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人就出来人,从左边那道门出来个年轻妇人,她旁边还跟着那个开门的妇人,年轻妇人的衣着比开门的妇人要好些,头上也有几样首饰,在她们打量她的时候年轻妇人此时已经走到她们面前,既不称呼也不行礼,只是对着上下打量,这样无礼的举动终于惹恼了秦敏,她见这妇人看起来不过像是那种有些地位的下人, 白这妇人一眼:“还不快些去传报,就说我们来访。”

叶楚楚急忙拉一下她,对着妇人笑道:“还请去传报,就说户部郎中叶楚楚来访。”传报?那妇人鼻子里哼了出来,冷笑着对叶楚楚道:“她还请的起下人,你们要找她,就往那间屋子里去。”

说着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又预备走了,叶楚楚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指的竟不是正屋,而是正屋旁边的一间小小厢房,眉头不由又皱紧,秦敏已经大怒,一步上前就要去拉那妇人,云月急忙拉住她:“子婉,我们先去找陈编修再说。”

况且,陈无瑕未必能把这房子全租下来,云月看着这妇人的嘴脸,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念头,租一间小小厢房,难道说陈无瑕真的为了雾郎,克扣自己如斯?这份情绝不是京城中人常常传说玩笑的什么捧戏子之类的。

心里这样想着,云月她们已经走到厢房这边,轻轻敲了敲门:“陈编修在吗?”这次没让她们久等,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无瑕出现在她们面前,自从云月被遣出使之后,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只见她明显瘦了许多,眼睛也凹下去,她本来长的就不美,此时更显得有些狰狞,脸上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

云月不由在心里重重叹息,看见她们,陈无瑕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站到她们面前:“请到上面坐。”却连礼都忘了行,走出去两步这才重又折回行礼:“倒是下官疏忽,还请叶郎中先行。”

秦敏已经有些忍不住,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陈编修,此时何必如此客气?”陈无瑕的脸上重新浮出个笑容,这个笑容有些虚浮:“下官没事。”

叶楚楚上前拉一拉秦敏的袖子,秦敏的手颓然垂下,云月心里的不忍更加大了,上前笑道:“好了,都别客气,还是进去上面再说。”

堂屋里面摆的东西很简单,一张方桌,两边设了客位,底下八张花梨木的椅子相对而摆,墙上悬了几张字画。

这里叶楚楚职位最高,就逊她坐了上座,其他人依次坐了,陈无瑕在主位坐下,寒暄了几句才慌慌张张站起来:“瞧我,怎么连茶都忘了。”说着就往外走。

秦敏没叫住她,小声的对叶楚楚道:“楚楚姐,我怎么觉得这陈家的情形有些不对。”叶楚楚白她一眼,看向坐在下面的云月:“云月,你觉得呢?”连向来粗心的秦敏都看不对,云月只是轻叹:“只怕这是人家家事,我们不好插口。”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骂声:“要茶?你在这吃我的住我的,这几日为了那个戏子要死要活的,连值都不去上,还好意思要我的茶,呸,吐口口水给她们还差不多。”接着就是陈无瑕的声音,话里还带有几丝怯懦:“弟妹,我的俸银不是全给了你吗?此时要几杯茶也不是什么难事。”

弟妹,这个称呼让云月她们都愣住,原来那个年轻妇人是陈无瑕的弟妹?陈家弟妹哼了一声:“你那点点俸银够什么?够买吃的还是够买穿的,更何况我一个月还给你一两银子让你去捧那个戏子。”话里还夹着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云月在现代时候就算见过泼妇,也甚少听过这样三句话不离下半身的咒骂。

叶楚楚和秦敏就更不用说,从小到大更没听到过,秦敏已经气的手都抖了,不顾叶楚楚的阻拦就冲了出去,叶楚楚连连摇头,跟着她出去。

这两位只怕也不是骂人的料,云月摇头,连楚双岚那张不痛不痒的骂都摆不平,这样泼妇式的骂就更不可能承受的住。还是自己出去吧,好歹也曾经练过几年,就算不会说脏话,在气势上也不怕的。

陈家弟妹正在那骂陈无瑕骂的高兴,见到她们出来,眼睛斜看一眼:“要识趣的就快些给老娘走,老娘这里没茶没水。”开门那个妇人也在旁边帮腔:“女儿,方才我开门时候,她们的车夫还把为娘我当成下人,呸,我看着像下人吗?”

女儿,娘?难道说陈家弟妹连自己的娘都搬来赡养?这在古代还真的不多,左边一间一直紧紧关着的门打开,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出来上前拉住陈家弟妹的胳膊:“娘子,就别再说了,姐姐难得有同僚登门拜访,请你点几杯茶也不是难事。”

陈家弟妹怒火更甚,劈面对着那男人就是一个漏风掌:“呸,不是你家的媒人说的,你姐姐在京城当官,我会嫁给你?当的什么穷官,一年的俸银全家吃喝拉撒了,连个下人都请不起,还要老娘洗衣做饭,几日不上值,俸银都被扣个精光,一家老小等着喝西北风吧。”

叶楚楚走到一边扶住被骂之后更加可怜的陈无瑕,陈无瑕此时双眼呆滞,任由她扶住,秦敏早忍不住上前对着陈家弟妹开腔了,不过她没接受过骂人教育,半天只说的出几句哪能这么对姐姐的话。

云月见秦敏气势不足,上前把她一拽站到陈家弟妹面前,抬高头看着她:“呸,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些,大秦律例,哪一条说过弟妹能压制大姑姐,你再这样辱骂不休,出了门我就去衙门,治你个不敬之罪。”

这样的话陈家弟妹哪能被吓到,嘴一咧就大哭起来,顺势还往地上打滚:“这是哪家的道理,客人骂起主人来了,你陈家既然养不起我,拿休书来,我和娘回乡下去。”她娘也跟着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这样阵势,秦敏她们还真没见过,陈家弟弟急的不行,蹲到地上去哄她:“娘子,你且起来好好说。”如此窝囊,难怪被老婆吃的死死的,不过这时这个事情和自己无关,云月上前扶住陈无瑕:“陈编修,这样的兄弟和弟妇,也休要管了,今日就找人把他们轰出去。”

一听到要把他们轰出去,还在地上打滚的陈家弟妹急忙爬起来,云月还当她要起来撕自己,刚要防备,谁知那个女人竟一头冲到陈家弟弟怀里:“既娶了我来,就要养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怎能任由外人这样欺负我。”

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这女人,云月心里对她的鄙视更无敌了,陈家弟弟一听就抬头对陈无瑕道:“姐姐,你怎能忘了爹临死前是怎么说的,娘子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忍一忍不就得了,再说她又没短了你的吃穿。”

呸,这样的男人,云月恨不得一脚把他踢死,再笨的人都知道陈无瑕是你家的金主好吧?短了她的吃穿,金鸡不下蛋你们两口子会饿死的好吧?

云月刚预备开口反驳,呼啦啦走进十多个侍卫,把院子差点站满,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这唱的是哪一出?”看见进来这么多衣饰鲜明的侍卫,陈家弟妹也忘了哭泣打闹,只是在那里打量。

安乐郡王,你小人家怎么又来了?云月此时只为自己无法发挥能量感到懊悔。

家事

叶楚楚一拉秦敏就跪了下去:“下官参见安乐郡王。”她这一行礼,云月也急忙拉着陈无瑕跪下,陈飒这倒被惊住,他眨眨眼看向叶楚楚,叶楚楚瞪他两眼,又示意他看向陈家弟弟那边。

陈飒咳嗽一声,手往背后一背,点一点头:“不必多礼,速速起来吧。”这副装出来的大人模样差点没让云月她们笑出来,但做戏要做全套,除陈无瑕外,其他三人都一脸正常的站起来。

等她们都站起来陈飒才指着呆住的陈家弟弟他们:“这些人是?怎么在此又哭又闹?”云月不等陈无瑕开口就上前半步恭敬的道:“回郡王,这两位是陈编修的家人。”家人?陈飒的眉头皱一皱,看向听到说出这话脸顿时红的不成样子的陈无瑕,顿足道:“陈编修知书达理,怎么会有如此家人,定是假的,来人啊,把这几个冒充官亲的人拖出去。”

哎呀,小郡王真上道,云月在心里暗暗翘了翘大拇指,手却紧紧拉住准备说话的陈无瑕的袖子,依旧一脸严肃的道:“郡王英明,下官初见也是这样想的。”

这句话说的云月自己都要吐出来了,偷眼去看了下陈飒的脸色,陈飒的脸又不由自主的红了不过现在不是脸红的时候,他对着侍卫们头点一点:“把这几个冒充官亲的人拖出去。”

几个侍卫应声上前去拉陈家弟弟他们,陈家弟妹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说着玩的,嘴张了张就扑到陈家弟弟怀里大哭起来:“你这没用的男人,竟不能护着我。”

陈家弟弟手臂被侍卫抓住,转转眼珠看向陈无瑕,扑通一声跪到她面前:“姐姐,我是你亲弟弟,难道你真的就让他们把我赶出去。”陈家弟妹这时也反应过来,急忙也跟着跪到陈无瑕跟前:“姐姐,这事确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点几杯茶出来。”

说着就用手在自己脸上噼噼啪啪打起来,她娘见女儿这样,也跟着跪到陈无瑕面前连连磕头不止。

陈无瑕手足无措起来,想要说话袖子却被云月紧紧拉住,秦敏见方才还神气不止的妇人此时灰头土脸的,用袖子掩住口笑起来,叶楚楚悄悄对着陈飒翘翘大拇指。

直等到陈家弟妹那张脸都被打肿了,秦敏她们的戏也看够了,云月才放开陈无瑕的袖子,陈无瑕向着陈飒行了一礼:“郡王,这个确是下官的弟弟。”陈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一点头道:“陈编修,你休要骗我,你这样的女子怎能有这样的弟弟,定是你被他们挟制住了,你休要怕,小王为你做主。”陈无瑕说出这话,陈家弟弟他们此时方似松了口气的样子,然又听到陈飒的后一句话,脸顿时又垮下来。

陈无瑕说完那句,想起过往种种,又听到陈飒后面那句,看着面前已经打成猪头样的弟妹,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才长长叹息出来。

她的那声叹息似乎重重的敲在云月心上,在现代时候,刻薄女儿供养儿子的事情并不是没听到过,那些女儿好歹还能有可以抗争的余地,而在古代,真要有了这样的事情,她不供养弟弟的话,只怕人人都会骂她无情,而不会去想到那个弟弟什么都不做,似个废物一样,更何况还有这个明显不是什么善茬的弟妹。

云月伸手出去握住陈无瑕的手,陈无瑕的手指枯瘦,手心粗糙,记得她还不到四十岁,这双手怎么似农妇的手,而不是拿笔写字,养尊处优的读书人?要知道这是古代,读书人还很稀奇的年代,难道说她还要做家务不成?

云月心里的怒火又开始重新燃起,这时陈家弟妹已经停止自己打自己了,想要放声大哭,又见陈飒站在那里,那哭声顿时小了许多,只是哼哼唧唧。

云月心里恨不得把这个毒妇拖出去打几十板子才好,只是这总是陈无瑕的家事,做的太过,只怕陈无瑕脸上不好看,她压住怒火,脸上带出笑容对陈飒道:“郡王,陈编修既说这确是她弟弟,想来也是实的,只是郡王,”

说到这里云月故意停一停,看向那夫妻两,那对夫妻听到云月也肯说自己确是陈无瑕的弟弟,脸上的神色又松一松,谁知云月故意把话停住,他们顿时急得心里似有二十五个耗子在挠,却不敢催促,身后那几个侍卫虽然手是离开他们的脊背,但还是在他们身后的,稍有轻举妄动只怕又要被他们拖出去,他们再没见识也知道这郡王可不是好惹的,杀了他们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秦敏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时才害怕,早干什么去了?”叶楚楚拉一拉她的袖子,示意听云月继续说下去,云月又继续道:“ 圣人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君子所为,陈编修既通读经典,想必其弟也读过圣人之书,身为男子,一不知支撑门户,二不知约束妻子,以致全家仰仗陈编修而活,还累得陈编修时时受气,若你地下父亲亡灵有知,想必也会汗颜蒙羞。”

云月一口气说完,陈家弟弟的头上已经汗如雨下,这话说的句句都对,只是自己做什么呢?从小读书无着,又不似姐姐读书成器,连家里那几十亩薄田都花销完了,这才上京投靠姐姐。

自己娘子又是个厉害的,一步步逼着姐姐搬到了厢房,初还能帮姐姐几句,谁知娘子就撒泼打滚,索性眼睛一闭,由着她去,也能有几口安闲茶饭吃。

此时由云月说出,陈家弟弟顿时觉得羞愧,猛地跪到陈无瑕面前,用手连连打着自己的脸:“姐姐,都是我的不对,全忘了爹娘的教导,让你受了无数的委屈。”

他这一说,陈无瑕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这个弟弟是父母老来得子,三岁没了娘,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教他写字读书,等到自己考中进士出仕之时,父亲已经病的老熟,在床前拉着自己的手叮嘱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弟弟。

自己离开家乡,由着他娶亲自己过日子,两年前他们全家来到京城,说家乡大旱,实在过不下去,自己又是全力张罗,谁知慢慢竟变成这个样子。

初时还能在弟弟面前抱怨几句,谁知他见了弟妹比鼠见了猫还怕几分,慢慢心也就淡了,由着他去,此时见他在自己面前哭的涕泪交流,又想起他幼时的好起来,终于撑不住哭了出来:“二弟,只要你好,姐姐受这么点委屈又怕什么?”

他们姐弟哭的兴了,陈家弟妹也滚了过去在陈无瑕脚边哭道:“大姐,确是我不对,我不该。”说着又是噼噼啪啪打起来。这样的局势倒让陈飒手足无措起来,他看看秦敏又看看叶楚楚,最后眼睛又转回云月身上,想知道她还会说什么。

云月的手微微握成拳,看着那哭的一塌糊涂的三个人,半天才缓缓的道:“覆水难收,陈家弟弟你可知道,你姐姐的心一旦碎了,也是缝不起来的?此时你悔恨无当,我却不知道我们走后,你可又会迁怒你姐姐。”

陈家弟弟听的打了个激灵,转过身对着云月刚准备说话,云月已经抬起手微微摆了摆:“此时你说种种誓言,等我们走后,你重新推翻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下只想问一句,你是男子,可能重新支撑门户,就算是去做伙计,也要养家,而不似现在这般,靠长姐供养还任由妻子欺负她?”

能吗?院里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在他的身上,陈家弟弟过了一会,才迟疑的道:“可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知道读几句死书,这还能做什么?”有想法就好,云月的眼神放柔一些:“市集之中能替人写家书,写春联,还可以开个私塾,招几个蒙童,你是读书人,难道令姐又不是读书人?她一女子尚能支撑家业,你一男儿难道就要终身靠姐姐奉养,不去赚一个钱?”

这番话说的陈无瑕脸也通红起来,走到今时今日,自己也有错,不该放纵弟弟,想到这里,陈无瑕对着云月行礼下去:“柳修撰这话真是醍醐灌顶,惊醒世人,下官总是想着他年纪还小,就纵容了他,谁知竟是害人害己之事,真是惭愧惭愧。”

云月急忙把她扶起来:“陈编修此话差矣,是人总有犯糊涂时候,圣人还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明白总好过糊涂,只是日后总要有个自己的主意。”秦敏笑出声来:“好,这就叫难解的结由柳状元一语道破,陈家弟弟你却别怕,等有了好馆地,我找人荐了你去,虽不多,一年几十两银子总是有的。”

叶楚楚微微一笑:“子婉,你整晚这句话最好。”秦敏低头一笑,陈飒看事情好像解决了,又咳嗽一声道:“既是一场误会,小王就告辞了。”陈无瑕忙带着家人行礼:“多谢郡王。”陈飒连连摆手:“这事小王却没出什么力,要谢,也该谢柳修撰。”

陈无瑕微微笑道:“柳修撰自然是要谢的,只是如此大恩,怎敢言谢,日后下官定会肝脑涂地。”肝脑涂地,这太严重了吧?

陈家弟弟已经带着他娘子跪到云月面前:“柳修撰一席话,却让在下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在下从小柔弱,又,”说着陈家弟弟看眼他娘子,他娘子已经红着脸道:“这却是我的不是要多些,若不是我性子太坏,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云月忙把他们扶起来笑道:“家和万事兴,家和了,陈编修才能安心做事,你们姐弟好了,在地下的爹娘才会安心,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呼,自己简直是提倡社会和谐的代言人,云月心里这样想。

不过这也要亏陈飒做戏做的好,云月转头去看了陈飒一眼,对他微微点头,此时天边一弯月牙初升,月色照在云月脸上,让她白日里有些普通的面容变的生动起来,陈飒的脸又红了,心又开始狂跳。

请托

事情既已完了,陈家姐弟又重新施礼,把他们让到堂上去坐,陈家弟妹此时也不敢说什么话,回房换了衣衫,洗了手脸,这才端着几杯茶出来。看见她的恭敬样子,秦敏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笑容,云月的神色变了变,想来她也不过是嘴服,只是今日震慑住了,日后陈无瑕的日子要好过些。

略略说了两句,陈无瑕脸上神色还算平静,还笑着问她们今日因何而来,急性子的秦敏已经嚷了出来:“陈编修,我们都是听到雾郎的事方来的。”这个秦敏,叶楚楚不由顿住,陈无瑕的脸色已经突变,变成那种灰白的颜色,两眼的光也消失不见,瞬间仿佛老了几岁。

叶楚楚忙拉了把秦敏,笑道:“陈编修,这事却有,”她还在沉吟,陈无瑕眼里似乎快要有泪涌出,不过这一屋子的上司,她还是把泪止住,手摆了一摆,唇都有些发抖:“下官没事。”

说完这句,陈无瑕的脸色变的更为可怕,虽竭力想坐稳,但身体已经开始抖动,看她这样,秦敏深悔自己失言,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陈飒一脸坐立不安的样子,云月和叶楚楚互看一眼,两人眼里都有对陈无瑕的同情,只是这时什么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显得那么多余。

沉默的坐了半响,叶楚楚起身行礼道:“陈编修,我们就告辞了。”陈无瑕这时方醒过来,也没留他们再坐一会,只是起身道:“今日这事劳烦诸位,只是,”陈飒已经接口:“陈编修放心,那些侍卫们不会出去乱说的。”

陈无瑕哦了一声,把他们送出门外,云月回头看时,她依在门口,眼里近乎成痴,嘴唇动了动,那句话似乎是叹息,却听的云月都几乎落泪,赵王府中有无数美女姣郎,我,却只得一个雾郎。

上车许久之后,她们都没有说话,一向呱噪的秦敏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陈编修,实在有些可怜。”云月觉得气闷,把车帘掀起,天边一轮月儿,清清冷冷挂在那里。

叶楚楚的手动了动,把秦敏揽到怀里:“子婉,你啊,有些话还是不当说的。”秦敏点点头,突然抬头去看云月:“云月,我记得你原来拙于口舌,怎么今日见你口齿如此伶俐?”

云月悬着的心又提紧一些,记得正身云月是不善口辞的,自己连连几次都用口舌之利,这话该怎么答?叶楚楚笑了:“子婉,我曾听的有人说过,紧急之时,有人会和平时不一样,想必云月也是如此。”

好人啊,云月感动的差点想哭了,这么快就给自己找来理由,她笑着对叶楚楚点头,十分诚挚的说:“叶郎中果然见多识广,当时紧急之下,也不知怎么的就把话说出来。”

车子停下,有人掀开车帘,不是旁人,却是陈飒,他笑嘻嘻探个头进来:“小敏姐姐,柳府已经到了。”这到柳府却不唤云月?叶楚楚的眉微微一挑,云月对着她们颌首为礼:“此时夜深,就不请你们进去喝茶,明日再会。”

说完就跳下车,陈飒站在车边,几盏灯笼映的他的脸有些发红,云月对他弯腰行礼:“今日多谢郡王,下官告辞。”陈飒不过哦了一声,见云月还站在那里没走,为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笑道:“柳编修为什么还不进去,此时风大。”

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问话,陈飒却自觉自己话里带有无限的关心,脸不知不觉又红了,暗地里骂自己,怎么能如此?

云月却没觉出他的不安,只是笑道:“还请郡王先上了车,下官方才进去。”柳府的门此时打开,福伯手里提着灯笼扶着个小厮出来,见柳府有人出来,陈飒再没说旁的,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他的斗篷一角被风吹起,云月微微侧了侧头,怎么这个小郡王有些落寞呢?难道说真的是少年维特之烦恼?福伯走下台阶时候,陈飒他们的马车已经走了,福伯对着云月拱手道:“小姐回来了?方才老爷还念着你。”

哎呀,这是自己疏忽,本来说的是去樊楼喝酒听戏的,谁知又跑到陈无瑕家,中间拉拉扯扯那么多的事,这个年代又没电话,云月忙伸出手扶住福伯:“是我不好,先进去吧。”

照例给柳池问过安,略略说了几句今日的行踪,云月就要告退下去,柳池眉头紧锁,叹道:“虽说戏子不过是下贱之人,却也是一条人命,赵王他实在做的有些过了。”总算听到父亲对别人的评价,云月低眉顺眼的一副乖女儿模样。

柳池又顿了顿,才道:“方才是坐安乐郡王的马车回来的?郡王他快要娶妃,日后休走的这么近。”哎呀父亲,这是秦敏的主意好吧?不过云月只是低声道:“女儿记下了。”

柳池这才挥手:“夜深了,你下去罢。”云月又行一礼这才退出去。刚走到门外,云月才敢打哈欠,没想到封建时代就算是慈父也是一样的很专制,云月再打一个哈欠,还真的很累,温暖的被窝我来了。

次日到了翰林院,等了许久都没见到秦敏他们来,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只有云月一个人,难道说秦敏请假,请假可是要扣工资的,再说在这里上班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摸鱼,除非病的起不了床,云月可还真不想请假。

一个仆役走了进来,给云月把茶添上就想退出去,云月忙叫住他:“你知道秦编修为什么没来吗?”仆役恭敬回答:“今日是丹凰郡主进京的日子,秦编修定是请假去候奉圣夫人了。”

怎么把这件事情忘了?云月示意仆役下去,这独自一个人干点什么好呢?云月皱着眉头想了半响,对了,怎么竟忘记了要去查一下当年的档案,看看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还有档案上到底怎么说的,想到就做。

云月起身出了屋子,往存旧时档案的地方走去,刚走到一半,云月突然想起,自己老爹奉诏修编先帝实录和长公主实录,先帝实录倒也罢了,长公主实录的话,定会用到隆庆年间和永嘉初年的档案,自己这样大摇大摆的跑去找,自己的爹难道不会起疑心?

这可怎么办好?云月就近坐到一棵树下,就怪那个不知道谁,不让自己去编实录,害的不能去查档案。

云月扯着地上的小草泄愤,可怜刚遇到春光冒出小小芽的小草,被云月拔的乱七八糟。

“柳修撰坐在这里是为的什么?”一个很熟的声音响起,云月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棵树下,而且还下手残害可怜的小草,这实在太不是淑女所为,急忙站起的同时拍了拍屁股后的灰才笑着对来人行礼:“陈编修好。”

陈无瑕看着云月方才的举动,这时是笑她好还是不笑她好,还礼后云月看着她,似乎一夜之间,陈无瑕又恢复了正常,举动合乎礼仪,说话时候一脸平静,但她眸子里面透出的神色却让云月叹气。

那种曾对生活有过激情,有过向往的东西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云月甚至觉得自己昨日该在陈家姐弟起争执的时候离开陈家,由他们去闹,或者在那种折磨之下,陈无瑕会很快死去,这样也算是一种解脱。

而不是像这样活着,心空空荡荡的活着,云月暗自叹了口气,陈无瑕行礼后就打算往另一边去,顿时云月想到,陈无瑕不就是跟着编长公主实录的?一个箭步走到陈无瑕面前笑道:“陈编修略站一站,在下有一事相求。”

听到云月有事相求,陈无瑕倒奇怪了,她微微一笑:“柳修撰有何事能求到下官头上?”云月咬了咬唇,这事说出来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但眼前可托的也就是这一个了,她定一定心:“是这样,在下想求陈编修查一下隆庆祸乱平息后,叛贼刘氏全家在档上的记录。”

怎么会查这个?陈无瑕抬眼看一眼云月,云月看她这个表情,心里只打鼓,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帮忙,况且会不会起疑心?

云月还在徘徊时候,陈无瑕已经开口了:“这也不过是小事情,况且我这几日恰好就在整理这段时日的档,等找到了,抄出来给柳修撰就是,只是?”

果然老实人还是有疑问的,云月急忙行礼下去:“这却是我一个旧友所托,还望陈编修多多保密。”

说着作揖不止,陈无瑕的疑惑虽然没有完全解掉,但是她在翰林院多年,知道皇帝虽然赦免了当日那几家的后人,不过总是有人为自己是谋逆之后而觉得羞耻的,为此改姓埋名的也不少。但总还是有人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常有人要求借阅这些,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想到此陈无瑕笑道:“这是小事,等下官抄出来就是。”说着行礼走了。

呼,看着她的身影,云月长舒一口气,这件事总算能解决,刚想转身就被身后站着的人吓了一跳,陈飒皱着眉头站在那里。

今日不是丹凰郡主到京吗?他身为宗室王爷怎么不去迎接他那个姑祖母还是姑母?又跑到翰林院来做什么,而且还偷偷站在人家身后,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心里虽然这样想,云月还是行礼下去:“下官见过郡王。”说完不等他叫起自己就预备起身走人,陈飒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云月被他看的有些奇怪,怎么了?难道没见过自己吗?

不过云月还是又行一礼才道:“郡王若没什么事,下官告辞了。”陈飒见她要走,开口叫住她:“柳修撰为何要找昔日刘家的档?”

第 38 章

这是啥意思?云月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算起来的话,自己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外祖父和陈飒的祖父可是同伙,总不会陈飒认为自己要去查旧日的档案好去找他的麻烦吧?心里这样想着,云月看看陈飒一身的礼服已经笑道:“不过旧友所托,郡王今日不是去迎丹凰郡主吗?”

没想到云月竟然反问自己,陈飒愣了一下,云月已经又行一礼:“下官还有旁的事,先行告辞。”说着直起身也不管陈飒脸上是什么神情就径自走人。

陈飒刚预备追上去,身后的侍从提醒:“郡王方才说的,是来取东西,现在东西已经取到,还请郡王快些回去。”陈飒看着云月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人似乎只有在和自家独处之时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侍从见陈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忍不住又要开口提醒,陈飒已经转身:“好了,我们回去吧。”转身之时,看向路边被云月拔的七零八落的小草,陈飒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故友所托?家教甚严的柳家怎么可能会有谋逆之后的故友?不过陈飒并没想多久,就带着侍卫赴宴去了。

云月回到值房里时,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阳光照的满室通透,云月坐回自己位子上,用手撑着下巴在想自己母亲的事情,自己的母亲当初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岁吧?而之前的身世一定是非常好的,郡主之女,受尽娇宠的娇小姐突然变成谋逆之后被没入宫,那种绝望是什么样的呢?

云月顺手拿起支笔,嗯,照一般宫斗文的套路,应该是进宫之后尽量勾搭皇帝为自己翻案才对,最好还能成为皇后,这样就可以笑傲江湖,不对,是笑傲天下。

当然,如果在个后妈手里,应该是倾心于皇帝的兄弟,对,眼前就有个最好的例子,赵王,被权利中心排挤的赵王在太液池边邂逅美丽的,被得宠妃子欺凌的小宫女,出手相助,英雄救美,由此展开了一段轰轰烈烈的奸情,不对,是爱情。

而且这是多么有噱头的故事,赵王可是小宫女的堂舅舅,明知道这段恋情会被天下人所不齿,还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爱了下去,可惜的是世道不容,赵王终于另娶,小宫女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生下孩子,然后把孩子托付给自己在宫里唯一的朋友小宦官福伯,之后就自杀了。

咳咳,云月摸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赵王要真是自己的爹的话,那自己就是乱伦的产物,好恶心,而且那个赵王,想起听说到的传闻,简直就是男女通吃的烂人,有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

算了,换另外一条路线,就是现在比较流行的宫女和侍卫的爱情,云月把写在纸上的宫女和王爷的绝恋路线团一团,打算写下宫女和侍卫的爱情,但是怎么才能让他们勾搭到一起?宫女伺候皇帝出去消暑的时候,在路上被妃子欺负,结果又是侍卫挺身而出,然后双双被罚,再然后暗生情愫,终于偷吃禁果,然后有孕,生子,结果被一直嫉妒小宫女的妃子举报,结果被逼堕胎,然后孩子早产,命大的孩子被宦官抱走,侍卫自杀。

呸呸,自己怎么这么命运波折?况且一个妃子嫉妒个小宫女做毛?妃子杀死个小宫女那还不是和踩死个蚂蚁差不多。

不行,这个也不通,那自己的爹到底是谁?能让宫女怀孕还能生下孩子最后还从容殉情自杀,到底是谁呢?

“云月,你怎么扔了这满地的字纸,还不快些丢到火炉里面烧掉?”秦敏的声音响起,云月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写了很多纸张,地上也丢了不少,云月刚预备把这些东西捡起来,秦敏已经拾起一张念了出来:“七年,帝于太液池畔遇宫女刘氏,大悦…”

这个这个,怎么解释呢?秦敏已经抬头笑道:“云月你糊涂了吗?陛下永嘉七年方册立皇后,之后五年无一人入侍,又是从哪里出来的这个刘氏?”秦敏这一说云月倒想出理由,她把那些纸张都捡起来才笑道:“这不是上值时候无事,想写点东西打发日子,写诗词总要有感而发,这才。”

不等她说完秦敏的眼已经亮了:“云月,难道说你想写小说吗?我和你说,最近市面上的小说换来换去就是那几个套子,早看腻了,你想写的话我给你找书坊,起个什么斋名好呢?”

写小说?因为秦敏书荒所以自己要写小说,这个转折太大了吧?云月看着已经在认真思考给自己起什么笔名的秦敏,一滴汗从脑袋上滴下来,不要,码字很累的,特别是没电脑的时候。

秦敏已经顺手在一张纸上写了四个字,招呼云月过来看:“春明居士,这个如何?”春明外史,云月涌上脑海的就是张恨水的这部小说,只是笑着道:“子婉,我又不信佛不参禅,起个什么居士多无趣?”

这也是,秦敏点点头,又想了起来,刚低下头就抬头笑道:“云月,你前些日子给我瞧的那个本子怎么不刷了出来?”那个?云月虽然有这份心,却没这个力,这种见闻只能自己刷来自己玩,算下来刷个几百本分送亲友也要上百两银子。

秦敏还准备再说,云月怕她说出要出钱替自己刷的话,忙笑道:“人家说了,年过四十,方能著述论道,我现在刚过二十,这些不过写着玩,还是等到过了四十再说。”秦敏想想也对,把笔丢下。

云月见她把笔随意一放,上前替她收好,顺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纸也全收整齐了才笑道:“子婉,你今日不是请假?”秦敏打个哈欠:“不提了,本来在家等我娘回来,谁知等了许久都没见,索性进宫去问问消息,听的说须等陛下赐宴散了,这才顺路拐到这里。”

看秦敏一脸的委屈,云月上前握住她的肩:“好了,都等了这几个月,再等一会也没什么。”秦敏点头:“云月,此次丹凰郡主还带来她的女儿,金帐汗国的娜仁托娅公主,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听到宫女们私下在议论,丹凰郡主是给她的女儿找驸马来了?”

果然秦敏就是比别人八卦,这么短的时间都能打听到八卦,要是秦敏在现代,自己和秦敏也会成为好朋友的,秦敏看见云月只是笑着不说话,拉一拉她的袖子道:“云月,你说这京城如此多的未婚男子,郡主会挑中谁做她的女婿?”

这个问题,果然是秦敏的风格,不过云月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搭话,秦敏自顾自掰着手指头在数京中哪几个名门公子没娶妻,不过就是张梁楚秦等等,突然云月听到陈飒的名字,不由惊讶抬头,秦敏点头道:“是,小飒今年十七,尚未娶妃,听的那位公主今年不过十五,郡王娶公主,不是正好。”

十七的正太娶十五的萝莉,这也太幼齿了,云月不由一阵恶寒,听到秦敏继续在说:“不过这位公主未必肯留在京里,如果是去金帐汗国的话,陛下未必肯的。”

此后几日,京中到处在传说,丹凰郡主在欢迎宴会上一眼看中陈飒,虽然没有当场请旨,却在此后几日,陈飒陪着那位娜仁托娅公主在京中四处游玩。

京中的人都在猜,到底是娜仁托娅公主嫁进京里来呢?还是陈飒到金帐汗国去?秦敏讲完八卦就皱眉道:“其实说实在的,我还是觉得留在京中比较好,听说金帐汗国还是住帐篷,喝酒当喝水的,小飒娇生惯养的人,会不会到了那里没几年就死掉了?”

云月看一眼空空荡荡的陈飒座椅,听到秦敏最后一句,不由翻个白眼:“子婉,丹凰郡主是个女子,还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郡王怎么说也是男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女子?”

秦敏连连摇头,看她那副对陈飒的关心模样,云月不由脱口而出:“子婉,你是不是对郡王有些倾心?”秦敏一下子垮了下去:“云月,你怎么会这样想?小飒三岁时候就到了皇后身边,那时我也不过八岁,我们几个,只有我和他年纪最接近,自然要对他多照顾,只是名分所关,不然我们就是一对姐弟。”

云月听到这个回答,觉得自己的问题也确有不妥,这倒是自己小心眼了,忙笑道:“只是觉得子婉和郡王之间,比亲姐弟还要好些。”秦敏刚要接话,陈无瑕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