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倒计时结束之后,那封高度匿名的邮件上方弹出一个黑色的骷髅标志,随即电脑系统发出警告:“该邮件已经损毁,内容无法读取。”

冷七正式追随唐枪之前,曾是中国最大的黑客组织“红客”中的一员,水平相当高明,这些邮件“自毁”程式是他自己编写的,简单但却非常有效,足以毁灭一切证据。

“用我的电话打过去吧,麻烦会少一点。”方星取出了自己的电话。

我迅速拨了便签纸上的那个号码,等对方接起电话,立刻报出一串数字:“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冷七经过掩饰后的沙哑嗓音传来:“万无一失。”

我低声回应:“对,万无一失。”这三句密码,也是很早以前大家就沟通好的,每次通话之前都会验证。

“沈南,有人追杀我,三个帮派,都是为了那块石板画,但却都不相信枪哥寄送给你的,就是取自鬼墓的那块。枪哥是半夜随怪人图拉罕离去的,留下纸条说是要再探鬼墓,从此便失去了联系。我需要躲起来一阵,本来要发给你的图片都被黑客拦截了,五分钟后,我会用传真机发手边仅有的一张给你。你会不会到鬼墓来?我怀疑枪哥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冷七的声音哽噎起来,悲哀地大口喘着粗气。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我听到有绵羊被宰杀前的嚎叫声,还有几个阿拉伯男人在大声地用下流粗话交谈,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怪腔怪调的哄笑。

“冷七,给我留一个可以联络到你的电话号码!”我担心他一躲起来,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没有固定号码,萨坎纳教的追杀者里有黑客高手,随时都能追踪过来。沈南,我要挂电话了,希望你能过来,枪哥生死未卜,那个自称为图拉罕的怪人是罪魁祸首,不能任他逍遥下去。枪哥一生最欣赏你、最信任你,这一次,希望你能过来帮他,我要挂了……”

听筒里随即传来“嘀嘀、嘀嘀”的电话忙音,我无声地合上电话,还给方星。

自从“红龙”死后,萨坎纳教已经重新振兴,麾下党徒的影子无处不在,到港岛来追杀“红龙”余党大概只是他们复兴大计的一小部分而已。

“怎么办?你的意思,要不要亲自到鬼墓去走一趟?”方星满含期许。

唐枪是我的朋友,并且正如冷七所说,他对我的武功、定力、头脑都很激赏,数次要拉我入伙,相互砥励,直至成为盗墓史上的两座丰碑。

“他绝对没那么容易就死的,他是唐枪,是本世纪全球最优秀的盗墓专家,或许只是暂时被困,很快就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吧?”我叹着气摇头,对冷七的话并不赞同。

传真机就在书桌的一角,一直都处于工作状态,不到一分钟时间,便有一份传真进来。方星动作敏捷地抢在我前面撕下了那张热敏纸,陡然惊骇地叫起来:“什么?沈先生,是木乃伊!是动物尸体做成的木乃伊!”

她的双手同时一拍,把那份传真重重地压在桌面上,那幅黑白图像非常清晰,显示的应该是一面宽广的石壁。目光所及之处,上面凿满了方方正正的壁龛,每一个龛里都放着一只盘子,盘子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种动物标本。

“鹰、蛇、猫?”方星的声音正在失去控制。

的确,我看到壁龛大约有十几层,按照一层鹰、一层蛇、一层猫的次序排列,毫无错乱。大概估算,三种动物各循环了四次,横向延展出去,壁龛至少有三十几个,也即是说,这面石壁上各放着一百二十多只鹰、蛇、猫的标本。

我之所以把它们叫做“标本”,而不是像方星那样称之为“木乃伊”,是因为木乃伊属于埃及人的专利,毫无理由在伊拉克境内出现那种东西。

壁龛纵横排列着,视线的中心焦点位置那一个龛里摆放的却是一块石头,看它的外观形状,正是唐枪从伊拉克寄过来的那块石板画。

“沈先生,毫无疑问,唐枪就是从这个地方取得了石板画——”

图片的下半部分,留有唐枪的潦草字迹:鬼墓下第二层,妙妙妙。

这么多年来,众所周知鬼墓只有地上三层、地下一层,从没有资料披露下面的部分。我不得不佩服唐枪的盗墓本领,竟然第一个发现了鬼墓里的隐秘空间。

方星变得焦躁起来,不停地在书桌前来回踱步,忽然站定:“沈先生,你的朋友唐枪陷在古墓里生死未知,冷七遭到黑暗势力步步追杀,无情又即将懵然涉险,难道你能狠下心来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死亡?”

又是激将法,但这一次却深刻地触动了我的心。

“我决定了,订明天飞往大不里士的机票,借都南察的力量全面探索古墓,揭开所有疑点。”方星等不到我的确切回答,只能提前暴露出自己的意图。

“唐枪死了吗?或是仅仅被困?他没那么容易就死的,否则也不会在盗墓圈子里闯出如此威名来。我去,对事情有帮助吗?毕竟我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盗墓高手,一旦出现纰漏,连自己也会被陷落进去,根本于事无补。”

进厨房端药回来的几分钟里,我在反复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自己最重大的目标,在我来说,找到失踪的父母是最重要的。

“方小姐,好好喝药,就算明天动身,至少今天按时把药喝完,一定对你的身体有所帮助。”

两个剥好的鸡蛋已经被药汁泡成了浅褐色,补药加乌鸡蛋,正是女孩子的食补良方。

“你选择放弃?”方星看着我时,目光中夹杂着一丝鄙夷。

我坦然迎接着她的凝视:“我去也不会有用的,唐枪他们从一开始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希望你能平安回来,咱们联手合作,伺机盗取灵环。”

在方星面前,我没必要说谎,更无须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美化自己。

我撕碎了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纸,随手丢进废纸篓里。

方星低头喝药,一言不发,不过眉头越皱越紧。

“下午,我去老杜那里,再看看达措。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有些事提前安排比较好一些。”她仰起脖子,把碗底的药渣一块儿喝下去,晶亮的眸子迎着窗前的日光倏的一闪。

她去鬼墓,为的是那块鹰蛇互搏的石碑,还有图片里显示的这层凿满了壁龛的诡奇墓室。在港岛这边,唯一惦念不下的也就只有昏睡中的达措了。

“我陪你。”我的脸上仍带着微笑。

这一次,我并没有做懦夫,百善孝为先,我只是最明智地选择了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如果方星离开港岛,我真的应该考虑一下,与其它神偷合作,开始盗取灵环的具体工作。

“不必麻烦你了,我有点累,想去休息一会儿。”她的情绪再次一落千丈,全都是为了我,这一点令我愧疚莫名。

书房的门被方星反手带上,我在转椅上坐好,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又一次随着方星的怏怏不快而被打乱。面对干干净净的电脑屏幕,眼前却不断掠过她失望的眼神,我禁不住喃喃自问:“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是真的爱上方星了?”

关心则乱,她的愁郁无时无刻不牵动着我的心,自从昨晚在洗手间里拥过她的身体之后,她那种小鸟依人般的柔弱便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回忆里。

“叮零零——”电话响了,骤然将我从迷茫中唤醒,竟然是无情的来电。

我惊喜地接起电话,一串暗哑的驼铃声首先从听筒里传来。

“沈先生,我在去鬼墓的路上,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无情的话透着无尽的哀伤。

我立即回答:“无情,鬼墓那边危险,你最好马上退回来。现在冷七正被萨坎纳教的党徒们追杀,时刻都有丧命之虞,大家都不要冲动,先退到安全地带再说,好不好?”

驼铃声曾经是很多人推崇的最动听的声音之一,黄沙大漠之中,蓝天白云之下,一行迤逦前行的旅人,一曲叮当回响的驼铃,这种壮观浩渺的场面可以将边塞诗人们泉涌一般的灵感无数次激发出来。

这一次,我耳中听到的驼铃却无异于死亡的丧钟。

“退?沈先生,如果能后退的话,我就不必一得知消息便立即离开港岛赶来大不里士了。唐枪是我唯一的哥哥,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跟我相依为命的人,所以,他有难,我不能不来。最后一次打电话,我想告诉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不禁一阵惊愕:“怎么会这样?”

跟无情相识不到一周时间,我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

“记得从像册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梦想着有一天做你的新娘,披着雪白的婚纱挎着你的右臂走上红地毯,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跟你一起白头到老。”她的声音在驼铃叮当的背景下显得空旷而悲凉。

第02章 埃及圣灵,空气之虫

我突然无语,无情的坦诚表白成了今天最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无情,我们都把你当小妹妹看的,快些退回来,大家慢慢商量!唐枪不会死,或许只是意外被困,你不要冲动!”我扯开了衬衫的领口,背上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燥热。以无情的江湖经验,盲目向前,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最终结果就是连自己的命一起搭进去。

“我不会回去了,哥哥说过,鬼墓里相当凶险,不准许我进去。现在,我想把这件事转送给你,如果我死了,千万别到这边来,只当作是记忆里的一个断点,把我、哥哥、七哥都忘了吧!”

无情幽幽地笑起来,有个操着阿拉伯语的年轻人大声叫起来:“小姐,已经接近检查站,请提前做好准备——”

她的话,无异于表明自己做了必死的准备。再豪爽大度的女孩子,谈及情爱总是会保留一部分矜持,但她现在毫无顾忌地把心事告诉了我,已经是把这次通话当作了最后的遗言。

“好,知道了!”她用阿拉伯语回答,转而又换了国语,“沈先生,再见了,一旦阴阳异路,记得每年的盂兰盆会鬼节上,替我放一盏莲花水灯。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无情,不要挂断电话,告诉我第一次探索鬼墓的情况,告诉我关于那块石头的事,不要挂断——”

“嘀嘀、嘀嘀嘀嘀”,忙音响起来,电话断在这里,她的幽怨与驼铃声一起消失了。

我抽了一张纸巾,慢慢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盗墓者是个思维奇特的群体,他们的每次行动都犹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长此以往,形成了“生命如儿戏”的信念。当然,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凶险万状的古墓里,只有把自己的生命完全置之度外,才可能创造出巨大的奇迹。

“唐枪没有死……他是不会死的……”冷静下来之后,我做出了自认为最理智的判断。

三年之前,在墨西哥的一个猎头族墓地里,唐枪也经历过一次几乎是“必死”的失踪,在大批土著人的追杀下,失足坠入了一个被称作“蛇蝎舞池”的山谷。冷七带人搜索了三十天后,无奈地向外界宣布了唐枪死亡的消息,并且在墨西哥城外替他建造了一座奢侈之极的坟墓。

我当时明确无误地收到了冷七的通知,并且准备飞往墨西哥参加这个没有遗体的葬礼。

结果怎么样?唐枪竟然微笑着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带着一捧怒放的白玫瑰,还有一整套“蛇蝎舞池”里带回来的玛雅人黄金铠甲。

“唐枪是不会死的,永远——”这就是当时他向着所有赶来吊唁的人亲口说出的一句话,并且当场取出小刀,刮去了墓碑上的铭文,亲手刻上了这句话。

门铃“叮当”一声,我打起精神出去开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狄薇,那个怪医梁举的助手。

我的思想还沉浸在关于鬼墓绿洲的种种猜测里,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狄薇浅浅地鞠了一躬:“沈先生,冒昧过来打扰,请原谅。”一边说,一边微微地涨红了脸。她今天戴着一架窄边的黑框眼镜,头发刚刚剪短过,规规矩矩地梳在耳后,身上穿的,是件已经洗得泛白的棉布连衣裙,朴实无华之极,一副标准的女学究打扮。

我醒过神来,伸手在自己表情僵硬的脸上用力搓了两把,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狄薇小姐,欢迎欢迎,有什么事吗?”

梁举惨死的案子虽然只发生了几天,至今当时的惨状记忆犹新。

她推了推眼镜,举起左手里的透明文件袋回答:“沈先生,上一次在学校宿舍里你曾经说过,对梁医生交付我翻译的资料感兴趣。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港岛图书馆里查资料,终于有了一份准确无误的完整资料,连同梁医生的原稿一起送过来,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文件袋的最上面,是几张发黄的古老羊皮纸,残破的边角已经蜷曲起来。

关伯从路口拐过来,手里抱着两个巨大的牛皮纸袋子,看到我跟狄薇站在门前,马上加快了脚步。

自从方星出现之后,他对家里来的其她女孩子特别注意,生怕有人坏了他的如意算盘。

“沈先生,这些埃及文字翻译完毕后,具体内容是关于古埃及人的一项生物试验。大约在帝王谷陵墓群被开辟出来之前,埃及出现了一位法力无边的女祭司,她的法术可以将任意几种动物的头、身、四肢、心脏、思想交换,让这些动物同时延长寿命几十倍。在这种背景下,才诞生了狮身人面像那样的奇怪东西——”

她不好意思地停下来,羞怯地笑着:“对不起,我只是照实翻译字面意思。关于斯芬克司的来历,一千个考古学家就有一千种说法,不一而足,永远不会有定论,对不对?”

我点点头:“请继续说下去,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话题。”

以梁举的行事作风,除了医学类的尖端技术外,根本不关心其它科目的任何知识,翻译这些文字的意思,难道是想从古埃及人的智慧里获得灵感,也创造出生物器官移植的奇迹来?怪医之所以被称为“怪医”,就在于他的思想始终都是大开大阖、异想天开的,从来不与世俗合流。

“在狮身人面像与大金字塔诞生后,女祭司将自己发明的‘空气之虫’注入各种动物的胚胎里,制造出了吃肉的羊、会飞的狗、比年轻壮汉体形更庞大的猫。再到后来,她制造出了一个像风一样无影无形、像狮子一样暴怒凶猛、像眼镜蛇一样冷酷无情的人,把他定名为‘诺达斯’。诺达斯做了很多令人发指的坏事,最终连女祭司一起杀死,成了埃及大地上的黑暗煞星。”

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大概是觉得自己翻译出的内容太怪异了,像是魔幻电影里的桥段。

世界上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神话,比她讲的东西更古怪一千倍的传说都比比皆是,提起这些无可查考的东西,还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我们中国人的《山海经》呢?只不过,中国的女娲创造出的都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优秀炎黄子孙,而这位女祭司的运气不太好,造出了一个恶劣的次品而已。

“沈先生,我查阅了更多的埃及传说,这位女祭司的故事多次被提及过。所以,梁医生交付我的这些文字,应该就是属于埃及古籍的一部分。事件的结果,某一天,一位东方的王从天而降,披着金色的铠甲,手里握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瓶子,把诺达斯收进了瓶子里。从此,埃及人民才恢复了平安稳定的生活,而女祭司使用过的‘空气之虫’被丢进了尼罗河心里,永不再现。”

梁举对这些文稿很重视,给狄薇开出的那个报酬价格也很惊人,但是他到底要从古籍中找什么呢?难道是静极思动,要给港岛社会也创造一个为害四方的‘诺达斯’出来?”

可惜,梁举死得太突然,很多秘密都烂在肚子里了,任何人无从知晓。

我接过文件袋,狄薇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肩头上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似的。

“谢谢你,狄薇小姐,请进来坐,等我开一张支票给你——”我让开一步,伸出右臂请她进来,但关伯已经走近,恰到好处地横着身子,挡住了半边门口,抱在胸前的纸袋子一直顶到下巴,脸色不阴不阳。

“小哥,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关伯有意识地加重“漂亮”两个字。

狄薇现在的打扮与“漂亮”无缘,特别是那副样式陈旧的眼镜,连她目光中仅有的几分灵气也挡住了,当然无法跟方星相提并论。关伯为了撮合我与方星,竟不惜拉下江湖前辈的面子,向一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子发难,绝对是从前想都不会想的。

我皱了皱眉:“关伯,这位狄薇小姐,是梁举医生的助手,过来送资料的。”

关伯也皱了皱眉:“哦?那么,咱们是不是该请人家进去喝茶?”

他牢牢地占据了门口,意图相当明显,根本就是要把狄薇拒之门外。

狄薇惶恐地弯腰,向关伯深鞠一躬:“老伯伯,不必客气了,资料送到,我马上就会离开。”

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处处避让,与人为善,港岛目前已经很少有这样谦卑温和的女孩子了,这一点,有些对我的胃口。

我在纸袋子上一弹,低声告诉关伯:“快进去吧,方小姐有请。”

他的阴沉脸色马上变魔术一样地生动起来:“真的?好好,我进去,不妨碍你们了……”转身大步进了院子,接着便忘记了刁难狄薇的事。

方星的突然出现,犹如一个沉甸甸的砝码,一下子把关伯心里的好恶天平压得失去平衡了。只要是对方星有利的,就立即执行;对她不利的,立刻拒之门外,永不放入。

“沈先生,我该走了。梁医生去世后,学校里人心惶惶,原先归他领导的研习生们全部要求换班。到昨天为止,警方的第一轮调查刚刚结束,没有公布明确结果。希望他们能早日把凶手缉拿归案,以祭奠梁医生在天之灵。”

她的语调越来越沉重,摘去眼镜,轻轻擦拭着腮边流下来的眼泪。

梁举的死不能不说是港岛医学界的巨大损失,当天凌晨他给我打电话时的情景又一次逼真地浮现上来,十条脉搏的孕妇、实验室仪器上淋淋沥沥洒着的鲜血,还有那些恐怖怪异的抓痕——“杀死他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呢?”

我黯然长叹:“狄薇小姐,我去拿支票给你。”

狄薇摇着手惶恐后退:“不不,沈先生,上次你已经付给我太多的钱了,我只希望以后如果有什么埃及文字资料需要翻译的话,还记得找我,我一定不遗余力努力做好,再见。”

她又向我鞠了一躬,转过身子,逃一样地快步走向小街尽头。

当下的港岛,像她一样重义不重钱的女孩子越来越稀有了,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才会有一点点欣赏她。

我走回书房,看到方星正在电脑前忙碌着,脸色已经平和了许多,但是眉心紧锁着,似乎心情颇为焦虑。

“我已约了老杜,下午五点钟去他那里。”她的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头也不抬。

“达措怎么样?情况有没有恶化?”这也是我所关心的问题。他脑子里储藏着的信息,或许会对揭开全部真相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沈先生,你是关心他本身?抑或是关心他身体里的秘密?”方星淡淡地笑起来,一下子戳中了我的心事。

我走到茶几前,打开了文件袋,一缕发霉的味道飘了出来。当我伸手掏出那些羊皮纸和打印纸时,方星诧异地转过了身子:“那是什么?唔,是埃及来的古代文物吗?”

羊皮纸上,是用黑色的炭笔描绘着的象形文字,笔画粗糙,极不严谨。从纸质的腐朽程度、字迹的浸润程度来看,年岁的确久远。

梁举不是考古学家或者盗墓者,拿到这东西的机会并不多,只能是别人转送给他或者是从市场上收购到的。

方星推开转椅,慢慢地踱着步过来,在茶几上把所有的羊皮纸全部摊开,总共十三张。令我觉得奇观的是,纸上的字迹非常潦草,似乎写字的人是在一种极度慌张的情况下完成的,好多常见的象形字竟然笔画不全,几乎成了草书。

“这是梁举的东西,他把它们交给助手狄薇翻译,文稿未完,人就已经先死了。”梁举的死讯曾在港岛各大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过,想必方星不会忽略。

“咦?那是什么——”她指向茶几上的第三张羊皮纸,在很多代表动物的符号围绕下,中间有一个金鱼缸一样的东西,体积是普通符号的四倍。

我们俩的手几乎同时摁住了那张纸,金鱼缸的内部画着很多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细线,口上则画着像是热气蒸腾而起的竖向弯曲线条。

“一锅热汤吗?”方星的手指慢慢地拂过那些细线。

我立即摇头:“不,不是,它们应该是——”在狄薇的翻译稿上,这个符号被称作“空气之虫”。她细心地在每一张文稿上都标注了页码,并且一一对应。不过,写下这堆象形文字的人下笔实在太潦草了,难怪方星会把它看作一锅冒着热气的汤。

方星拿起那叠翻译稿快速翻阅着,我走到厨房去冲咖啡。

“小哥,方小姐说她要离开港岛一段时间,你会不会跟着一起去?”关伯神神秘秘地凑近我,不断地挤眉弄眼。

我断然摇头:“不会,关伯,方小姐有自己的生活,不见得非要跟咱们搅在一起,难道你忘记她的真实身份了?”以方星的背景和家世,应该能找到让所有女孩子羡慕欲狂的白马王子,而不一定非要选择我。

“不过,小哥,她说很喜欢能与你一起同行的,发自内心的那种渴望。这样的机会你再不立即抓住,很可能就……”

水开了,黑色的咖啡末在杯子里瞬间释放出一层灰色的泡沫,厨房里随即飘起黑咖啡的醇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关伯,至少在我拒绝了方星“一起去鬼墓”的请求后,已经把思维的重点转移到盗取灵环上来了。

“快来,沈先生,快来!”方星在书房里大声叫起来。

我端起杯子回书房,不理会关伯的长吁短叹。他想把当年对方老太太的感情全盘平移到我和方星身上,这一计划只怕要彻底流产了。

“在这里,翻译稿上说,有一位来自东方的王从天而降,收服‘诺达斯’,岂不正是所罗门王以铜瓶封印魔鬼的故事?古埃及神话中,几乎没听说过有以瓶子为武器的神,纵观中西古今,也就只有所罗门王与瓶子有关,是不是这样?”

我递了一杯咖啡给她,无言地盯着那个金鱼缸一般的符号。

它让我想起了在一张纳兰小舞的照片,就在叶家别墅三楼保险柜门外的那面墙上。不过,她手里是真实可见的玻璃金鱼缸,上面还写着象形文字,与这个符号不可同日而语。毫无疑问,在古代埃及是没有玻璃器皿的,或许只是我的联想能力太丰富了。

翻译稿的题目是“埃及圣灵、空气之虫”八个字,埃及做为地球历史上的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在那片遍地黄沙的土地上,的确是诞生了无数令现代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这种能改变动物基因的“空气之虫”就算拿到二十一世纪来,也是绝对当之无愧的高科技产品。很难想像,古代的女祭司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在想什么,沈先生?”方星觉察到了我的沉默。

我摇摇头,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扯得太远了,多说无益。既然决定了跟她分道扬镳,就不必牵扯到更多诡异事件,免得分她的心。如果叶家别墅里的保险柜与“空气之虫”有关,势必牵涉到纳兰世家的“魇婴”,从而把鬼手达、铁兰也一起拉扯了进来。

“越南的‘纳兰世家’怎么可能知道‘空气之虫’呢?梁举要狄薇翻译这份资料,难道自己手里也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这些疑问还是留待自己慢慢追索吧,方星要去鬼墓绿洲,思想越集中越好,一旦分心,后果不堪设想。

“沈先生,你不会重新变得敝帚自珍起来吧?咱们说过要资料共享、利益共享的,对不对?”方星很聪明,不会放过我表现出来的任何疑点。

我取出抽屉里的索尼数码相机,把所有的文字依次拍了下来,做为备份资料,然后将茶几上的纸张收起来,放回文件袋里,递给方星:“方小姐,如果你对它们感兴趣,现在就可以送给你拿回去慢慢研究。我只是睹物思情,看到与梁举有关的物品心情悲痛罢了,请别多心。”

方星弹了弹指甲,翘起嘴角一笑:“不必,在你去厨房的时候,我已经拍过了,而且是反正面无一遗漏。这些东西,我提议送给何东雷如何?他是警察,可以对任何疑点进行反复勘查,如果能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咱们或许可以坐享其成呢——”

她像一个极度高明的棋手,绝不放过战局中的任何一颗棋子,务求物尽其用,发挥每一招的最大利用价值。

“很好,何警官能拿到这些资料,一定欣喜若狂。”我不想过多地表现出对她的欣赏,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如果警方能把古埃及羊皮纸的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们只需养精蓄锐,静等结果就好了,不必事无巨细,全都亲自去做。

对我来说,方星是个最聪明、最合拍的工作伙伴,大家合作,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旦与这样的高手反目成仇,她也将是我平生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

我打电话要快递公司的人过来,把资料送去警局,面交何东雷,忽然有一身轻松之感。

方星的这个决定,能够把大量调查取证、推理分析的工作转交给警察来做,有了最终结果后,她只要略施小计,把警方的研究成功借用过来,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沈先生,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令梁举医生的助手也变成了你的助手?要知道,同行是冤家,而且这些资料看上去价值不菲——嗯,我倒是很佩服你的个人魅力,只是希望有一天不要过多地沾惹情丝,成了众位美女唾弃的对象,呵呵呵呵……”

方星的话带着一丝醋意,让我也跟着微笑起来。为了这些资料,我曾开了支票给狄薇,当然没必要明说出来。

“方小姐,如果你执意决定去鬼墓探险,那么我只能预祝你大或成功,等你凯旋之后,开香槟为你庆贺。我还能帮你什么?请尽管吩咐。”

我知道,鬼墓之行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否则无情也不会在电话里表现得那样伤感了。

方星耸了耸肩:“不必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沈先生,我有一个说不上来是吉还是凶的预感——达措脑子里藏着很多你我都感兴趣的资料。你是医道高手,能不能坦白告诉我,现在的情况下,如果解除他的冷冻状态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脸上又浮起了迷惘的沉思表情,自从达措中毒之后,她经常会不知不觉露出这副表情。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老杜才对,他对于零度舱的控制得心应手,应该能清楚地预见到事情的结果。”在西医方面,老杜是港岛首屈一指的权威,这一点毋庸置疑。

方星轻轻摇摇头:“沈先生,这一点你就错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谎,随时随地、随便什么理由,都可能导致告诉你的是一个错误的答案。说实话,我不相信老杜,只相信你。”

我禁不住微微皱眉,老杜对于方老太太的势力那么忌惮,岂敢得罪方星?再有,我认为老杜没有说谎的必要。达措不过是一个闯入港岛江湖的局外人,跟任何势力都不存在过节,所以,不会有人插手这件事。

第03章 转世灵童的命运何去何从?

“我觉得,老杜不会撒谎。他是我的朋友,对你,也很恭敬。以我的医学常识来看,达措脑子里的血瘤的确到了影响人体正常发展的地步,选择切除或者刺穿引流应该仅存的两种选择。不管你怎么想,至少我相信他。”

我坚持自己的判断,与老杜交往数年,他是个很有原则的怪人,这一点上优于梁举。

“你太轻信朋友了,沈先生,有句话你肯定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方星说完这句话忽然一笑,起身向厨房走,一边自嘲:“你是君子,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抱歉抱歉!”

她很敏感,一旦发现我们之间话不投机,马上选择避让,岔开话题。

我仰天长叹:“方小姐,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何不一起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方星哈哈一笑,不予回答,只抛下意味深长的惊鸿一瞥。

餐桌上,照例是关伯在说,方星在听。说者津津有味,听者虚怀若谷,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但我发现方星很明显心不在焉,有好几次汤匙伸到菜盘里,筷子却戳进了汤碗。

正因为心里惦记着唐枪、无情、冷七,直到吃饱饭,我仍然食不知味。

“小哥,吃完饭我出去拜会个老朋友,记得招呼方小姐吃水果——”关伯把房子让给我和方星,大概是非常期待我们之间有什么情感的火花飞溅出来,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方星停下筷子,微笑着回答:“关伯,饭后我要出去办事,谢谢您的水果。”

关伯长眉一挑,目光向我扫过来,这一次我心领神会,马上接话:“我跟方小姐一起出去,所以,还得麻烦您看家。”

方星眼波流转,低头喝汤,但眼角却掠过一丝胜利的微笑。

关伯哈哈大笑:“好好,不耽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你们尽管出去,我晚上煲雪梨银耳汤,等你们回来喝——”

我能够顺从他的意愿,他当然开心。方星呢?会不会也在为我的妥协而得意?

出门之前,方星忽然淡淡地蹙着眉:“沈先生,刚刚关伯说,他非常了解你,心里喜欢别人也会碍于面子难以说出口,这是真的吗?或者,你只是怕驳了他的情面,故意违背自己的心愿跟过来陪我?”

我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方小姐,像你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难道看不穿我的心思?”

一瞬间,我们之间四目交流,混合着异常复杂的情感,当然,也免不了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怀疑。

“我看不穿。”她仰面长叹。

我替她开门,外面的天又变得阴沉沉的。初夏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可能又要孕育着一场雨了。

方星的脸也阴郁起来,一直到上了计程车都没能重新变得晴朗。

“沈先生,人在江湖,是不是会事事先为自己考虑,私字当头,这才是人类最原始的本性?”不等我回答,她已经转向我,“我的意思,假如你不是想要从达措那里知道些什么,那么绝对不会答应陪我一起行动。不要否认,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切,而且,我有预感,你会陪我去鬼墓绿洲,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要解开你自己心里的疑团——”

计程车的唱机里飘着一首让人昏昏欲睡的英文歌曲,一个缠缠绵绵的女声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反复低唱着:“Love、Love、Love……”

我不想看她眼底的伤心,只能将目光转向窗外。

她说得对,之前我拒绝过去看达措、也断然否认会去鬼墓探险,宁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盗取灵环上。现在,我食言了,要去老杜那里,当然是为了达措脑子里的秘密。

“沈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一旦离开港岛,留在这里的人马会严密监视一切有能力帮助你取得灵环的盗界高手。你永远都不会找到帮手的,他们答应你出手的后一分钟,就会以种种奇怪的理由消失得无影无踪。灵环既然已经现身,它就属于我,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方星说话的口吻冷冽起来,这才是她的本性。

“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消失,岂不一了百了,免得连累无辜?”我笑了,她的话里带着隐隐约约的威胁。

方星摇下车窗,故作洒脱地吹了声口哨:“是啊,你说得非常对,但我不这么做,只是为了另一层目的,因为你有更高的利用价值。”

我摇摇头,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

在我看来,没有人能轻易攫取自己的生命,任何时候,只要我愿意大开杀戒,哪怕是在枪林弹雨、千军万马之中,也会有惊无险地脱困。比起解开心里那些疑团的困难程度来,千军辟易只是开玩笑一样轻轻松松的事。

计程车停在老杜的大铁门外,院子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仿佛一片荒废许久的陌生世界。

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大铁门无声地向右侧滑开,仍旧没人出现,只有值班室屋檐上的四个黑黝黝的监控探头冷森森地转来转去,向我们身上扫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