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没想过要扯小姑娘进什么两难困局,也无意以情感牵绊,最初追着来往,仅只因为她被‘自己’欺负了,过意不去,想要弥补。

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变得这么放肆,这么肆无忌惮?

还是……他其实一直都想这样?

这是皇后,他的皇后。

男人手负在背后,看着小姑娘跑开的背影,久久久久,都没有动。

……

焦娇一路不停,提着裙边一口气跑回了院子,翻箱倒柜找东西。

甘露看的好奇,挽袖子帮忙:“小姐要找什么?婢子来帮忙。”

“我的笔呢?”焦娇蹲在地上扒拉着一个箱笼,和甘露比划,“就我上回专门在外头订做的那一套,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各种规格,一组二三十根的?”

随着她的描述,甘露有了印象,走向另一个箱笼:“婢子记得好像在这里……”

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焦娇抱在怀里,爱惜的摸了又摸,颊边笑出小酒窝,清甜中透着几分狡黠。

对,就是这个,送给狗脾□□上的礼物,她已经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焦娇(叉腰宣布):我知道怎么对付狗皇帝了!

黑恶犬(瞪自己):自己教别人攻略自己,你牛!

白优雅(伸爪捂脸):朕不是朕没有!

第16章 皇上别乱动呀

“皇后今晚准备怎么讨好朕?”

夜晚来临,景元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屁股底下是软软的舒服的垫子,手边不远放着漂亮的悦目的冰月玉盏,他隔着屏风看向小皇后,目光充满戏谑。

焦娇有备而来,还是有点紧张:“臣女想着,送礼物不能算用心,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送不送都没关系……不瞒皇上,臣女穷,送不了几件自己怕都出不了门了。”

景元帝声音低沉,有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胆子倒是大了很多。”

别人哭穷,或是有意为之故意卖惨,或是眉眼卑微无所适从,姿态都谈不上好看,小皇后说这话却一点都不讨厌,坦荡的直白,还有些可爱。

焦娇是手心里捏着汗,把这些话说完的。

前几次见面印象太深,皇上又是杀人当礼物送给她,又是让她滚责她没规矩,她怕死了,可后来发现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她反倒皮实了,顶撞就顶撞,反正你又不会杀了我……真赏了板子,再说。

‘大逆不道’的话说完,他没太过激的反应,她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好像真的可以——更大胆一些?

“臣女不敢。皇上说要看臣女本事,臣女不敢藏私,今日前来便想要献丑一番。”

“献丑?”景元帝大方挥袖,兴致颇浓:“说吧,今天有什么主意?”

焦娇目视前方:“臣女想为皇上画一幅画。”

景元帝皱眉:“画画?”

“臣女不才,画技谈不上高超,却也有些野趣,画法同当代画师不同,想请皇上看个新鲜,”焦娇知道这道题有些敏感,自动提出,“臣女不敢肖想天颜,皇上只露侧影便可,隔着屏风也可。”

景元帝指尖轻叩椅靠,缓缓眯了眼:“也不是不行,画的好,朕有赏,画的不好——”

一句话根本不必说完,也知道隐藏的威胁和警告。

焦娇顿了一下,才又跪下:“臣女有求。”

“讲!”

“臣女只是会些不一样的画法,并不精深,需要皇上配合,不知皇上可否……”她微微抬头,脸有些红的看了屏风一眼,“可否配合摆个姿势,让臣女临摹?”

小姑娘有些害羞,又有些怯怯的不好意思,一双杏眸水汪汪清透透波光粼粼,像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苦苦哀求。

景元帝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只白猫。

“朕向来大方,不为难他人。”

他大方的双臂一振,倚在龙椅上,全当摆好了姿势。

焦娇:……

你有脸再说一遍?对着你在夜里杀过的一具具尸体?

景元帝:“要画多久?”

焦娇已经快手快脚摆好了画架:“一,一个时辰?臣女会尽量快。”

“哦。”景元帝顺势半躺在了龙椅上。

“皇上……”焦娇声音有些委婉,“画像……姿势还是端正些好看。”

景元帝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为了小皇后的画,他选了个位置板正坐好,角度么,当然是保证小皇后能看清楚他全身,偏有阴影遮挡,看不清他的脸——马甲还是要好好保护的。

焦娇当然不满意这种光线,但她敏感的觉得皇上对这件事很在意,而且他已经照她要求板正坐好了,便不再多说,拿起笔,垂眸画了起来。

景元帝身为帝王,也有太傅,书读的不可谓不多,就是太忙,年少时一度又过得不好,倒是想多学些陶冶情操的东西,时间不允许。文史兵韬他懂,礼乐也会,琴曲能品,一笔字也能见人,独独这画画,没半分研究。

他看着小皇后折腾手里的一堆小玩意儿,她的手小,手里的笔更小,时不时还要换一支,不同别的画师做画毫无声响,她的笔落在纸上有轻轻的沙沙声,不吵,很有规律,听着听着竟有几分悦耳。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太过专注,哪怕隔着一道屏风,焦娇也觉得身上毛毛的。

“您别瞪臣女呀,臣女胆小。”

这话是真的,她的手都有点抖了。

景元帝可不要脸,被抓住点破没半分不好意思,声音还很放肆:“这没办法,朕天生威武,视线犀利,改不了。”他看着小皇后,眉眼不明的笑了笑,“倒是皇后你——还得多多练习,适应才好。”

焦娇猛的吸气。

她这是被,被调戏了?

摇摇头晃去脑子里的想法,她又道:“您……您笑一下可好?能让身体放松些。”

景元帝眯眼,指尖一下下叩在椅侧:“你确定要朕对你笑?朕可是——从不白笑。”

他声音拉长,话尾尤其暧昧,似乎藏着什么别人必须要懂的意味深长。

焦娇品了品这话,脸立刻就红了。

他不白笑,想让他笑,就得做点让他高兴的事。然而眼下,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什么事能让一个男人高兴?

焦娇羞的几乎想转身就跑。

景元帝似乎心情极好,逗完了小皇后,还替小皇后收了尾:“再说朕就算笑了,你看的到么?”

焦娇干脆不再说话:“那臣女继续了。”

她说认真就是真认真,手里拿着画笔,眉眼专注心无旁骛,只要景元帝动作不变,她根本注意不到其它,也没有发现,对方看她看的光明正大,欣赏的蠢蠢欲动。

无它,皇后太好看了。

小姑娘整个人蒙在烛光之中,轮廓说不出的灵秀,本就清澈灵动的眉眼如画一般,雪颈修长,素指纤细,仿若世间所有灵气全汇在她一人身上。

朕的皇后。

她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可是没过多久,景元帝就觉得不对了,坐的累啊,这种板正姿势他一会儿都不乐意,现在这么久——他腰疼,腿疼,屁股疼,连头都疼!

刚刚小皇后说需要多久来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这么长的么!扎马步两个时辰都没这么累!

刚刚不着痕迹挪动一下,就被小姑娘给看到了。

“皇上别乱动呀。”

小姑娘嗓音和颊边酒容一样,清甜柔软,听在耳朵里痒痒的。她还略皱着小眉头,似乎很不满,又像在撒娇。

景元帝心内十分受用,然而他是随便一哄就能哄住的人么?

必然不是。

“朕就是——”

动了怎么样!

他刚摆出唬人的脸,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小姑娘的脸从画架上侧偏出来,怯生生道:“皇上要是累了,坐不住,动一动也是可以的……我们可以休息片刻再继续。”

这话很体贴,很温柔,可听在景元帝耳朵里十分不对。

他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小姑娘让着了?人家在画画,站半天都没喊累,和着他就坐一会儿,就累的不行了耍脾气?

“怎么,在你心里,朕就那么不行?”

景元帝相当不悦。

焦娇想起各种暧昧的关于行不行的小段子,脸腾一下红了,声音嚅嚅:“皇上自然是行,行的。”

景元帝满意了:“算你眼光不错。”

自己把自己架到了高处,景元帝再也做不出无耻休息的动作,就这么硬生生,坐在原处扛了一个时辰,直到小姑娘画完画。

从龙椅上站起来时,他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咔咔响。

他瞪了焦娇一眼。

要不是她……

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什么时候这么为难过自己?

焦娇画完画就没敢抬头,自是看不到皇上表情,只把画架挪了个方向,以供圣览。

景元帝往前走了两步。

别说,小姑娘画的的确不错!

景取的就是这大殿,画中重点是面前这架屏风,江河翻涌,金龙乘浪,气势雄浑,身为帝王的他只在侧角露了个侧影,竟全然不减气势,其构图,留白都恰到好处,观感非常舒适。

不是常见的水墨写意,她用的是墨,却非寻常毛笔,是很细小很小的笔,每一笔都很细,线条间便糅合了一种清灵柔软,非常细腻,他的衣服,袍角的云纹都栩栩如生,很有活气。端正坐姿画出来果然好看,隐在暗影里模糊处理的五官竟也很有气势,侧脸线条锋利,气势雄浑又神秘,透出不一样的尊贵……

这是他!

景元帝光站着,就觉得另一个自己扑面而来,他强大,果断,拥有太多秘密,也能掌控这些秘密。

不单单是耳目一新的画法,小皇后的画,他竟然很喜欢!

但他是不可能露出来的,只高傲的扬了扬眉:“行吧,也辛苦你站这么久,赏。”

焦娇抱着比送出去最贵的冰月玉盏还贵很多的赏赐,退出墨阳殿。

走完所有台阶,拐上庑廊,她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没错,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必须的逆来顺受,好多事她也是可以努力的!

她其实明白,皇上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她相处,告诉她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能每每都表达的不好,才搞的局面那么僵。他可能最初并不属意她做皇后,只是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也可以接受,可以试着了解她,毕竟他是男人,怎么都不会吃亏……

第一次,焦娇笑得很开心,心中负担放下大半,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关系的,所有人都是从不认识开始,只要自己坦诚相待,真心诚恳,让对方看得到,路就能走下去。

夜空之下,小姑娘眼睛亮亮,小小身躯走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

景元帝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放在案前看了半宿,还摸了几把,才回寝殿睡下。

清晨,阳光下醒来的男人悠悠叹气,修长手指无奈抚上额头:“小姑娘欺负了你,你还没看出来?”

第17章 别怕

夜色漫上。

蝉鸣稍歇,一天的燥热褪去,高深宫殿阴影里渐渐有了夜凉如水的感觉。今夜气氛有些奇怪,万籁俱静,连夜虫都不大敢鸣叫,生恐破坏了气氛,引来天敌欺负它。

天子懒散的倚在龙椅,左手晃着茶盏,右手撑着下巴,沉默很久,“啪”的一声,茶盏捏碎,他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

没错,他的确被小皇后给欺负了!

什么端正坐姿画出来的画好看,什么娇滴滴软绵绵的‘皇上您别动呀’‘皇上累了就歇一歇’她还可以等,都是套路!她糊弄他迷惑他,美人计激将法全使出来了,就为看他束手束脚乖乖端坐难受的不行又不能发火踹桌子离开的样子!

看着他累难受,她就那么舒服?

小姑娘你可以啊,够狠!

还有那个讨厌的白衣裳,专门出馊主意,还喜欢隔岸观火看笑话是吧?以为就你会阴招?忘了老子是怎么来的了么?

“朕可是个坏人啊。”

他单手捂住脸,唇角勾起邪气的笑,指缝间露出的目光玩味又充满恶意:“让她也欺负欺负你怎样?”

“你想被怎么欺负?揍一顿还是破相?”

墨阳殿深处,传出天子低低夜语,内侍们束手垂眸,没一个敢发出声响,假装自己是一块木头。

这夜,焦娇没有被天子传召,只在夜色最为浓重之时,接到了一道口谕,皇上让她明日卯时末,去青坞北部边缘小树林。

她感觉有点奇怪,不说什么事,也没说要见谁一共有几个人要做什么,只说不准她带下人,必须按时前去……好在青坞现在就是她住的地方,北部边缘确有一片树林,她自搬过来就各种忙碌各种焦虑,并没有深入逛过,但并不远,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圣上旨意不能不遵,焦娇睡了一个并不怎么安稳的觉后,起床洗漱,更衣用饭,一个人出发,在规定的时间,到了指定目的地。

她认真看了看,并没看出什么奇怪,不过是寻寻常常的草地,寻寻常常的树林,只树木茂密了些,地方也太偏僻,没什么人过来,为什么一定要约在这里?

焦娇不知道,晨起的景元帝却太明白,这地方去不得!

迅速起床,强迫症的把白衣裳穿的板正服贴无一处不严实,准备好一切,再迅速出门跑向小树林——优雅帝王第一次骂了句脏话。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焦娇。

她很乖,站的准准的是‘他’要求的位置,小小斜坡之上,左边高大树木掩映,右边是条不宽的小溪。清晨阳光还没有那么霸道炽热,带着些温存,轻柔亲吻着她的发她的裙角,给她蒙上一层浅浅金光。

很美。

不论景还是人。

可景元帝无心欣赏,这个地方太危险!左边树木茂密,实则藏着一个巨大的马蜂窝,是昨夜‘他’亲自移来挂上去的;前边缓坡看似没什么危险,实则浮土下掩着一个大坑,是‘他’亲自挖的;右边小溪浅浅,本该是最干净的存在,可那水里已经被‘他’加了料,一旦想要清洁自己去掬水洗……保证会比不洗时更脏。

小姑娘站的位置最为关键,稍稍一动,就是水深火热!

景元帝想提醒焦娇小心,又怕自己声音太大反而吓到了对方,紧张中不错也错了,便从远处起就一点点加大脚步声,提醒她有人来了。

焦娇听到了声音。

因是奉旨前来,她以为来人是景元帝,转过身看到予璋,不免十分惊讶:“你……”

她并不认为景元帝会安排她跟外男见面,这一定是巧合,一大早予璋跑到这里做什么?不过她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她注意到另一个致命问题——

这个时间点!景元帝约她在此,本人定也马上会出现!那人脾气那么差,无风尚要搅三尺浪,而今若看到她和予璋——

诚然她们清清白白,并无逾矩,可景元帝怎会信?

不行——

“你别过来!”

紧张的结果就是,她脚下一滑,踉跄几步,直直朝后跌去。

那个坑,就在她背后。

景元帝闭了闭眼,立刻加速,在焦娇滚进坑的那一刻,紧紧抱住了她:“别怕。”

焦娇必然是害怕的,突然身体失衡,视野陡转,一瞬间根本想不到更多,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往一个深坑里摔,怎会不紧张?

可就在这时,她被男人温柔的抱住,男人大手带着她想象不到的力量,将她稳稳护在怀里,右手扣着她后脑,生怕她受一点伤害。

她感觉到了与自己身体皮肤全然不同的触感和温度。她在漫天灰尘里微微睁眼,看到了男人的喉结和下颌。

背着光,线条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