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欣很开心的拖着唐菀言从那边走了过来,满脸惊喜:“敬儒哥哥,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赶过来给我送考!”

孟敬儒张了张嘴,生意人的圆滑,让他根本没办法说出真相。

“今天复旦招考,”孟敬儒看了看刘美欣兴奋的脸,有些无奈:“你和方小姐都参加了考试,我当然要过来送考啦。”

刘美欣狐疑的看了看方琮珠,又看了看她身边站着的方琮亭,心里头比较了一番,暗暗的想着,孟敬儒应该是不好拉下面子,毕竟孟家和方家是有生意上的来往,不好把方琮亭兄妹摘在外边,所以附带也把那方琮珠包括在内。

她大人大量,就不计较这么多了,免得让孟敬儒为难。

刘美欣朝孟敬儒身边凑,方琮珠见状,赶紧后退了两步,尽量与孟敬儒离得远些,让刘美欣牢牢的霸占住了孟敬儒最近的那块地方。

“敬儒哥哥,我这衣裳是在你们蕙锦香新做的。”刘美欣拉了拉衣襟,很是得意:“你们店里的店员说都没几个有我这么细的腰!”

她骄傲的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充满着自信。

刘美欣跟着母亲姐姐去逛街的时候,那些店子里的伙计都夸她身材好貌美如花,听得多了,她也就信以为真——身材好倒是没错,可貌美如花却还得打个折扣,毕竟她母亲的那一点遗传实在与美貌两个字沾不上边。

只能说是不丑而已,或者说,比她姐姐刘美琴长得要漂亮。

但是美貌这个词是随着条件而变化的,一个女人,如果她有十里红妆,哪怕她生得跟东施一般,照样也会有一群人阿谀奉承的夸她是西施。

孟敬儒无奈,只能朝刘美欣身上匆匆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刘美欣更是开心,一张厚嘴唇咧得很开,显得更大了几分:“敬儒哥哥,我还看中了几件裙子,下回你陪我一起去你店里量身。”

“最近我比较忙……”

孟敬儒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推托的理由,那边刘美欣已经很不高兴的嘟起嘴:“我早几次去店里找你,掌柜的说你去英国了,怎么才回来几日又要出去啊?敬儒哥哥,你这也实在是太忙了吧?”

“我们生意人不就是这样吗?”孟敬儒有些焦虑,他抽着空赶过来,谁知一句话都还没和方琮珠说,就被刘美欣挤过来占住了时间。

朝方琮珠那边看了一眼,她已经和方琮亭朝教学楼那边的考场走了过去,孟敬儒心里一急,顾不上刘美欣还在旁边叽叽喳喳,赶着追了上去:“琮珠,琮珠!”

方琮珠站住了脚,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笑容:“孟大哥,怎么了?”

“我……祝你考试顺利。”追到了她面前,看到她的笑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孟敬儒只觉得自己脑袋迷迷糊糊的一片,有不知道多少想说的话,可是到了最后,只能说这一句最寻常最普通的。

“谢谢你。”方琮珠颔首,朝刘美欣看了一眼:“孟大哥,有人在那边等着你呢。”

孟敬儒的脸瞬间就红了,站在方琮珠面前,就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

他和方琮珠的影子,被阳光这样斜照着,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仿佛她的脑袋正搁在自己肩膀上。

若是有这么一个时刻,她能依偎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你看到没有,你那个敬儒哥哥,追着那个姓方的去了。”

唐菀言推了推刘美欣,煽风点火。

她就看不惯方琮珠那副淡定的模样,自己找她麻烦,她只是打发丫鬟出来和自己较量,一声不吭的看笑话,现在蕙锦香的孟大少爷追了过去,她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站在那里,好像她就清纯得像一朵白莲花——全是别人赶过来的。

刘美欣咬了咬牙:“没事的,他和方先生是生意上的伙伴。”

“可他在和方小姐说话。”唐菀言不遗余力的黑方琮珠。

“没关系的,方小姐不是已经结过婚的吗?我上回不记得听谁说过的……”刘美欣想了想,望向唐菀言:“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说这个方小姐和你父亲一个得意门生是包办婚姻,他很讨厌她的。”

“她……”唐菀言忽然就泄了气,自己真是无聊和刘美欣说这些东西。

“这些结了婚的女人惯会卖弄风情的。”她凑上去和刘美欣悄悄的咬耳朵:“你没见到她那眼里伸出个钩子似的?”

刘美欣皱着眉毛看了看方琮珠,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孟敬儒,心里忽然有隐隐的不安。

八月的阳光有些老辣,即使是还不到上午八点,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额头上开始沁出汗珠。

一方面是真热,另一方面,只怕是因为心里存着考试的事情,格外焦躁。

几个捧着试卷的助教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站在考场前的各位考生,此时的心都提了起来,她们的眼睛盯住了助教手中的试卷,那眼神,仿佛能透过纸面看到里头的内容一般。

方琮珠笑了笑,这情形,和上辈子如出一辙,不论是什么时候考试,学生们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一个助教打开了考场的门,站在外边的考生们开始找到自己的考场朝里边走,有些还舍不得进去,捧着书在外边不停的翻,鼻尖上已经沁出了点点汗珠。

方琮珠朝方琮亭和翡翠挥了挥手——孟敬儒这时候已经又被那位刘美欣同学拖到了一边,正一脸不情愿的和她在说话,她没必要凑过去再和他作别——转过脸朝考场走,还没到教室门口,就见那边匆匆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长衫,身量颇高,浓眉大眼生得甚是英武。

这不是林思虞吗?

方琮珠愣了愣,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下,一双脚没有迈得开步子。

“方小姐,祝你考试顺利。”

林思虞站在她面前,对她的称呼十分生疏,就如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方琮珠微微一笑:“谢谢你,林先生。”

就这么说了一句,便再无下文,两人之间有些冷场,方琮珠心里头有些别扭,正准备朝考场里边走,就听林思虞说了一句:“你千万别紧张,把自己会的东西先做了再说。我是机动监考员,会在女子考室这一栋巡视,你若是有什么问题,见我在窗外可以举手。”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仿佛是在说一个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唯恐被旁人听去,方琮珠心里头想着,这机动监考不就是替换监考老师的吗?上辈子考试的次数太多了,都已经考得麻木,早已将监考老师视如无物,不管是主监考副监考还是机动监考,在她眼里都是空气。

监考老师?不存在的。

自己做自己的试题便是,管他有几个老师,管他是谁监考。

但是,林思虞这般对她说,或许是存了个让她安心的想法,有个熟人在身边,可能会让她感觉好受一点点。

方琮珠冲他笑了笑:“林先生,谢谢关心。”

她伸手掠了掠头发,转身走进了考场。

林思虞看着她的背影,那样纤细婀娜,走起路来如风中杨柳一般。

他特地过来告知她,就是想让她知道,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可以举手向他咨询,也不知道方才这样说她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

毕竟方琮珠才花几个月的功夫来学习,没有什么基础的她,如何应付得了复旦的入学考试?

希望她能心想事成,也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校友,故此林思虞花了一番功夫。

他向学校申请参加入学考试的考务工作,此时正是暑假期间,有一部分教授助教都回了老家度假,学校本来人手就少,见他提出申请,喜不自胜,当即就批准了他的要求。

只不过他是学生,还没有资格挂上正式的监考老师号牌,只能用做机动监考。

负责巡查的楼栋的考场里有老师想要出去方便一下,他就要替着监考,另外还要巡查楼栋的考场,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

因着现在是夏天,复旦考虑到女生此时穿着比较凉快,男女同场考试,或许会影响到那些血气方刚的男学生,故此特地拿出一栋楼来设为女生专场。只是报考复旦的女生并不多,虽说准备了一栋楼,但是这栋楼里统共都只开了两间考场,一共也就五六十个女生考试。

林思虞本不是负责女子考场的机动监考,他拿着安排表找了许久,总算是寻到了人对换了一下:“我想……跟您换一下可不可以?”

他实在想不出为何要替换的理由,只不过也还是试着提出来看对方能否同意。

那位机动监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望着他带着一点暧昧的笑:“可以的,当然可以的。”

谁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这个年龄的少年,谁不想多看一眼那些漂亮的姑娘们?这个年轻小伙儿,只怕是想去女生考场去偷偷的看那些女郎。

君子成人之美,自己不必为难他。

调换工作出奇的顺利,林思虞心里头特别高兴,赶着走过来寻找方琮珠的时候,正好见着她走到了考场门口。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靠着窗户的换一个角落。

林思虞心中暗暗一喜,若是想要给她传一两个答案,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

“林大哥!”

正站在考场朝里边看,身后传来唐菀言的声音。

林思虞身子一僵,不想转过头。

他压根就不想再见到她。

原来一直以为她纯真可爱,为人热情大方,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一个心机满满的人,花几块钱登一则离婚声明就想毁掉他的婚姻——当然,他的婚姻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可这也不是能容忍她如此胡作非为的理由。

“林大哥,我知道你生气了,可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唐菀言委委屈屈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弱,林思虞甚至都能想到她此刻的模样。

肯定是低着头咬着嘴唇,一副小媳妇模样。

以前她不高兴的时候就摆出这副样子,他就得赶紧说些好听的话让她开心,可现在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即便她是唐润之教授的独养女儿,他也不会因着师恩如山去向他让步。

“林先生,你这样做,不好吧?”

另外一个女声响起,林思虞有些惊诧,转过身看了一眼,唐菀言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唐菀言差不多。

“这位小姐,你在指责我吗?”林思虞一副冷漠脸:“当你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时候,请不要只是想着要帮朋友的忙而来发出所谓正义的声音。你们如果是参加考试的学生,那请赶紧进考场,开考时间快到了。”

他向旁边挪出一步,背着手朝里边看了看,方琮珠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看上去她很镇定,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

林思虞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担心她,或许她也根本不会举手向自己提问。

他举步想要离开,可没有忍住,又朝里边看了一眼,见到方琮珠停笔托腮,他微微一笑,这才施施然离开。

唐菀言盯着林思虞走远的背影,咬了咬牙。

“菀言,这个就是你提起过的那个林思虞?”刘美欣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这人长得挺不错的啊,虽然没有敬儒哥哥帅,可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

唐菀言难过得想要哭。

再帅又能怎么样?他现在彻底和她决裂了,再也不属于她。

刘美欣一副少女情怀总是春,还沉浸在方才遇到孟敬儒的喜悦里,根本没有顾及到唐菀言的消沉,她欢欢喜喜的拉着唐菀言朝里边走:“别站到门口啦,快要开考了。”

两个人走了进去,循着桌子上的编号看了过去,发现都坐在窗户边,前后座。

刘美欣坐下来,伸腿踢了踢唐菀言的凳子:“要是有不知道的你得给我看下答案。”

她的成绩不是特别好,虽然家里可以花钱替她搞定,可还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分数太低,多多少少要看得过眼。唐菀言的成绩一直比她要好许多,刘美欣很自然的想让她给自己帮帮忙。

唐菀言转过头来,冲着她勉强的笑了笑:“你放心,我不帮你还帮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她的眼睛朝前边看过去,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方琮珠竟然坐在那里,只和刘美欣隔了一张座位。

唐菀言咬了咬牙,一脸怒容的望向方琮珠,刘美欣觉察出她神色有异,也转头朝后边看了过去。

“咦,她也是在这间考室!”刘美欣有些惊奇:“这可真是巧,是不是咱们报名是前后挨着的,中间就只隔了几个人?”

唐菀言没有回答她,脑子里“嗡嗡嗡”的响。

真是冤家路窄,什么地方都能碰到她,世界太小了。

这时候铃声响起,讲台后的监考老师威严的朝教室里看了一眼,举起一只手朝下边压了压:“大家坐好,不要左顾右盼,我们正式开考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唐菀言很不乐意的转过头,心乱如麻。

这世间为什么要有一个方琮珠?原本她的生活美满舒适,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喜欢的那个心上人,可自从方琮珠出现以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母都不乐意她再与林思虞接触,现在就连林思虞都不理睬她了。

她该怎么办?

想放弃掉那一段感情,可是每次想着要放弃,她的心就很疼,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正在一片片的将她的肌肤割下来,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痛,简直无法呼吸。

试卷已经发了下来,唐菀言却没有心思写一个字,满脑子里塞着的,是林思虞决然而去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她抬头看了看讲台后的监考老师。

着是怎么一回事?她擦了擦眼睛,那后边坐着的竟然是林思虞。

是自己想多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唐菀言认认真真的朝讲台后边看了又看。

那个人,白净的脸孔,一双深邃的眼眸,不是林思虞又能是谁?

唐菀言一只手举起来托住脑袋,偷偷的看了看林思虞,心里好一阵荡漾,这样看着林思虞,更觉得他帅气了,坐在桌边的模样,竟然和父亲有几分相似——他们都是知识渊博的人,所以才看起来才会那么相像。

他是给自己考试来加油的吗?唐菀言有些兴奋,她发现林思虞的眼神特别的柔和。

很久没见过这样温情的眼神了,这些天林思虞见她的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脸孔。

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故意想捉弄自己,让自己尝尝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滋味吗?唐菀言咬了咬笔头,自来水笔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第25章 因爱生恨起恶念

教室里没有一丝风, 好像很闷,这时候还没电风扇这种电器设备,只能忍着八月的炎热。对于从现代社会过来的方琮珠来说, 这夏天可真有些难熬。

好在民国的八月和上辈子的八月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虽然炎热, 却也没到酷热的程度,心静自然凉,只要关注力不在外界气温上,勉强能挨得下来。

方琮珠低头认真的做着试卷,心思完全没有在其它地方, 也根本没有关注到场内已经换上了英俊帅气的机动监考, 更没时间去看机动监考对她传递过来的暗号。

林思虞不时的朝方琮珠那边看。

她……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看她的笔动得飞快, 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有些焦虑看了看窗外, 监考老师要是回来了,他就没有给她指点答案的机会了。

看了看坐在教室后边的那位监考老师,脑袋低垂,不时的点上一点, 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朝学生的座位那边走过去。

刚刚踏步走到唐菀言桌子旁边, 后面那位监考老师猛然抬起了头。

林思虞的脚停了下来, 身子僵了僵,好像有行窃途中被抓的尴尬。

他勉强的冲着那位老师笑了笑,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放, 放在后背藏着,手心里微微都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唐菀言停下了笔,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年轻人,从她的角度来看,林思虞鼻梁高高,眉眼深邃,就是那些画报里的美少年,她冲着他微笑起来,其实林思虞还是关心自己的,今天他申请这个机动监考,就是特地过来看她的。

可能是这些天因为那件事情与她置气,可又不知道怎么转圜,所以才利用这个机会过来和解么?唐菀言心里头热烘烘的一片,抬眼专注的看着林思虞,心中暗道,林大哥还真是害羞,都站到她身边了,却不敢低下头看她一眼。

林思虞的视线投到了窗外,那棵高大的玉兰花树枝繁叶茂,就如撑开了一把华盖大伞,洒下一片荫凉,从玉兰树的后边绕过来一个人,正在朝考场这边走过来。

他心中一紧,刚刚让他替换一下的监考老师已经回来了。

瞟了一眼坐在后边的那位监考老师,见他的脑袋已经低了下去,林思虞快步走向方琮珠的座位,低下头小声跟她说:“第九题,你该这样答……”

刚刚坐在讲台上,他仔细将国文试卷过目,发现其中第九题是最难的,学生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根本没办法解答。他想了许久,终于得了个最完备的答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去告诉她。

方琮珠被林思虞弄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思虞拼命朝她使眼色,又飞快的将答案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他直起身,朝着刚刚走进来的监考老师很勉强的笑了笑,飞快的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方琮珠的心砰砰的跳着,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慌张。刚刚林思虞俯身下来与她耳语,接触的距离比较近,她能感受到他唇边逸出的温热气息,这让她忽然间有些受到诱惑一般,竟感觉林思虞有一种暖男气息。

他是来告诉她答案的,作为一个机动监考,他的任务本来是协助正常的考试秩序,没想到他假公济私,跑过来偷偷告诉她答案。

她根本没听清楚林思虞说些什么——可能是他太紧张了,所以说话很慌张,那些语句完全像是伴着面团揉出来的,几个字和在一处,分开根本就不晓得到底是些什么字。

好在她并不需要他给答案,第九题确实有点难,可她已经根据自己的理解顺利完成。

文言文在高中阶段一直是语文的重点部分,从小便在爷爷的指导下看过《古文观止》、《二十四史》以及各种有名的典籍,对于方琮珠来说,要完成这个题目并不很为难,虽然她不敢说自己的答案百分之百准确,但毕竟还是大方向正确,不会走偏。

她看了看敞开的教室后门,林思虞依旧站在门边,人的身子在外头,可脑袋却贴在门槛上朝教室里看,触着她的目光,他似乎有些害羞,飞快的将脑袋缩了回去,顷刻就没见到人影。

方琮珠不由微笑起来,林思虞这人,有点意思。

与他接触越多,便越发现了他身上的优点,这时的方琮珠不免有些后悔。

当初她初来乍到,认定了林思虞不是个好人,气势汹汹的给他甩了个离婚声明,啪啪啪的打了一翻脸以后又跑去闹腾嫁妆的事情,逼着他在欠条上写日期……回想起这些事情,她自己觉得有些过分。

她不应如此武断,就凭着书里的描写就给林思虞定下了罪名——毕竟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自己也该先好好考察几日再说。

只不过好在林思虞似乎并不记恨她,这让方琮珠的那种后悔又稍微淡了点。

在对待婚姻上,原主与林思虞两人都有问题,而这些矛盾随着她的一纸离婚声明已经戛然而止,他与她现在恢复到了一种全新的关系,一切又从头开始,仿佛是一对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现在可能已经迈到了最浅层次的朋友关系。

“老师!”

前边有人举手,方琮珠无意识的朝前边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穿着很眼熟。

好像是唐菀言,刚刚还在前坪看到过她和那个刘美欣,两个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监考老师走到了唐菀言讲台前,看了她一眼,认出是唐润之教授的女儿,冲着她笑了笑:“有事情吗?”

“老师,刚刚那个机动监考……”

唐菀言咬了咬嘴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朝下说。

她看到林思虞走到方琮珠的课桌旁边,弯腰与她说话,贴在她耳边,那神态很……怎么说呢,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这时她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开始的那些想法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林思虞根本就不是为了与她缓和关系而已,他只是想过来看她,或者,是想做些手脚?

一个乡下女人,就算努力了几个月,就能达到考上复旦的水平?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她气鼓鼓的举手想要告发,可刚刚说出“机动监考”几个字又停住了,若是她把林思虞攀扯出来,复旦会不会因为徇私舞弊将他给开除了?这可是关乎到他的前程啊。

一时之间,她又犹豫起来。

监考老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机动监考怎么了?”

唐菀言只能将话头转开:“我想知道那位机动监考老师的名字。”

监考老师笑了起来,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是受欢迎,只不过是代替自己监一会儿考,就有小姑娘盯上他了。

“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以前开教工会似乎没见到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你想知道,我去帮你翻一翻考试安排表,下一场考试再告诉你。”

唐菀言假意说了句“谢谢”,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分明有把柄抓到自己手里,却不能揭发,真是令人生气。

坐了下来,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头晕脑胀,试卷上的汉字好像一个都不认识了,唐菀言拿着笔,很机械的写着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直到终考铃声响起,她还有整整一面试卷没有做。

她苍白着一张脸,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偏偏后边刘美欣还要拉着她问:“菀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看不懂。”

唐菀言拉成了一张脸,朝监考老师呶了呶嘴:“你瞧,人家盯着呢。”

刘美欣这才将试卷放下,叹了一口气:“唉,有些难。”

唐菀言朝后边那个座位看了过去。

空的,座位上没有人。

看起来已经交卷离开了。

她有些生气,自己考得乱七八糟的,方琮珠倒是好,得了林思虞给她的密报,肯定考得不错。

嫉妒就像一把火熊熊的烧了起来,她拿了自来水笔朝后排座位走了过去。

她要把自己自来水笔里的墨水都挤出来,将她考卷弄脏,把名字盖了过去,老师就没办法给她评分了。

唐菀言走到了方琮珠的座位一侧,看了看试卷,上边的字迹秀丽工整,考卷完成情况特别好,每一道题目都写得满满的,没有一处空着。

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试卷,唐菀言怒火中烧,她咬了咬牙,将自来水笔管拔出,刚刚想要用力捏住水笔的塑料胆,方琮珠的试卷却被人从旁边拖了过去,她挤出的一滴墨水刚刚好滴在了桌面上。

“同学,你这是打算干啥呢?”

站在教室后面的副监考注意到唐菀言走到后边的座位,当他发现她低头看试卷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想偷看别人的卷面去改正自己的答案,可他发现她竟然拿着自来水笔想要搞破坏,他飞奔过来,及时把方琮珠的试卷拿开。

唐菀言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尚在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窃窃私语。

站在教室前边的主监考赶紧将其余学生遣开:“考试已经结束了,请迅速离开考场。”

“菀言,菀言!”

刘美欣冲了过来,跑到了唐菀言的身边:“她父亲是复旦大学的唐润之教授!”

唐润之教授在复旦大学是挺出名的一个教授,大家都认识他。

刘美欣将唐菀言的身份亮出来,那个副监考愣了愣,严厉的目光在唐菀言身上逡巡:“唐润之教授?”

主监考走了过来,拍了拍副监考的肩膀:“没错,她是唐教授的千金,我认识的。”

副监考看了一眼唐菀言,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赞成:“唐同学,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没有权利去毁坏他人的试卷。”

唐菀言低着头,面红耳赤。

主监考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这不没有造成损失吗,咱们就别把这事情上报了,到时候追查起来挺麻烦。”

万一副监考死心眼把这事情报送上去,到时候还得喊他们去调查,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再说他们怎么也得给唐润之教授留点面子不是?万一唐教授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在考场上弄出些这样的事情来,还不会被气炸?

好在副监考倒也不是个古板的人,听着主监考这般说,心领神会:“唐同学,你赶紧出去吧,别耽误我们收卷了。”

说完这句话,他还细心的捡了一张草稿纸,认认真真的把方琮珠座位上的墨汁擦得干干净净。

方才坐在这里的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学生,很温柔淑女,只需看一眼,谁都不会忘记。

唐菀言直直的望着副监考手里的那张卷子,心里遗憾自己没能一击得中,只要将她的卷子弄花了,那她无论如何会受影响——哪怕是副监考去向学校举报了这件事情,方琮珠需要重新再考,对她也是一种打击。

题目不同了,心情也不同了。

更何况再也没有林思虞可以给她传答案,看她用什么考?

只是功亏一篑,唐菀言皱紧了眉头,掉头就走,刘美欣赶紧追了上去:“喂喂喂,菀言,你等等我啊,这是怎么了?”

考场之外的学生已经逐渐散去,今天上午的国文是考试时间最长的一科,下午考数学,明日上午考查文史或者自然,另外还有一科英语。

方琮亭和翡翠在原地等着方琮珠出来,两人都有些担心。

“琮珠,考得怎么样?”

方琮亭看了看妹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异样的反应,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是不是试题挺容易?”

他很希望试题简单,琮珠的理解能力非常好,唯一的弱点就是基础差一点,与别的高中生不同,她是突击型的,没有厚积薄发的本事,但愿试题容易,大家都能解答出来,那么琮珠的胜算也会大一点。

唉,妹妹这性格真是令人担忧,原先在家里的时候,自己也曾劝她出来念书,可她就喜欢跟着母亲学打理家务,没事的时候刺绣打发时间。母亲也很赞成她的选择,总说女孩子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主持家里的庶务,念那么多书没有用处,大家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辈子也就学了认字,也没念过几本书,和父亲关系和睦,没什么分歧。

“我看哪,那些念书念得多的,心里头主意就多了,还老是争强好胜,好好的一个家,弄得鸡飞狗跳的。”方夫人慈祥的看着方琮珠:“我就得这样一个女儿,好好的养着她,打发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在夫家能立得稳脚跟,一辈子快快活活不用想太多的事情,这样岂不是更好?”

母亲是这般主张,父亲也觉得并无不妥之处,结果琮珠就变成了一副这样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温柔敦厚,若是有些嘴毒的,免不了会说上一句“榆木疙瘩”。

他本以为琮珠就会沿着母亲既定的人生轨道过一辈子,没想到半年以来琮珠性格忽然大变,现在的她和以前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行动果断又积极上进——或许是因为与林思虞婚姻不顺,这才导致了她的变化。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方琮亭望着妹妹的脸,看着她嘴角淡淡的笑容,忽然有些没了底。

这样的琮珠,仿佛是任何一个人都捕捉不到她心中的想法,她就像一个谜,捉摸不透。

“小姐,你肯定考得很好。”

作为忠心耿耿的下人,翡翠理所当然的认为方琮珠肯定考得不错。

她的小姐可聪明呢,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考试那更不在话下,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方琮珠冲着翡翠点了点头:“是的,考得不错,咱们走罢,下午还得考试呢,李妈肯定在家里等得着急了。”

三个人走到复旦的校门口,刚刚准备叫黄包车,就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福特轿车朝他们开了过来,车窗摇下来,露出了孟敬儒的一张脸。

“琮亭老弟,我送你们回家吧。”

方琮亭很是惊喜:“好啊,那就辛苦你了。”

孟敬儒的眼睛望向方琮珠:“琮珠,你考得还好吧?”

方琮珠含笑点了点头:“尚可。”

这跟上辈子如初一辙,每次考试出来,家中一堆人追着问考得如何,她烦不胜烦,只想将耳朵塞起来做自己的事情。好在高考前夕,父母参加了学校的家长会,得了班主任的指导:父母不宜追问学生的考试情况,会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

从此以后她便解脱了,每次考完回家,父母都不再追问她的考试情况,只是侧目看着,一脸憋出内伤的微笑——她知道他们很想问,可又不敢开口。

在民国参加复旦的招生考试,感觉又回到了上辈子,一群人追着问她的考试情况。

方琮珠决定不再多聊这件事情,上车以后就闭眼歇息。

孟敬儒从那面小小镜子里见着琮珠一脸疲惫抱着文具袋坐在那里,心中很是怜惜,琮珠实在太拼了,听方琮亭说她没进过新式学堂,只是在家里跟着母亲学了认字,这几个月要突击考上复旦,谈何容易。

他暗地里下了决心,要去帮她找找关系,让她如愿以偿。

只要她分数差得不太远,自己去运作一下,应该也会没问题的。

“敬儒哥哥,敬儒哥哥!”

正在打量方琮珠,孟敬儒耳边隐隐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

他都不用偏头去看便知道那人是谁。

孟敬儒赶紧发动汽车,踩了一脚油门,汽车飞快的朝前边开了过去。

“敬儒哥哥,敬儒哥哥!”刘美欣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却只见那黑色的福特轿车朝前边跑得飞快,尾气喷出,地面上的灰尘夹杂着纸片飞了起来,又慢慢的落了下来。

刘美欣看着汽车的背影直跺脚:“唉,怎么不早出来一步。”

刚刚她快到学校正门的时候,眼睛朝前边瞥,似乎看到了孟敬儒的车,她赶紧拖着唐菀言快跑几步,奔到门口时,汽车正准备发动。

她拼命喊叫,可也没能喊住那辆朝前行进的汽车。

“小姐,请您上车。”

刘家的司机看到刘美欣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她准备要做什么,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只能走过来请她。

刘美欣气愤的跺了跺脚:“就是你!你要是不开车过来,敬儒哥哥肯定会开车送我的!”

一定是孟敬儒看到自家的汽车也在,所以就不等她了,一定是这样。

刘美欣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司机站在一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忽然对他大发雷霆。

“美欣,回家去吧,咱们下午还得考试呢。”

唐菀言垂头丧气拉了一把刘美欣,她上午已经考砸了,必须镇定下来好好准备下午的考试,她不能考得太丢了父亲的脸。

“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我要找一个肩膀靠着,这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点。”刘美欣心里憋得慌,拉住唐菀言不肯松胳膊。

她没有唐菀言那么多顾虑,考不考得上复旦根本不是她关注的事情,她想要念复旦,只要她爹出面,就是没参加考试也会给她一个名额,她现在关注的目标是孟敬儒,她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要他能对自己温情脉脉,甚至是……

她低下了头,心里甜丝丝的一片。

如果有那么一天,那该多好,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吸一口气都是香的。

“不了,美欣,我要回去休息,下午还有考试呢。”

唐菀言很果断的拒绝了刘美欣的要求,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必须要好好休息一个中午,重新聚集精力,这才能好好应对下午的考试。

作为复旦知名教授的女儿,她若是考砸了,父亲在同事面前也会抬不起头。

虽然上午的国文没考好,她要守住接下来三门的防线,不能再出现意外。

“那……”刘美欣的脸拉长了一些,她从小就被惯着,被人拒绝的滋味很难受,可她也没办法勉强唐菀言,只能抱住她一只胳膊撒娇:“那我到你们家去吃午饭吧,你们家就在复旦旁边,走过来也不用花太长时间。”

“好吧。”唐菀言心里头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同意了。

汽车停在小巷口,正在那边玩耍的孩子们都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看到唐菀言下车,一拥而上:“唐姐姐,唐姐姐,你坐上了大汽车!”

唐菀言笑了笑,晃了晃刘美欣的手:“是这个姐姐家的车!”

孩子们瞪大眼睛望着刘美欣,不住的在她身边蹦跶:“这个姐姐家里真是有钱啊!”

刘美欣很得意,脑袋抬得高高,走起路来脚下带风。

唐夫人正在准备饭菜,见到女儿和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不由得愣了愣,本来还想问问唐菀言考得怎么样,现在倒是不好开口了。

“妈妈,这是我的同学刘美欣,她也报考了复旦。”

“啊,原来是同学啊,快请进。”

唐夫人很热情的给刘美欣斟了一杯茶,赶紧又把灶台上的饭锅拿下来,加了一把米。

刘美欣四处打量了下唐家的小院子,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哇,菀言,你们家这院子不错啊,我还以为当老师的都很穷,没想到还什么都有,这院子收拾一下,看上去也挺整齐漂亮的。”

唐菀言心里头有些堵,刘美欣这话说得真没水平。

她话里头的意思,大概以为自家原来是住在贫民窟里的。

“菀言,考完以后去我们家玩啊,我带你看看我们家的大花园,你想要什么花,我让花匠挖一株出来给你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