态,倒是皇帝哈哈大笑道:“看样子我儿与道长颇是有缘哪。”

殿上还有个人也是云里来雾里去,这祈福的好差事本来是他们钦天监的,为何就莫名其妙地落到顾云这个外人头上。副监大人揣着一肚子闷水回到了钦天监,哪也没去就往乐无彦那去了。

“大人,那个道士把我们的差事给抢了!”

“抢就抢呗,正好忙了一年,大家歇歇。”乐无彦宠辱不惊。

副监迎风流泪,尼玛,我们钦天监够清闲了好么,这种没下限的话你咋说得出口的啊。

副监不死心:“大人…”

乐无彦打断他:“那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事,我巴不得离他们远点不沾半点腥。对方那什么人,是我们得罪的起了么。懂事点啊,乖。”

“…”

有了盼头,漫长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月接一月,一年接一年,很快,小公主长得有三岁了。顾云每年按季度进宫四次,每一次都变着花样地给她带各种奇珍异宝。许是生于皇家,这些宝贝送到她眼前时并没引起她多大注意。顾云郁闷,宝贝不招她爱就是了,连着他这个人小公主都是爱理不理。顾云一边担心着她忘了他,一边又担心着她想起前程旧事更疏远了他。

毕竟,是他将她逼得散尽一身修为,落入凡间。

一个三岁的小姑娘,你能指望着她懂什么呢?顾云远远观望着被宫人簇拥着的粉团子,有心亲近又无可奈何。

顾云一筹莫展地回到府中,唤了两声十五却不在,门骤然被人一阵狂敲。开了门看,是隔壁王府里的小厮,王府与顾云这头没什么交情,但这小厮与十五处得倒是不错。

小厮头上脖子上俱是汗,喘得话都不周全:“道长!十五出事了!”他甩了一把汗,喘了几大口气:“十五他冲撞了平南王府的车架,您快去救救他!” 十五今天是真倒霉,早晨去分号去取顾云给小公主置办的生辰寿礼,捧着礼盒小心地穿过人群才拐出个街角,一辆马车猝不及防地蹿入他眼中。马车冲得极快,十五也是有两下功夫的,慌张间不忘脚下猛退两步,把马车避开了。

没成想他还没抱怨上,那马车自个儿停下了,驾车人飞扬跋扈一声呵斥:“哪来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我们家主子!”

哎嘿!十五怒了,他还没找他们讲理,事主反倒诬赖到他头上了!他伤着没事,万一撞碎了他怀里这尊小玉树,他拿什么给楼主去啊!

“你别走,别走!”驾车人好似得了车中人的指示,跳下马车去拦十五:“惊了我们主子车架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

“我走什么走!”十五梗着脖子当真站定不走了:“我看看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顾云到得不算晚,对方处于要动手没动手的阶段,围观的人群已聚了里三层外三层。他待要站出来有个人先打马从人群中走出:“方白,闹什么呢?”

这声音有点耳熟,十五不看则已,一看大惊:这,这不是夏少臣么!可看他的穿戴气质,又与夏少臣那个神棍大为不同,俨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扬起鞭子的方白一看见夏少臣顿时泄了所有气势,萎靡在一旁讪讪道:“世、世子,这个道童惊了小姐,又要和我们动手…”

十五惊虽惊,倒还有两分理智,立刻反驳:“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先找茬的!”

“夏少臣”淡淡斜眼看了看十五,那神色就和看个陌生人一般,下马径自走向马车竟是不打算理睬他们:“在这丢什么人现什么眼?!走了!”他声音不大,却吓得方白一个哆嗦连声说是。

十五纳闷,使劲揉揉眼,天下相像的人不少,自己这是认错了?

平南王世子一脚踏上马车,那织花提缎的帘子霍然一掀,清脆又有些稚嫩的声音急道:“不能放他走!他还没赔东西给我呢!”

众人哗然,顾云怔然不动。

第54章【伍肆】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十五肺都要气炸了,撞了人不道歉也罢,反过头还咬他一口,敲他竹杠,什么世道!

“一个清贫道士,要他赔你什么,进去1”年轻世子毫不客气地将才探出个尖儿的小脑袋抵了回去:“你倒好,趁我不在就溜出玩,回去领罚!”

“我要嘛我要嘛!”小姑娘显见的不是个好打发的主,想是罚也是罚得她司空见惯,被推回去又重样扑了过来,看样子是抱住了世子大人的胳膊使劲摇:“我要他那盒子,盒子!”

到这会功夫,莫说顾云,十五也听得耳熟起来。这蛮不讲理的土匪作风,这撒娇耍赖的无赖腔调,和某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怪十五,他的脑洞一向开得大,这浮想翩翩间他猛然响起,那条小蛟龙现不好端端地养在宫里么!看他胡思乱想的!

“一个盒子而已,”世子大人压根没把十五怀中的东西放在眼里,这回他倒是没推开她,顺势拢臂一圈把人抱在怀里自己坐进了马车。锦缎遮住了里头的光景,从缝隙里飘来浮毛样的只言片语:

“今儿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要盒子要盒子!”

“药按时吃了么?白威他们没来闹你吧?”

“要盒子要盒子!”

“乖,明日带你去法门寺玩。”

“要盒子!”

“…”

围观群众一头黑线,这两个鸡同鸭讲居然还能说上个半天,这世子大人的功力非同一般哪!吐槽完后又有人发出异议:

“平南王府什么时候添了位小姐呀?”

问得好,正是十五想问出口的。

“谁知道呢?”人们嘻嘻哈哈散开:“没准是世子养的童养媳?”

人一散,墙根下发愣的十五立即发现了顾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不好意思道:“楼主…”刚才的事儿丢人得很,想来是被顾云看见了,他想起怀中事物赶忙奉上:“楼主,您放心!玉树妥妥的呢!”

由着顾云精挑细选给淳和做寿礼的东西他看都没看,只往平南王府马车驶走的方向睇了深深一眼。

十五放在普通人里也是个人精儿,顾云一眼他就揣摩出八分他的意思来。可是宫里那位是楼主亲自确认的,又是个什么事呢?!

次日是小公主的寿辰,既是寿辰顾云入宫给公主祈福在情理之中。过了这个寿辰,公主就四岁了。顾云不是没有感慨过时光难熬。他道根稳固,再等上二十年并非是不可等之事。二十年之后呢,船到桥头自然直,顾云难得做了回机会主义者。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四岁的小人儿礼数教得再好此时也坐不住了,奶声奶气带着些怯意地与顾云说:“道长,我可以去找母妃了么?”

宠妃娘娘生得倾国倾城,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小小年纪便是副粉光玉润的模样,小小年纪任谁瞧得都是爱怜。顾云弯腰将她从高高的太师椅上轻轻抱起,这是一年内少数一次他与她的近距离接触,她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陌生,陌生到找不出一丝曾经她对他的依恋。

“阿淳…”顾云这样唤着她,想从她这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回应,笑容也罢,点头也罢,任何言语动作都可以。

小公主咬着唇,歪着头迷茫地看着他。

对视顷刻,顾云叹了口气,将她交到乳母怀中。也没什么心思留下来等皇帝的封赏,罕见地魂不守舍地往宫外走去。他出入宫闱的时日不短,守卫见了他虽形容有异却也没拦下盘问。顾云一人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上,心思远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样的失魂落魄于顾云来说仅是短暂的,在走出皇城时他已恢复了往昔持稳端方之态,他回忆起昨日车中的话语,当机立断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十五这样的好日子,庙宇中人来望去是常态,香客多了,法门寺前摆摊的小贩自然也多了。昨日在闹市里的举动到底还是传入了平南王府当家人的耳朵里,二世子白渊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偏生是老王爷过世的正妻所生,老王爷拿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暴风雨似的的一头熊,别人根本就没当回事,笑吟吟地奉承了老王爷几句,一回头照旧打马上街出来逛庙会了。

主子不能罚,下人逃不了,所以今儿赶车人不是方白换了白渊另一个贴身小厮方玄。白渊来到法门寺先不急着进门,缰绳一丢悠哉悠哉地晃入人流中去了,半盏茶的时间,转了回来手里多了两糖人。

方玄守在车边乐呵地探头瞧热闹,冷不防瞧见了白渊,脸色立即收敛,低头老实站好。

“小姐闹了么?”

昨儿回去后那丫头就因为没如她意讨了那盒子回来,哭了有半宿功夫,折腾得半个王府不太平。清早抱她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气哼哼地死活不和白渊说一句话。

“还睡着没醒呢。”方玄答得小声,抬手给白渊打帘。

帘一起,白渊脸冷了下来,一脚踹在方玄腿上:“混账东西!你瞧瞧人在哪!”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顾云找到平南王府的马车绝不是件难事,连寻踪觅迹的纸鹤都用不上,哪儿闹得人仰马翻往哪去绝错不了。

可这回他是真错了。

“这哪来的丫头!快把那砚台给我放下!哎,小心,小心别摔着!”

玉石店的老板一头大汗,寻思着他这是冒犯了哪路神仙给他招了这么一个瘟神来!小小的个子太不起眼,一个走眼,人溜进他店里。这小贼的眼光倒好,什么都不挑,直奔着他镇店之宝的那方墨玉龙纹砚台就去了!被人给抓着了还不撒手,小脸上不见丝毫羞愧,极尽鄙夷道:“这砚台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小气吧啦的,我还看不上呢!哼!”

你看不上,你倒是放手还给我啊!老板抓狂!

上去抓吧,人还没近她身,她就高高举起砚台要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简直是:“土匪!强盗!”

小姑娘一怔,茫然四顾:“啊,哪里有土匪强盗?”

老板快被她给气死了。

“这等下作货色你也看得上眼?”淡淡的声音不想他人,自是顾云无虞。

老板更加泪流满面,老子的镇店之宝就被你说成了下作货色。

小姑娘茫茫然抬起头,对上他低垂下来的眼睛,目光只停留了一瞬,慢慢往下滑,落到他腰间的田黄印上,晶莹的眸子瞬间亮了。

顾云微微弯下腰,解下那方价值连城的田黄印,和对着小狗晃骨头一样在她眼前晃一晃:“拿这个换你那方砚台好不好?”

小姑娘咽咽口水,迟疑地看看砚台又看看田黄印,脆生生地语出惊人:“两个我都要!”

“…”连顾云都无语片刻,继续哄骗她道:“你都说了那砚台不好了,要它不是累赘,你抱得动么?”

小姑娘的脑筋不够转了,费劲地在两个东西间做着衡量,墨玉实心料的砚台如顾云所说分量不轻。小姑娘才五六岁的模样,抱久了吃力不假,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完,她一小步一小步往顾云那挪去,小嘴嘟嘟的:“你说的啊,要给我。”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顾云微笑着点头。

那老板开玉石店,自己也有两分眼色,当然识得出顾云那方田黄印的价值。他是个厚道人,又看顾云衣上饰物非富即贵,白着脸叠声道:“兄弟!使不得,使不得啊!纵是十块砚台也够不上你这田黄哪!”

“无妨。”顾云眸里光华闪过,语气莫测:“这本就是她的。”

这又是咋回事啊!老板的脑子也不够用了。明明看起来这两人是互不相识的,为啥这个道长却说得好像这小姑娘是他…女儿一样?

除了女儿之外,这两人的年龄差老板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可一个道士有女儿?老板的脑容量不够用啊!

挪啊挪的,小姑娘终于挪到了顾云身边。她个儿才到顾云膝头,夏末秋初天气转凉,裹着件白缎斗篷,乍一看和团雪球似的。顾云一看到她,就想起那只白胖胖的蛟龙,不用对比,如出一辙。

小雪球够不着顾云的手,怕他反悔着急地跳啊跳,憨憨的模样令众人忍俊不禁。顾云也是眼角含笑,手就搁那不高不低的地方,雪球吃力地够了半天,终于搭上了他的手。

她一怔,顾云亦是一怔。

她的手很暖,再不是那样的冰凉如水,相反他的手却是有点凉。雪球一颤就要抽回手却被顾云飞快地抓住,抓得甚至于有点紧,仿佛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雪球呜地一声:“疼…”

老板看得心抽抽的,他只想拿回砚台而已,真对个几岁大的孩子用强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道、道长,拿回砚台就算了啊…”

她的呜咽声才发出,顾云就松开了她的手,不免暗自埋怨自己的失态,略略调整好心态手摸上那个哭哭啼啼的小脑袋:“是我不好,别哭…”

还没搭上,手下一空,雪球已经一路滚到了找过来的白渊那,飞身扑到他怀中,白渊条件发射地一抱。雪球搂着他脖子指向顾云恶狠狠告状:“那个牛鼻子欺负我!”

顾云眼里只有她搂在别的男人上双手,那画面,真是刺目无比…

第55章【伍伍】

白渊看也没看顾云,而是抱着雪球在怀中掂了掂,捏捏她的小鼻子啧啧摇头:“又重了不少,你这是要把王府吃垮了的节奏啊。”

圆鼓鼓的雪球一看白渊不给她撑腰,立刻撅起嘴不高兴了,揪着白渊的衣领:“嘤嘤嘤,他欺负我,欺负我!”

来者何人,京城中人都知道,平南王府大名鼎鼎的白渊世子!玉石店老板汗流浃背,心比黄连还苦,这京城里最招惹不得的人物居然大驾光临他这小小玉店。老板凑在顾云身边,不停抹着汗小声道:“道长,这是平南王府的世子,惹不得啊。您瞧,这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别人当他白渊是世子,他顾云岂能认不出那张与夏少臣一模一样的脸。淳和被缚去九重天后顾云一心只在寻找淳和上无人注意到夏少臣的消失,今日在京中重逢,顾云隐约猜到了他当时消弭不见的原因。

淳和为何会变成这样,夏少臣为何摇身一变成为平南王府的世子,顾云不清楚。但他清楚,从他来京中到现在的四年,都被夏少臣设计了!宫里的那个小公主十之八/九是他的障眼法,让他误以为那是淳和大难不死侥幸投胎在人间的凡人身;而夏少臣自己则在这四年时间,不,看这丫头的模样应该不止四年,与她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从现在雪球对夏少臣的依恋来看,毫无疑问,夏少臣先一步垄断了在她心中的地位。

至此,顾云已经确认,这个除了个头样貌与淳和不同的雪球就是淳和了。毕竟那样蛮不讲理的性格着实是她一个异常突出的特点。

这也是顾云最怕的一点,淳和是很依恋他,但她的依恋,顾云深深无力那其中究竟有没有一分和他一样的爱慕实在难说。那时候淳和在他身边,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认为,这条小蛟龙已在他掌心就算爱着他钱财又有何妨,早晚她会如他般真心地爱上他。

现在顾云终于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惨重代价——淳和不认他了。他能给淳和的,以夏少臣今时的地位身份也能给她。夏少臣不能给她的奇珍异宝呢,身为如意楼楼主的顾云是占有很大优势,关键是夏少臣会让他接近淳和么?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