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好东西。”不待柳夕颜回答,齐颜便托起她的手,带她往前院走去。

花厅正中央并着四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用红布覆盖的庞然大物,辛逸恭敬地站在一边。柳夕颜被齐颜安置到了一边的椅子,谷映尘陪在齐颜身边。

“它叫阿房宫。”齐颜转头看向谷映尘,笑眼流转出无限的风情。大手撤下红布,一个气势恢宏的宫殿模型出现在众人眼前。

气势雄伟的宫殿,灵动的小桥流水,逼真的宫娥……

谷映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美景,惊叹。“你是怎么办到的?”

齐颜笑而不语。

月上柳梢,房中暖帐内情人耳鬓厮磨,春意正浓。

谷映尘喘息着倒在齐颜身旁,一只手不停歇地将齐颜扯进自己怀中。“勿离今日又让我惊艳了一回。阿房宫,你是如何想到的。”

“很美是不是?”齐颜轻喘,借着闭眼休憩调整自己紊乱的气息,他知道,谷映尘不会如此就休兵。

“很美。”谷映尘由衷地感叹。

“将阿房宫作为我俩的万年之地如何?”齐颜闭着眼,唯有轻颤的睫毛看得出他的挣扎,只是,窗外月色照不进情人痴缠的帷帐。“如此奢华才配我俩不是?”

“……”放在齐颜腰上的手不断收紧,谷映尘一阵沉默。终是要开始了吗?真心相许,他不曾怀疑过齐颜回赠的深情,只是,终究比不过家国之业、兄弟之情、同袍之意,他的心中藏着一个人……

“尘,世间有一种人,他们背负了很多。我总认为我能替他做些什么,我许下了一世的承诺。”许久的沉默让齐颜繁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枕着谷映尘的胸膛,素手爬上谷映尘的手心,十指扣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道。他已经舍不下,他输了游戏,他输掉了灵魂。

齐颜唇角缓缓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紧闭的眼角清泪滑落,“啪嗒”一声落在谷映尘胸前,溅起妖魅惑人的悠扬。齐颜翻转上谷映尘的身躯,唇瓣随即落下,覆在泪花滴落的地方。精壮的身体,凌厉的线条,一切都是他着迷的,齐颜用唇舌膜拜着谷映尘的身体,一如他教他的,直到谷映尘难耐地再次将他压在身下,才停止了这场甜蜜绝望的折磨。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颜……”唇齿间咸涩的味道,湿润了两人的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谁的泪……

他绝望地吻着他,一如此刻心中的无望。

他很想告诉齐颜,宦海苦斗,苦矣,痛矣!百结愁肠、万古块垒,不过浊酒一杯耳,何不抛了一切与他逆浪踏平,鼓帆长风,豪饮放歌,同销万古匡世愁。可是他却找不到自己的立场与声音。

他知道齐颜爱着那个人,跨越伦理道德的爱,甚于对他的爱……

自小他便站在世界顶端,坐在最靠近龙椅的地方。那个座位真的太高了,以至于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悲怆的神色,他寂寞,寂寞到失去了妄想的能力。齐颜的情网编织地太完美,完美地让他卸下了所有的警觉,几乎要认为他们之间是有未来的。

此时胸中涌动的,是恨吧,他恨自己的强大,恨他同样的强大。也是爱吧,爱他的随性如风,爱自己甚至贪恋卑微施舍的心情。

胸口有火在焚烧,绝望,溃烂,每一次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痛。如何才能解脱?爱与恨同归于尽,也许只有死,才能让一切心动恢复平淡……

他骄傲,不安,两个人无望的纠缠,至死方休。

为何此刻怀抱着温软的身体却依旧觉得冷?彻骨的寒冷,锥心的刺痛……

他毫不温柔的占有齐颜,心里却嘶吼着无处宣泄痛楚。

颜……颜……勿离……为何我撕裂你的身体,你却用这样的温柔撕裂我的心?

他终于低下了头,将一切奉上,卑微地跪在了他面前。

输了……

他清晰地看见了看见了朝臣恐惧却又憎恨的脸;断天崖倚星潭红衣与白衣的交缠;看见了王尧远致死不肯闭上的绝望的眼;看见了齐颜端着一壶梅酒和夜光杯缓缓走入寝殿……

最后,他还看见了千日国朝堂上那个黑衣如墨、超凡脱俗、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皇弟,近些日不停地收到一部分臣子的奏折,说你在京畿郊外动土修盖宫殿?”谷映尘属皇室旁支,但贵为天子的纪颢臣却以皇弟相称。

“是又如何?”谷映尘不羁地倚在窗旁,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左手的虎口,唇角扬起邪魅的笑。御书房内皆是皇帝近臣,他定然地与王钦云对视,承接自他身上传来的浓浓的恨意。

闻言,纪颢臣危险地眯起了双眼。“你可知,那是朕选定用来修建万年之地的地方。”

“知道。”谷映尘漫不经心地答道。“可是臣弟也看中了那里,也想以此作为万年之地,皇兄割爱吧。”

纪颢臣脸上仍是无懈可击的笑容,但皇袍下握紧的拳头却不住地收紧。

“王爷。”风吟轩急促地敲了几下御书房的门。“堡中来人,说夕主子要生了,催促主子快些回。”

谷映尘笑着站起,从窗前行至皇帝座前,他做了一个欲下跪拜别的动作,却有没有真正下跪。“下一代清阳王马上就要诞生了。”看了皇帝一眼,谷映尘狂傲地转身离去。

“皇上,清阳王一向不理朝事,可是近些日子却频频与众臣见面,更甚……”王钦云皱皱眉头,虽此刻进言不是君子所为,但他太渴望扳倒谷映尘为父报仇了,正当他思量着如何继续时,纪颢臣已经单手制止了他。

“朕,必除清阳王。”就算名不正言不顺落得万世骂名,他也要除去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没灵感。。= =

第二十六章

凉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齐颜坐在傲龙堡最高的屋顶远眺整个绿沙城,入耳皆是后院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前院缓缓走来一个妖红的身影,所过门厅皆是一阵阵问安声。

谷映尘抬头,遥遥与屋顶的齐颜对视。他淡淡地笑着,带着安抚的眼神让齐颜躁乱的心不知不觉平静下来。足尖轻轻点地,谷映尘以谪仙般的身姿飞至齐颜身边,红衣胜血,翩若惊鸿。

谷映尘亦同齐颜般无声,许他也有一丝紧张,这个孩子,他一直未放在心上过,可是此刻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动让心中某一种情愫跃跃而出。

他是期待的吧……

“勿离,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如若平日的闲聊一般,谷映尘仍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但握着玉扇的手却有些无措,不知该往何处摆放。

“男孩吧。”握住谷映尘的手,齐颜无声地收紧。

屋顶上沉默的气氛荡漾开来,甚至整个傲龙堡都只能听见尖锐的女声。

若是男童,便是下一代清阳王,若是女孩,也必将是大陆上最矜贵的天之骄女。一时间,四周安静地有些诡异。

“尘着实大胆,竟将皇陵之地用来修建阿房宫。”齐颜道。谷映尘如此配合地照着自己写好的剧本演下去,本来他该高兴的不是吗?

“如勿离所愿。”谷映尘淡然。

“你说,若你不是清阳王,我不是齐将军,该多好。”

“……”回应齐颜的是一阵沉默。

“那般华丽的墓冢,会被禁锢得永不超生的。”雨丝沾湿了齐颜的睫毛,眨眼瞬间,雨露沾湿眼眶。“倒是不如在断天崖竹屋旁设个衣冠冢来的自在。”

“谷映尘无惧,唯一遗憾的是不能与勿离相恋到白首。”谷映尘的手反握住齐颜的,细细抚弄着手心的厚茧,他叹道。

“短短百年身罢了。”齐颜轻笑。

“有来生吗?”他问。

“有吧。”他答。

“若没有下半生,那便来生再遇吧。”他道。

“尘来生还想再见到我?”他问。

“不想。可是见不到勿离,这里会痛。”他轻轻捂住心口。“所以,来生,让我再见你一面,擦身而过也好。”

“若有来生,天涯相随。”紧扣的十指,齐颜望向远方的眼带着迷茫,却又无比确定。

细雨沾染了两人的衣襟,不知过了多久,后院终是传出一声洪亮的婴孩哭声。

听到强劲有力的哭声,谷映尘突然无措地低下头,眼眶微红。

“恭喜王爷,夕主子替王爷添了个带把的小王爷。”慕容沧月站在院中仰头高喊,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勿离,我的儿子……”谷映尘欣喜地看向齐颜,但在看到对方唇角的嘲意时笑容又瞬间消失。

“他来的正是时候,清阳王不至后继无人。”齐颜摇头。他没有生气,只是矛盾。是吧,稚子无罪,游戏的筹码,不包括这个孩子。

谷映尘亦是嘲意浮上唇角,他起身。“西楼国清阳王何等重要,乃国之支柱。”他顿了顿,随即又笑起,离去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他想看看他的儿子,此刻。“历代清阳王,没一个是活着走下清阳王宝座的。”

“就如同,历代齐家人只能死在战场上。”轻轻的叹息,齐颜站起,转身往与谷映尘相反的地方走去。

尘,若你我之间注定要有人死,那绝对不会是我,而我也绝不随你而去,不论爱你多深。

你自妖娆,我自伴,生死不弃!

承诺依旧,只是,注定生死。

谷映尘怀抱着满身通红的婴孩,动作轻缓,生怕碰疼了他。“为何他都不像本王?”仔细端详着孩子,他疑惑不解。

“您瞧瞧那些刚生下来的孩子,不像猴子已经很谢天谢地了。”慕容沧月逗笑。

“你说本王的儿子像猴子?”谷映尘微怒。

“我的爷,你好歹听小的把话说完啊。”慕容沧月手把手纠正谷映尘不太正确的姿势。“小王爷五官端正,天庭饱满,哪是一般人家的孩儿能比的,你瞧瞧这小脸蛋,长大了还不跟他父王一样是张祸国殃民的脸。”

“本王祸国殃民?”谷映尘挑眉。

“呃……”慕容沧月愣住,急忙改变了话题。“爷您刚出生的时候小的也看过,小王爷长得真同王爷一个模样啊。”

“果真?”谷映尘再次看向孩子,骄傲的神色隐藏不住。

慕容沧月扯扯谷映尘的衣袖,看了看柳夕颜,示意谷映尘将孩子交给她。

不舍地将孩子交出去,谷映尘轻手轻脚地到床头,轻轻握住柳夕颜的手。“辛苦你了。”

柳夕颜摇摇头,眼眶些许泛红。

“本王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这孩子,将来定是清阳王,可好?”掏出帕子擦拭柳夕颜苍白脸上的泪水,谷映尘如是承诺。

“我只希望他安康。”柳夕颜声音细如蚊虫。

“我清阳王的儿子,老天爷都无胆招惹。”谷映尘虽是安抚却又是狂妄。

房门被人推开,虽粗鲁却不失轻缓。谷映尘刚想斥责何人如此喧嚣,看见来人便什么火气都无踪了,他定定地看着齐颜,握着柳夕颜的手不自觉地放开。

“清阳王喜得贵子,”齐颜斜眼瞪了谷映尘一眼。“皇帝送来黄金万两……美女十名以示祝贺。”

听到这个贺礼,谷映尘皱了皱眉头。

“月娘,这就是……”齐颜靠到慕容沧月身边,看清孩子后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小猴子?”

“本王的孩子不是小猴子。”谷映尘快步朝齐颜走来,大声反驳。

“你吓到他了!”孩子不安地涨红了皱皱的小脸,让后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有力。慕容沧月急忙低声诱哄,顺道瞪了两个争执的男人一眼。

谷映尘揽着齐颜的肩将他往外带。“勿离不是说很想看看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吗?你看看我的儿子,月娘说他与本王幼时一个模样。”

“原来你小时候像只猴子。”齐颜更是嫌恶。

“……”谷映尘一顿,“他不像猴子。”

“无法面对现实的新手父亲。”齐颜无奈摇头,单手掸开了谷映尘的手。

“勿离,给孩子起个名字。”辩驳不成,谷映尘转移齐颜注意力。

朝大堂的方向瞥了一眼,齐颜扯扯唇角。“无尘,他唤无尘。”

“……”谷映尘再是一阵沉默。“勿离……”他转头朝一直守在门口的风吟轩勾勾手。“将那十个女子带下去,选堡内未婚娶的男子嫁了,另外遣散堡里除夕夫人外的所有姬妾,堡中女眷一律不得接近本王居住的院落。”再回首看着齐颜。“这样可好?”

“甚好。”齐颜越过谷映尘再次回到慕容沧月身边。“月娘,让我抱抱无尘可好?”

“……”谷映尘站在原地,满眼无奈。

“皇上,清阳王将您赐予的十位美人全数嫁给了堡中侍卫,另遣散了堡内所有妾室。”尖锐的男声照着细作探到的禀报。

纪颢臣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皇上,臣耳闻清阳王近日喜上男色。”凌日飞禀道。进入傲龙堡的细作,不是无故消失便是探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像这些表面的信息回报,已是极致。

不语的王钦云脑中浮现了那张戴着精致银色面具的脸,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史书如何评价朕,朕一点都不在乎,千古骂名亦然。”清阳王声势如日中天,在民中声望极高,明除暗杀都将遭受骂名。

“皇上,八百里加急。”外殿太监疾步进入,呈上蜡封的信件一封。

纪颢臣展开信件,目光随着信的内容逐渐光亮。

许久,他将信递到烛火上。信件瞬间焚之一炬。

“苍天助我。”

第二十七章

逗着已然百日大的无尘,齐颜满心的温柔都被这充满奶香味的肥短躯体唤起。“我绝不相信月娘的话,无尘定比你幼时可爱很多。”

“是你不肯面对现实。”谷映尘心情甚好,他左手抱着无尘,右手用银筷蘸了一滴梅花酿引诱无尘张嘴,看着无尘被辣到挤眉弄眼的模样,他开怀大笑。

“再给他喝点,他喜欢。”酒量要从小培养。看无尘挤弄完眉眼后开心的手舞足蹈的样子,齐颜再催促。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又给无尘灌酒!”慕容沧月的声音由远至近。

“老样子,你先走我殿后,老地方汇合。”齐颜迅速对谷映尘道,掩护谷映尘带着无尘溜之大吉。

“勿离!”慕容沧月踢开房门,又见齐颜一人品酒,抓狂地大吼。

“月娘休想偷我的梅花酿。”齐颜啧啧摇头,挑眉瞥了一眼慕容沧月毫无形象的粗鲁动作。

随后进来的柳夕颜无奈地看着两人每日的例行对决。“勿离,无尘呢?他是时候进食了。”

“无妨,刚我俩取后山母豹的乳汁喂过了。”齐颜安抚柳夕颜。

“你们别老找些奇怪的东西给无尘吃好不好?”听齐颜这么说,慕容沧月更气。

“非也非也,豹子异常凶猛,动作敏捷,我们让无尘吃母豹的乳汁,自然是希望他日后能像豹子一般,怎么会是胡乱给他吃奇怪的东西。”齐颜笑着反驳慕容沧月的话。

“你们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见齐颜悠闲地笑着,丝毫没有要说的意思,慕容沧月脚一跺,自己寻了去。

“勿离怎么和王爷皮到一块儿去了。”柳夕颜挥手让丫鬟乳娘退下。

“非也,我俩是将无尘疼到骨子里了。”齐颜笑道。

柳夕颜扯了扯嘴角,盯着齐颜苍劲有力的手指有些恍神。

“夕颜近些日神不守舍。”齐颜放下酒杯。

“勿离,你说……”柳夕颜抿了抿唇。“若一开始便知道是错,虽是一直错下来了,可是悔了,能抽身退出吗?”

“自是不能。”生命不能实现彩排亦不能事后从来,有些事永远无法重新选择。

“是吗……”低了低头,柳夕颜自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齐颜。“可是勿离若此刻想抽身比我容易许多,不是吗?”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齐颜修长的指微微发抖。他不解地看着柳夕颜,可面对的却是一汪泪眼。“为何……”

“百花谷柳家,百年前是齐家家臣。”柳夕颜踉跄着站起。她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可是却知道,那会是无法挽回的悲哀。

“是吗……”轮到齐颜无语。远离了千日国,齐严仍是掌控着一切,齐家百年前便在为除却敌手布棋,百花谷与尘世毫无沾染,怕是只用来对付最棘手的敌人,这步棋,埋得那么深……“告诉柳夕情,让她转告他,该如何做我自是心中有数,这是我的赌局。”大掌一收,未开启过的信就在齐颜手中化为灰烬。“还有你,守着无尘便是,其他的,不要去管了。”

三日后,齐颜说服谷映尘将柳夕颜母子送往苍山,慕容沧月随行。

“我身体健壮,不需诊治。”听谷映尘如此说,齐颜牵强一笑,朝辛逸使了个眼色。

“逸对医术微有涉猎,王爷可安心让逸诊脉。”辛逸不待谷映尘拒绝便单手搭上了他的脉。

“照脉相上看,王爷不只无碍,而且身体强健。”辛逸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