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里卖魔罗合童子的也只有三五家,卖水上浮的却到处都是。虽然谁都有几文钱买几个小鸭小龟回去给孩子玩,多是三五文钱的生意,又是随处就能买得到的东西,英华这桩生意,抵得上他摆好几天的摊,老板大悲之后大喜,兴高采烈抱了一堆盒子出来,一盒一盒给英华装水上浮。

英华哪里有那个耐性等他慢慢装,算好钱留个管家持钱在这里等他。拉着李知远又去买谷板。谷板是在木板上堆土,再种粟令生苗,弄些小草屋小磨坊,再配两个陶制的井座儿,磨座儿,妆饰出田园风光给孩子玩耍。这个东西也只有京城流行,李知远在泉州见过一回,当时有个朋友还笑话说出了城门真山真水几多,谁会买这些假田假屋,李知远深以为然。此时夜市里也只有一家卖这个的。英华看见就不舍得走,兴致勃勃和一群孩子挤一块,蹲人家摊边一个一个细看。

英华买魔罗合时老练的像个商人,买水上浮时又调皮的紧,走到卖谷板的摊前,又天真的像个孩子。李知远歪着头站在几步远之外看着她,她目不转睛看着一个胆大的熊孩子用指头捅一块谷板上的一个小磨,搁在膝上的两只小手捏成拳头,殷红的嘴唇一会儿嘟起来,一会儿抿住,一副就要忍不住亲自动手的模样。边上挤着男男女女四五个小萝卜头,大家都一个模样——恨不能把那个熊孩子推开自己上!

李知远哑然失笑,对老板招手,道:“那个,就是那个他们在玩的那个,来两个,一个给那孩子,一个给…”

老板笑逐颜开,大声应道:“两个谷板,盛惠三十文。”把那个熊孩子一把拉他身后去,就把人家孩子玩的那个谷板抢过来递到英华鼻子底下。

英华欢欢喜喜接过,骄傲的抱在怀里站起来,一副得意洋洋我有人给我买你们只能看着我的小人模样。

李知远的小厮数了三十个钱给老板,英华还丢了个得意的眼风给那熊孩子,就听见人家牵着老板的衣角,弱弱的喊了声:“爹,留下那个吧。”

李知远这是吃亏了呀,花了两个谷板的钱买了一个谷板。英华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李知远大笑,拉着英华的膀子道:“买下来就是咱们的了,不还他,快跑。”

英华低声啐他,李知远只是笑,拉着英华朝外走。身后十几个管家笑成一滩。

几十步远之外一个酒楼的小阁里,萧大公子一手执壶,一手执杯,倚在窗边,看着他们欢乐奔跑的背影,也是笑容满面。

第二日早饭后,英华照常侍奉柳五姨吃药,柳五姨便笑话英华道:“听说你们昨日买了个贵价的谷板,好玩么?”不等英华回答,她自己就巴着椅背笑了个东倒西歪。

英华也不恼,笑盈盈把药碗捧到柳五姨面前,静候她吃过药,就把过口的蜜渍杏干塞自己嘴里,掉头就走。

柳五姨嘴虽是苦的,心里却是甜的,看到英华这个小儿女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了。英华已是走到门口,听到笑声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跳起来捏着拳头蹿出去了。

英华屋里正在打点七月节的礼物,还有给李知远准备送行的东西,红枣带着几个人正在理箱子,看到英华进来,红枣忙道:“都照着小姐开的单子理好了。咱们给雪珠小姐和玉珠小姐的份儿都留出去了,想七月节家里也是要送东西到金陵女学去的,咱们这边装好箱是跟着姑爷走,还是先跟着船走?”

“跟船走。送芳歌妹妹和青山的礼物也跟船走,你添一笔叫杏仁送过去给芳歌妹妹。”英华瞄一眼搁在堂上大桌上的谷板,咬着牙道:“李知远回家给他准备点吃的就成了。不许多带。”说完人家没笑,她自己先笑了,啐了一口又道:“多带点新鲜果子。”

红枣颇有杏仁的大将之风,根本就不理会英华的话,掉头自顾自去收拾与李知远的东西。什么吃食啦,点心啦,防暑的药散啦,收拾一个枕箱出来,看枕箱里还空着巴掌大一块地方,直接把英华昨晚上才做好的一个酱色绣松纹的大荷包当着英华的面丢进去。

英华怏怏的看着红枣把荷包扔进枕箱,想叫拿下来,那个荷包她做了半个多月了,确实是给李知远做的,本就打算送给人家,不叫拿下来吧,二小姐脸上又有点过不去。

英华在家里磨蹭,李知远在外头也有些心急。他当然晓得丈母娘把英华送到柳五姨这里的目地,说是跟着柳五姨长知识,其实还有避麻烦的意思。如今富春县百姓一看见背着长尺和木杆的紫衣虞侯出来丈量地土激动的都跟吃了仙丹似的。王翰林家可是住过小王爷的,百姓都说亏了谁家也不会亏了王家,大家眼睛都盯着呢。便是他外祖陈家的远亲近戚,这个把月也没少往张文才那儿凑,都想打听点什么□消息。若不是他施药把陈家两个最有出息的表兄拉了进来,又把文才也拉了进来,只怕陈家几个亲母舅都坐不住。

英华若在家,怕是他老娘再端方严正,也要叫芳歌喊她去说几次话儿,探探消息。英华若是要帮忙递话,后头陈家的亲戚还有多少?哪里递得完,若是不递话,陈家将来的闲话可想而知,必要说他不是陈氏夫人亲生,所以养不熟,将来英华和沈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先把英华扯出来,省得多少麻烦!想一想自家老子,再想一想岳父和丈母娘,都是一等一人的人精,最是体贴儿女,李知远心里又是叹息又是感激。

李知远这般想着,若要一辈子平安相伴,那劝说英华和他一同回去的心思就熄了,早饭后自家出门买了些杭州土仪,又体己给英华买了一盒小东西,回来便跟柳五姨和英华辞行。

英华自有一个小枕箱与他,柳五姨那里,与外甥女婿的礼物足足搬了两大车,新印的书十套十套的搬,湖笔徽墨池纸跟不要钱似的,论箱朝船上丢。李知远到这个时候,总算能体会一把赵恒和八郎说的:五姨最疼英华的情怀了。这么多的笔墨纸书,他要省着点用,能用一辈子好不好?

五姨有事先走,留英华与李知远话别,李知远才得机会和英华说:“和五姨说,心意知远尽领,可是这么多东西,实在有点夸张。”

英华翻了一下书箱和笔箱,数量确实不少,想一想才道:“应当不是给你一个人的,和你一起办施药的人人有份。这个是五姨的与大家的谢礼,你捎回去和他们分了就是。”

李知远拍拍还搂在手上的小枕箱,笑道:“我有这份就足够了。”

英华微微一笑,也不理论,掉头就走。李知远忙弃下枕箱去抢着扶她,道:“慢些慢些,小心栽下去了。”

英华止步,笑问:“你就只有这句话?”

李知远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安心在杭州住着,家里有我。若是…若是得闲,早些歇息,若是杭州无事能回富春住几日,就与我捎个信儿。”

“好。”英华推他,“你别下来了,小海棠自会扶我上岸。”

李知远哪里肯,一直把英华送上车,看着英华的车不见了才肯依依不舍上船,叫船家起锚。

英华坐在车上,因为左右有红枣和小海棠陪伴,实才是拉不上来那个脸回头去看人家。闷闷的回家,才进大门,就有前头的管事来请,说:“五娘请小小姐去大厅议事。”

英华打点精神,一边走就一边问:“什么人来了?”

“跟咱们家有生意上来往的来了十七八家,还有几家亲戚,都在前头呢。”

这…是大家来分大饼来了,舅舅还没有来呢,他们来的可够快的。英华微微皱眉,便不从正门进去,绕到前厅的后角门进去,才过一个穿堂,就看见萧明公子衣冠潇洒,笑吟吟看着她。他身后萧清公子板着面孔,双目瞪如牛眼,萧清小娘子柔柔弱弱站在几步远的芭蕉树底下,看到她,檀口微张,玉手捂着胸就朝后退让。

分饼大会(上)

这三个人是怎么搅成一堆的?萧明满面笑容悠然自得,萧贤双目凸瞪好似被激怒的公牛,萧清柔弱仿佛风雨中飘摇的小花,三人分占“喜、怒、哀”三个字,三双眼睛却都牢牢盯着英华。

萧家兄妹不好好在泉州呆着,又跑杭州来干嘛?英华一想到五姨又会因为萧家表兄表姐头疼伤神,恨不得一指头一个把他们弹开。她略微愣一下,决定先忽略萧明,就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先对萧贤福了一福,又对萧清福了一福,轻声问:“贤表兄、清表姐,可见过五姨了?”

萧贤哼了一声扭头看墙,萧清扶着小丫头摇头,还不失时机的扁扁嘴露出害怕的样子,好像英华才欺负了她似的。

萧明漂亮的眼睛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睃过,最后停在英华脸上,甚是有风度的点头致意,笑容亲切极了,“王家二娘子,原来我们也是亲戚,真巧。”

英华心里已经猜到这个鸟人是萧贤的亲戚,脸上还是不失时机地露出愕然的表情,脸向萧贤露出不解神情,问:“贤表兄,这位是?”

萧贤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天。天高云淡,日光炙人,一丝风也没有,热的很。贤大少鼻孔几乎都要冒白烟了。

一边是软语说话的王家表妹,一边是只用鼻孔哼哼横眉竖目的萧家表兄,萧明甚怕王家二娘子脸上下不来,使性子指袖而去。萧清也以为表妹恼了就要挥拳打人,很是识趣的挪了两步让到一边。

说起来呢,英华和萧贤兄妹是表亲,虽不是和萧明初见,到底不熟。萧明自家说和王家二娘子是亲,她问萧贤一声也是应该的。萧贤此时站出来替自家堂兄和王家表妹相互介绍几句,萧明和英华相互行礼问个好,这事就完了。可是萧贤偏偏这个时候发脾气使性子不搭理人,他这个意思,是瞧不上表妹呢,还是觉得堂兄不配跟他家表妹结识?

再看一看王家二娘子那镇定的模样,分明是人家觉得萧明公子不配结识她嘛,萧明这么一想,笑脸僵住。在柳宅比不得在家兄弟说话随便,他要替萧贤留体面,萧贤行事如此,萧明公子只能无奈的一笑。

相比萧明尴尬无奈,英华就淡定多了,她见惯不怪的的对着萧清笑一笑,道:“表姐和表兄来做客,还是先去见五姨,回头咱们在五姨跟前再说话。”说罢对着萧明矜持一福,就绕开萧家兄妹三人进了月洞门朝前头去了。

英华话里的意思,这是柳家,表兄表姐既然到柳家来了,理当先见姨母,而不是半道上拦着同是来做客的她说话,所以她不咸不淡说两句客气话就走人。萧明三人在这里发呆,原是柳五姨的面不好见。好容易等来个表妹,正要借她搭线和五姨见面,萧明如何肯放人走,再三的给萧清使眼色,让她去拦人。

萧清这边略移一移,英华带来的几个随待已经机警地分散阻在英华身后,一个接一个慢吞吞走路,生生就把去路拦住了。萧清才追几步,英华已经进人堆绕个弯上了那边抄手游廊。

英华表妹在嘈杂的人群中缓步如行云流水,风姿无比美好。院子里人头攒动,老的少的有胡子的白头发的,十之七八都是男人,问好唱诺之声不绝于耳。大家看见英华气度从容,都猜她若不是柳家出头管事的女儿,也必是哪家的当家娘子,待她极是客气,她走到跟前人俱都让路,英华也不露怯,凡是让路与她的她都微笑以示感谢,其他书友正在看:。

然萧清娇滴滴朝前走两步,离她近的几个生怕碰到这个弱柳扶风似的少女,都皱眉大步让开。他们这一让开,好似平静的池塘里撒下下把鱼食,池水都沸腾了,差不多大半个院子里的人都朝萧清看。

明明是一样的表姐妹,人家却是两样的款待法,萧清又是恼又是羞,哪里还肯上前,缩回芭蕉树下低着头赏玩脚边的两块湖石,任凭萧明再三的使眼色她也不抬头。萧清这样无用,萧明也无妙法可施,只得耐着性子陪他二人在后门墙边等候。

英华站在小花厅门口,冲人堆里一个专门招待客人的管事看了一眼,那管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英华看他,忙过来笑道:“小小姐从后头过来的?唐管事才到前头去接小小姐去了。”

英华便知柳五姨使了唐管事来和她办交接,笑道:“如此,你去忙,小海棠去前头把唐管事请来说话。”

少时唐管事到小花厅来,把今日来的这二十来起人的来历根基并与柳家亲疏细细说与英华知道。英华着意记住了与柳家亲厚的那几家。少时前头把抄的一份来客名单送来。英华细细看过,再和唐管事对一次,唐管事便请辞去。英华忙唤住他,笑道:“方才我从后头来,看到萧家表兄表姐和一个陌生人在后头呢,这个单子上没有写,唐管事可知他们带来的是什么人?”

二小姐虽是闲话,唐管事还是仔细回想半日,才道:“那位公子自称萧明,说是贤少爷的族兄,陪贤少爷和清小姐去沧州探母,路过杭州来问候姨母的。今日来的人这样多,五娘子不好单见哪一个的,想是要等大家都见过才见他们。”

英华回想头一回见萧明差不多是好几日之前的事,这个萧明在杭州闲住数日才来柳家问候五姨,不必说也是冲着分大饼来的。五姨没有特别安排人招待,反把他和萧家兄妹晾在那里,想来也是晓得他用心。既然五姨已有打算,便不需她操心了。英华展眉一笑,唐管事便知此事已了,也笑一笑退出。

英华把萧家三兄妹甩到脑后,使人把客院和大厨房的头儿唤来。今日来的人多,虽然这些人必是安排好下处才齐聚柳家,但是柳家舅舅不来,这个分饼大会一时半会必是开不成的,五姨一定会把这些人哄在一块吃吃喝喝,还要等人家吃喝高兴了听人家漏话。柳家总要把饭食和客房先安排好,客人吃醉了累了,还安排人家歇息一会,这些都是她份内事,不必等五姨问,她可以先去安排。

是以柳五姨经过英华的小花厅门口,听见英华和大厨房的管事问答,站定略听了几句,因英华说话甚有章法,五姨露出满意的微笑连连点头,扶着福寿径直到大厅去了。

五姨既出,院子里的人争先恐后涌进厅里,庭院居然安静下来。萧明三人在后头等的极是不耐烦,听见前头没有动静,萧明便叫萧贤去前头走走,寻熟人说说话。一来萧贤自视甚高,本就不欲和那起人打交道的,二来他被英华当着昔日同侪面狠揍过的,在人前跌了大面子,如何肯听他哥的话低声下气去打听消息,扭着头又去看墙,就是不搭话。

萧贤也罢,萧清也罢,有正经事一个软二个耸,全都指望不上。萧明耐性虽好,被晾了这么久,也恼了,低声喝道:“你们两个打起精神来,那是你们嫡亲姨母,便是不看你们母亲份上,看在你们外祖父份上,柳家人也不会为难你们的,怕什么?”

怕什么?自然是怕王家表妹!萧贤不肯说,满面通红,激动得两股战战,捏着拳头咬着牙瞪堂兄。萧清也不肯说,眼圈霎时就红了,泪珠儿一串一串掉下来,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看堂兄。

萧明冷笑几声,道:“你们这样,倒像是我逼着你们来似的,。若是你们不想见她,咱们走就是!”说着做势要走。

萧贤又哼了一声,依旧看天。萧清比乃兄要机灵些,含着两泡眼泪扯住堂兄的袍袖,泣道:“哥哥莫恼,五姨从前待我们兄妹胜过亲生,既然来了自是要见,只是…只是那位王家表妹行事太过蛮横霸道…”因萧明眉头紧皱,清小姐不敢再说,嘤嘤的哭起来。

萧明长长叹息,良久才道:“罢了罢了,我陪你们等就是。”

前头厅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厅后萧家兄妹三人只能和云影热风为伴,相顾无言,倍加凄凉。开头还偶有几个管事小厮路过,看后夹道里站着人都掉头而去。之后这个角落再无路人经过,日头渐渐西斜,一个腰里拴着一大挂钥匙的管家婆路过,看都不看他们,目不斜视擦着萧明公子进去,咣当几声把角门拴上上锁。

把他们仨在大日头底下晾了二三个时辰又当面上拴落锁,这是什么意思?是柳家的意思还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萧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柳五姨不想见他们,也不会放他们进门,既然让他们进了柳家大门,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几步之远便是大群客人,柳家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当众显得如此寡情?若说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和她几次相见都挑不出人家的错,显见表妹是个聪明女子,她又怎么可能做这种当众出丑的傻事。萧贤皱眉思量,一会儿看看萧贤,一会儿看看萧清,细细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萧贤早就等的不耐烦,冷笑几声,道:“咱们特为来拜见姨母,姨母不见也罢了,把咱们晾在这里算什么?”

把他们晾在外头,其实厅里的客人都看见了。大家和柳家来往多年,俱都晓得柳家的行事风格,柳老太爷护短不讲理是出了名的,柳大老爷最讲道理也最不讲情面,柳五姨在亲戚朋友面前极软和的。若是连柳五姨都跟人家翻脸了,想必那一家是把柳家得罪狠了。这样把三孩子丢外头,何止是当众打人家大人的脸呢,简直是摆明了态度跟大家伙说,你们要想在柳家的大饼上割一小块下来,就离外头那仨远点。是以无人在柳五姨面前提醒外头还有三苦孩子眼巴巴等呢。

前头厅里摆开盛宴,且歌且舞极是热闹。柳五姨盛情劝酒,宾主极是尽兴。到得黄昏几个老人家不胜酒力先辞去,柳五姨留几个大管事陪客,扶醉回后园。她老人家一走,客人们也就纷纷辞去。有和柳家关系特别好的,因醉留宿柳家大宅,有存心和柳五姨说体己话的,也要借醉留宿柳家。

前头客人一起一起散去,有的出门,有的经侧门进客院,一路上管家奴仆服侍,动静都不小。萧贤又饥又渴又累,苦等半日,客人都散了也不见五姨使人唤他们,恼的头上青筋暴起,恨不能立刻蹿出去质问五姨。到底萧明老成,扯住了兄弟不许他乱说乱动。萧明候前头安静了,才带着二人转到前头去,拦着一个管事,陪着笑问:“泉州萧贤来探望五姨母,还烦管事禀报一声。”

那管事原是认得萧贤兄妹的,笑嘻嘻冲他两个行礼,道:“五娘子吃醉酒回后园去了。二门已是落了锁,非急事不得开门的。小人明日一早就候在二门处央人朝里头递信,贤少爷和清小姐寓在何处?回头五娘子若有话说小人亲去递话。”

萧贤还不曾说话,萧明抢在前头把他们住处说了,又塞了一封银子把那管家。那管家收下银子,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到柳家大门外头,还喊了一辆送客用的黑篷车送他们回去。

且不提萧家兄妹三人回去一夜如何烦恼,只说英华在前头厨房安排客人的醒酒汤和宵夜,又安排好守夜人手,敲了二更才进二门。就有柳五姨院里的小丫头守在门边迎上来说:“双福姐姐使奴来,说五娘子已是吃过药睡下了,请小小姐早些歇息,。”

英华愣了一下,猜想双福必是有话要与她说,所以才使人在二门边等候,也笑道:“既然五姨已经睡下,那我明早过去陪五姨吃早饭。”

那小丫头答应一声就跑了。这边英华到家梳洗之后,在前院有风处纳凉梳头等候,果然没多久双福就托着一枚甜瓜进来,一进院门就笑道:“咱们后院结的甜瓜,这是第二枚,送来给小小姐尝尝。”

英华起身道谢,红枣接过甜瓜到后头去了。双福就接过小海棠手里的扇子替英华扇风,笑道:“小小姐明儿还是白天洗头呀,这会子洗了头,等干怕是要三更。”

小海棠做了个手势,院子里几个大小婢女都退下了,她自家把院门掩上,就搬了个小马扎蹲院门边守着。

英华把头发握在手里,笑嘻嘻看着双福。双福捏着扇子笑道:“小小姐今日遇到贤少爷和清小姐了?”

英华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家的人已是打听清楚了。陪贤少爷和清小姐来的那位公子是他们本家堂兄明少爷。这位明公子听讲读书甚好,甚得萧家族人喜欢,萧家的事萧明公子能做得一大半的主。”双福清了清嗓子,笑道:“贤少爷他们第一日到了泉州,第二日就被萧明公子送回杭州来了,今日晾了他们大半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不曾闹,想是被萧明公子压着。这位萧明公子到是好脾气。”

萧明公子是何等样人,李知远虽然没细说,然那几日看他行事也能猜得到二三分,这般苦忍自然是所图甚大,英华微微一笑,也不揭破,只道:“能忍人所不能忍,果然是好脾气。”

双福听出英华言外之意,也笑了,道:“想必明日咱们这边不使人过去他们必还要来,说不得五娘子还要抽空见一见他们。”

既是为着分新京城的大饼来的,自然是要想法子贴上来的。柳五姨的意思,就是把他们拴在杭州挂起来。想是怕英华误会,所以才使双福传话来的。英华会意,点点头叹气,道:“五姨忙成这样,还为着咱们操劳,真是辛苦。”

双福把话传到了,说几句闲话打着呵欠走了。英华在星光下思量许久,萧明萧清没什么脑子,又是被她打怕了的,不足惧。萧明这人手段和心机都有,耐性也有,既然企图在建新京城这块大饼里分一块,想也不会把手伸到她这里来。新京城这块大饼怎么分,分给哪些人,虽然是柳家主持,然背后不能说没有官家操纵的影子,今日来的这一二十家,全是从龙的晋王党好吗?泉州萧家显然不是晋王党,便是柳家昏了头愿意看在亲戚份上与他们好处,他们有了别人就少了,谁乐意多一个不出力来分肉的?萧家现在越努力,得罪的人就越多。这个道理是秃子头上的那什么明摆着的,萧明居然看不清楚,看来是这块大饼太香太诱人,已经让萧家人失去理智了。英华摇摇头,快活的替萧家兄妹叹了一声以示惋惜。

第二日萧家兄妹不曾来,从第三日起,萧明就带着萧贤萧清成了柳家大宅前院的常客,每日清早就来,黄昏才去。英华每日总要到前院去三五回,看到他们还要点头笑笑,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那位萧明也极是有风度,每次看到英华都遥遥点头示意微笑,拘着萧贤萧清等候,一连十几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无一句怨言。

萧贤萧清有这等好耐性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说管事们私底下议论,便是英华都有些纳罕:难道萧家给萧贤萧清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让他们转性子了?

分饼大会(下)

昨夜下了一夜暴雨,柳宅外通杭州城的石桥桥基被暴雨泡软,桥面塌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也摇摇欲坠,行不得车马。柳家大宅门外就有码头,陆路行不得还有水路,桥塌了与柳家人却是不妨事。然外人要到柳家来实是麻烦紧,再看天阴阴的还像要落大雨的样子,柳家做主分饼的人还没有来,不是急事人到柳家大宅做什么?是以这一日上午柳家大宅极是清静,除去几个确实有事要办的管事出入,再无闲人来扰。

柳五姨难得清闲,在紧邻西湖边一个楼的顶楼,下了隔扇门窗,燃上香,煮着喷香的茶,她老人家歪在榻上看西湖烟水,和英华并几个侍婢说闲话散闷。英华倚在美人靠上看西湖景致耍子,因见十来只大船朝柳家大宅这边来,看船上挂着字号旗是舅舅的,忙站起来,笑道:“五姨,舅舅舅母到杭州啦。”

柳五姨搭着双福的手起来看了一会,点头笑道:“不出我所料,你舅舅去富春啦。走,接你舅母去。”

柳门杨氏原是将门之女,性子最是爽利,船一靠岸,就叫搭跳板。柳五姨一行才出二门,她已经抱着半装的肚子笑吟吟大步进来,隔着老远就嚷:“五姐,英华,我来啦。”

英华笑着扑上去挽住舅母的胳膊。柳五姨笑道:“弟妹,慢些走。”

杨氏笑嘻嘻道:“这是不想你嘛。”说完了又上下打量英华,道:“英华瘦了呢。前日你舅舅和我打赌,说你必定长高了。今儿一看,到是没长个子,可是吃不惯南边饭菜?”

英华微笑摇头,还不及说话,从杨氏身后挤过来一个靓妆女子,先喊了一声:“英华妹妹。”就挽住了柳五姨的胳膊,笑道:“五姨,我扶你。”

柳五姨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笑容依旧和颜悦色。杨氏鼻子里哼了一声,扶着英华的手用了一把力气,只道:“英华,给舅母收拾的屋子在哪里?舅母要去躺一躺。”

英华含笑唤了一声树娘姐姐,便引着杨氏朝柳家大宅的第三进去了。

柳家大宅第三四进原就是留与柳家正经主人居住的,早就各色齐备。自英华接手管内宅,每日洒扫除尘极是认真。杨氏一路走过,屋宇洁净不必说,连屋角摆着的盆景上的青苔都是翠绿的。卧室窗台上摆着的青瓷香炉里,浅浅半炉白灰,边上搁着一个小小青瓷香盒,一个小婢过去将香燃起,顺手就把竹帘拉下来了,一切都和杨氏在京城旧居相似。

杨氏歪在床榻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笑道:“还是咱们英华能干。要不是你几个表弟比你小的太多,舅母一定把你抢来做媳妇。”

英华笑嘻嘻捧茶,道:“舅母也不会换句夸人家,这么夸顺口了,将来诚儿他们要娶媳妇都要拿奴比着样子去寻,哪里寻得到!”

“啐,看你那得意样儿,越大脸皮越厚。”杨氏指着英华笑骂:“你那个小女婿是你自家选的?你舅舅很是夸他呢,喊来舅母见见。”

“他在富春,一时半会怕是不得来杭州拜见舅母。”英华和杨氏说话比和五姨说话还要随便,挨着杨氏坐下就摸她的肚子,笑道:“这一回该是表妹了吧。”

杨氏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极是想生个女儿,闻言眉开眼笑,“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英华便问表弟们在沧州可有信来,功课如何。杨氏又问柳三娘和王翰林在富春近况如何,因提及玉薇嫁把英华的堂兄耀文,英华说他们小两口极是恩爱,杨氏赞叹许久,道:“她是个有志气的,又有你母亲替她主张,还是个有福气的。说起来,只怕你树娘表姐将来嫁的都不如她。”

提到树娘,杨氏就叹气再叹气,道:“若是不挑,什么样的不好挑?树娘的祖母再三的说了,人要长的俊,家里还要有钱,又要是个读书种子,还要年纪相当。谁家有这样的好儿郎能留到二十岁?”

杨氏说一句,英华心里惊一下,待杨氏说到又要是个读书种子,英华晓得树娘不是冲着她二哥来的,才算松了一口气,笑道:“师从我爹看文的都算读书种子,长的俊的听说也有,家里有没有钱就不好说了。”

杨氏慌的忙摆手道:“树娘心气儿高,等闲人家都不放在眼里。你可别瞎掺和,十之□必不如她的意,我诚心实意寻了几个,在她面前略提了提,她就恼了,如今都不肯理我。”

柳老太爷当年求子的心切,播种也勤快,是以从三娘到九娘年纪只隔得一二岁,树娘便是九娘的女儿。柳九娘生下树娘没一二年就因病去世,树娘的父亲自然是再娶的,树娘是祖母抚养长大的,又因为外祖父家甚是看顾,是以树娘甚受家人娇宠。树娘常住沧州,英华久居京城,两人相处本来不多。树娘又比英华大四五岁,一直把这个表妹当小孩子待。英华呢,又是一向跟在她二哥后头跑的,是以她两个在表姐妹里头相处就更少了。

为亲事树娘连舅妈都嗔怪,若是自己冒失了,岂不是会被骂?英华忙点头道:“舅母放心,我一定不乱讲话。”

杨氏肚子不小了,中饭便是柳五姨带着树娘到前头来吃。英华晓得姨母口味,也晓得舅母爱吃的那几样,但树娘爱吃什么却不大清楚。可是树娘才来,小海棠还没跟人家的使女混熟呢,也没法子现去打听,英华搜肠刮肚回想从前聚会时树娘表姐爱吃的几样叫厨房做了。待菜上齐,树娘看着满桌的菜,对着英华笑一笑,略动了几筷,就说晕船吃不下,要去歇息,问英华她的住处安排在哪里,。

英华因她吃饭时就挑剔,想了一想才道:“妹子只占了清槐堂的半边,姐姐要是爱热闹,来清槐堂咱们姐妹一处挤着亲香,若是喜欢清静,舅母这里后头第四进极好;要是喜欢闲时走走,五姨的枫影堂朝西走不多几步还有一个芷兰居,院子极大,又种了许多香草。”

树娘便道:“我正吃着丸药呢,大夫原叫我吃完药多走走才好发散药力,便是芷兰居罢。”

柳五姨看树娘皱着眉还要说话,忙道:“既然晕船,早些歇下罢,福寿,你陪树娘过去,若是短什么少什么,直接喊柳一丁送过去。”停了一歇又道:“树娘,你一顿饭就吃这么点,我和你舅母一个药补一个食补,跟着咱们你也吃不下饭。饿瘦了你咱们可没脸见你祖母,与你设个小厨房罢,回头送几个厨子到你那里去,你自己挑好的留下。”

树娘皱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了,谢过柳五姨,眼皮搭都不搭杨氏一下,搭着福寿的手走了。

她一走杨氏便笑道:“五姐总是这样,明是发落人家,人家要当你偏疼她的。”

柳五姨笑一笑道:“这孩子叫她祖母惯的不像样,还好将来不与咱家的孩子结亲,让她祸害别人家去也罢了。已是扳不正了,倒是还惯着她省心。”

杨氏又问:“萧家那两个惯宝宝呢?”

因杨氏说的有趣,英华低头偷笑。

柳五姨笑道:“这两个不识惯,叫我赶出去了。如今日日清早来求见,天黑才走。”

对柳五姨来说,能花钱省心的,她一定会多花钱,把人赶出去实不是五姨做风。杨氏放下碗筷,好笑道:“树娘虽是娇惯了些,大面上也还过得去,咱们做亲戚的惯着也没什么。这两孩子是纯没家教,要不是看老太爷面上,我照三顿吃饭揍他们。赶出去不过一时省心,害不断还是老太爷的外孙,你能真不管?”

“咱们拿他当亲人,他们可没拿咱们当亲人。”柳五姨不为所动,冷笑数声,给英华夹了一块蒸南瓜,道:“这个虽是拿药调和的,你也吃得,补气补血与女孩儿有益,多吃两块。”

杨氏虽然纳闷,看柳五姨是真动气了,也不好再问,当下大家吃饭。吃过饭上过茶闲话,不等英华提,柳五姨便问杨氏道:“你管家的那套人带来了没有?英华放着家里的嫁妆不理来与咱们管家呢,速与她办交接。”

杨氏疼爱的看了英华一眼,笑道:“回头就叫月琴去找英华办交接,英华的婚期订在何时?舅母这回在苏州又替你买了几样小东西,你得空理一理,与你过门送人玩。”

英华笑着摇头,道:“还不曾定,我守着大伯的孝呢,最早也要到明年夏天,理嫁妆什么的不急的。”

柳五姨和杨氏异口同声道:“怎么不急,定了亲就当理起来。”

杨氏又道:“临出嫁再理嫁妆,不是忘了这个就是丢了那个,婆家不挑你,还有一堆亲戚们看着你的,但有一两个不厚道嘴碎,你脸上都不好看。”

柳五姨也道:“你的嫁妆,一根针一根线你自家都要清楚才好,若是不清楚,什么留着自用,什么赏人,什么送礼,你哪里晓得轻重,糟塌东西是小事,花银子还落不到人家夸你句好。”

杨氏接连点头,附和道:“极是极是,其他书友正在看:。舅母早年不懂这些,不是三姐和五姐提着,也不晓得要丢多少人。快快与我办了交接理你的嫁妆是正理。”

不提英华这边办交接事情繁琐,只说柳家当家人径直去了富春,留在杭州的人得到消息自是追了去。唯有萧家兄弟无人与他们通消息,这日午后兄弟二人雇船到柳家大宅,看见门口码头泊着十来只大船,流水价朝大宅搬箱柜。萧明晓得是柳家舅舅到了,便叫萧贤写了个拜帖要见舅舅。

杨氏是柳家媳妇,对待柳家亲戚立场自是和柳五姨不同,人家正经送拜帖来,便正经把人请到厅里坐。萧贤得族兄教导,看见舅母也能正经唱诺问好,晓得老老实实坐在椅上说话。

杨氏既然晓得柳五姨的态度,待萧贤便亲热不到哪里去,客气几句便捧着茶碗吃茶。

萧贤只说他自家都先低头伏小了,舅母便当对他百般亲热才是,谁知居然比从前待他更冷,少爷就有些儿恼了,总算他还记得族兄吩咐的话,不曾当场发做,然要他和舅母套近乎他也办不到,也有样学样捧着茶碗细品。

萧明原是个聪明人,萧贤和舅母这般相处的情形落在眼里,如何不晓得人家见他们不过是面子情。然有个面子情也比闭门十几日不见强呀,是以他极是卖力的寻了些闲话来说。当不得杨氏不是嗯就是啊,他一个人说了大半日实是累了口渴,也只能低头品茶。

杨氏估计把他们晾的差不多了,放下茶碗,道:“我这里事忙,就不留贤儿和你族兄吃饭了,改日你舅舅来家,再喊你和你妹妹来玩。”

好容易提到柳家舅舅,萧明忙抢着说:“舅舅不在杭州?几时回来?”

“到富春去了,几时回来就不晓得了。”杨氏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族兄少爷才是正主,人家是打着分大饼的主意来探消息的,脸上不由就带上了嘲讽的微笑,道:“贤儿在我们家做过管事,是晓得的,建新京城的事,一家两家哪里做得来,人一多嘛,自然事事都要商量着来,哪能总在家呆着呢。”说着又吃茶。

萧明忙用手肘捣了萧贤一下,萧贤结结巴巴道:“许久不见舅舅,实是想念的紧。横竖在杭州闲居无事,外甥极是想去富春探望舅舅,还望舅母给一两个人带路。”

这块大饼分谁多分谁少是有数的,平白就想割一块走,果然都是宠坏了的天真孩子啊。杨氏笑嘻嘻道:“贤儿一片孝心,舅母自当成全。然你舅舅必是住在清凉山。清凉山早就封山了,便是自家亲戚无事也不能进山呀。”

眼巴巴盼了好多天的果子不只熟了,红艳艳的就吊在鼻子前,萧明急了,等不及堂弟传声,上前打了一个拱,笑道:“求舅母赏外甥们一个差使。建新京城是几百年也遇不到的大事,舅舅必是要青史留名的。外甥们跟着舅舅做事,便是在清凉山搬几块砖,也与有荣焉。”

外甥想搬砖,舅母在替外甥挖坑呢,杨氏点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舅舅嫡亲的外甥能有几个?你们想替你们舅舅搬砖,极是容易。只是搬砖甚是吃苦,贤儿,你可吃得这苦?”

“吃得,吃得。”萧明拉着萧贤连连点头,半日又摇头道:“哎呀,我们去富春,清儿怎么办?”

“你们就去把清儿送来舅母这里,”杨氏笑道:“舅母这就写信,你们今日就持信去清凉山,何如?”

月子弯弯照

萧贤还愣愣的,萧明已是站起来,笑道:“路上不好走呢,贤弟留下与舅母说说话,愚兄去把清儿接来。”

杨氏含笑点头,笑容慈祥,命近侍把萧明送出大门,又吩咐萧贤,“舅母去写信,贤儿你暂去小书房坐坐。”叫人引着他去东厢的书房,她自回内宅写信。过了半日一个留着一抹翘胡子,腰佩长刀的强壮管家背着一个大包袱到书房,自怀里掏出一封封的极牢固的信把萧贤看,道:“淮阳县主嘱小人送贤公子去富春清凉山,此信甚是要紧,暂由小人保管。还请贤公子移步船上。”

杨氏确实有个淮阳县主的封号,不过她和丈夫感情极好,和婆家的大姑子小姑子们也都说得来,所以极少在婆家人面前把县主拿出来充场面。

此时威武雄壮的管家满口官腔又态度恭敬,萧贤只说杨氏舅母再是个县主,也要看他外祖父面上好好待他,得意洋洋点点头,威严的说:“前面带路。”

杨氏替他安排的船也是艘大船,舱室极是宽敞,铺陈极华丽,一应动用之用,极尽侈奢。服侍的虽然没有女子,门口站一排七八个全是十四五的机灵少年,萧贤但是咳一声儿,就晓得少爷他是渴了还是闷了,不是捧茶上来,就能奉上几本闲书。萧贤到了此处,得意溢于言表,不必细说。

少时萧明的小船泊上码头,那胡子管家就带着几个人恭恭敬敬把萧明少爷并他带来的十几个随从箱笼接上船,另有马车把萧清并几个婢女接进柳家大宅。

英华这边办交接忙的紧,到天黑钱帐两清杨氏的人都走了,她得空坐下来吃两口茶,小海棠忙把萧清又进了柳家大宅的事说了。小丫头对清小姐回来甚是不伏气,扮鬼脸道:“舅太太要是晓得她做下的那些事,必要把她赶出去。”

英华在小海棠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啐道:“急什么,慢慢看,舅母这是要收拾她呢。就只她一个人搬回来了?贤表兄呢?”

“舅太太写了信,让她的家将把贤少爷和亲戚少爷送清凉山去了。”小海棠翘起嘴,甚是替主人烦恼:“贤少爷的本事除了吵架就是胡闹,去清凉山不是给舅老爷帮倒忙吗?舅太太该像五姨那样,把他两拘在杭州才是。”

“连你都看出来了,萧家少爷能是傻的,他就不晓得五姨是拘着他们?”红枣抱着才收下来的衣裳路过,笑道:“奴婢猜五姨是故意拖着等舅太太来收拾他们的。”

英华笑,道:“红枣大赞。”

因此时屋里全是英华最亲近的使女,并无外人,小海棠便道:“婢子实是想不明白,明明萧家少爷和小姐那样坏法,五姨是嫡亲的姨母不收拾他们,反要等舅太太来动手。舅太太是做儿媳妇的,不是更要看老太爷份上,当萧家少爷是客那样待他们吗?求小姐解说,省得婢子在外人面前说错话。”

英华笑一笑,道:“红枣的爹娘在咱们家做事,她家亲戚都在柳家做事呢,好些事她都清楚。小海棠,你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多问问红枣。柳家亲戚们数以百计,哪年没有一两个萧家表兄这样的亲戚冒出来,都是舅母出手收拾。这一次萧家想借萧家表兄插手清凉山,舅母先下手把他收了,要省大家多少事!便是那位再嫁的姨母也没话说。”

因中饭大家是一起吃的,晚饭柳五姨便懒的动,独自在枫影堂吃药膳。晚饭杨氏带着英华和树娘、清儿吃。树娘在沧州时和清儿也相处过几日,她两一个早死了娘,一个爹死娘改嫁,起初同病相怜走的还算近,然两人性子都娇纵,要好不得几日便恼了。树娘嫌清儿没脑子,清儿烦树娘假清高,两个人在沧州就不大讲话。到了杭州的饭桌上,大家说几句场面话,树娘动了几筷子就静坐,杨氏便叫她回芷兰居歇息,又吩咐人去她院里给厨子传说,晚上务必要备好夜宵。

清小姐头一个怕英华表妹对她挥拳头,第二个怕杨氏舅母把她甩池子里去,在饭桌上极老实。如今舅母虽是大着肚子不方便动手,当不得英华表妹在侧呢,她最是识时务的,只默默吃饭,一言不发。

树娘初来,不晓得为何清儿今日才搬到柳家大宅来,然清儿年纪也不小了,跟着舅母想是和她的理由一样,为着寻个好丈夫才来的。比她小四五岁的英华表妹都订亲了,她寻寻觅觅还没有合心意的良人,心里如何不急?

清儿论长相比她还略好一二分,论年纪还比她略小二三岁,这分明是故意到她碗里抢食呢。

管家的月琴今日和英华办交接呢,又晓得主母是要收拾清小姐的,存心要杀一杀清小姐的娇气,主母没有特别吩咐,她便当家里没来这个客人。杨氏和清儿见面也没说几句话,就把她丢下自去补眠,清儿的箱笼还堆在外头院子里。树娘来时都瞧见了,情知舅母素来不喜欢她,故意晾着她,便微微一笑,道:“清妹妹今日才搬来,可挑好住处了?”

清小姐微微摇头,鼻翅微动,目含水光,然舅母在上,表妹在侧,她到底把那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和着饭粒咽下去了,只道:“舅母这里忙的紧,住处的事不急。”

树娘想说她才来就有几处住处可供挑选,清妹妹若是不介意,尽可以在那几处挑一个,然她说话之前瞟了一眼英华,英华笑眯眯正看着她,树娘便把想说的话吞下去了,笑道:“今日也晚了,不如清妹妹就到姐姐那里暂歇几晚?”她只说英华中饭时曾说要让半边住处与她,此时她都先说同住了,英华岂能落在她后头,必也要卖个好邀清儿同住。清儿与她不睦,必是要和英华住一块的。明儿晓得英华那里是她挑剩下的,清儿那个喜欢吃独食的,必气的要死。

可惜树娘不晓得之前清小姐为了清槐堂和英华交手大败,此时英华自是不是会开口说话。

清小姐寻思:英华表妹原是要远着她的,傍着舅母住更是自己找不痛快,看舅母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主动给她安排住处是不可能了。难得树娘表姐待她这样好,邀她同住,忙点头笑道:“妹子和姐姐久别重逢,也有许多话要说,就厚着脸皮和姐姐挤几日。”

“好,我先回去给你收拾屋子。”树娘咬着牙,从牙缝里冒出的气都是冷的,她是要面子的人,不肯当人面失态,提着裙儿大步走了。

杨氏冲边上伺候的人挥挥手,早有人出去搬清儿的箱笼到芷兰居去。吃过饭,杨氏就使人把清儿送到芷兰居去,留下英华吃茶,又有月琴因帐上有数事不明,过来询问。好在杨氏有孕容易疲倦,没过小半个时辰就打呵欠犯困。

英华辞了出来到枫影堂,五姨也已经歪在榻上了,树娘坐在榻边一把小椅上陪着五姨说话儿呢,看见英华,笑问:“舅母睡下了?”

英华点点头,也笑问她:“五姨的药吃过了?”

树娘也笑着点点头,又站起来让座,道:“我也坐久了,该回去了,我那几个人想也把屋子收拾好了。”

英华便笑道:“妹子送送姐妹,明日得空去寻姐姐说话。”树娘便拉着她的手,把她推到小椅上,笑道:“你忙了一天岂有不累的,坐下歇歇罢,咱们自家人,休要讲虚礼。”又面对五姨说:“五姨,你老人家说是不是?”

柳五姨含笑点头称是,命双福取个灯笼送树娘回去。双福忙答应着把胳膊架上,树娘便把手搭到双福胳膊上,冲英华点点头,微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