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就有一件纸衣,原是在女学时,女学生们起哄买来穿着玩的。此物制衣确是能御寒,比之寻常冬衣轻便的多。既然富春县买不到丝绵,府城想也不好买,倒不如这现在的丝纸了,便问价钱。

因为丝纸搁了二三年,王家又是老主顾,老板出价也不高,英华算一算极是划算,便要全部买下。老板留了些自用,都卖把英华了。

英华留个管家在这里看守货物,她自带人在县里那条大街上略走了走,到肉铺买了一扇猪两腔羊,又买了十二尾鲜活大鱼,站在街边思量还要买些什么。

方大少从街对过杂货铺子里出来,看见英华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一边朝英华身后张望,一边笑道:“就你一人出来逛呢?”

英华猜他是想问芳歌。芳歌倒像是对他并无意思,是以英华也不多事,只点点头,笑道:“买几尺布与管家们做衣裳。你一个人来的?”

方大少苦笑道:“我们现在我苗表妹家住着。我陪她来买丝线呢。”

说话间苗小姐扶着一个中年仆妇出来,苗小姐神情憔悴已极,面孔腊黄,原来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已是发木,看见英华,她就走过来,不多几步路,倒歇了有两回。英华与她见礼毕,便道:“街上不是说话处,我扶你到铺子里坐会罢?”

苗小姐摇摇头,道:“你若有心和我好,陪我到前头那个茶馆去坐一会。”

这话说的,英华哭笑不得,方大少也难为情。大家陪着苗小姐到那个茶馆坐地,苗小姐就要表哥去买县门口的桂花糕来吃。把方大少支走,她就把系在脖上的一个小荷包掏出来,将一块带着体温的小小玉桃搁在桌上,带着恨意道:“烦你帮我把这个还他。”

“好。”英华便取手帕把玉桃包起,交给杏仁,道:“回家给赵恒送去。”

苗小姐听得赵恒的名儿,脸上又露出恨意,捏着青瓷茶杯的那只手上青筋都现出来了,咬牙切齿道:“我从前极是纳闷,他生的又俊,为人又体贴,又是一心想着你的,你怎么就不和他好,反倒和李公子定亲。现在我是明白了。”

英华皱眉看着苗小姐。苗小姐带着哭腔冷笑道:“我是不是很蠢?走在街上,人人都笑我。”

英华道:“我不会笑你。”伸手将苗小姐冰凉的瘦手握住,轻声道:“若是觉得富春不好住,不妨到别处去。”

“到别处去?”苗小姐轻轻问了几次,长长叹息,道:“我娘在这里,我哥哥嫂子都在这里,我能到哪里去?”

英华想了一想,道:“金陵女学尽可以去得。”

富春风俗女孩儿是不上学的,是以苗小姐听得英华让她去金陵女学,一个劲摇头。

英华定定的看着苗小姐,道:“南边的女学,就数金陵女学最好,而且——如今女学里学生并不多,要进去也容易。等都城迁到富春来,再想进去就难了。如今金陵女学除去我两个侄女在那上学,并无富春县的人。你去女学住着,又安静又有点事做,过了这一二年,再想眼前这些烦心的事,不是更好?”

苗小姐想一想,若有那一个地方,人都不晓得她做过什么事,能安静让她住一二年,实是再好不过,至于将来,她不肯想,也不敢想,就图眼前快活一二年,又能怎么样?

是以她就拿定了主意要去,又问:“怎么才能去金陵女学?”

“你先和令堂商量,央她陪你同去,想来令堂也是肯的。”英华心里猜苗夫人溺爱女儿,一定是肯的,“金陵女学在金陵府学的隔壁。官家曾说过有教无类,只要不满十八岁,考试得过,就能在那里上学。”

“考试我倒不怕。我便到金陵去上学去。”苗小姐长吁一口气,道:“我就洗眼看那潘小姐,嫁不嫁得成赵恒。”

“便是嫁了,她也不得快活。”英华飞快的说:“你且看着,就是这一两个月,我就要与她哥一个难看。”

“若得机会,替我踢还她几脚。”苗小姐瞪眼。

“好,踢她十脚。”英华看苗小姐像活过来了一样,轻声道:“我家里有些好阿胶,最是调气补虚的,我回家叫人送与你些儿,你把身子养好,咱们活的好好的,才能看坏人下场。”

方大少捧着一盘热糕回来,赔笑哄着表妹吃了半块,看她心情甚好,就把她哄回家去。英华看方大少随侍左右,任劳任怨,摇摇头,问杏仁,“你猜她会不会嫁表哥?”

杏仁道:“小姐若是不与她出主意到金陵去上学,只怕就嫁了,去了金陵,难讲呢。”

英华道:“这个玉桃若是经了赵恒的眼,只怕他还要再寻苗小姐。叫潘晓霜晓得,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她还是去金陵避一避的好。你且等苗小姐去了金陵,再把这玉桃与赵恒。”

到家称银子与布店的老板,分配完冬衣诸事,英华才想起来买的鱼肉,便叫分两尾鱼两个羊腿给姑姑送过去,又是半边羊两尾鱼给沈姐送去,送礼的婆子还没有出兰花厅,柳氏就扶着玉薇的手,笑盈盈过来。玉薇就问:“你买的丝纸还有多少?”

“还有一大半。”英华笑道:“布店老板说没得丝棉了,我想着我们县里没有,府城想来也没有,用丝纸,总比没有强。”

“府城里可不是没有了。”玉薇拍掌笑道:“咱们的伙计都要置冬衣呢,二小姐,剩下的那些,都与我罢。”

英华才要点头,想到李家不晓得冬衣可置办齐全,又摇头道:“我使人去问问李家要不要,他家若不要,尽与你。若是他家要,总要均些儿与他家。”

柳氏笑骂:“人还没有嫁过去,倒是先替人家操上心了。该先把你姑母的那份留出来,他一家三口现在咱们家住着,难道叫咱们家连看门的都换新的,倒叫你姑姑穿旧的?”

英华低头,真个去开箱子捡尺头,替姑母一家备齐了衣料,端来请母亲看。

柳氏看了无话,英华便使杏仁送过去。转眼王氏过来谢嫂嫂,柳氏便和她到前头说话去了。玉薇原就是住在这院的,就在兰花厅寻了个座处坐等。过得一会沈姐亲自过来,笑道:“我们回来时就置了冬衣的,倒是我们老爷听说,叫我来要些儿,与他做几件衣裳家常穿着耍,说这个叫什么林下风度。”

英华和玉薇陪着沈姐到仓库取了丝纸,沈姐不肯要她们送,道:“都在一个大宅住着,左右不过几步路,客气倒生份了。”自和一个使女抱着两大抱丝纸回去。

玉薇派兵谴将,不过半个时辰就把丝纸运走了,回来和英华坐一处吃果子闲话,因英华今日出去转了一圈气色甚好,道:“你今日在县里遇到什么好事,这般快活?”

“县里…”英华叹气道:“咱们家的新宅地方可看选好了?”

“还没有。”玉薇在果盘里挑了一个大枣,一口咬掉半截,摇头道:“便是有地方,也无人手去盖房子。建京城人手还不够呢,咱们倒先起大宅,找死!先挤挤罢。好在府城的地方不小,若是这里住不得了,咱们还有个退步,不至于住草棚。”

过年之前两天,陈夫人才从府城回来。英华上回到府城去并没有见到李知远,,她不好意思自己出去看李知远来家没有,使了小海棠送吃食把芳歌。小海棠回来便带了一盒芳歌从府城带回来的松子糖做回礼。

那盒松子糖却是使的一只径三寸的小木盒装的,还使薄罗紧紧的缚住了。小海棠捧着那五花大绑的盒子回来,送到英华面前,笑道:“二小姐快瞧,原来曲池府的点心,另有一样装法。”

英华看那上头绑的是同心结,拿在手里就不肯拆,把房里站着的几个人俱都支出去,解开带子朝里头瞧,几十粒亮晶晶香喷喷的松子糖底下,就有一页使油纸包着的小笺。英华捡了一粒糖含在口里,把笺纸拆开来看,却是一封李知远写与她的长信,说他已是寻着了二哥,要和二哥一起到北地走一遭,想来能在春耕前后来家。盒子里的糖,请她每日吃一粒,差不多糖将吃完,他就来家。

英华把那糖数了又数,恰好五十七粒,连她嘴里那粒,李知远还有五十八日来家。李知远过年都不能来家,英华虽是有些难过,都叫嘴里的香甜医好了。就将糖盒藏好,出来看使女们洒扫除尘。

几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下,俱都竖着耳朵在听前面的吵闹声。英华走出来,小丫头们都散了。英华心里快活,便把小海棠喊来,问她:“前头在吵什么?”

小海棠被二小姐抓了个正着,不敢不答,老实说:“大少爷和少夫人在吵架。少夫人喊大少爷去要帐,大少爷不肯去。”

大哥难道还放债?他不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二哥去做生意了么。英华皱眉想了一会,绕到大哥紧邻的的一个小院里去,却见玉薇抱着一个小手炉站在半枯的芭蕉树底下,笑眯眯听的正得趣。

玉薇看见英华过来,移了两步让她站到有太阳的地方去,又把手炉让她。

英华摆摆手,屏声静气听吵架。就听见黄氏嫂嫂哭骂:“就这么二十两银,原是存着回娘家使用,你将去与使女买胭脂也罢了,叫你去把借给大姐的五百两银要回来,你怎么不肯?你既然不肯,为何又要花用这二十两银?”骂完了又哭。

王耀祖喝道:“你除掉骂人,还会什么?大姐借钱是买黄豆的,她家的豆腐坊已是拆了,哪里还有银还咱们?”

又听见那两位新使女轻声细语劝说王耀祖去要债。

王耀祖不得已,换了衣裳出去门了。丈夫面前说话还没有使女有用,黄氏如何不恼,又发作那两个使女,叫她们去洗衣裳。

英华和玉薇俱都摇头,悄悄儿回兰花厅,围着火盆吃茶。“买黄豆要几百两银?”英华看看玉薇,露出询问的神情。

玉薇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要不要使人去打听打听?”

英华想一想,道:“我姑母必是晓得的,何必舍近求远,就寻她打听去呀。”

王翰林替妹妹一家安排的小院却是在大宅后边,中间隔着一个菜园子。英华要寻姑母说话,碍着文才在家,不好独自去得,央玉薇陪她同去。

谁知文才跟着他父亲去探望亲戚去了,王姑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菜园子里向阳的地方做针线,看见侄女儿来,不带使女反带着能当半个家的玉薇姑娘,便晓得侄女儿是有话和她说,先就把两个小丫头打发走了,隔着老远笔眯眯冲英华招手,道:“到这边来晒晒太阳。”

英华搬了个板凳移到王姑太太下手,笑问:“姑母这是替姑丈做衣裳?”

王姑太太把缝了一半的长衫放下,笑道:“是你文才表哥的长衫,穿着新衣衫好到丈人家拜年呀。”

英华笑问:“是去问淑琴嫂嫂嫁妆可备好了吧?”

王姑太太笑着点点头。

英华便叹了一口气,道:“方才过来,听见哥哥和嫂嫂吵嘴。”

王姑太太看一眼笑的狐狸样眯眼的玉薇,把“你哥和你嫂子日日吵嘴”的话咽了下去,摇摇头,叹息道:“他两个过惯了有钱日子,乍一穷下来,就容易吵嘴。”

“正是正是。”英华笑道:“我方才就听见嫂嫂叫大哥去问大房的堂姐要帐。可不是为了钱!”

“那个钱哟,怕是要不回来了。”王姑太太摇头道:“你大堂姐夫吧,惯爱折腾,今日办个油坊,明日又要磨个豆腐。人亏了本就收手,他亏了就问你大哥借个五十两六十两要东山再起,你大哥手里有钱时也不曾要他还。如今无钱了,只怕这个帐只有你大嫂记得,你堂姐夫是记不得他欠过钱了。”

这大堂姐夫,果然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好女婿。英华听得姑母这样一说,也晓得这钱无论如何是要不回来了。

王姑太太其实闷了一肚皮的娘家八卦,这些话不能和左右邻居说,更不能和嫂子说。难得今日英华特为来打听,她就起了兴,一一说与英华知道。

小丫头送了三碗热糖水来,王姑太太让过两位娇客,吃了几口水,又道:“你二堂姐呢,嫁的人就比你大堂姐夫要好,原是书院里的学生,因他老实肯读书,所以才嫁他。可惜你二堂姐夫命不好,考了十来年,连个府学生都没有考上。他原是穷人家,花钱就不要指望了,一年一年考下去,还不晓得到哪一年呢。”

“那耀芬堂哥呢?”英华笑嘻嘻的问:“我还不晓得他娶的嫂嫂是谁家的呢。”

“苗家的。”王姑太太想一下,皱眉道:“是苗主簿的女儿。那个苗主簿,是那位你认得的苗小姐的远房堂叔。其实要论起来,咱们富春县谁和谁不是亲戚呢。”

英华看姑母皱眉思索,便不接话。

王姑太太想了又想,道:“其实大房也就是外头看着风光,富春书院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多少银子填进去,连个响都没有。你大伯娘念了几十年了,说这个书院除掉花钱,与王家人再无半点用处。”

其实还是有用的,爹爹在曲池府做什么都有人给面子,不就是因为他填了几十年的富春书院无底洞?英华含笑看向姑母,却是没有反驳她。

王姑太太又叹气道:“听讲枫叶村就要拆了,不晓得王家能搬到哪里去呀。”

“搬到富春书院去了。”玉薇插嘴道:“不晓得富春书院会不会被征用。”

王耀祖到大堂姐家去,那个村子都搬空了。一队城厢军带着数百背铺盖的民夫正朝里搬呢。王耀祖晓得这些城厢军惹不得,老远就掉头到富春书院去。

搬到富春书院的,除去大伯一家,还有几十家没有地方可以搬的同族。族里几个长者都在书院前头空地晒太阳,看见王耀祖,好似天下落下一条活龙,就把他喊过来,问他:“京城可有信与你爹爹?占了我们的地,官家还哪里的地与我们?”

耀祖哪里晓得这些,摇摇头道:“不晓得,我是来寻我大姐夫的。”正好大姐的一个小儿子才十岁,就在边上玩耍,他就跑过去问:“你爹在家?”

那孩子就领着他回家去。大姐夫一家连老人带孩子并两个弟弟弟媳和他们的孩子都住在这里,二三十口人一共占了两间屋。屋里箱子叠箱子,地下全是被卧卷,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那孩子在门喊了一声娘,说得耀祖舅舅找,就跑了。大堂姐从箱子缝里钻出来,看见耀祖,就变了脸色,道:“你来干什么?”

从前借钱时,姐姐姐夫待他何等亲热,便没事也要寻他话话家常,怎么今日见了他就和见鬼似的?“来问姐姐姐夫,你们借的钱,几时还我?”耀祖也有气,讲话更真接。

“有了必还。”大堂姐两手一摊,道:“如今实是没有,你且回去,过了年我们想法子先还你几两,可使得?”

欠了几百两,先还几两,这是存心不想还了?便是去年这个时候,几百两银何曾在耀祖眼里。耀祖使性子待说不要,就听见大伯娘在他背后冷笑道:“有昧良心的爹,就有狠心的儿。你爹藏了许多银子,如今你们住着大宅使着几十上百的管家使女,你也有脸来跟我们要钱?”

“我爹几时藏了银子?”耀祖恨道:“我爹的俸禄,都寄回家把大伯了。我爹在京城无钱使用,是我娘做生意补贴家用。这几十年的银子堆起来都有一座小山。是你们大房都花掉了。”

“我们吃了你爹的,还是花了你爹的?”大伯娘把拐杖在门槛上跺的咚咚响,“你看看你身上,有一根布丝儿?你在枫叶村住时,你家那狗,吃的都比我们人好!”

“我吃的用的都是我娘的。”王耀祖侧着身子出来,恨道:“我家过的好,是我爹会过日子,是我爹卖字存下钱,是我娘和继母做小生意赚来的。你们哪,你们坐吃山空,祖父留下来的家当,都是你们败光了。你们凭什么说我们。分家时,我爹什么都没有要。要晓得,我们这房的田产,还有这富春书院,都有我爹一半!”王耀祖说的顺口,说完却是一愣,想到他自家原也差点败光了母亲的嫁妆,全身的血一齐涌上头,脸红的和打他脚边经过的公鸡头上冠子一样。他羞愧难当,用力踢了那公鸡一脚。

公鸡尖鸣一声,飞到半空,落到边上一个两三岁学走路的孩子身上。那孩子吓的哭声如打雷。大伯娘就挥拐杖要打王耀祖,耀祖飞跑,就撞到两张长板凳上架着的一个大匾。匾里晒的萝卜干扑扑全落到地下。一群公鸡母鸡扑过去抢着啄食。

耀祖本待去扶匾,又怕大伯娘的拐杖真敲到他身上,只得按着帽子飞跑下山。耀文和耀廷兄弟两个原是书院后头的一小块菜地点菜籽,听见前头鸡飞狗跳热闹,两个放下手里的活追到山下,看见是耀祖,忙喊哥。

耀祖原来就和耀文要好,听见喊哥就停下。耀文和耀祖见过礼,陪笑道:“我娘年纪大了脾气越发的坏,看见哪个都要骂几句。哥哥莫和她一般见识。”

耀祖笑笑,看耀廷一身短打,两只鞋子都露大姆哥,也甚心酸,问:“怎么就这样了,耀廷连双好鞋都没得穿?”

“我们在后头桃花林种菜呢。”耀文笑道:“做活穿破的也罢了。二叔身体可好?听讲两个侄女到金陵女学念书,可回来过年了?”

“我爹甚好,你两个侄女也来家了。”耀祖笑道:“倒是你们两个,明日就过年了,哥哥与你们几件新衣穿罢。”

“甚好。”耀廷笑嘻嘻道:“我还要双新鞋。不过,二叔家的管家婆厉害的很,我不敢去。”

耀文叹气,道:“二叔那里,我们是没有脸去请见他了。新衣就算了,我去与耀廷拿双新鞋罢。哥哥,我随你去。”

耀祖带着堂弟到家,就问黄氏讨新衣新鞋。黄氏恼道:“你妹子当家,连看门狗都有几尺布与它做件小夹袄,偏到咱们身上,尺布都无,你问你妹子讨去!”

玉珠走过来,道:“不是没有,祖母在与我们赶做新衣。”黄氏待竖眉,她已是一溜烟跑出去找祖父了。祖父送她们姐妹去上学,一路上待她们极是慈爱,所以两个女孩儿和祖父很是亲近,放假回家,母亲和父亲吵闹,她两个就常跑去在祖母那里或是祖父的书房坐半日。柳氏看黄氏没有心思照管几个孩子,便与孩子们做新衣,只是并没有特为和黄氏说话。

玉珠跑到祖父书房,和祖父说爹爹想给耀文堂叔衣裳,母亲不与。王翰林听了也自伤心,想了一想,使人去请玉薇来,和她说:“我有些旧衣旧鞋想把耀文那孩子,晓得你极会说话,烦你替我送把他。”

玉薇晓得老翰林是自家不好意思和柳夫人说,托她转弯去说的意思,便应了,出了书房过来和柳氏说。柳氏便把梨蕊喊来,道:“你捡两身耀宗的新衣新鞋,再有旧的,捡几身,包两个包,和玉薇一块送过去。”

梨蕊便回去翻了些旧衣服包起,又挑了两身新衣新鞋,拿来要与柳夫人看,柳夫人道:“你拿去给老爷看过就是了,我不消看的。”

玉薇就拉着梨蕊把衣服送过去给王翰林看过,再打了两个大包,又拉着梨蕊到耀祖院里,笑道:“玉珠小姐叫咱们拿两双鞋给耀文堂叔,请问耀文少爷在不在?”

耀文一抬头,先看见堂弟那个千娇百媚的使女提着一个大包袱,再一偏头,边上那个年纪略大些的,也提着一个大包袱,笑容异样好看。

黄氏看见玉薇,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透着不高兴,转身就进了屋子里。玉薇就把包袱搁在院子里一张小方桌上,把耀文上下打量一回,笑道:“耀文少爷身量和咱们二少爷差不多,脚也一般儿大,想来是合脚的。”就把梨蕊手上的包袱抢下来也搁在桌上,牵着梨蕊的手就回头走了。

耀祖看见玉薇就晕了一小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耀文头一回见玉薇这样爽朗明快的女郎,对她也上了心,甚想问问堂哥她是谁家的女孩儿,一看堂哥那个神情甚是痴迷,就不好再问,只是笑笑,道:“必是二叔晓得哥哥你为难,才如此。”

耀祖回神,眨眨眼,道:“耀宗的衣裳也多,你将去穿也是一样。”魂依旧不守舍。

耀文便扛了两大包衣裳家去,偷偷和耀廷把新衣分了,和他说:“耀祖哥如今手里也为难,这是二叔晓得了把我们的。初一咱们过去,给二叔磕个头罢。”

第五十六章富春县的泰山石敢当

且说那老实虞候,牵回几匹马交上去也罢了,却是不敢乱说话。乡下地方的马,屁股上印个晋字,管事的哪晓得它是晋王家的还是王晋家的,葫芦提和拉磨的老马、送柴的瘦驴凑到一堆,送到清凉山去拉车。

赵恒晓得马被强征,气的要死,因大哥再三吩咐他要和潘菘好好相处,他若自己发作,大哥说不定要做好人反为难他,所以他就写了一封信,问他大哥当如何行事,就使了管家快马送到金陵去。

世子收到信果然大怒,使人去清凉山转了一圈,果然就在一个大坑边寻见他家的千里良驹和老马瘦驴并肩拉车运土呢。那人就把管事的拿下,连人带马送到潘菘面前质问他。

潘菘莫明其妙,毕竟赵恒常和他妹子一处逛,都认得他的,哪个敢拉他的马?寻思半日猜是王家做的手脚,一层一层审下去,原来是英华小姐到县里买布,城厢军拉她的马,她把自家的马留下,反把借用赵恒的马让他们征去。这王英华是故意陷潘家于不义,潘菘暴跳如雷,琢磨要寻王家麻烦。

晋王原是反对迁都的,强征了晋王的马去运新京城的土,晋王党若是不发作,老脸往哪里搁?消息传回京里,晋党大臣们一个新年都过的不安生,连番上书迁都祸国殃民。迁都党又指晋王党的不是。官家好容易朝会一次,大臣们吵成了一锅腊八粥。官家原是拿定主意要迁都的,迫不得已把潘菘降一级,另使了个晋党大臣做潘菘的上司。

那大臣快马加鞭赶到富春县里就病了,一日正经吃不到一餐饭,倒要吃三回药,每日只以静养为要,又隔几日就要去一趟王翰林家,和王翰林说说闲话,问问赵恒的功课。

晋王的手伸过来,潘菘伸出去的长手就缩了回去,更不敢明面上对王家动手,只能事事都照规矩来。赵恒也老实许多,每日早晨到王翰林书房读书,傍晚到门外踢场球耍子,晚上回了他自己屋里,还有四个美貌如花,吹拉弹唱样样都会的使女陪着,足不出吴家村,什么苗小姐潘晓霜,都抛到清凉山的大坑里去了。

苗小姐要上学,苗夫人就变卖光她的首饰衣裳,凑了四五百两银,要带苗小姐去金陵上女学。因本县只有王翰林家两个孙女在那里上学,她就备了个礼过来,要和王翰林同去。王翰林应了,因苗夫人要去,就是柳夫人送两个孙女去金陵。他自在家教两个学生读书。

老翰林估摸着晋王成大事就是这一二年,世子又近在金陵,便不教赵恒写墨义看策问,只教他和杨八郎两个琴棋书画陶治性情。赵恒和杨八郎甚至把富春县的少年们聚集起来,每五日赛一回蹴鞠。世子听说,甚是喜欢王翰林与时俱进,就送了一架古琴并数十样古董清玩与他,又说王翰林的女儿定了亲,还赏了珠冠和花冠各一顶,四十个尺头与英华小姐添妆。

晋王世子的两大车赏赐运到富春县里,就轰动了半个曲池府的百姓。人到现在才晓得,原来世子的弟弟,晋王的爱子真是跟着王翰林读书。晋王是什么人?是官家的亲兄弟,金口玉牙封的皇太弟,就是将来的官家!他老人家万里迢迢把儿子送来跟着王大人读书,可见这位翰林大人的学问是极好的。若是和小王爷做了同窗,将来大树底下多好乘凉!

从前弃了富春书院别去的学生们晓得了,多有后悔的。那几位另立炉灶的原富春书院的先生们,都是说不出的后悔。开书院发财算什么,桃李满天下算什么,总比上自个做官呀。

是以这几日远亲旧戚来望的多如过江之鲫。王翰林要在书房教学生,但是来人都叫长子耀祖去拦,也是个把家务分担出去的意思。

耀祖自觉得了爹爹重用,早起梳洗过后,郑重取青纱帽罩了,欢喜换青绸圆领大袖衫套了,再扣上乌角腰带,到前头当门神替爹爹拦客人。他那两个爱婢在他面前极是殷勤,离了他的眼对黄氏都爱理不理。黄氏在家看见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侍婢淘气,带着三个小孩儿走到姑母院里,和姑母一处做针线说闲话,叫使女带着孩子们在菜园子里头玩耍。

恰好王姑太太先前问英华讨新房床帐的绣花样子,英华使人描好,因姑丈向来小性儿,她怕使女送来姑丈又要和姑母吵嘴,便亲自送过来。

姑太太现住的这个小院子,原是吴家老太爷静养的所在,收拾的甚是小巧精致,十来间屋子也不是正经厅堂式样。小厅里头向南有个极大的圆窗,窗下一个长几上摆着一个旧磁尊,供着几枝早发的腊梅。厅里又有一个大火盆,是以又亮堂又暖和。

张文才原和爹爹共用一个书房的,今日他小叔跑来说话,在书房里多半个时辰还不肯走。文才怕吵,待回他卧房又舍不得多添一个火盆,他就捡了书本在厅里念书。黄氏坐在他对面给孩子做小衣裳。王姑太太斜坐在儿子身边,纳几针鞋底,抬头看儿子一眼,和黄氏说几句闲话。

英华进来之前已经看见侄男侄女在菜园子里玩耍,晓得嫂嫂在里头,进来喊了声姑姑,便唤嫂嫂。

黄氏比从前憔悴许多,腮边的肉都耷拉下来,两个眼角密密麻麻全是细纹,一脸的苦像,看着倒像和黄九姑差不多大似的。黄氏看见小姑子,不大快活地答应一声,低头缝她的衣裳。

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英华无所谓这位嫂嫂的态度,只把绣花样子展开给姑母看,笑道:“这是南边床帐的样子,上头配了芝兰梅竹,要清雅些,底下这几张呢,是京城里的旧样儿,就是彩鹊梅花式样,彩头甚好。”

王姑太太瞧一瞧,依着儿子平常的喜好挑了芝兰梅竹的式样,就喊儿子来看。

文才涨红脸点点头,收拾书本要回避,袖子一拉,带翻了笔洗、摔碎了瓷笔架。他慌慌张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回回回卧房去。”把桌上的那一堆全搂在怀里,好像后头有老虎咬他一样,拼命逃走。

王姑太太晓得儿子是见了英华失态,心里叹一口气,只笑道:“这是要与他新房里绣的帐子,你表哥害臊了。”

英华便问:“正要问姑母,表哥成亲的日子定的哪一天?”

“五月十五。”王姑太太笑道:“还有两三个月。我这里慢慢做起来,想还来得及。”

今日是二月十六,离着五月十五还有三个月呢。英华在心里替姑母算算,成亲那日在前头厅里摆酒,前头的陈设用王家的即可。后头这个厅里要一副桌围椅罩,新房里头还要一套,再加上床帐床罩,大大小也有二十来件,姑母一个人绣怕是忙不过来。她就想着要如何和姑母说,除去新房里那一幅床帐不能借人的,旁的尽可以借用她家的。

谁知黄氏抬头,突然冷笑问道:“新房里的床帐原都是新娘子陪嫁来的,怎么是咱们家自己绣?”

“陈家规矩小姐们嫁妆都是四箱两柜,便是再添些,也有限的很。”王姑太太笑道:“穷人家嫁娶,讲究不了许多,床帐便是咱们绣,也罢了。”

英华趁机就道:“我们还有几套新桌围,姑母若是不嫌弃绣的粗,那日拿来厅上用用怎地?”

黄氏抬抬眉毛想说话,看姑母眉开眼笑点头答应,就道:“这些东西年节时都要用的,便是置一两套,也是应该。”

一套桌围椅罩极少也要三四十两银子,便是自家买绸缎丝线来绣,也要花十来两银子十几二十天功夫,岂是说声去买那样容易?姑太太家银子有限,能省就想省的。这个黄氏,真是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英华都懒的理她,并不搭腔。

王姑太太笑笑,问英华:“你的好日子定了没有?”

英华微笑道:“爹娘说要留我到二十岁再嫁呢。”她说话时脸上微现红云,眼睛却闪闪发亮,却是想到了李知远就快要回来,说不出的快活模样。

黄氏皱眉,英华今年十六,到二十岁还有四年,照她这样讲,还要在娘家当四年的家。黄氏恼的很,觉得柳氏夫人做后母偏心的太过了,家事不交与正经儿媳妇掌管也罢了,便是与小姑子管,也说得过去,怎么大半都让玉薇那个狐狸精管?外人再贴心哪有自家人贴心?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和英华抱怨:“你若忙不过来,喊我去助你也是一样,为何叫那个玉薇管咱们家事?”

王姑太太抿着嘴不搭腔,这是二哥的家务事,她不能在小辈面前说什么。

英华微笑道:“娘认了玉薇姐姐做干女儿的呀,娘还打算跟舅舅把她要来专门管家呢。”

黄氏梗着脖子,不悦的说:“还有我呢。要她来干嘛。”

“嫂嫂。”英华亲亲热热的说:“我们分过家了呀。寻到合适的住处,我们是要分开来住的,嫂嫂管自己的小家还忙不过来的,对不对?”

英华不提,黄氏都忘了原是分过家的。若是真分开来住,这日子怎么过?玉珠和雪珠的学费就要四百两,过二年蕊珠大了也要去上金陵女学,一年就是六百年!他两口儿凑了五百两给耀宗拿去做生意,上回耀祖又把最后二十两银拿去给使女买胭脂,如今他两口儿手里,休说整块的银子,便是碎银子都没得二分,分开来怎么过日子!黄氏如丧考妣,沮丧的说话都不利索了:“咱们至亲的骨肉,有什么好分家的?”

“咱们跟大伯几十年不分家,结果如何?”英华笑道:“若是早日分家,说不定咱们和大伯家还是亲亲热热好亲戚呢。”

这是实在话,兄弟们各自成家,拖家带口的,各有各的心思和打算,实是早该分家的。王姑太太点点头,也道:“早分的好。”

这两个,分明是怕他们两口儿占耀宗的便宜!本是亲兄弟,不过一个手里有钱,一个无钱,就这样替二弟防着他们。黄氏又是恼,又是恨,持着一枚钢针戳来戳去,手里那件小衣裳都要缝成卤猪肚。

英华晓得嫂嫂是个糊涂人,看她这样恼法,也就不再扎她,故意看看门外,笑道:“今儿日头甚好,我回去叫小丫头们把被卧都抱出来晒晒。”

王姑太太忙笑道:“果然甚好,我也把我们卧房的被卧拿出来晒晒。”姑侄两个同心,一个朝里走,一个朝外走,只留黄氏独自在厅里缝猪肚。

到了自己的院里,英华真个叫小丫头们都把被卧抱出来晒,她站在院中,看看澄清的碧空,悠悠的白云,一双燕子从檐前掠过,便觉得风吹过来都是醉人的,也就把烦人的黄氏嫂嫂忘了,自去妆盒里把她那个小糖盒摸出来,摇一摇,哗哗响,揭开来看,里头只得二三枚糖。英华拈了一块入口,看见玉薇进来,忙把糖盒藏到背后,笑道:“你今日好闲。”

玉薇笑道:“我原是总管,只要总揽大局就使得,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谁敢拿来烦我,他是活的不耐烦了。我是来提醒二小姐,咱们家那两个小庄,春耕的人手还不到往年一半,等二少爷来家,问他要些牛马,咱们自家种地要用。”

英华想一想,道:“既然人手不足,我的小庄留三分之一照旧罢,剩下的地,全种果树。我记得那边的柑桔甚好,就使人去搜寻些好柑桔树苗,若是地不适合,种桑也使得,种板栗柿子枣子都使得。我嫁了人头几年,只怕没得多少功夫管这些,果树长成总要几年罢。二哥那边先照旧罢,横竖他就快回来了,就是误了春耕还有夏种呢。”

女孩儿初嫁,待奉公婆只怕都不大得闲,养几个孩儿都手忙脚乱,只怕也没得多少精力去照管自己的妆奁田。都种上果树,这几年只要照料好就使得,税额是一定的,钱粮帐就少了许多。过几年得了闲,树结下果子正好运到这边京城发卖,伸手就能管人查帐,实是比种粮食方便省心。玉薇心里替英华算了一回,微笑点头道:“那样,我使人去把那边管事的喊了来罢。二小姐和他商量清楚,咱们就使人去买树苗。”两个人琢磨哪里的柑桔最香甜,哪里的枣子最甜脆最大,又是哪里的柿子板栗最多最好,商量着去淘好树苗。

正说话间,芳歌笑盈盈捧着一盘点心进来,看她两个像是说正事的样子,把点心盘交到杏仁手里,就摆摆手,道:“你们有事忙,不必管我。”

“我们哪有正经事,不过说些闲话罢了。”玉薇把芳歌拉回来按到英华对面坐下,笑道:“你们几时去府城?”

“我不去了。”芳歌摇摇头,面庞微红,道:“后日母亲带小弟去,我沈姐…母亲让她静养安胎。我在家能帮着料理些家务。”

这个话题,不宜深入。英华便叫把点心拿过来。芳歌今日端来的是发糕,用的是四瓣五瓣六瓣的花形模子,青瓷荷叶盘里卧着几十片指顶大小的雪白花朵,中间点着一点点的红圆点,极是精致好看。英华拈起一块尝尝,居然是咸的,原来里头搀着剁得极碎极细的火腿丁、笋丁和香菇丁,绵软鲜香。平常吃惯了甜发糕,乍一吃咸的就格外好吃。

英华忙让玉薇尝尝 ,自己又拈了一块,笑道:“真好吃。又好吃又好看,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在家里没什么事做,又好吃,就变着法子弄吃的呀。”芳歌托腮看着她两个抢食,笑道:“看你们吃的开心,我心里最快活了。”

玉薇吃了几片发糕,便去洗手煮茶,英华便教把糕搁火盆上热一热。少时汤滚,玉薇冲了头一壶茶,笑道:“芳歌小姐在这里,今儿我送茶去罢。”

英华正要答应,看芳歌怔怔的看着自己,好像有所求的样子,却是会意,笑道:“我去送呀。芳歌妹妹,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也叫我爹尝尝你做的发糕。”

芳歌羞答答点头,道:“好。”

玉薇诧异地看了英华一眼,笑道:“那好,我煮第二壶茶等你们回来。”跳起来在那盘里抓了两片糕在手里,把盘子朝外推一推,很是不舍的说:“可惜这糕不能久放,不然倒是门好生意。”

芳歌不大好意思站在一边,英华寻了个盒子,把热过的发糕搁进去,自己捧着这盒子,杏仁便捧着茶瓶,三个一道出去了。到得书房门口,英华把盒子交到芳歌手里,取了那茶瓶,还不曾进门就先笑道:“爹爹,歇一歇,吃杯茶呀。”

门里头鸦雀无声,英华好似一头小鹿轻巧的越过门槛,便看见爹爹脸上的尴尬,杨八郎脸上的笑意,还有坐在爹爹对面一个白面白须的红袍官儿,年纪约有六十多岁,笑眯眯看着她摸胡子。

“这是令爱英华小姐?”那官儿笑容慈祥的好似祖父见到孙女,冲英华招手,道:“听讲是你给潘家那小王八蛋下了个套子,叫他吃了个闷亏?”

这位老人家还真敢说,直接就喊潘菘小王八蛋,那类推下去,潘贤妃就是大王八蛋,潘太师就是老王八蛋了呀。英华含笑点头,把茶壶搁到桌上,又从芳歌的手里把点心盒接过来搁到桌上,笑道:“老人家,请你吃好吃的。”万福一个,拉着芳歌掉头就跑。

进了二门,英华才喘着气笑倒在墙上,笑道:“还好混过去了。”

芳歌进去只偷瞧了杨八郎一心,也就心满意足,和英华并肩靠在墙上,笑叹道:“那位老人家说话真有趣。哎,你给那个什么蛋做了什么?”

“没什么呀,让他他从从三品降到四品罢了。”英华笑道:“小小出一口气,叫他想捉你哥哥和我。我就叫他尝尝我的厉害!”英华捏紧了白生生的小拳头,恨道:“忍他们兄妹很久了,有仇不报,我就不是王英华。”

“人家镇日都在琢磨怎么收拾你呢。”杨八郎笑嘻嘻走过来,道:“潘贤妃听讲赵恒写信回去说要娶你,在官家面前哭了半宿,说潘晓霜为了赵恒如何如何,怎么就不能嫁给赵恒了。”

“官家要是乐意,他两个早成亲了罢。”英华冷笑毕,又指着杨八郎道:“你跑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