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却突然请自己去看苏贤,又不知暗地里耍什么把戏。

正好苏言也想瞧瞧那位苏家二小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深得圣宠,近日却以不适为由让李唐撤去了宫妃的牌子——此举令苏言大为诧异。

这是欲拒还迎,还是另有隐情?

去芝兰殿走上一周,说不准事情真相便能呼之欲出。

既然不是她率先起的头,苏言又何乐而不为?

君于远先前也赏了一顶软轿给苏言,只是式样并没有苏宝林那般华丽繁复,而是朴素简单。

毕竟这轿子是用来坐的,而不是作为炫耀的资本,苏言亦不愿引来后宫另外三位的敌意,恳请新帝也给几人配了软轿。如此,苏贤这番圣宠自是稍有逊色,却并没有被比了下去,也如了后宫几位主子的意。

两位采女撑着各自的软轿,慢悠悠地晃到了芝兰殿。

宫香怡早已命人前去求见,因而她们在前殿稍稍坐了一会,苏贤便在两名宫婢的搀扶下虚软地走了出来。

“见过苏宝林,”两人起身行礼后,苏贤略略点头,示意她们坐下。

“我这身子不争气,倒是让姐姐和宫妹妹费心了。”她软绵绵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有气无力,略施脂粉仍旧掩饰不住一脸病容。

苏言看不出有假,垂下眼关心道:“御医可是把了脉?都说了什么?”

“太医的话总是半真半假,又文绉绉地绕得妹妹头更晕了。”苏贤虚弱地笑了笑,打趣道:“总归不是什么大毛病,稍作歇息便可。”

说罢,她看向一旁的宫香怡,笑道:“难为妹妹有心,这么快就来看我了。”

宫香怡受宠若惊道:“姐姐抱恙,妹妹在端德殿担忧了许久,若非无奈,早该来拜会了。”

这番话甚为得体,既没有怪责苏贤的意思,又有讨好的意味,听得苏宝林唇边的弧度不由微微上扬。

“数日不见,宫妹妹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宫香怡垂头谦和一笑:“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倒是让姐姐为难了。”

苏言任两人打了几转哑谜,不着痕迹地细细观察端坐在上首的苏家二小姐。

原先以为她这是装病,如今看来却是不假。

只是好一段日子不见起色,君于远又派御医前来把脉数次——究竟是什么缘由?苏言暗暗记挂在心上。

“据闻姐姐一曲令皇上与谢公子赞不绝口,不知何时妹妹有此殊荣听一听?”苏贤突然转过头,垂下眼帘淡淡一笑。

苏言连忙应道:“妹妹过奖了,姐姐这点本事上不了大雅之堂。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一两首能拿得出手。”

宫香怡在端德殿思过一月,却也听闻了寿宴上的事,暗暗下决心回去好生苦练古琴,免得被苏采女比了下去。

苏贤闻言,并没有继续追问,仅仅是矜持有礼地笑而不答。

三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直至苏宝林露出一丝倦意,她们这才起身离开。

这一走,原先苏贤面上仅有的淡笑也荡然无存。皱着眉头,抿着发白的唇,一脸痛苦。

贴身宫女绿儿扶着她走入内室,又喝退了其它宫侍,打来一盆清水,沾湿了手帕正要上前擦拭苏贤的脸,却被她狠狠甩开。

苏贤跌跌撞撞地走到镜前,那张平凡至极的面容狰狞得吓人,苍白中泛着青,若非有脂粉掩盖,想必更为可怕。

她双掌覆上脸颊,眼底有些惊恐与无助。

当初答应谢昊对容貌稍作改变,然后以药力辅助定型,并没有多大的痛苦。

只是随着药丸服食多时,却渐渐有了气喘的症状,如今更是双颊发痒,浑身无力…

这种药,谢府的大夫曾明言,从未有人试过,因而不能说是无害。

爹爹曾劝她放弃,毕竟是药三分毒,不管如何总要毁了身子。

娘亲却极为赞同——没有牺牲,哪里有以后的辉煌?!

苏贤信了娘亲的话,让大夫在她原有的脸上略略修饰,变成了如今这张脸,也更为平凡无奇。

她曾经沮丧过,却在选秀时,看到新帝眼中的光亮又重燃了希望。

而今自己贵为后宫等级最高的嫔妃,又深得圣宠,苏贤以为她希翼的辉煌就要到来。

却在这一刻,那些药却让她变成了这样,让苏言有机可趁,取代了自己。

苏贤紧紧握着双拳,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亦不能压下她心中的愤恨。

以往在苏家,苏言的容貌出众,不管在哪里都是被人簇拥的宠儿。直到苏言的娘亲去世,新家主上位,却又得到新的怜悯。

甚至是她的爹爹,对苏言的关注也比自己要多。

而娘亲,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夸奖苏言的女红,苏言的琴艺,苏言姣好的面容,以及得体的举止。

由始至终,没有人看重自己,苏贤的性情变得暴躁,变本加厉地换着法子欺凌苏言。

她不承认,自己这是在嫉妒。

却是苏言此人,夺去了她苏贤应得的一切。

整张脸奇痒无比,苏贤终究重新接过绿儿手中的湿帕子,敷在脸上,免得自己忍不住用指甲去抓。

这张脸是她邀宠的王牌,无往不利,苏贤不愿也不能失去。

面上稍微好转,她一手甩去手帕,挥退了绿儿,独自在案前执笔写下寥寥几句,仔细叠好,迅速放入锦盒的暗格里。

苏贤细细查看妥当,这才扬声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江南苏府。

一连数日,君于远并没有驾临琼华殿。

苏言仍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苦思两日对谢昊的作为不得其果,她索性抛诸脑后。

成事最忌急躁,敌不动她不动,苏言相当有耐心地等着谢昊出招。

这夜苏言刚刚睡下,殿外阵阵喧嚣,宫侍慌乱地前来禀报。

“主子,宫中出现了刺客,伤了苏宝林和宫采女,而今御林军正大肆搜索。”

刺客?

苏言皱起眉,这是四大家族要对付君于远了?

“皇上的寝殿可是有保护周全了?”

这一问,宫侍愣愣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主子,这…奴才不知。”

话音刚落,只见他袖中冷光一闪,身影微动便扑了上来。

苏言方才已有所感,若嫔妃遇刺,御林军定要封锁消息,这名小小的宫侍又如何知道得那么多?

她心下戒备,对方一出手,立刻抛去手中的玉枕,闪避开去。

可惜苏家大小姐的身子孱弱,又未曾练武,苏言终归是高估了自己。腿脚稍缓,手臂便被划开一道极深的血痕,她颇为狼狈地在地上一滚,直奔案前又躲开了一刺。

刺客显然有些吃惊,这苏采女连日来大病小病不断,又不曾习武,在没有防备之下,居然能避得了他突如其来的一击,实在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若起初靠得是运气,那么她能躲掉第二剑,却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苏采女腿下虚软无力,一看就知晓不是练家子。

只是刚才一连串的动作行若流水,诡异的身法让刺客心底不由起了几分提防。

苏言的双眼紧紧盯着刺客,见他握着短剑不动,神色里又多了一丝探究,暗暗叫苦。

她故意弄出声响,便是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而今却未有宫侍闯入,怕是琼华殿早就被这刺客控制住了。

苏言大病初愈,方才一番折腾,手脚早就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若非硬撑,早就要倒了下去。

如今的她没有白玉琴在手,又摊上这么个身子,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等死的份。

苏言不甘心,亦不愿轻言放弃。

只希望殿外的御林军,能尽早发现此处的蹊跷,要不然…

可惜求人不如求己,眼见刺客要再度出手,苏言抓起手边的砚台在案上敲碎,拾起其中的碎片。

瞅准时机用力一击,或许还有存活的机会。

她打起精神,握紧手里的碎片。

此时此刻,熟悉的晕眩却如期而至,霎时间苏言眼前一片漆黑。

她暗道一声该死,脸颊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兵器交接的清脆响声传来,下一刻苏言感觉到腰上一紧,被人用力揽在怀里。

昏眩逐渐消散,她睁大眼,看见一身明黄的君于远单手执剑,衣袂翻飞,游刃有余地与刺客交手。

招招凌厉,却避开了要害,苏言知道他这是要捉活口。

李唐亦加入了战局,二对一,刺客渐渐落了下风。

深知自身不敌于两人,刺客骤然用尽全力挥剑在战圈中撕开一个缺口。

正当他们以为此人要垂死挣扎,妄图逃出生天。却见他直直冲向苏言,厉声喊道:“苏采女,你言而无信…不得好死!”

君于远尚未出招,这刺客已经口吐乌血,仰头倒下。

李唐走前一看,摇头道:“皇上,这人服毒自尽了。”

君于远侧过头,深深地看向苏言,却没有出声询问。

方才在殿外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杀气,这才闯了进来。却在看到那双失神的黑眸时,不由自主地替苏采女挡去了一剑。

如今刺客身亡,她也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不惊不怯…

是有恃无恐,还是清者自清?

不管那一种,都让君于远不得不侧目。

结案

毫无悬念的一场卑劣的栽赃,苏言盯着地上了无声息的刺客,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侧过头,低声说道:“皇上,苏言遇刺重伤,谭老御医亦束手无策…”

君于远目光一闪,当下便明白苏言的用意。

放下鱼饵,请君入瓮。

他笑了笑:“李唐,命御林军包围琼华殿,任何人不得出入。”

苏言瞥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谢府的书房内,谢昊拍案而起,怒喝道:“谁让你自作主张?”

谢志皱着眉,一脸憋屈:“堂哥,那苏言明显胳膊往皇帝那边拐,总碍着我们的事。从此以往,我们又如何能成事?”

说罢,他嘟嚷着补充道:“反正所有人都知晓苏家两姊妹都是我们送进宫里去的,绝不会怀疑是谢府动的手。”

“胡闹!”谢昊冷冷地盯着他,问道:“告诉我,是谁的主意?”

谢志挺直胸膛,笃定道:“堂哥,这都是我一手包办的,莫不是你真的看上苏家大小姐的美色,所以才一再偏颇…”

谢昊冷哼一声,自家堂弟是怎么一个人,他心知肚明。如此周全的计划,若是刺杀成功,加之苏贤亦受了伤,谢府确实能撇清关系。

如今刺客失了手,临死前的只字片语,足够将所有的罪责推到苏言身上。看似相当高明的嫁祸,在谢昊眼中,不过是一出小小的把戏,无趣至极!

别说他不信,怕是君于远亦看出了端倪,正打算撒下大网等着他们。

只是苏言如今身子弱,又未曾习武。听闻此番救兵来得晚,受了重伤…思及此,谢昊不免担忧,却又不能冒昧入宫探望。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谢志身上:“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文城知府正好缺了一个师爷,你在谢府已久,也该出去做事了。”

谢志一听,焉了。

文城在明国偏远之地,如今谢昊说是打通了关节,让他有了一官半职,实乃光宗耀祖之事。事实上,根本就是等同于流放。

谢志忿忿然,不甘道:“堂哥,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不听话的棋子,最后只会反咬你一口,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谢昊冷哼道:“不劳堂弟费心。”

他看向谢志,冷声又道:“我的人,你也敢动?”

眼底无尽的冷意,令谢志不寒而栗。若非他是谢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这条性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吞了吞唾沫,终究是屈服于谢昊的怒气下,支吾着坦言:“苏家曾派人求助于我,一派花言巧语,我也是一时糊涂这才擅自出手…”

“苏家什么人?”谢昊眯起眼,起了几分兴味。

谢志乖顺地答道:“苏和的夫人,苏家主母秦颜。”

完了,他又急忙补充道:“我没有找谢府的部下,而是让管家暗地里安排了别的死士。”

谢昊满意地颔首,管家的能力他还是相当信任的,此事怕是不会陷谢家于不义之地,当下转身就走:“今晚收拾细软,明天堂弟就出发去文城。”

闻言,谢志整个愣在当场。

不管是否坦白,显然这位堂哥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秦颜是什么人,不到半日,底下的人便将她的生平经历的记录呈了上来。

谢昊大略翻看,这苏家与秦家时代交好,原先苏和该娶的是秦家嫡女。却在成亲前一个月,这嫡女被发现与府中长工私通,又恰好苏家长辈登门,抓 奸在床。

嫡女羞愤之下,妄图自尽,最后被人救下,去了庙堂吃斋念佛,与青灯长伴一生。

这门亲事,才落到了庶女秦颜的身上。

秦颜容貌清秀,并未有嫡女那般俏丽动人,却胜在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入门不久,就令苏和服服帖帖的,夫妻二人耳鬓厮磨,羡煞旁人。

苏和虽偶然寻花问柳,却绝不会带回家中,亦从不曾提起纳妾之事。

商贾之人谈生意不免去烟花之地,苏和如此也算得上是在花丛中走过,确实片叶不沾身。

由此,苏秦两家对这门亲事亦相当满意。

可惜这番平和,却被那一位容貌艳丽非凡的苏家大小姐打破了。

看罢,谢昊倒是想去会一会这位称得上女中豪杰的苏家主母。

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子有这般手段,着实厉害。

可惜,秦颜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在苏言头上!

一连几日,宫中风平浪静。

苏言日夜躺在床榻上,等得几乎要发霉。

显然,对方的耐性却也不差。明白东窗事发后,最该沉住气,倒是让苏言佩服。

这出戏里加上了受伤的苏贤与宫香怡,两人均在宫侍的誓死保护下留住了性命,伤得不重,却受了惊吓,闭门休养。

只是苏言却下意识认为,此事跟这后宫的几位嫔妃定总是脱不开关系。

试问,她死后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她们又是谁?

君于远亦相当配合,御林军把琼华殿守得严实,连一只蜜蜂都飞不出去。还派了李唐接替了受罚的主管职务,一手包揽了殿内大大小小的事务。

此事在旁人看来,大内总管亲自伺候,是新帝对苏采女无上的恩宠。

苏言却深知,这不过是又另一番贴身监视罢了。

可是,这么一个大好解闷的人在,她自是不会放过。

指手画脚地支使着李唐,见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苏言忍不住想笑。念及当年在强盗窝子里,李唐也是一副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家伙,最后却往往被自己气得跳脚。

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有趣之极。

“爱妃在此处,倒是自在。”君于远大步踏入,看着沉着脸的李唐,以及双眼含笑的苏言,神色淡漠。

苏言心下一跳,不由敛了笑意。

便听到他接着道:“早朝时,刑部尚书将一干物证呈上,爱妃晓得是什么?”

君于远忽然一笑,苏言迟疑道:“物证?”

“正是,”他点点头,施施然地坐在椅上,直视着苏言:“他认定后宫之人买通江湖杀手,欲取爱妃的性命。”

她眨眨眼,顺着君于远的话问起:“皇上,那是何人所为?”

“端德殿的宫婢出言作证,正是宫采女,宫香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