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心里有些烦,她叫甘露:“上笔墨纸砚。”

墨迹一点点落在宣纸,蜿蜒成字,淡淡松柏香味铺在纸上,萦于心间,世间万物仿若无声,心也一点一点静了下去。

一下午的字写完,灵台清明,心间也了悟了。

她送礼物是感恩,谢别人对她的帮助和体贴,并不是为了让别人感谢她。礼物是心意,她自会尽力挑选,争取对方喜欢,用的上,对方珍惜她当然开心,对方不喜欢也没什么,是她方向没找准,并不是别人的错。

皇上……缺什么呢?

他拥有四海,似乎什么都不缺,她能做的着实有限啊。

入夜,传旨太监带来了皇上的口谕,焦娇再一次去往墨阳殿。

夜色深沉,台阶悠长,夜虫有一搭没一搭叫唤,裙角被殿门挂了一下,没破,却也不大平整好看,焦娇行礼时下意识藏起裙角,注意到屋角三足兽鼎上的白色薄雾舞动的都有点乱。

不知为什么,今夜气氛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

她不知道,景元帝却心里门清。

因为他不高兴,各种不满!

费了那么大力气,连自己都豁出去了,浑身颤抖吐了一地,结果想搞的事没搞成,想算计的人也没算计到,还被‘他’笑话一顿,丢人丢大发了!

小皇后皓腕柔白娇嫩,一树白花皆不及?腰肢柔软,春日风流细柳亦不如?

景元帝挑剔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姑娘,眼睛瞪了半天,愣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好吧,小姑娘确实不错,哪哪都好看。

可再好看,也是个小傻子!

伤心了吧,吃醋了吧?真以为别人喜欢你体贴你?别人就是在逗你玩呢!

那人本质上和他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卑鄙恶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干得出来,为什么你偏偏喜欢他厌恶我?

呵,世人多眼瞎,所以才伪君子畅行,骗子处处,悲剧处处!

景元帝气的有点久,叫起当然也晚了。

焦娇腿有点麻,动作滞了一瞬。她已经很努力遮掩,保持优雅姿态了,景元帝还是看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很坏。

可是怎么办,他就是这么坏的人呀。

景元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指尖叩响椅靠,继续挑剔:“你比往常慢了,两盏茶。”

圣上有责,焦娇只得再次跪地请罪:“臣女曾御前失仪,有失体统,此次不敢再造次,临行前仔细理了妆,岂知经验不足,估错了时间,还请陛下责罚。”

景元帝皱眉:“你抬头。”

焦娇听话的抬头。

隔着屏风,她看不到皇上的脸,也没想看,照着规矩,头是抬起来了,眼睛还是微垂,看着自己前方三尺内的地面。

景元帝安静许久。

焦娇个子不高,比例却很好,肩削腰细,手长腿长,很有一种拉长的纤细感,骨架小,长点肉也毫无赘感,反而显的纤秾有度,骨肉匀停,别人跪是一坨,她跪就……怎么都好看。

她皮肤还白,乍看五官并不特别出彩,却相当耐看,眉眼极为对称,含水杏眸,高鼻梁,花瓣唇,唇角轻抿时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是别人没有的清甜灵透。她还非常适合上妆,淡淡抹上些颜色,黛的眉,绯的颊,樱的唇,随随便便一点,就能让人看的移不开眼。

景元帝沉默良久,坚决不承认自己看愣了!

他顾自运气,不知该气自己没出息被小姑娘惊艳,还是气小姑娘太倔竟然把他上回的气话当真了……

总之,心里不爽。

不爽,就要作妖。

“太浓了,朕不喜欢,去洗了。”

焦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浓啊……她自己给自己画的,心里有数,而且她也不喜欢太浓的妆容,只是画了眉抿了口脂,粉都没上只点了一点胭脂,这叫浓?

“现在就洗!”景元帝声音很硬。

好吧。

你是皇上你说了算。

焦娇提着裙边,准备退下。

景元帝:“你去哪?”

焦娇怔了怔:“臣女去偏殿……”

“就在这里洗,”景元帝扬声,“来人!”

焦娇:……

洗个脸而已,没什么害羞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时间,面前男人的霸道命令,让她心跳有点乱。

这男人什么毛病,非要看女人洗脸?

小太监麻利的端上水来,景元帝挥手叫人退下,下巴微抬指向焦娇:“自己洗。”

焦娇还有些束手束脚,动作慢了一拍。

急性子男人还不乐意了:“怎么,皇后娇贵成这样,自己洗个脸都不会了?”

我当然会!

焦娇气的行礼动作都硬了两分,走到水盆前掬水净面。

景元帝有些解气。

可看了一会儿,发现小皇后很熟练,没有忙手忙脚没丫鬟服侍就漏洞百出各种慌乱,袖子挽的很平整,掬水动作轻缓,最后脸洗的很干净,也没一滴水溅到身上,自己动手,对她来说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景元帝又有些气。

他好像拿这女人没办法!

焦娇净完面,放下袖子,到底还是不小心,袖口露出了一样东西。

景元帝这时候相当眼尖:“那是什么?拿出来。”

焦娇犹豫了片刻,无法,只得呈上去。

景元帝拿起小太监转呈来的东西,发现是一方帕子。

焦娇束手垂眸,神色恭敬:“皇上圣恩,臣女感怀于心,不知如何相报,便做了一方素帕,聊表心意。”

景元帝瞪着手里的东西:“给……我的?”

焦娇点头:“是。”

帕子用了上好的丝绸,颜色像星空,又似春日暮色,是很深的蓝,有一种特殊的高级尊贵的质感,没绣任何图案,只四角边框镶了两道拧在一起的银线波纹,素雅,又明亮。

一看就是给男人用的,还不是喜欢白色喜欢装优雅君子的男人。

景元帝心中突然大笑。

你温柔体贴,你善解人意,你干了那么多事又怎样?她记得的只有我,感激的也是我!

难以抑制的舒畅感散发全身,景元帝只有一个感觉,爽!太爽了!他就知道,他比‘他’强多了,别人喜欢也该喜欢他!

再一看,小皇后娇娇软软,酒窝清甜,真的很可爱!

当然,他是帝王,得喜怒不形于色:“你在讨好朕?”

焦娇不知道对方一瞬间肠子拐了多少道弯,也听不出话中那可怜的好感,还以为他又想欺负她。压抑太久实在压抑不住了,她大着胆子抬头,直直看向屏风:“皇上——愿意让臣女讨好么?”

景元帝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这个角度小皇后看不到他,仍然为她的眼神惊艳。

太亮了,清澈干净,像夜空皎月,又似月下溪浪,天下最灵秀是她,最柔软是她,最倔强也是她。

他没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你如此恳求,朕倒也想看看,朕的皇后有什么本事——”

“来吧,讨好朕,做的不好,朕可是会换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点击收藏评论都如此荒凉……作者十分不安,大大们再爱窝一次好不好!求求求收藏求已阅批奏(づ ̄3 ̄)づ╭?~

第15章 今晚皇后准备怎么讨好朕?

焦娇很有压力。

天子金口玉言,下旨要娶的皇后当然不会随便换,身家性命短时间内肯定无碍,她对这一点十分确信,然而皇上脾气太狗,喜怒不定难以琢磨,一旦火力全开必然血流成河,她若做不到让他满意,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欺负……

他发了话,不照做,一定有后招等着。

焦娇很紧张,越紧张,越想不出好的法子,越想不出好的法子越紧张,生生把自己困成了两难之局。

景元帝却似乎很期待,夜夜都叫她过去,不管支使她做事还是问个话就放她走,一定会有一句:今晚皇后准备怎么讨好朕?

她每每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然而这时候,景元帝终于表现出了他的天子气量,不管她失仪还是尴尬,他都摆摆手放过了:没有也没关系,朕可以等明晚。

焦娇:……

您这大度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一点!

还有今天就是今天,明天就是明天,为什么一定要说今晚明晚,听起来好奇怪好让人心中不安啊!

焦娇硬着头皮晚晚觐见,心中明白,时间和期待值往往是成正比的,时间越长,对方的期待值就越大,她送的东西满足对方胃口的可能性越小。

不能再拖了。

实在想不出好的法子,第四天晚上,她送出了一样东西——造型精美,舒适感爆棚的绵软坐垫。

在她看来,这件礼物很体贴了。

皇上也是人,不管人前怎样,朝上和大臣如何论政,如何治国,私底下还是应该舒适一些,舒适了,惬意了,健康状态才会好。且她冷眼旁观这些日子,看的不要太明白,这位天子不拘小节,慵懒恣意,能躺着就不愿坐着,龙椅为了美观,垫了垫子也不会太厚,他大概也懒的要求,才总朝着略厚的边缘坐,现在她送一个……他应该会喜欢。

“还行。”

景元帝当场就用上了,动了动试试感觉,还和小太监严肃命令皇后送的东西不准他们碰,明明很满意,最后却还是哼了一声,挑毛病:“皇后心里,朕就这么好打发?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糊弄过去了?”

焦娇:……

好吧,你是皇上说什么都对。

转天,她就送了件相当贵重的东西:从她嫁妆里挑出来的冰月玉盏。

冰月玉盏由一块整玉切雕而成,玉种奇好,清通水润,难得纹路漂亮,杯底似仙女玉指相捧,酒液入盏隐有盈光,很是珍稀。

刘云秀别的攻击暂且不提,有一句话说的是真没错,焦家是真的穷,没太多拿的出手的东西,焦娇不想祖父长辈跟着担心,思来想去,再不舍,也只能选了这玉盏来送人。

这是她目前手上能拿出来最值钱的东西了。

景元帝很有兴致,把玩了一会儿,还叫小太监倒了酒,一边品了好几盏。明明很是中意,都不怎么放下,最后还是对焦娇冷哼:“这东西不错,然而贵重是贵重了,没有灵魂。怎么,朕就不配皇后用心对待?”

焦娇:……

我用心踹你一脚要不要!

用心准备你嫌便宜,割肉献礼你又嫌不用心,怎么,行宫这么大,墨阳殿这么高都盛不下你了是吗!

景元帝假装没看到小皇后的怨念,用很遗憾的目光看着她:“朕是个大方的皇帝,这次就不罚你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我谢谢你!你还是罚我吧!这皇后我不想干了!

焦娇气的头疼。

接下来几日,她没有被夜召,打听了一下方才知道,皇上离开行宫,去北部边境巡查了。

即便这样,她也并没有轻松,因为时间一点点往前,帝王亲狩的日子眼看就到,接了这桩差事她就得办好,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哪怕没人故意插手找麻烦,也是大事小情一堆,不得空闲。

焦娇有些佩服景元帝。

别的不提,他的能力众所周知,每日都有朝会,每天龙案上满满都是折子,家国大事,官场风向,边关军事,百姓农税,宗室恩怨……不一而足。她光忙这一件事就有些顶不住,他却能兼顾,每天政事理的条条顺顺,百官莫敢有异,内外歌功颂德,晚上还有精神欺负她,游刃有余……

难道这是上位者的必要素质?

那她要做了皇后拿了凤印,一定会渎职吧。

焦娇看着窗外打着蔫的花儿,有些丧气。

六日转眼即过。

焦娇听到了圣驾回转的消息,背后一紧。

他没事了……晚上定然会召她过去!

怎么办?

焦娇有些平静不下来,今日伏案太久手也有些累不适合写字,只能到外面走走。

那么巧的,她又遇到了予璋。

这次是她心念太杂,走的太专注根本没想其它,也就没适时避开。

“好久不见。”

予璋声如其人,一如往常温润明朗,像阳光的味道。

焦娇反应过来立刻转了身。

男人声音有些无奈:“又要跑么?”

焦娇僵住。

“你仍然对我放心不下?”予璋走到她面前,站姿板正,领口系的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眸底似藏了千山万水,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以为……我们讲和了,因为那束花枝。”

焦娇有些无语。

太通透就是这点不好,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不需要她解释,也无法掩饰,且别人话说的直白诚恳,她都不知道怎么答。

直言相告尚且会愧疚觉得自己太卑鄙,说谎就更……

更不说对方这张脸太好看,无关情感,就是那种你随便看一眼,都会觉得让他失望是种罪过。

焦娇心内叹口气,垂眼看自己的手指:“不是不放心,你是个好人,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交往的必要。”

暖风吹过花枝,不知名的白花花瓣悄悄掉落,不知谁的衣角随风摇曳,似在叹息。

予璋修成手指划过指尖折扇,眼梢微垂:“人生多艰,别人越好越容易有好感,越要保持距离,以免自己沦陷……姑娘比我通透。”

“也,也不是这么严重……”焦娇别开脸。

男人看着焦娇,目光清透又专注:“姑娘做得到,我做不到。”

焦娇怔住。

这男人的视线和他的人一样,总是看起来温暖,实则充满距离感,有些疏冷,可这一刻,她在这双眼睛里读出了不应该有的炽热,好像这句话隐意万千……他盼着她明白,又盼着她不明白。

“你……”

焦娇一个字都还没说完,男人已经转开视线,好像方才一切都是错觉:“也是奇怪,大家身边总是有讨厌的人,必须要有交集还无法拒绝,此状况不可更改,只能自己想办法开解自己,聊做安慰。”

这句感叹,让焦娇浑身一震。

是啊……交集既是必然无法拒绝也不能更改,为什么非要自己想开,就不能努努力,让对方想开?

她一国皇后,难道以后天天要过被欺负的日子,愁眉苦脸以泪洗面?为什么不欺负一下狗皇帝?不说把他调|教成自己想要模样,难度太高,可偶尔被欺负狠了,小小发泄一下回敬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焦娇为这灵光一现的‘大逆不道’激动不已,突然抓住裙边,转身就走:“我想起来还有事,先告辞了!”

予璋没来得及拦人,伸手只抓住一片因她身影旋开飞过来的花瓣。

有事?

她的所有日程安排他都知道,刚回来就换衣服过来堵人,就是因为知道她没有事……

风吹过来,掌心花瓣跳着舞离开,轻盈欢快,全无半点眷恋。

掌心空茫,他修眉微蹙,转而轻轻叹了一声。

刚刚……不应该那么说话的,他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