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娘一走,英华便把端庄淑女模样收起来,猴到五姨身上,笑道:“树娘表姐的亲事可有眉目了?”

五姨叹气,道:“她祖母提的那几条你舅母和你说过了没有?长的又俊又不差钱还要读书读得好的,二十多还不曾结亲的人,心都大的很,八成都是想冲过殿试尚帝姬的,便是摸不着帝姬的边,京城多少做官的人家等着榜下捉婿呢。和你树娘姐姐家世相当的,早年有几家去提亲都被老太太拒绝了,如今还有哪个敢去碰钉子。听讲她家比她小的几个都相看好了人家,因为这个大的还不曾许人家,她继母怕人家说她不贤良,不好先给小的们定下来,在家急的待跳楼,想来老人家也是着急了,郑重的托你舅母,想在杨家那边亲戚里替她寻个好儿郎。然树娘瞧不上还罢了,居然还当场给你舅母没脸…看你舅母的样子,怕是也不会再提她的亲事了。”

“咱们江南读书人很多的,想寻几个又俊又肯上进读书的也没有那么难,少年穷未必将来穷…”英华替五姨揉额头,慢慢劝说:“说不定树娘姐姐看中了谁,就不计较人家穷了呢。”

“若是人好,便是穷些也无妨。你树娘姐姐的嫁妆也足够她用了。”柳五姨被英华劝的心稍宽,轻声道:“且慢慢相看罢,便是人家样样都好,入得了树娘的眼,也要人家看得上树娘才好做亲。”说着轻轻拍拍英华,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似英华,就是大人们的福气啦。你既然把管家的琐事交出去了,明日就到五姨的内书房去,把咱们和京城来往的书信理一理,有看不明白的问福寿。”

“好。”英华轻声答应,看柳五姨已是眯起眼睛待入眠,手下却不曾停,到底等五姨睡着了才停手,轻手轻脚下榻,冲侍立在一边的一个小丫头挥手,两个人搭手熄香,移冰盆,英华又到外间看纱窗可关好,觉得诸事妥当才走。

福寿并几个大丫头公事才毕,都在前院阶上看月纳凉,看到英华出来,俱都站起来,问得五姨已睡下了,福寿便笑道:“咱们才说呢,今年这样忙,端午节不曾过,乞巧节和中元节也不曾正经过,正好这几日要闲下来,姐妹们商量明日跟五娘子讨一日假去灵隐寺烧香。小小姐可得闲同去?”

英华自问她要去逛,想几时去就能去,然福寿她们好容易讨一日假,自由自在耍多好,若是她同去,管事丫头们和她讲规矩好还是不讲规矩好?便笑着摇头道:“我今日盘帐甚累,正想在家安安静静歇几天。不过我屋里红枣林禽她们几个自到杭州来都不曾出过门,我厚着脸皮替她们问一声儿,可能同去耍?”

“小小姐去了,红枣她们必是同去的。”福寿笑道:“人多才热闹。小小姐和咱们同去吧,听讲灵隐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

福寿原是诚心请,再三的劝说,英华也是诚心待她们,怕她们玩的不痛快,再三的不肯。恰好双福回来,看她两个来来去去说话,便劝福寿道:“你也是乐大发了,就想着明日耍的快活。小小姐和咱们说得来,一同出门耍原也无妨,然园子里住着三位孙小姐呢,树娘小姐不爱出门,又爱闹个小性儿。她不去,只小小姐去?”

福寿今日一日都在理图册,还真没留心树娘也来了。听得双福这样说,吐舌道:“原来树娘小姐也来了,原是奴思虑不周,小小姐就当方才奴放了十七八个屁。”

英华笑嘻嘻呸了一声,道:“我回去问问有几个人想出去逛,明早叫红枣把人数报与你。既然要出去耍,你们也早点歇下才是。”

福寿仰头望月,乌云初散,明月略有缺口,清辉遍洒,乌云中的一块天空如同青色琉璃。福寿不由看呆了,许久都没有答话。英华因她看的出神,也抬头去看天空,这一轮明月甚像去年那一轮月亮。去年看月亮一起挨打的那个人,今年已是她的未婚夫婿,说不定明年就能站在一处并肩看月。英华也看的出神,唇绽微笑不自知。

这一轮明月,由满变缺,不只照亮了西子湖畔的深深庭院,也照亮了清凉山下某一处砖窑。

且说载着贤少爷和明少爷的大船慢悠悠行至清凉山下,那管家请少爷们在船上歇息,自去投信,少时牵了两匹马来,请少爷们上马。贤少爷只说去见舅舅,快快活活上马,明少爷也说柳家舅舅比柳五姨好说话,忙忙的上马。那管家候他两个上了马,才道:“小人禀报两位少爷知道,清凉山是封了山的,皇城严禁闲人出没,管家们就不必跟随了,横竖小人随身服侍的。”

一路上这个胡子管家服侍极是殷勤,贤少爷自是信他,看堂兄略有些犹豫,还道:“哥哥,走快些,莫让我舅舅等。”

明少爷想一想也是,清凉山若是什么人都出入,他何必跑去杭州日日吃闭门羹汤?也就由着一个紫衣虞候过来替他牵马。兄弟两个被胡子管家引着,绕过了金明池,趟过了太液池,曲曲折折顺着一条宽阔的山道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营。管家又请他们两个下了马,把马交由虞候牵去拴了,带着他两个进了一个营帐,请少爷们暂候。

这个营帐也不甚大,地毡上一个矮几,几上茶壶茶碗尽有。贤少爷请兄长坐在上头,才伸手去翻茶碗,就见外头涌进来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军汉,唬得他手中茶碗跌到地毡上转圈圈。

那十来个军汉分做两拨服伺他两个,按手脚捂嘴,顺手就把少爷们的绸衫儿除了,荷包儿摘了,三下五除二剥个精光,才笑嘻嘻把他两个丢到角落里。

方才那个胡子管家满面堆笑进来,丢把他两人一人一身粗麻衣裳,道:“换上,砖窑搬砖去。县主吩咐了,偷懒就叫俺剁你们脚指头,脚指头剁光了就剁手指头。”

相亲记(上)

杨家家教一向严的紧,八郎十一岁犯过一错,被打发到西北边城守了一年城门,便是县主娘娘,七岁时曾因一事罚扫过半年天波府马厩。杨家子弟虽然调皮的不少,然行事都谨慎的很,皆因管的严罚的重。

罚萧贤这样的调皮外甥搬几个月的砖,怎么算也不算个事,杨氏使个人知会丈夫一声就罢了,压根就没给沧州公公那边送信儿。

在柳家舅舅看来,他的孩子娘把萧贤兄弟弄去砖窑搬砖,是真心把这熊孩子当自己人拉扯,何况还怕孩子过于吃苦头,还使得力家将贴身服侍呢。

萧贤这孩子行事可恶,若是花点功夫给他扳正喽,在柳家管照下老老实实过日子,柳老爷子心里舒坦不说,也与柳家有益。若是屡教不改,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他们做儿子媳妇的尽可以对老头子摊手。所以柳家舅舅过了好几天才抽空去砖窑瞅一眼外甥。

可怜萧贤搬了几日砖,浊世佳公子再不情愿,泯然满面灰尘十指污黑的民夫矣。这一日和堂兄各人搂一抱砖胚正摇摇欲坠挪步,忽然看见打东边来了一群衣裳华丽的柳家管事,簇拥着舅舅朝他走来。好似天地无光暗无天日的绝境惊现一缕温情的阳光,贤少爷恨不能立刻埋进娘舅的怀里大哭一场,当即抛下砖胚,张开双臂扑出去。

萧明公子原就比堂弟聪明,在家还帮着管些事儿,人情世故自是懂得。原来他只说柳家要把他们兄弟俩陷在砖窑磨死,甚是心灰,然这几日看下来,虽然不与他们好衣穿,做活累却不过份,吃饭时他两个还是单吃的,饭菜虽然粗糙,但餐餐肉都管够。砖窑里的那些民夫们,三日才给一回肉吃呢。是以这几日看下来,萧明心里就晓得了,柳家这是在打磨萧贤呢,他是捎带的。

一来管家守的甚紧,他和堂弟说不上私房话,二来,萧贤若是自家能体会长者用心,柳家人才会喜欢,三来,萧贤到底是萧家子弟,若是能得柳家看顾,做个官儿十拿九稳,将来萧家全族都能沾光。所以他陪着老老实实搬了几日砖,虽是苦不堪言,却是一句怨言都无。

然,道理再明白这个搬砖实是苦呀。萧明大少爷提笔多写几笔字他娘老子还要怕他劳神呢,如今旧麻衣磨肩,砖胚坠的膀子都抬不起来了,磨的他时刻只把疼累二字放在心上,旁的都顾不上想。

好容易盼来了救星,萧贤扑出去了,萧明想都没想,紧跟着也扑出去了,哥俩个一边一个抱住柳家舅舅的大腿,一个喊:“舅舅,救我出去。”一个喊:“舅舅,我们晓得错了,我们认错。”

不是只有一个外甥,怎么冒出来两个?柳家舅舅心里吃了一吓,扭头看身边,一个管家忙小声说:“还有一位是贤公子的堂兄。”又指了指那个满口认错的大个花脸猫。

晓得认错的,倒是机灵人呐,然他也不是柳家亲戚,改造他做什么。柳家舅舅示意管家把这个便宜外甥拉起来,搂着亲外甥好言道:“贤儿,舅舅舅母把你送到此处可不容易,欠下好大人情呐,你且安心在此搬砖,舅舅过些日子再来瞧你。”

杨氏的家将就一把把萧贤扯过去,道:“贤公子,我们姑爷要走了,还是做活去罢!”提小猫似的,把张牙舞爪哭喊舅舅的花脸猫提走了。

柳家舅舅板起面孔冷眼看着萧明,道:“萧公子晓得错了”

萧明哽咽着喊了声舅舅。柳家舅舅压根就不看他,吩咐:“即刻把萧公子送出曲池府。”

几个管事的齐声答应,就有一个管家把萧明扯到一边,带他去换回他来时穿的那一身衣裳。萧明摸摸荷包里还有几锭小金锭,一把抓把那管事,陪笑道:“辛苦管事,与你老人家买碗茶吃。”

那管事笑一笑把金子接在手里,道:“萧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说?”

总算遇到个吃他这一套的了,萧明公子忙道:“舅舅像是不大喜欢我们…”

那管事拿眼把萧明上上下下看了数眼,才笑道:“实话说与你知道,何止是不大喜欢,简直就是半点都不喜欢。听讲你们萧家也是聚族而居,看公子也还晓得道理,为何贤少爷和清小姐半点教养都无?便是他那一房的妇人无甚知识,女孩儿在内宅无人教导也还罢了,怎么贤少爷也无一个正经人教导他?”

萧明公子被管事几句话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贤没有教养在萧家也是出名的,一来萧贤的老子活着时,他们老太爷余荫尚存,族里也无人敢管他家事,二来,他们这一房在萧氏族中最为富有,族里很有几个不贤的长辈巴不得萧贤没出息,上不得台面的事也没少做。这些事,萧明也晓得些,如今人家都明白说出来,他能拿什么话回?

那管事看萧明如此倒像是还有二三分良心的模样,倒不介意提醒他几句,也省得他总来碰钉子害管事们跑腿受累,因笑道:“咱们家那位姑奶奶从泉州回来可没说过萧家几句好话,她老人家又改嫁了,咱们柳家越发和泉州萧家不相干了。这个话烦你带把族里长辈吧。往后贤少爷出息了,他自家要回泉州去认亲柳家也不会拦,如今么…呵呵。”说罢摸着胡子看着萧明笑。

萧明到此时大略也明白柳家行事风格了,柳家行事实是光棍的紧,半点虚情面都不讲。人家明晓得得萧家挤了萧贤母子的钱,不来找萧家算帐原是要留把萧贤自家来算这个帐的。将来萧贤怎么和萧家算旧帐是萧贤的事,柳家不管就算是对萧家留手了。萧家现在要搭上柳家的线赚钱,更是想都别想。既然求不到,萧明本来就果断,对着管事行一礼,笑道:“多谢都管教学生。学生一定把话带到。”

到了来时坐的那个船上,那管事顺手就把那几锭金子扔把船上伺候的小厮,道:“这是萧公子赏你们的,小心伺候萧公子。”说完冲萧明拱拱手居然下船去了。

萧明此来原是来找路子的,就这样回去如何跟族人交待?柳家的路走不通,建新京城柳家只占三分之一,还有别家门路可以走得,岂能轻易就走?船至曲池府城,萧明便说有个至交在府城居住,需见一见,便要下船。

上头也没有特别交待,不过是个八棍子打出去挨不着的亲戚,小厮头儿尽本份问一声住几日,萧明说不需等候,他访过朋友自从陆路回泉州去,那小厮头儿便叫把船撑回清凉山去了。

且不提萧贤还在砖窑苦守,也不提萧贤在曲池府四处钻营,只说萧清在柳家后园伴着树娘住了几日,因她甚是老实,杨氏使人收拾了芷兰居侧的一间小院与她居住。这间小院极是小巧,三间小楼楼上与她做卧室,楼下起居,东厢两间与使女们居住,西厢一间便与拨把这院洒扫的婆子居住,另一间也把她设个小厨房,一切动用之物都和英华树娘比肩。若说居住窄小,十间确实也够了。论待遇,英华和树娘有的,清儿一样不少。然清儿自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有说不上来是哪里。明明管事丫头们看见她们姐仨都是一样的客气有礼,可是待她总有一丝异样似的,让她有气闷在心里发不出来。

杭州柳家大宅里头,主母杨氏管内宅和杂务,柳五姨管着柳家生意,她两个一来各有事忙,二来一个孕一个病,但得空就要歇歇,等闲几日也碰不到一次面。三个外甥女儿呢,英华跟着柳五姨的时候多,每日早饭在杨氏那里吃毕,或是午后得闲或是晚饭前得空到杨氏那里走一走,平时都在五姨的内书房呆着,襄理庶务。

树娘呢,祖母疼爱,替她置的陪嫁原就丰厚,她娘的陪嫁也无兄弟姐妹与她分,外祖父还说她没了娘可怜,平常得了好东西,总要分她一份儿。树娘一来真有钱,二来还没处花钱,三来和她相处的也没几个是真缺钱的。她不晓得没钱的苦楚,自然也不能察觉有钱的好处。她觉得柳家的钱很不少了,原当让舅舅读书,便是不能做官,到底书香能破铜臭气,是以她甚是看不惯舅舅姨娘们看的钱真,整日只想着做生意。

长辈们也就罢了。似英华表妹便是天份有限,琴棋书画也要略知一二,再不济也要会写几个长短句,才不枉她投胎到翰林家。偏她白生在清贵翰林家,姨母是个俗人,养得她除了挥拳打人,就只晓得看个家务帐,风雅的一件不会也罢了,女孩儿家绣个花都不大精通,实是俗的出众。树娘略劝过英华几次,英华笑嘻嘻的也不当回事,她就嫌英华俗气,无事不肯找英华玩耍,要么在自家院里写字儿画画儿,要么带人坐船在西湖里逛逛,去街市上买几本新书,一个人玩的极是自在。

英华和树娘各过各的,就把清儿落了单。清儿自然是不敢凑到英华那边去的,树娘那边她又贴不上去,独在她那个小院里住着也闷的紧,是以她整日只在藏坐着。三个人居然相安无事。

这一日杭州城里沈侍郎家给杨氏柳五姨送来了赏荷花的帖子,沈家打听的甚是清楚,还给内宅的三位小姐发了请帖。

杨氏和柳五姨商量,沈家之前和柳家并无来往,突然送帖子来请女眷们,连前边借住的杜九娘都收到帖子,必是沈家有相亲之意。再使人去打听,沈家确是有两个儿子不曾择配,这确是相亲无疑了。既然是相亲,英华已是定过亲了,就不必去了。杨氏原是当家主母,若是直接把话说到她面前,又没有长辈挡在前面,不合适也没个腾挪,她也不合适去。便是柳五姨带着树娘和清儿去。

杨氏早饭时说五姨会带树娘和清儿去,留英华在家陪她。英华便知这个是相亲会,她订了亲的人没她什么事儿,笑嘻嘻答应了一声。

这样的宴会树娘也参加过好几次了,说英华不去树娘心中就有数,吃过饭就推不舒服回去了,使了她自己的人出门打听沈家底细去了。

清儿在沧州时,杨氏也带她出过门,虽然不曾明说,总是为她择婿计。从前她还不觉得这样的机会要抓紧。然前阵子她和哥哥暂时跟着堂兄过活,堂兄的朋友们也见过几个,她在堂兄的暗示下也没少露面,然人人都是想和她私会的,正经托人来说媒的一个都没。她自家也有些察觉,只说看见好的必要抓紧,是以遇到旧日同窗芳歌的兄长,晓得那人是个正经老实人,又是知府的儿子,家里也算有钱,长的又不丑,嫁也嫁得过了。她就说弄些手段嫁了那人也罢了,谁知那人居然避她如避什么似的,倒叫她没下手处。

清儿只说这回重回柳家,连五姨都不喜欢她,她是没指望嫁个好丈夫的了,不曾想还有机会,实是喜出望外。没得贤少爷扯后腿,清儿的头脑甚是清楚,算计她年纪一日大似一日,外祖父虽是许过与她嫁妆,然内宅是舅母当家,舅母不喜欢她,能把她多少?侍郎官也不小了,钱肯定不少,侍郎的儿子总是读书的罢,这样的人家不是好人家,什么样的人家是好人家?若是她能嫁进这样的人家,还能挑什么?过了这个村难得再有这个店,她拿定主意要抓住,吃过饭也回她屋里,将箱笼都打开,挑衣裳择首饰,为赏荷会做准备。

前宅杜九娘也收到请帖,也晓得这是个相亲会。她和树娘不说话的,英华虽然忙,偶然路上闲话也算亲热,平常有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忘送一份把她,还要捎一份把席八娘,更何况,英华原是定了亲的——所以她收到帖子第二日便带着一小盒果子来寻英华说话。

英华恰好在家。东厢房里拼着几张桌子,堆着一堆图画,英华和福寿还有几个大管事同看看新京城规划图呢,听说杜九娘有事来寻,英华只得告个罪请解说的唐管事暂歇。几个管事都晓得柳五娘给英华小小姐看这些,并不是让她就把这些事管起来,原是让她开眼界长知识的。便是柳五娘马上不管事了,只一个柳三娘还能替柳家撑二十年。这些东西,英华小小姐今日看明日看都不碍事。小小姐还是头一回请假,倒不如让她和青年姊妹玩一会去。是以唐管事便说腰酸的很了,很想偷懒回去睡一会。那几个大管事都笑了,一起请辞。福寿抿着嘴儿也笑说要歇一歇,不等英华答应,大家都散了。福寿说她看人收图轴,请小小姐出去玩去。

英华情知她留下有福寿在也不会让她动,老老实实出来款待客人。杜九娘今日穿的甚是清雅,绿纱衫极素,下边白纱裙儿上是使金线和绿丝线绞在一起绣出来的绿竹三两枝,绿莹莹中隐现金光,比照她平时妆扮可以说无比低调,倒是发上插的金梳子不只变大了,还多了两把。因英华多看了两眼她的头发。杜九娘笑着摸了摸耳边的一把梳子,苦笑道:“听讲京城现在盛行插十二把梳子呢,我娘叫我在家多插几把先练起来,省得到时候头上太重连路都走不来。”

京城流行十二把梳子!九娘头上一二三四五六,只得六把,实在不没多久。英华取了一把在手里掂掂,好家伙,十足真金打造,只梳子只怕就有二两重,再加上梳背上打造的金灿灿花叶,怕没有四两重!十二把金梳子是四十八两,足足的三斤多重呢,也不怕把脖子压折了。

英华索性把九娘头上的金梳子都摘下,笑道:“你也太实诚了,你这几把梳子极是好看,可是也不轻。弄几柄小巧又好看的梳子又有何难?”

杜九娘苦笑道:“沧州就兴时头上黄哄哄的,我们家这个歪风更甚。我心里甚爱你和八娘的妆扮清雅,然家母最是循规蹈矩,说我在家随我怎么穿,出了我们住的那个院门,只能外头时兴什么穿什么。”

英华想了一想,道:“听讲过几日树娘姐姐和清姐姐也去,树娘姐姐是不用梳子的,清姐姐平常看她也不插梳子,若是和她们同行,只你一个头上有梳子倒不好看了,总要意思意思插一两把。妹子前日恰好得了几把小巧的花梳,最大的也只有两寸宽,姐姐挑两把去玩罢。”就叫红枣去取。

少时红枣捧来一个一尺长半尺阔的红漆匣,揭开盖儿送到九娘面前,里头隔成一格一格,每一格里头都摆着几柄小巧银花梳,多是三五九孔的,也有十一孔的,还有两柄十五孔的大梳,最窄的只得一寸宽,最大的果然只有二寸宽,每柄都打造的极是轻巧。

九娘挑了一把五孔的一把九孔的,笑道:“我也有几柄花梳,金晃晃的还镶了珠子宝石,虽然够闪眼,到底不如这个轻巧。明儿出门我就用这两柄,到时候寻几朵好花,我娘就不能强求我顶一头金子了。”又道:“瞧你这盒梳子,每样都有好几把,可是留着送人的?”

英华点头,笑道:“我还有三个侄女呢,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只怕我嫂子留心不到这上头去,我但遇见了,一来我自己喜欢也要留几样,二来也要替她们置办些。”说着又挑出两把叫小海棠拿个盒儿装起来,对九娘说:“这个与八娘姐姐,小东西不值得特为使人送去,就烦姐姐顺手带把她呀。”

英华和杜九娘相互赠物,顺手捎两样把席八娘原是做惯了的。九娘也不以为意,叫小丫头收了那个盒儿,又说了半日京里时兴戴什么花,杭州又兴时戴什么花儿,九娘才羞答答说明来意,道:“我们几家和这个沈侍郎家素无来往,妹子可晓得沈家是什么来历?”

英华昨晚上倒是听柳五姨闲话了几句沈家,沈侍郎虽然不是潜邸旧臣,他两个妹夫从衣都是坚定的晋王党。倒是沈家的几个儿子甚有讲究,沈家大郎早年曾订过亲,未婚妻便是沈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可惜那位小姐订了亲没两个月便病死。大郎甚是伤心,几年都不肯说亲,沈夫人也甚是怜爱儿子,不忍逆他。大的不说亲,就把后头的都拖下来了。如今沈家大郎二十一岁,二郎十八岁,还有三郎也是十八岁,都没有说亲。这些话便是英华不讲,隔日九娘去了沈家也能晓得。英华便一一和九娘说了,又道:“三郎是妾生的,听讲只比二郎小八天。不过呢,沈夫人听讲对儿子有些溺爱。所以大郎二郎读书都不大用功,倒是三郎,听讲极是上进。”

杜九娘把英华的话记在心里,回去和母亲说了半夜悄悄话,到赏荷会那日,她便穿的极是朴素,头上只簪两把茉莉花梳。便是杜夫人,也把她那套金闪闪明晃晃黄哄哄的出门行头弃了,梳了个牛屎头,穿了件新酱绸背子,在人堆里还略显寒酸。

树娘清雅靓妆不必说,沈夫人极是爱她,恨不能搂着树娘不放手,当不得树娘才坐下便咳,吃几口便说头晕,走几步就喘。到底闹的沈夫人把视线转到旁人身上。

清儿本来就生的娇美,着意妆扮之后,端的是光彩照人。萧家虽然没甚家教,到底送她上过女学,喊人吃饭的礼节她会,她又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人家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决不多说一句话,拿定主意非礼勿动非礼勿言,也就甚像个样子,衬得树娘越发矫情了。

沈夫人看了又看,好像少了一个,她老人家急着娶儿媳妇的心太过急切,就忘了小姑娘们都是骄傲的,当着树娘和清小姐的面就问柳五姨:“还有一位王家二娘子,可曾来?”

相亲记(下)

柳五姨看了看年纪都比英华大的树娘和清儿,虽然京城人家女孩儿养到二十出头嫁人的尽有,然这两个一个没娘一个没爹,在婚姻上本就难些个,她到底不能当着这俩孩子面说你家摆的相亲宴,英华订过亲的人不必来之类的话,因笑道:“英华昨儿就有些伤风,正吃药呢,郎中说要发汗,所以不曾让她来。”

沈夫人这二年实是有些急了,满杭州城打听合适的女孩儿,恰好前几日有个姻亲才从京城回到杭州,那位夫人因提起柳家女眷都在杭州,在沈夫人面前把王家二娘子好一顿夸赞,说这位小姐生的好,管家又极能干,性子又十分爽朗,便是不论王家的门第和柳家的背景,也是极该娶回家的好儿妇。说的沈夫人极是动心,使人去打听柳家,居然王家二娘子也在杭州!其实她想相看的就是英华,树娘和清儿杜九娘纯是捎带。下了帖子去请,不曾想该来的不来,捎带的全来了。

王家二娘子不来,沈夫人面上的惋惜大家都看出来了。树娘此时晓得人家想相看的是英华,心里确实有些做酸。她原来听讲是侍郎家还有些意动,然打听过消息,晓得沈夫人是为长子相看,一来长媳责任重,要管家要照应底下弟妹,在她看来都是又俗气又辛苦的事,二来她是存心要嫁读书种子的,沈家大郎据说还是童生,既没有诗名又没有文名。所以还没有看见沈家大郎,她就没什么兴趣了。

清儿显然是极力在争取这个机会,沈家是她树娘不要的,人家还满心想相看英华,就显清儿今日做作可笑,树娘不由的冲清儿一笑。

清小姐实是没听出来什么,因树娘对着她笑了一笑,她也回之一笑,就低头去理衣袖,姿态婉转美好,休说沈夫人看了觉得清小姐是个美人,便是柳五姨都在心里叹息:清儿若是把动不动寻死觅活的习惯藏起来,就这样安安静静实是招人疼爱。

虽说大家心里都清楚是相亲宴,然沈柳两家到底交情不深,沈家设宴自然还要请几家和两家都熟识或是沾亲带故的女眷。既然请了女眷,人家的儿郎也都要请几个和沈家子弟同耍。沈家指的名头是赏荷会,待客人到齐,沈夫人就请大家移步荷池边闲坐。

既然到了荷池边,姑娘们可以秀的才艺就多了,相识相熟的女孩儿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或是临池照影赏花,或是扶柳吟咏,处处皆可入画。还有几位走贤良淑德路线的小姐,面上带着恬静微笑,跟着母亲嫂嫂在妇人群中闲话,伺候长辈茶水极是殷勤。

柳家的孙子们最大才十岁,说亲还早,眼前也只有这两个外甥女的姻缘要操心。柳五姨冷眼看树娘做派,晓得她没看上沈家,清儿今日表现之好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然沈夫人显然是替大郎择妇,清儿看上去就娇滴滴的,并不像能支应门户的样子,沈夫人对她还不如对树娘亲热。显然和沈家结亲这事是不成的,所以她老人家寻了个僻静所在歪着,也不和那些夫人歪缠。

过了一会树娘便寻了来,靠在柳五姨脚下,摸出一卷书来看,有人过来和柳五姨说句把闲话,她连眼皮都不搭一下。

清儿起先陪着柳五姨坐了一会,然满园子的女孩儿,生的比她美的没有几个,她又不服气人家在她面前出风头又是真想抓住沈家这个机会,如何能陪柳五姨枯坐。柳五姨也看出来,觉得若是沈家二郎或是三郎跟清儿都算合适,清儿若不是想嫁沈家怎会如此?倒不如帮她一把,是以杜九娘陪着母亲过来和柳五姨说话,柳五姨便暗示杜九娘和清儿同池边看荷花。

杜夫人对沈家的家世颇中意。一来杭州离着将来的新京城不远,女儿嫁到杭州离她不远,二来她目标是读书用功的沈家三郎,正要九娘不显眼不落后,处在中不溜的水平线上,有清儿姑娘衬着正是恰恰好。杜夫人也示意九娘和清儿一块去玩。九娘虽是不大愿意,也只能依言拉着清儿的手到人比花娇的荷花池边赏花,顺便让准婆婆们“赏人”。

清儿娇美九娘守本份,又都是到了成亲的年纪,言行举止都合规矩,既然能到沈家做客,家世自然也是好的,在座的很有几位有儿子的夫人都把眼睛系在她两个身上,大家思量自家儿子的偏好,估量女孩儿的性情,觉得差不多了,就有人不动声色的和杜夫人搭上了话。

杜夫人极疼爱女儿的人,之所以属意沈家的这个三郎,一则这年头极少有分家的,都是长媳当家,女儿嫁过去不用管家日子舒服,二则沈家只有三郎最有出息,妙在他又不是从沈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成亲之后容易和岳家亲近,三则听说沈夫人有些偏心眼儿,只看得自己生的孩子重,在三郎的亲事上必不会太挑,是以只要再见一见三郎的人,女儿看得上他婚事就有七八分成了。别家来问,杜夫人捡那能说的说了几句,人家听说杜家都是白身,还是沧州人氏。杜家家世太过平常的话,若是女孩儿极出挑也使得啊,两头一头都图不到,娶回去不是自寻难受么?夫人们就只能和杜夫人说几句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唯有沈夫人在侧听见向句,反倒待杜夫人亲热起来,拉着她的手闲话个不停。

杜九娘遥见母亲和沈夫人亲热说话,晓得只要她再见见三郎的人,若是她看得中,这门亲事就能定下来了。少女的心情又是有点欢喜,又是有点心酸,还有一点无奈。若不是她老子又写信回来说萧贤改好了可以把九娘嫁他,她又何必这样急?

清儿看杜夫人和沈夫人亲热说话,心里甚不是滋味。照理说五姨既然有意带她来相亲,只带她一个来才是正理,为何连树娘和杜家母女都带了来?如今杜夫人和沈夫人那般亲热,她的好姻缘怕是就要让杜九娘抢去了呀。好在自从被英华揍过之后,她的娇纵脾气都老老实实收起来了。她满腔愤怒,又怕英华晓得她闹事要揍她,还晓得五姨和舅母都不是真疼她,她闹一场没人替她做主,是以她压着妒恨走到一处陡坡边,远目湖水,美丽的眼睛好似湖水上笼罩着薄雾,水气氤氲,再加上轻愁的眉头,瘦弱的肩头,娇花弱质惹人怜爱的紧。

别人不晓得清小姐的尿性,杜九娘和她在一个大院子里住了大半年了,深知清小姐现在这样了,等一会若是不唱一出举身赴清池,也要唱妾身泪如三更雨。杜九娘觉得赶紧拦,说不定还有得救。清小姐是柳五姨带出来的,她丢人就是柳家丢人呀。如今三百六十行的行首差不多都在朝富春聚集,柳家的女孩儿在这个当口闹笑话,岂不是害柳家在天下商人面前丢人?柳家和杜家本就极亲近,柳家丢人就是杜家丢人呐,柳家不在意世人嘲笑,杜家可没那么厚的底气被连累,杜九娘扭头看了杜夫人一眼,暗暗咬着牙,慢慢走到清小姐身边,轻轻牵她衣袖,软语问她:“姐姐,可是累了?妹子陪你到五姨那里坐坐,歇一会?”

清儿现在恼得恨不能把杜九娘一脚踢荷池里去,闻言把身子一侧,因背对着夫人们,她也不装像,没好气道:“那是我五姨,你喊五姨是什么道理。”

杜九娘乍见英华还给英华下套的人,也不是天真无邪小姑娘,笑一笑道:“清姐姐说的是,是妹子说错了,便去你五姨那边歇一会,可好?”

这一声清姐姐虽然不响亮,但喊的脆又甜,在杜九娘是压着恼火强颜欢笑,落到清儿的耳里,是胜利者得意的嘲笑:看吧,你比我大,我有亲娘替我张罗婚事,就能把你看中的人家抢过来。

清儿本是个没脑子的,想事本来就不长远,她只说她自家不出丑丢人英华表妹就不会揍她,害杜九娘丢个大丑没什么的,因道:“我有些气闷,妹妹不如陪我在池边走几步再回五姨那里歇息?”

杜九娘做梦都想不到清儿是在妒恨她,看清儿是听劝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就任由清儿拉着她的手,两个沿着荷池边的石子小路慢慢儿走。

沈家这个荷花池确实不小,沈夫人把聚会的所在设在湖边一处荫凉的轩馆里,边上还有几间亭台都是歇脚处。她老人家想娶儿妇的心切,疼儿子的心更切啊,既然是相亲,怎么能不让儿子亲眼瞧瞧人家女孩儿?所以便在荷池一边的一座小楼上摆了两桌,让儿子带着兄弟们在楼上看荷花赏景。这样安排又能让青年男女相互看见,又不致于见面后有谁看不上谁,大家相处尴尬。其实这也是当时要面子的人家盛行的相亲做法。若是图实在些的中等以下人家,双方亲友就带着相亲的两人上酒楼相看了。总的来说,盲婚哑嫁的虽然也有,但疼儿女的人家更多,总是要孩子们自家乐意才肯做亲的。

沈夫人之前在儿子面前也提过王家二娘子是王翰林的女儿,王翰林在江南地方甚有文名,王家大娘子的夫家梅家和沈家也是远亲,沈大郎也听亲戚们夸过梅王氏贤惠,王家二娘子家世相当,姐姐贤惠妹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沈大郎的心大半还在死去的表妹身上,娶谁不是娶呢,王家二娘子便是不相看也是合适的,所以他只埋头吃闷酒,并不理会调笑他的兄弟。二郎情知哥哥定了亲就轮到他了,哥哥八成要娶王家二娘子,满园子青春美丽的少女呢,若是有合他心意的和母亲说,同时定亲简直是理所当所,所以二郎最是心热,拉着三郎四郎挤在窗边闲看。

二郎先是看了一眼风姿绰约的树娘,再看一眼娇柔婉转的清儿,又觉得树娘过于清冷孤傲,女孩儿还是娇柔一些招人疼,是以他便只盯着清儿瞧,看清儿携着一位女郎沿着石子路朝这边走,他就有些儿激动,想下去和人家说几句话儿,又怕兄弟们起哄打趣他,就推站在一边发呆的三郎说:“三弟,我去更衣,你去不去?”

三郎满脑子都是他还没写完的那本墨义,巴不得尿遁,忙道:“二哥我也去。”

二郎带着三郎下楼不朝后头走,反绕到前头荷池边,三郎犹道:“二哥,今日母亲在池边宴客,咱们在这里解手不好吧。”

二郎拍拍他的肩,笑道:“三弟真是书呆子,三弟你一会回去什么都不要说,就是帮二哥大忙了。”拉着他就捡了个树荫下的条石坐下,要静候佳人搭讪两句。

清儿拉着杜九娘越走越远,九娘几次说要回头,清儿都不管不顾。杜九娘待不管她自己回去呢,又实在是怕清儿闹出什么事来,只能硬着头皮陪她朝寂静处走。待脚下的石子路拐了一个弯,清儿四下里张望无人,就走到池边,一手扶着一棵小树,一手去够池边一朵半开的白莲,嘴里还娇滴滴的喊:“九娘,我够不着,你拉着我的手。”

九娘又不傻,离岸边站的远远的,喊:“清姐姐,喜欢花儿咱们喊使女来摘罢,仔细花梗上刺扎了手。”

她喊了数声九娘不过来,倒是把沈二郎喊过来了。二郎远远的冲清儿拱拱手,笑道:“小娘子略让让,学生代劳如何?”

世家子弟长得丑的少,便是眉眼儿不够俊,衣裳妆饰收拾清楚,个个都是拿得出头的。清儿睃一眼,看他生的甚是英俊,风度虽然比不得她堂兄,也算得不错了,看他身上衣裳腰间玉佩都甚讲究,举手投足都有主人气度,怕不就是沈家大郎。清儿平常最爱看书,书里头公子和小姐为甚结缘,不是拾了人家手帕之类的小东西,就是落水被救,两个人都湿身相搂了,为了女孩儿的名节,公子自是非她不娶。清儿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是老天都在助她,就微微点头,随意把手朝荷池里指一指,羞涩的说:“有劳公子,便是那一枝。”

沈二郎大步过去,扯住了佳人方才扯过的那根树枝,一脚蹬在池边一块石头上,歪着身子朝池里滑,伸手去够,才够着白莲,清儿又指着更里头一枝红莲,娇声道:“公子,是那一朵。”沈二郎伸出手指,颤抖着又去够红莲。

清小姐这是存心把人往沟里带呢,九娘无奈的扭头,恰好和同样无奈扭头的三郎打了个照面。三郎甚是尴尬,露出苦笑,道:“我二哥…”

九娘试探的问:“沈家三郎?”

三郎点点头,九娘原是北方女孩儿,性子原是泼辣的,方才便觉得和人家有默契,便对人家有二分好感了,再看他书生气十足的笑脸,好感足足涨到六七分,这个人,她确之前她是看中了,便笑指自己道:“奴是杜家九娘。”

三郎确是有点书呆气,但是人又不傻,人家女孩肯赴这个赏荷会,不是为了相看他们兄弟几个来的?见了他的人,能先喊出他的排行,又报自家名字,分明是看中他了呀。三郎红着脸打量杜九娘,发间两簇茉莉花儿洁白幽香,笑容又爽朗,行事也甚是大方,比荷池边娇滴滴和他二哥搭话的女孩儿看着顺眼多了。他看一眼过去,九娘就大着胆子回看一眼过来。他两个眉来眼去引得清儿侧目,清儿侧目,二郎摘花也不专心了,扭头回看他两个,一边收脚一边笑道:“哎,三弟,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快来拉我一把。”

哎呀呀,这一把要是拉结实了,花儿摘到手,慢慢问姓名请媒人,还怎么绕开杜九娘和树娘速成姻缘?清儿实是急了,恨不能立刻召唤杨氏舅母现身,一手一个把她和沈家公子丢池子里去滚做一堆。可惜她不曾投得明师习此神技,只有自己娇答答伸手去拉沈公子,才扯住人家袖子,她脚下就一软,整个人栽向池里。她下了水自然把沈二郎也带下去了,留下杜九娘和沈三郎在岸边目瞪口呆。

沈二郎原是娇养的,又没有在清池里耍子的爱好,不谙水性,突然落到水池子里,实是受了惊吓,紧紧扯住清小姐一个劲朝深水里扑腾。清小姐也是略识水性,然她落水都是人家来救她的,叫她救别人她也不会,也慌了,两个人比着看谁浮起来时间短沉下去速度快,清池里水花四溅,煞是好看。

沈三郎和杜九娘对看一眼,杜九娘就撸袖子打算下水,沈三郎忙道:“我去,我去。”

杜九娘问:“你会水?”

沈三郎坚定的摇头,道:“不会,可是我们荷花池子不深。”

杜九娘看看在水里扑腾的有劲不过的清小姐,甚怕清小姐赖不上沈二郎会赖上沈三郎,坚定的说:“各救各的。”说完又把袖子撸一撸,大步趟下水,半浮半游到清儿身边,抡起拳头照清儿的后脑猛敲两下,再扯着清儿的脖子就把她的头扯出水面。怎奈还有个沈二郎扯后腿呢。沈三郎晚到一步,捏着拳头也不带犹豫的,照他二哥头上也来了这么两下,倒把沈二郎打清醒了,二郎双腿朝下一撑,自家就把头顶出水面了,臊眉搭眼扯住三郎的胳膊,带着鼻音闷声说:“别打,水不深。我是吓坏了。”

四只头发里杂水草,衣裳里落青苔的落汤鸡齐齐排到沈夫人杜夫人和柳五姨面前,沈夫人面青,杜夫人脸红,柳五姨脸白,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落水湿身什么的,大人才不在意呢

自家孩子是什么性子,在座的三位长辈心里都清楚的很。

沈夫人脸色发青是为何?今日请来的这些女孩儿们,样样都出挑的自然是树娘,可惜年纪大了些,身体又好像不大好,性子又过于不合群,所以沈夫人首先就把她剔出了儿媳妇的人选。

柳家这个叫清儿的外甥小姐,论容貌是好的,可是娇滴滴的看着就不是能踏实过日子的人,做长媳怕她管不好家,二郎性子略浮,沈夫人拿定主意要与他娶个实在过日子的媳妇管着他读书的,清小姐若是做次媳,又怕她管不住自家儿子。配三郎吧,三郎不是她亲生的,替三郎择媳,女孩儿家世人品陪嫁都要好才使得,这位清儿小姐爹死娘改嫁,家世上略有欠缺,娶来了沈夫人怕亲戚们说嘴。所以这位清小姐也不是沈家妇的人选。

她老人家其实看中了杜九娘,觉得这个女孩儿待清儿小姐甚有耐心,显然性子极好,又和大家都能说得上来话,嫁到夫家必能妯娌和气。杜夫人和杜小姐母女妆束是寒酸了些,可是说话行事大方得体,显然杜家家风不错。杜小姐虽然穷,但是相亲宴也来了,当着这许多人都不露怯,显然她想要的东西她在努力争取。杜小姐下水救人也甚果断,挥拳头也不扭捏,这个性格好哇,压她家二郎一头是妥妥的,成了亲必能管束儿子好好读书用功上进。若是这样算,杜家便是穷些陪嫁少些,家里都是商人也没什么的。可是!二郎这个没出息的为美色所惑,居然当着杜小姐的面替别的女孩儿摘花,还两个人一起滚到荷花池子里去搂做一团!这叫她如何开口和人家杜夫人提亲?

沈夫人看看儿子,恼的恨不能马上请家法,再看看娇娇弱弱的清小姐,顿生红颜祸水之感,恨不能拿扫把把人家扫出去。她老人家想说的不能说,想做的也不好做,只能一言不发生闷气。

柳五姨实是气的够呛。相亲呀,相亲呀,今日是来相亲的,又不是游园会没得长辈在场,便是京城风气那样开放,见人家家长时女孩儿也要装一装端庄大方好不好?清儿倒好,居然哄着沈家二郎替她摘花,还把人家弄水池子里去了。休说男方家长,便是她做女方家长的,也觉得清儿行事轻浮有没有?这样的傻妞,做事不分场合又不长脑子,谁家乐意娶她?结亲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不许退货,清儿这样的叫她说什么好?她也只能一言不发生气。

杜夫人觉得女儿下水捞人又挥拳的行为太过彪捍,甚觉不好意思。沈家二郎容易被勾搭原也是富家公子常态,反正她女儿是不会嫁二郎的,管他二郎为人如何。倒是三郎处理落水一事甚有条理,人落水之后晓得先去救人,救上人来还晓得躲起来不声张,使人悄悄去请长辈来,此事三位夫人都是到了这里才晓得的,旁人一丝不知。这样的孩子看得清形势,又会办事,还晓得用功读书,实是杜家女婿的不二人选呐。

她老人家思前想后,柳五姨和沈夫人都不肯说话,若是她也不好意思开腔,大家包一肚皮气各自散场,只怕女儿的好姻缘就这样错过了,是以她的老脸红了又红,笑道:“如今天气虽热,到底近秋,孩子们衣裳都湿了怕着凉,先让他们去换身干衣如何?”

杜夫人递的台阶甚好,沈夫人极是感激杜夫人识大体,忙叫人引着两位小姐先去更衣,她自家走到三郎身边,亲热的替三郎摘去头发上的水草,又啐了二郎一口,才打发他两个去换衣裳。

他们四个一走,柳五姨就举茶盏慢慢饮茶。杜夫人情知柳五姨便是再强势,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开口跟她抢女婿的,面带微笑朝向沈夫人,说:“三郎甚好,敢问岳家是哪里?”

杜夫人难道不是冲着大郎来的?问三郎做什么?沈夫人先是愣了一下,才想明白杜夫人是看中三郎了。她在心里把杜九娘和三郎掂一掂,顿时觉得杜九娘配三郎略有些糟塌人家小姐。可是二郎到底是她亲生的,沈夫人思量再三,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想了一想笑便道:“三郎还不曾说亲。”停了停看杜夫人脸色,杜夫人正很感兴趣的看着她呢,她便带笑道:“三郎前年进了学,也有人来提亲来着,一听说这孩子不是我亲生的,人多不乐意。他两个哥哥也一直没订亲呢,所以…其实我们老爷最疼爱的就是他。他是咱们家念书最用功的孩子,他的两个哥哥并两个弟弟都不及他。”

杜夫人原是确定目标才来的,要是三郎是沈夫人亲生的,说不定她还看不上,是以杜夫人压根不理会沈夫人的言外之意,连连点头笑道:“我看三郎甚好。”

这话就差直接说:就看中你家三郎啦。沈夫人面上带笑,心中实是苦的紧,这么好的儿媳妇啊,配三郎固然是极好的,可是她家二郎错过这一个,到哪再找这么合适的?方才她和人家说话,话里话外意思说的也极明显,甚是中意杜九娘为儿妇,现在人家指明了看中的三郎,二郎又不争气,叫她怎么说?沈夫人只能微笑点头附和。两家长辈说到这里,接下来各自问问儿女的意思,如无意外今日可以插簪了。

沈夫人便说去更衣,杜夫人便说去看看女孩儿们衣裳换好了没有。柳五姨就说她略有不适,要提前回去。大家都很默契,绝口不提落水一事。柳五姨要回去,树娘肯定不会留下,清儿又不放心她留下,便把两个都带走了。沈家把公子小姐们掉荷花池里的事瞒的极好,树娘并不晓得清儿落水的事,看她换了衣裳头发又是湿的,再想一想她的习性,就晓得她必是又闹妖蛾子了。出来做客还是这个做派,真心怕太早嫁出去啊这是。树娘略朝五姨那边挪了挪,心中甚是庆幸沈家做事妥当,没让柳家跟着清儿丢人出丑,都懒得装门面问清儿一句有事没事。

大家一路无话径至柳家。柳五姨下了马车也不说话,搭着福寿的手到杨氏那里去了。树娘虽然好奇,可是她还跟舅母赌气呢,自然不好跟着去,也一言不发回她屋里去了。

清儿被沈夫人的侍婢带去换过衣服,就被领到柳五姨身边,上车时才见到她带着出门的两个使女,全程没人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什么都不晓得。因为遇到的沈家下人待她很客气,清儿只说五姨是极要脸面的人,为着柳家的体面必定会要求沈公子娶她,沈家是要面子的人家,那位沈公子又确实是被她迷住了,亲事妥妥的。所以她也老老实实回她住的那院重新梳洗妆扮,静候人家来提亲。

一日二日五六日,清儿在家一日急似一日,望沈家来说亲望眼欲穿墙。这一日正是宜婚嫁的好日子,沈家果然使了媒人到柳家大宅来,到杨氏处点了个卯,居然去了第五进寻杜夫人说话去了,满宅下人俱都诧异不必细说。

杨氏已得柳五姨知会,前事尽知,清儿和沈家公子一齐落水这事翻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和柳五姨那日曾商量过要不要把清儿和沈二郎凑一对。然商量再三,沈二郎为人易受引诱太过轻浮,自家又没甚本事,不是良配。清儿虽然各种不靠谱,但是总是自家外甥女,再怎么样也要替她寻一个厚道守本份的好男子为偶,像沈二郎那种绣花枕头就算了吧。既然不能结亲,这事多说何益?有些话到杨氏这里就掐断了,柳家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沈家来为三郎求杜九娘,树娘听说冷笑几声,心中暗嘲杜九娘太恨嫁,看不清沈家形势。沈家嫡妻有数子,便是真能一碗水端平,又能照应到庶子多少?有好的机会必定是先讲亲疏再讲贤愚,沈夫人有些偏心眼儿也是明显的,嫁沈家三郎不过说出去好听,将来过日子,遇到婆婆暗地里的偏心,也只有忍着了,还能怎么处?在树娘看来,杜九娘简直就是想嫁昏了头,

然到底杜九娘要小好几岁,同去相亲过几日是就说定人家了,树娘心里实在有些酸,有些话在心里窝着很想一吐为快,清儿没脑子她不爱搭理人家,就指了一事来寻英华说话。

这几日富春那边捎来的书信文件不少,英华在书房理了好几日,好容易暂时理清,正好在家歇半日。她也才听小海棠说沈家为三郎向杜九娘提亲,正和几个侍婢感慨说:“杜夫人是真心疼爱九娘子呢。”楼下的小婢就来回说树娘来了。

英华不出门,家常穿着旧纱衫,图舒服连裙子都没有系,听说是树娘来了,忙叫请上来,她自回卧室去穿衣裳。树娘和她是至亲姐妹,上了楼到卧室外间坐着。清槐居原是柳五姨特为替英华留的所在,清小姐几次讨都没有讨到,自是有它的好处,最大的一门好处,就是这个卧室极阔大,两面透亮又有树荫遮阳,此时天气尚热,楼上却凉风习习,窗外绿荫袭人。

英华这个外间地有一半都铺着软席,席上散置三四张矮几和和六七个蒲草坐墩。靠墙边一个斑竹大书架,架子上摆着书册笔墨等物,最上层搁着几个大小不等的螺钿漆盒,最下边坐在席上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还搁着两只汝窑荷叶形大果盆,盆里有青枣儿绿莲子还有几串红葡萄。

树娘瞅了几眼那两个果盆,掂了枚枣儿捡个舒服座儿坐下歪靠在墙上,笑问:“这几个果盆是新得的?难得一见的好瓷盆呢。”

书架上的新果盆原是赵恒使人送来的,前几日才到英华手上,英华最喜欢青翠莹亮的东西,收到就拿出来装果子摆在书架子上了。因这盆儿两大两小一共四只,英华存心要分一大一小把芳歌,树娘再赞她也不会充大方说姐姐喜欢拿去玩之类的话,隔着隔扇只说:“今日的莲子还好,甜的很。小石榴,洗手剥莲子待客。”

树娘还真是爱这两个盆儿,觉得摆在书架上盛果子天然趣雅,只是英华这人俗气了,若是这两盆子搁她屋里才像话,所以她才开口讨要。再难得一见也不过是两个瓷盆子,英华小心舍不得给,她还懒得再讨呢,把枣儿抛回瓷盆里,树娘就冷笑着说:“你听说了没有,杜家把他们家的九娘子许给沈家三郎了呢。”

英华系好了裙子出来,捉了一把莲子在手里,小海棠就送了一个小盒盖过来盛莲子。英华把莲子撒到盒盖里,一边剥着玩,一边笑道:“沈家怎么样?”

“外头看着是个书香门第的样子,看屋宇气度也还好。”树娘微微一笑,道:“不过家里人口太多太杂,听讲又是不分家的。这样的人家也就是个名头好听,嫁过去过不得清闲自在日子的。”

英华只说这位表姐不食人间烟火,万想不到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因笑道:“也还好啦。他们家在杭州算是大地主,听讲一年地租够十年家用。”

树娘轻蔑的笑一笑,道:“数代同堂,一针一线都要当家主妇分派,有再多的钱也轮不到你花用。”

英华想一想,若换做是她,她也不乐意嫁到沈家这种人口多的人家去,点头赞同道:“姐姐所论极是,这样的人家,做长媳要操劳家务,烦,不是长媳,便是掏私房钱买根绣花针儿,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你,也烦。”

得英华这几句一说,树娘想到杜九娘便是嫁了,以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郁闷稍解,再想一想,就是这样的人家,清儿还日思夜想想嫁呢,叹了一口气想说几句,又觉得背后说人不大厚道,就再叹了一口气,学英华捡个莲子剥着玩。

英华看她来时气势想是有话要说,扯了几句淡又不说话了,虽然心中纳闷,但她和树娘表姐交情不深,也不好问的,便笑一笑和树娘说些儿时旧事打发时光。

且说清小姐因柳五姨拘住了不许她出门,每日都使小丫头去二门外打听消息,今日听说沈家来媒人了,清小姐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只说一会儿五姨就要喊她去受簪了,在镜前理妆甚是用心。谁知她等了一个多时辰,五姨居然去作坊了,前头舅母处也没动静。再使人打听才晓得媒人在杜家呢。明明落水的是她,沈家大郎又是对她有意的,怎么人家反去聘杜九娘?清儿甚是着忙,有心去前头寻杜家问个清楚,才出门又气短。她在她院门外徘徊了许久,觉得错过了沈家大郎,怕是再也寻不到比沈家更好的人家了。为了她一辈子能嫁的好,英华的拳头虽重,拼着挨两下,求她出头就是了。

清小姐带着赴死的神情站在清槐居楼下的花厅里,英华和树娘手拉手下来,看到清小姐泪落如雨,都唬了一跳。树娘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来,在心里又骂了清儿一声没脑子,找丈夫这种事不到前头找舅母去,来找表妹说有何用?

英华这几日忙的要命,看到清儿才想起来那日去沈家相亲清儿也去了,莫非她是因为人家没相中她伤心来散闷的?英华看一看树娘,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些日子每日早上一处吃早饭,清儿表姐都老实的话,英华觉得自己待她还是客气些罢,就过来扶着她到椅上坐。

清儿软软偎着表妹,屁股还没有挨到椅上,小海棠小石榴并林禽三个使女飞一般奔过来,一个小石榴守贼似的守在清儿身边,只盯着她的手,林禽四下里打量,把屋子里小巧零碎都扫到袖内去了,还有一个小海棠已经站在前庭喊:“嫂子们,打起精神来,手帕汗巾都看紧些,莫要丢了。”

明明是清儿怕英华怕的紧,怎么她到了英华这里,英华的丫头们倒像是防着她似的?树娘情知她没有来的日子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本来她不欲管闲事打算走的,又改变主意走回来,捡个清儿身边的椅子坐下了,好声好气劝说:“清儿,你为何哭?可是丫头们和你拌嘴了?”

清儿得这句提示,身子一歪,伏到还没来得及撤退的英华怀里,大哭起来。如今天气还热着呢,英华胸口满是清儿的眼泪,又热又湿不怕了。王家二小姐生平最烦有事抽抽噎噎话说不清的人。这么个大号好哭包在怀里挤水,恼的英华牙咬的嘎嘎响,然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候清儿哭累了,才道:“你哭也哭了,眼泪也掉了有一盆,所为何事?”

“他…”清儿吸气,“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不来娶我?”

他?哪个他?英华看树娘,树娘摇头表示不知。

英华在清儿肩上拍拍,道:“若是喜欢你就一定要娶你,光咱们家喜欢姐姐的人就不少。清姐姐你把自家劈成几十块也不够分呢。”

看在清儿身份上想娶清儿的人确实有,虽然没有几十个那么夸张,七八个确实是有的,英华劝说的略夸张,但确实是大实话。这话清儿听着很是舒服,含着泪娇羞的道:“不是咱们家的,是沈家大郎,他替奴摘花时不小心跌到荷花池子里去,奴去拉他,不小心也跌落池中,他…他宁肯淹死也不肯放开拉奴的手。”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树娘恍然大悟。英华仰头看天,她七岁学游泳时,二哥就教过她了,看到不会水的落水的千万别靠近,不会游水的人跌到水里,才不是宁肯淹死也不肯松开拉你的手呢,根本就是害怕淹死死也不肯松开你的手要拖你一起死。

树娘的表情还算配合,英华的神情分明是在说不信么。清儿急了,红着脸说:“他…他一直护着我把我搂在怀里…除非是他,我不嫁别人。”

萧家人绝不领盒饭

这个,也太一厢情愿了吧。[ ]英华又看树娘。此事事关重大,树娘这回不敢摇头了,一边摆手一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杜家小九娘和她总在一处,要不然,去问问杜九娘?”

提到九娘,清儿又激动起来,双手紧紧缠住英华的胳膊,不停的说:“快去拦她,不晓得杜家婶婶和沈夫人说了我什么坏话,沈夫人要替大郎求娶九娘呢。”

“不是沈家三郎?”树娘问英华,英华看小海棠,站在门边的小海棠坚定的点点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三字。英华忙道:“清姐姐,和九娘定亲的是沈家三郎。”

“沈家…三郎?”清小姐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不信。

连谁和谁定亲都没弄清楚,就跑来哭哭闹闹。树娘甚感无力,靠到椅子背上,吩咐道:“那个是小海棠,来,给咱们弄壶茶来,再给清妹妹打盆洗脸水。”

英华使个眼色,小海棠答应一声出去,小石榴早双手捧着一铜盆洗脸水,胳膊上搭着一块手巾和一块围布进来,树娘和英华便帮着清儿搭围布,除耳坠子,服侍她低头洗脸。

清儿洗过脸还四处张望,树娘恼的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啐道:“英华妹妹还在孝期,这里没有脂粉的,莫找了。”

英华替清儿把耳坠子戴上,又顺手把围布扯去,退后几步寻了个坐处,才道:“清姐姐,妹子猜,只怕有些事你自家也不甚清楚,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