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级不高,挑选的秀女亦非重臣之后,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却又没有将四妃选出,也给了其他人机会。

后宫如今也仅仅五人,谁胜谁负也还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

只不过,苏言头上多了两个品级比她高的嫔妃,在这宫中不再是唯一受帝宠的女子,此事让众人颇为安心。

入选的秀女,皆不是四大世家之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世家并没有送人进入甄选。

可是,谁又知道秀女里头,有多少不是跟世家扯上了关系的?

苏言倚在窗前,垂着眼略略沉吟。

小月贴心地递上披风,免得自家主子受凉:“主子,该用药了。”

听罢,苏言略略蹙起眉,不甘愿地瞪了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伸手接过小月奉上桂花糖,塞入口里,散掉满嘴的苦涩。

小月悄悄瞅着她的神色,斟酌地道:“主子,那两位九品奉仪尚未前来问安,这…”

苏言摆摆手,微微笑了:“好歹是官宦小姐,如今委屈我之下已经很是不悦,若是还得前来行礼问安,真是难为她们了。”

她还巴不得这些人不来琼华殿,打扰自己的清净。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宫也快能搭上两台了。

苏言还不将这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放在眼里,最让她忧心的,却是苏贤那张脸。

这世上有相似的两个人并不出奇,问题是完全一模一样,却就得令人深思了。

或许,此人该会一会。

思及此,苏言起身道:“小月,替我梳妆,我们这便去向那位御女和宝林请安。”

两位奉仪不守礼,可不代表她也会如此。

原本朝臣对于苏家小姐的出身已经甚为不满,苏言却不会去做这般留下话柄的事。

远远望见芝兰殿一片热闹非凡,光是殿前的宫人数目,便可知里头定是集合了四位刚刚上任的嫔妃。

小月轻轻皱眉,替自家主子不平。

那两位九品奉仪不像苏采女问安,却都跑到这六品宝林的殿中来,也实在不将苏言放在眼内。

在苏言看来,一次性向两人请安,也省得跑来跑去,倒是一件好事。

“苏言见过宝林、御女,”殿外的宫侍高声通传,她施施然地走入相谈甚欢的几人跟前,微微一福。礼数周到,却给人不卑不亢的感觉。

让那位御女恨得咬牙,却也发作不得。

苏贤却是得体地笑着,神色满不在乎,还亲亲热热地请苏言上了座,甜甜地唤了一声“姐姐”。

苏言真是受宠若惊,一脸惶恐,连称“不敢”。

转过头望见两位奉仪,她目光一停,却是默不作声。

两人面面相觑,总归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向苏采女行礼。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请起。”苏言看似亲善,却是摆足了架子。

在人前若是示弱,她们以后便要得寸进尺——不管男女,不管是嫔妃还是朝臣,对于苏言来说,终归是一样的。

“恭喜妹妹一举被赐封为宝林,想必小叔亦甚感安慰了。”苏言侧过头,笑眯眯地朝苏贤贺喜。

“姐姐过誉了,从今往后,我们一同侍奉皇上,又有什么区别?”苏贤乖顺地答着,又柔柔一笑:“姐姐先入宫,往后也需姐姐多加提点了。”

“妹妹言重了,”苏言对于这样姊妹情深,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稍稍敷衍地应了几句,扫视殿中比琼华殿不知奢华了多少,暗暗好笑。

这李唐的性子,果真古怪。

不喜欢她也就罢了,显然对于这位新来的宝林也没有好印象。

如此,苏言也不吝啬于顺道煽风点火。

只见她刻意望着四周的摆设,满脸欣羡:“妹妹这里,比姐姐的宫殿不知好上多少。这红玉珊瑚,价值千金,明国只得一株,可见皇上对妹妹定是另眼相看。往后,姐姐怕是要得妹妹提点了。”

这番好话,显然让苏贤心情愉悦。

即使神色自然,眉梢却是掩不住的喜意。

毕竟,入宫的女子,若是没有野心,又如何能生存下去?

苏言淡淡笑着,并没有错过其余三人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她只需耐心候着便可。

既然有了几位新嫔妃,君于远操劳国事之际,也到几人殿中走动,一时之间琼华殿颇为冷清。

苏言倚着软榻上,悠然地翻着一本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小日子和小月,脸上的焦虑之色日渐浮现。

虽说宫中有了新人笑,便有旧人哭的情景素来平常,可是自家主子显然没有上心,对皇上不冷不热,既不主动,也不耍手腕邀宠,让两人如何不担心?

如此下去,皇上恐怕很快便要忘记琼华殿还有苏采女这人了。

“主子,近日酷暑燥热,奴婢特意从御膳房取来冰镇酸梅汤。”将食盒置于桌上,小月小心翼翼地提议道:“皇上这两天操劳国事,此时定是在御书房,怕是酷暑难耐。”

此话一出,苏言便明白她的意思。

不外乎是想要自己把冰镇酸梅汤送去御书房,巴结君于远之际,顺道让他想起她这位小采女。

随手翻着书页,苏言笑了:“小月,御书房是后宫嫔妃的禁地,你莫不是忘记了?”

小日子睁大眼,低声答道:“主子,苏宝林每天送吃食进了御书房,皇上并未怪罪。”

苏言一怔,四品官员才能进的御书房,君于远居然让苏贤进去了?

这倒是有点意思,她心不在焉地放下书册,若有所思:“也好,我亦许久不曾见过皇上了。小月,拿上酸梅汤,我们这便去御书房看看。”

苏言好奇,君于远对待苏贤的态度,究竟如何?

到了御书房前,却被陈瑾拦下了。

他敛下眼帘,拘束地道:“苏采女,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书房重地。”

苏言低低一笑:“陈大人,听说苏宝林这两天频频来御书房,同是嫔妃,采女便是闲杂人等了?”

这话说得有点酸溜溜的,她自己不由哑然失笑:“我也不是想难为陈大人,只是想麻烦你通传一声。若皇上不允,我这便离开。”

陈瑾皱起眉,终究是返身入去通报了。

出来时,他的声线依旧淡淡的:“苏采女,皇上允了,请进。”

“多谢陈大人了,”抬手整了整衣襟,苏言提着衣裙,带着一点忐忑的心情步入了御书房。

这个地方,她曾陪着君于丘来过几次,并不陌生。

一如以往的摆设,显然君于远没有刻意改变,反倒将此处保留了原有的风貌。

“臣妾拜见皇上,见过苏宝林。”苏言矮身一福,余光瞥见苏贤温顺地站在案前,替君于远磨墨,一派夫唱妇随的模样。

她胸口有些闷,低着头索性无视之。

“朕正想着爱妃,你便来了。”君于远放下朱笔,笑得好不惬意:“风寒可是大好了?”

苏言暗自挑眉,柔顺地几步上前,望向他含着几分羞涩:“臣妾已有了起色,多谢皇上关心。”

抬眼在近处看见苏贤那张脸,她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毕竟是看了十多年的容貌,如今却在别人的身上,让苏言实在不太适应。

“宝林这两天辛苦了,不若回去好好歇息,这里有苏采女就行了。”君于远看着苏言走近,张口便打发掉苏贤。

苏言脚步一滞,侧头注意到苏贤神色平平淡淡的,不喜不怒,乖巧地行礼便出了御书房。

以乳娘所说,这苏家二小姐定是个骄纵任性的主子,如今这番表现,却让人另眼相看了。

究竟是此人隐藏得太深,还是谢家做了手脚?

苏言的思虑一闪而过,面上扬起了笑意:“天气闷热,臣妾为皇上备下了冰镇酸梅汤。”

君于远微微颔首,笑言:“苏采女有心了。”

小月恭敬地把食盒递给一旁的李唐,却见内侍总管一脸漠然地将那碗冰镇酸梅汤放在边上,丝毫没有呈上的意思,不禁纳闷,却还是低着头不敢吱声。

苏言知晓君于远厌恶酸甜的吃食,再者不明来历的东西,他也不可能碰,也便毫不在意了。

看见她不惊不恼的神色,君于远笑了笑,招手让苏言到身边来。

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眼神一闪,指向下首:“爱妃身子抱恙,劳累不得,可特意前来,那就在书房陪陪朕好了。”

“臣妾遵旨,”苏言默默抽回手,在软椅上落座。

脸上波澜不惊,却无人知晓她如今心中的激荡。

执子之手,不知何时,才能与子偕老?

静静地坐在一旁,无视小月奉茶伺候使了无数的隐晦眼色,苏言自得其乐。

这个寂静的御书房,浅淡的书香飘来,比冷清的宫殿更让她感觉舒服。

只是如今的自己要靠近君于远,也仅有成为嫔妃这一途径。以苏家小姐的容貌,若要女扮男装,即便举止多与男子般相似,怕也是难掩娇媚之姿。

她盯着脚尖,忍不住偷偷一瞄。

君于远专注与案前,或微微蹙眉,或凝神沉思,或抿唇思索,似乎早已忘记御书房内的另一人。

站在新帝身后的李唐,伺候之余,也顺道观察起这位小采女。

苏言低眉顺眼,文文静静的,没有走近木案,也未有若有似无地招惹君于远的注意。

仿佛变成了一个美貌的木偶,只偶然悄悄抬眸一瞥,朝上首一睇。美眸中流露出一分深思,一分倾慕,以及一分似有似无的淡笑。

与刚才那位苏宝林炙热的眼神不同,这采女眸底的倾慕丝丝缕缕,清清淡淡,并不浓烈,却又深邃缠绵。

这样的目光,李唐印象中只见过一次,却记忆深刻。

思及此,他看向苏采女的眼神,多了一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谢家果真好手段,让苏家送入后宫的两位女子,都甚得圣意,怕是刻意为之。

不过两厢比较,李唐对这位沉静的苏采女更为合意。

那张熟悉的脸容,摆着不似记忆中的神色,总叫他难以适应。

苏贤出了御书房,贴身侍婢立刻上前,神态恭敬地随她回了芝兰殿。

“我倦了,你们都退下,留绿儿一人伺候便可。”她话语一出,其余宫侍遮掩着或羡慕,或嫉妒的心思,躬身离开。

殿门一关,“啪”的一声绿儿倒在地上,顾不上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含泪趴伏在地上求饶:“奴婢该死,恳请宝林息怒。”

原本神色平静的苏贤如今双眼满是阴狠,手臂一扫桌上的瓷具,碎裂的声音不断,却仍旧难消她心头之恨。

连日进出御书房,还道她在皇上的心里已有了一席之位。

谁知苏言刚来,新帝便立刻将自己赶了出去。

两人孰轻孰重,一眼便知,让苏贤如何能不恼?

尤其是,苏言那张艳丽非凡的面容,不知比如今的她好上多少…

苏贤踉跄着走至镜前,瞪大眼盯着镜中平凡无奇的容貌,指尖狠狠抓着脸颊,勾出几道红痕。

绿儿吓得面色一白,就着跪下的姿势往前爬了几步,惊呼道:“主子,谢当家曾言,这张脸坏不得,要不然…”

“住口,别总是用谢昊的名义来恫吓我。”苏贤口中嚷嚷,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真的违抗谢当家的意思。

放下手,她打开梳妆盒,轻巧地从最底下拉出内层,数十颗指甲大的小黑丸赫然在目。

苏贤取出一颗服下,把梳妆盒恢复原样。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喘息着走到了榻前。

绿儿手脚并用地起来搀扶着她,伺候着苏贤躺下。

苏贤忍着胸口的刺痛,心下忿然。

终有一天,她会将苏言再次踩到脚下,成为明国最尊贵的女子!

夜明珠

“姐姐,”苏贤施施然自殿内走出,面上微微含笑,迎向一身素衣的苏言。

御书房之后几天,苏言便呆在琼华殿,以伤寒反复为名,静心歇息。毕竟一个小小的采女在新帝身边坐了近半日,早已传遍后宫。若学着那位宝林连续几天…

苏言心下自嘲,那真是要小命不保了。

暗箭难防,她没打算把自己推到刀尖上,迅速安分地退了下去,也没在宫中惹来太多的非议。

只是苏言识趣地留在琼华殿享受难得的清净,却不等于苏贤有这个耐性。

远远看见苏贤的笑脸,苏言唇角微弯,上前行礼:“苏宝林折杀我了,总归是不符合礼数的。”

尤其是,这声甜腻腻的叫唤,让她浑身不自在。

对于苏言这般不冷不淡地婉拒,苏贤也不恼,笑了笑便携着她走入了前殿:“芝兰殿里也没有外人,姐姐原本就是长辈,这样叫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既然她坚持,苏言自然是不会当面拂了苏贤的面子,没有再纠结于此事:“姐姐最近得了几颗宝珠,想着数月没见,这便当作给妹妹的见面礼。”

她手臂一抬,身后的小月垂着头恭谨地把一个精致的锦盒呈上。

苏贤似是没想到她会携礼前来,一面示意贴身太监打开,一面客气道:“姐姐有心了,来妹妹这里,还带什么礼物,岂不是生分了?”

待锦盒一开,她只觉眼前一亮。

锦盒内居然是三颗婴儿拳头大小的乌黑宝珠,苏贤认得出,这是前阵子邻国使臣送来祝贺新帝登基的礼单中,最为出色且罕见的夜明珠,这世间只得四颗。没想到,君于远竟然送给了苏言。

思及此,苏贤眸底掠过一丝阴霾。

苏言盯着她,不急不慢地开口解释道:“那晚皇上微醺,随手一指,就将锦盒留下,想必也不清楚里头有些什么。姐姐看着少见,就给送来了,莫不是妹妹不喜欢?”

苏贤笑脸一扬,语调轻快:“妹妹高兴得紧,这厢多谢姐姐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让太监把锦盒收好,暗暗窃喜:苏言和乳娘打小就住在苏家离主宅最远的偏房,见识浅薄,自是不清楚此物的价值,倒是便宜了自己。

苏贤愉快地留着苏言用午饭,殷勤地夹菜又命人送来滋补的鸡汤,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苏言始终淡淡微笑,带着两分羞涩,与一点恰如其分的惶恐。

一顿饭,宾主尽欢。

苏家大小姐的身子病恹恹的,也吃不了多少,苏言很快便放下了双筷。

此时,苏贤悄悄挥手让前殿的宫侍尽数退下。

苏言垂下眼帘,暗忖着这苏家二妹在人前装模作样了这么久,终于要提到点子上了。

苏贤面上依旧挂着笑,轻声问道:“那日选秀,姐姐看见我十分惊讶,莫不是数年未见,忘记妹妹的容貌了?”

苏言自是不晓得以前这位苏家二小姐的相貌如何,当时的惊讶倒是让苏贤误会了。只是她此刻提起,苏言便也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多年不见,妹妹确实变了一些。”

瞅见对面的苏言蹙起眉,若有所思的神色,苏贤心下微微一松,笑了:“女大十八变,姐姐也越发美艳动人了。”

苏言低下头,似是对她的赞美颇为赧然。实际上,却对苏贤的容貌有了更深的怀疑。

“时候不早了,妹妹这便让人送姐姐回去。”苏贤神色热络,语气关切地道:“刚好皇上昨儿送妹妹一顶轿子,姐姐身子不好,就别推辞了。”

“也好,这便劳烦妹妹了。”从芝兰殿到琼华殿之间的路途不短,苏言自是满口感谢地收下了。

而且,苏家二小姐满腹虚荣,她又何妨给这人一个炫耀的机会?

两位宫侍抬着软轿,稳妥又舒服,让坐在内里的苏言昏昏欲睡。

确实是一顶好轿子,难为君于远出手这般大方。

可是这东西,在宫里只会招来嫉恨,她丝毫没有占为己有的心思。

“这苏宝林欺人太甚,明知主子的身子才刚刚有了起色,这便召您去芝兰殿,又折腾了半天。”小日子伺候着面色苍白的苏言倚在软榻上,满面不忿之色。

“小日子,入宫这么久,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难道你还不清楚?”小月奉上热茶,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小太监自知失言,只是被这宫女一喝,心里有些不高兴,张口反驳:“奴才也是替主子不平,难道小月你就看得高兴了?”

宫女咬着唇,转身跪在地上:“主子明鉴,小月…”

“好了,”满身倦意,还被他们吵闹的声音弄得脑子嗡嗡作响,更为不适,苏言皱紧眉头:“小日子瞧着底下的人,别让他们乱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