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惠啐道:“李曼娘,你失心疯了!”

陆芜菱本来很少与人争执,也从没人对她说过那么难听的话,但被人如此骑到头上来,她也很难忍耐,站起身来,走到李曼娘跟前,盯着她。

李曼娘被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硬着头皮道:“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

陆芜菱冷冷道:“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活的?竟是连一点大家姑娘的脸面都不要了?我爹爹是如何,轮不到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当面辱及旁人长辈,不知道这是哪门子教养?我曾是官奴没错,圣上当面赦了我,又赏赐金玉如意,这是圣上的恩德,又岂容得你置喙?玩物之类,难道是好人家姑娘说的话?还有,我姐姐辛苦持家,你这番话,不知道是自己想说还是替谁说呢?不如你到老太太跟前说一说,让她老人家查查我姐姐有没有中饱私囊,贴补娘家妹妹?”

李曼娘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崔如芳直率,二房和三房也更不对付,冷笑道:“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葱,要你替我家鸣不平?”

李曼娘哭着跑了,回去一顿痛哭,又要收拾东西走,三太太问了,怒火中烧,到老太太面前告状,说二房容不下她侄女这个外人,要赶她走,痛哭不已。

老太太把那日授课的绣娘,陪着姑娘的奴婢们叫来一问,得知真相,不由大怒,让三太太去跟陆芜蘅赔不是,又让她平时好好教导侄女儿。

结果三房狠狠失了面子,三太太便把李曼娘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背地骂陆芜蘅。

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十一月末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李曼娘竟然夜里独自去给宿在书房的崔胜仪送汤!被陆芜蘅身边的宋妈妈给当场逮住!

自古大家男子,妻子有身孕时,为防止误了子嗣,会搬到书房住,崔胜仪眷恋妻子,虽书房里有个卧室,倒是时住时不住,这天也不知道李曼娘从谁那打听到他夜宿在书房,便炖了盏当归牛肉汤来送给他,恰好陆芜蘅派宋妈妈给崔胜仪送鸡汤蟹肉云吞来当宵夜,当时崔胜仪也恰好在西书房,并不在屋子里。

李曼娘看到屋子里熏了香,被子都拆开了,知道他一会儿便回来,便脱了大衣裳坐着等,宋妈妈提了食盒进来,见她描眉画唇,外头大衣裳都脱了,只穿一件水红小袄,勒得胸脯紧紧的,下身一条松花色撒花阔腿棉裤,眼睛水汪汪在那里等着,如何不惊?

当即便叫嚷起来:“…李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半夜三更跑到男子卧室,这是什么意思?”

李曼娘手忙脚乱,把汤盏也打了。

宋妈妈越发叫得厉害,把周围人都给吸引了来。

李曼娘名声扫地。

老太太大太太对此事大为震怒,又把三太太一顿好骂,又叫把李曼娘禁足,只等明年春天,就给她胡乱找门亲事配了。

陆芜菱是外人,也不好多说多问多打听,真相如何,自然没人知道。

是否是陆芜蘅设了圈套,算计李曼娘不得而知,但至少,没人能逼着她熬汤,更没人能逼她半夜跑去一个孤身男子的房间宽衣解带,所以,就算陆芜蘅诱导了她,又派人去看着她落网,她也是咎由自取。

陆芜菱本对后宅这些邀宠争宠的勾心斗角最没兴趣,这次却也觉得,对付这样的人,来点小手段也无伤大雅。

冬天悄然过去,平静安恬,崔家只等着春天,给李曼娘找个差不多的嫁掉,可是春天等来的,却是大消息。

第54章 大乱

当时不过刚刚过了正月十五,虽已立春,天气尤寒冷料峭。

崔家已为李曼娘寻得一份亲事,是一个乡间小地主的儿子,也中了秀才,年纪十九岁,家中也有几百亩田地,生得也算清秀。

虽然崔家老太太盛怒时说要给李曼娘随便嫁掉,但毕竟是三太太唯一的侄女儿,还是顾忌她的感受,做得是厚道的。连三太太也觉得不错。

李曼娘本无嫁妆,能够嫁到这样人家,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实则对方肯答应,也是看在崔家面子上。崔家屹立千年的士族,能与之联姻,是许多人家求之不得的,虽然不是真正崔家女,但是崔家女儿也不可能嫁入普通小地主家。

李曼娘听说之后,却寻死觅活。

她本来在崔家,虽然心气一直不平,觉得自己在这里寄人篱下,低人一等,却还是从不与崔家姑娘们争执。

但是陆芜菱的到来,却让她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

论身份,陆芜菱虽然本来家境尊贵,却已是被抄家问斩的犯官家女儿,还曾为低贱的官奴,被男人玩弄,如何能与自己相比?

又和自己一样,是一文不名来投奔崔家的。

她本来是这个家里最低的,现在却来了个身份比她更低的。

可奈何这本该不如自己的有个管家的亲姐姐护着,衣裳首饰都捡好的给她,处处压自己一头。

这个姐姐本身,还抢夺了自己的心上人!

新仇旧恨,李姑娘如何能不疯。

如今自己一辈子都被毁了,竟要去嫁个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听丫鬟们平时闲聊,乡间地主家闺女,还不如府里丫鬟们吃穿住行…

何况陆芜菱这样被赦免的官奴,都要嫁个四品官,虽然只是武官,但也是婚后便有四品诰命,自己竟要嫁个普通秀才,以后见面,人家是官身,自己是平民…

这如何能忍?

初闻消息,李曼娘抱着三太太膝盖痛哭,说自己愿意给崔胜仪当妾。

三太太把她骂了一顿,自己也抹了眼泪,其实三太太也不是不愿意让李曼娘给崔胜仪当妾,只是她知道崔家家规的厉害,既然说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便是三十九也不行,三老爷这样的人,都不敢违逆一步,眼巴巴等着四十,何况崔胜仪这样循规蹈矩的翩翩君子,长房嫡孙?

总不能叫李曼娘给他当通房吧?

若说崔胜仪能休妻娶她,那也是百日做梦,当时陆家出事,她也曾去试探过大嫂,说陆芜蘅三年无出,是不是应该休弃?

结果大嫂当时没说话,第二天大老爷找了三老爷谈话,三老爷回来狠狠痛骂了她一顿,说她是愚蠢妇人。

她后来也想明白了,就算崔胜仪休妻,再娶也不可能娶个一文不名的孤女,自己何必瞎折腾,为他人做嫁衣裳?

就在李曼娘折腾得家宅不宁的时候,一个大消息传来!

这个消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皇帝中风了。

没过几日,便听说皇帝没有再醒过来,如今不过吊着命,太子临朝监国。

又过得几日,听说四皇子谋逆,领了御林军两万人欲行逼宫,但是京畿卫魏将军领军六万救驾,将四皇子击败,但是被四皇子领着御林军残部和一些亲信手下逃走了。

魏将军是太子一党最有力的支持之一,和皇后母家是姻亲,若是程家军未曾出征,京中倒是胜负难料,程家军嫡系在西疆有十万人,还有程家控制下的西北军二十万,另有在京畿大营训练的六七万人,这次罗暮雪换防出征西疆,带走了其中四万,余下的大多为新兵。

在太子和四皇子短暂战斗的混乱中,大皇子和程家人却也领着两三万程家军扔掉辎重,轻车疾行,悄然离开了京中。

河东至齐州的抚东侯也是太子系的另一员大将,手下也有十余万人,被太子下令去沿途截杀四皇子和御林军残部,而魏将军则是去截杀叛逃出京的大皇子和程家军。

眼看天下,便要大乱。

这样的消息传来,崔家虽历经数朝,见证过无数动荡,也不由为之不安。

而到了二月末三月初,四皇子已经成功逃到了南藩。

南藩和别处不同,因为要长期镇压当地蛮人和临近的南蛮诸国,镇南大将军这个职位,是相当于分封的世袭制,手下十几万军队也是基本不受朝廷辖制,而目前的镇南大将军,是四皇子的亲母舅。

很快,四皇子和镇南大将军便发表联合檄文,言道父皇是为太子所毒害,太子不忠不孝,祸乱宫廷,毒害辖制父皇,谋朝篡位,说得煞有其事。

连陆芜菱陆芜蘅姐妹看了,也觉得有可能。毕竟太子一党羽翼年前被除掉了大半,圣上明显也疑了太子,很可能下一步便要废太子了,那么太子孤注一掷,倒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自然也不甘示弱,同时也传下讨逆檄文,两派口诛笔伐了一番,四月初的时候,四皇子和镇南大将军正式开始北伐。

太子征召各地军队,而在北伐军势如破竹,一举拿下江南之后,便是河东的抚东侯刘文兴直接面对北伐军了。

崔家此时已经人心惶惶。而李曼娘在此时候,居然偷偷逃婚,不知所踪。

陆芜蘅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大腹便便,行动很不方便,而崔胜仪又和崔家二老爷并几个堂弟一起,去乡间老宅和几个庄子上安抚佃农,并且做些面对乱世的应对安排,陆芜菱便搬过来照顾姐姐。

她最近心头很不安。

一是世道大乱,将来不知如何。

大皇子也非池中之物,肯定不甘平淡,程家军现在虽未有动静,只怕也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罗暮雪是武将,本来就是脑袋提在手里的行当,他征战多年,出征时也未曾有什么担心,可是历年征西不过是一些不大的战役,你来我往,打打停停,虽然死的人也不算少,却也不能算多。

谋夺天下,却是不成功则成仁!

没有败,只有死。

西疆年前也曾传得两三次捷迅,她知道他很好,又立了功,还有升迁的可能。

可突然间,天下便已如此。

陆芜菱的第二点担忧却是担忧的崔家,崔胜仪和二老爷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车马,车辙痕印深深,显是金银之物颇多,崔家很可能已经预计到乱世将至,要将一部分家产藏起来了。

而崔胜仪和二老爷几人去做此事,却未免人多了些,尤其是年轻儿郎多了些。

她总是很担心崔胜仪他们在安定之前不会再回来,姐姐眼看一两个月便要临盆…肯定是挪动不得了。

她希望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这忧虑也无法对人言,尤其是对怀有身孕的姐姐。

陆芜蘅现在双腿水肿,越来越不喜欢动弹,卧在炕上,懒洋洋和妹妹聊天:“…眼前世道越来越乱,管家前日同我说,外头米价已经涨到了一石两千多文,头前才三百多文,幸亏崔家祖训要囤粮三年…如今,饥民竟是已经跑到了济南府,听说南蛮子们打下江南时,屠了好几城…可怜我这孩子,竟要生在乱世了…”说着摸着肚子,感慨不已。

陆芜菱听她说得语气轻淡,心中却压得沉甸甸的。

陆芜蘅见她不言不语,以为她吓着了,伸手摸摸她手臂,说:“…别怕,有姐姐在呢,一时半会也打不到咱们这里…”

陆芜菱苦笑道:“我何尝怕死?只是想到外头现在如此惨状,心里难过罢了。”

她心中担忧的其实是陆芜蘅,若是陆芜蘅没有怀了身孕,事到临头大不了姐妹俩人一起死,可是现在有孩子,怎忍心让他未出世或是刚出世便…

而且,陆芜蘅行动不便,若真的被崔家抛弃,被姐夫抛弃…她心里,会如何…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说。

陆芜蘅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叹了口气,道:“是啊,王侯将相们一起争端,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陆芜蘅勉强回过神,道:“嗯,希望尽快有人能胜出,甭管谁坐了天下都好,多打一年仗,这天下便要更加生灵涂炭。”

似乎是响应了她的愿望,抚东侯节节败退,四皇子的北伐军锐气难挡,到了四月底,竟连济南府也失守了。

济南府离崔家不足二百里。

听到了这个消息,崔家迅速作出反应,打算让女眷们先躲入乡间山上的老宅里。

而陆芜蘅已经只有十余日便要临盆,是无论如何也禁不起山路颠簸,动不得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临行前夜来看她,大太太拉着她的手泪如雨下,直道:“…我可怜的孩子!”

老太太虽面容坚毅,却也隐见泪痕。

陆芜蘅还能含笑道:“祖母,母亲,勿要为儿担心,儿必要护得崔家这点血脉…”

周围仆妇婢女都不禁擦泪。

老太太给安排了她身边的周嬷嬷留下来照顾陆芜蘅,又带来已经找好了的接生的稳婆,又道:“我们到了庄子上,先给你找好奶妈,等你一生,便让你公公派人送你和孩子去找我们。”

陆芜蘅如今已经知道崔胜仪不会回来接她陪着她了,面上却还笑着道“好”,又请求道:“我只这个妹妹,本就苦命,求祖母和母亲带了去,护她周全。”

老太太想到陆芜菱和罗暮雪的婚约,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道:“好,你只管放心。”

陆芜菱却蓦然站起,平静道:“谢谢老太太太太的好意,只是我也只有此一姐,断然不能在她大腹便便即将临盆时抛下她,请老太太和太太只管放心去,我自会留下来照顾姐姐。”

一时大太太脸上有些讪讪的挂不住,陆芜蘅骂道:“你这牛性难改的死丫头,你一个没嫁过人的,能帮我什么,能照顾我什么?老太太太太体恤你,还有错不成!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别惹我动气!”

陆芜菱将手放在陆芜蘅的手背上,温言道:“姐姐莫要如此,你也知道我性子,既然开口,断然难改,放你自己在这里,我死也难安心…何况大老爷三老爷和恁多族人都留下来,咱们留下又怕什么?”

陆芜蘅强作冷漠道:“随你!”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老太太等人苦劝了几句,都被陆芜菱含笑应付过去,她本就善辩,别人要是讲理,却是说不过她的,最后也只好由她。

第55章 密库

女眷们离去时,也带了贴身侍婢,男仆们鲜少有跟去的,要跟着崔家男丁驻守在这里,只有一小部分格外忠心可靠的,跟去照顾伺候兼保护女眷。已经嫁人的仆妇们则是大都跟自己男人留下,只有很少特别倚为心腹的才得以跟随。

毕竟车马也是有限的,还有那么多行李。

一时间,崔家闹哄哄的,那头等受宠的仆妇和贴身大丫鬟们自然不怕,那些二等三等的就不好说了,短短一夜间,走门路的,送礼的,真是拿出了浑身解数。

不管如何,第二天清晨,该出发的终究要出发。

偌大的崔家,一下子少了将近三分之一人口,尤其是莺红柳绿的女子们,顿时就冷清寂寥,又因为局势的紧张,到处都是一种肃杀沉凝的气氛。

陆芜菱不禁就怀念起过年时候的光景。

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事情,那时候一片祥和阔裕,崔家的新年古礼很多,虽然不是像外面无节无制地闹腾,却也颇为热闹。

从一进腊月开始,便要做腊八粥,孩子们就开始盼着过年了,到了二十三祭灶,做灶糖灶饼,然后写春联…陆芜蘅还让她写了几幅,崔家有些文才的男子们俱都要动手…同时也依据古礼做桃符,桃人。

除夕晚上除了丰盛筵席,还要吃饺子,年糕,喝桃汤,柏酒,饭后不睡觉,要团年守岁,陆芜菱还得了老太太和陆芜蘅夫妻给的守岁锞子。

正日子里更热闹,早上喝屠苏酒,杀鸡著门,崔家所有人互相走动道贺,因这般近便,同族隔邻而居,分外亲近,十分有趣,和别处都不同。

才不过几个月啊,就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一般。

外头的柳树杨树梨树石榴树俱都长了叶子,迎春花桃花已经开败了,樱桃花石榴花刚刚开,本是一年里最欣欣向荣的时候,却因为人祸,弄成这般。

如今,各地都有逃荒的难民,已经有一股流民聚集在崔家外头,崔家虽有粮,却是人口也多,也怕惹祸,竟丝毫不施,连米汤也不施舍。

大门紧闭,墙壁坚固高耸。

说不上固若金汤,但是小股散军是不怕的。

也不是崔家狠心,实在是经历年岁久了,就知道事情,乱世里头,因为心软布施最后被灾民冲进来将全家杀死的从来不少见。

何况,崔家的存粮已经运了一半走,剩下的,自己还要过活。

不过,听到墙外哀求痛哭谩骂声彻夜不绝,也实在是令人如芒刺在背。

陆芜菱心里不得劲,陆芜蘅叹道:“漫说你,就是我,也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福德,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寡母的,差一口吃的,兴许就熬不过去…可是,咱们也是有心无力…”

陆芜菱也知道这道理,虽然心下难过,却也不至于不懂事去偷偷开门布施。

果然,灾民们求了哭了一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外头响声雷动,去砍来了大树,开始撞大门,喊杀声震天,隐隐听得有人叫着:“把这些喝咱们血的财主们打死,大家分粮食!”

陆芜菱听了有些哭笑不得,陆芜蘅曾跟她说崔家家训有一条,待佃户以善,田租须比别家便宜一成,何况这些灾民都是外来的,不知道崔家哪里去喝他们的血了。

面对灾民攻打,崔家早有准备,墙上往下浇热水热油,又有善射的子弟一箭射死了那个叫嚣最厉害的,这才吓得那些灾民往后退了退。十几个拿着弓箭的崔家字纷纷搭弓射箭,又射死几人,灾民们这才害怕了,知道崔家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歇了手,下午的时候纷纷动身去了。

只剩下些真正走不动的老幼妇孺,崔家这才开了门,给了面饼吃食,接济了一番。

可是,军情却越发紧急起来,外出打听消息的忠仆回来道,大股北伐军已经距此不过一百里,虽然他们的目标是县城,崔家并不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上,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绕过来发一笔横财?

崔大老爷和崔三老爷带着族中子侄留守,此刻已经是开始禁夜轮值,也把青壮男子,不论是崔家孩子还是奴仆,都集合起来日日训练,食物供应也开始限制了。

陆芜菱早搬来和陆芜蘅同住,陆芜蘅身边的宋妈妈,紫燕绿蚁都是留下来的,还有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老太太找好的稳婆,倒是不缺人伺候。

但难免人心浮动。

她曾听到宋妈妈和周嬷嬷聊天,问:“嬷嬷辛苦了,为着我们大奶奶,竟是要冒险留在这里。”

周嬷嬷道:“主子吩咐做什么,哪里有我们委屈的份儿?何况老太太把我家儿子媳妇孙子一家子都带走了,我这一把快进棺材的年纪了,就算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不委屈。”

宋妈妈闻言感伤道:“我家小小子才十四岁,如今我走不了,他也只好跟着留下来,全家子都在这里,万一…”说着红了眼圈,“只能怪我们命不好,大奶奶早不怀上晚不怀上,偏偏这时候…”话里话外,免不了怨怼。

宋妈妈是陆芜蘅重用的管事妈妈,陆芜菱听了胸口气闷,但她不愿在这时再处置奴婢,更不愿意让即将临盆的姐姐去为这样小事伤心操心。

姐姐打从老太太她们走了,知道崔胜仪也不会回来,便沉默了许多,也日渐消瘦。

而慢慢的,供应的东西也渐渐差了,每人每日都有定例,听说这还是优待陆芜蘅这里,崔家很多分家存粮少的,都开始吃族中分派的红薯等粗粮了,至于菜蔬和肉,存货都不会多,能吃得上的也就是陆芜蘅和大老爷三老爷了。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且因为有人只能吃粗粮,填不饱肚子,怨憎的话也多了起来。

到了五月初九,闻说北伐军已经攻破了旁边的沂兴县城。

这一日晚间,陆芜菱被摇醒,繁丝穿着中衣,披着夹衣,悄声道:“大老爷亲自来了,大姑娘叫你一起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