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远想一想,笑道:“说的也是。你等我一会。”他蹿出去快,回来更快。

  萧明就是走到厅门口的功夫,他就招来几个跟他从富春同来的柳家管事。大家把萧明挤回厅里去,李知远乐呵呵道:“外甥女婿打外甥女婿,舅舅最多各打五十大板,算起来还是我赚到。萧九郎,冒犯了。”

  “你不能打我。”萧明可怜巴巴的看向管事们,“哪位管事给舅舅捎个信…我还有事要和舅舅说。”

  众管事和李知远一起骑马赶来,路上辛苦不必说,早憋着一肚子气在那里,大家围着不许萧明动弹,俱都笑容满面,一直呵呵呵。

  李知远慢吞吞理袖子,“你喊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管事们逼住萧明,萧明左手断了半个小指还有伤。富家公子学打拳不过几个花架子唬人罢了,真动手不值一提,他被人逼住手脚只能挨打。

  李知远一拳一拳,净朝他肉厚的所在抡,拳拳到肉,一边抡拳头一边还数落:“咱们一世人好兄弟啊,你别躲 ,揍完你,我们还要一起挨板子的,哎哟,这拳打歪了。”

  萧明起先挣扎,李知远的拳头就朝他酸筋上捣,后来萧明算是明白了,索性蹲下来护住头脸任他打,只说李知远在厅上打人,柳家人不会真不管不问的。

  果然,过了一会,方才那个大胡子管事过来,站在门槛上朝里伸伸头,咳几声道:“轻些,莫要打坏了。打坏了王二郎过几日来家没的打,李姑爷你还要挨揍。”

  作者有话要说::)

116柳五姨的惩罚

  这个大胡子管家劝架都在损人,李知远没绷住笑了一声,抡起的拳头就挥不下去了。

  萧明甚是识相,李知远打他虽疼,一没打脸二没打要害,揍他纯是出气罢了,说白了,还是把他当自己人看。所以人家的拳头没再落下,他就站起来赔着笑道:“是我的错,其实我就是妒忌你结了门好亲,想给你添点堵。我对天发誓,以后不敢了。”

  他这样一说,李知远又把拳头捏起来了,萧明对着拳头打拱做揖百般讨饶,又许下亲自跟英华赔不是,李知远才把拳头松开,骂他:“你净做些上不得台盘的事,说出去都嫌丢人,谁要和你做连襟。”

  “我们家暴发嘛,你懂的。”萧明很是光棍的寻来茶碗倒茶,第一碗递把大胡子管事,那管事瞪了他一眼,不顾而去,他也不恼,把茶盏送到李知远手里,他自家拍拍灰尘理理衣裳,郑重跟李知远做揖,笑道:“府上令堂处,我过几日专程去请个罪,必不教伯母误会英华表妹,好不好?”李知远扭头不理他,他绕着李知远转,放赖说:“你看嘛,五姨砍了我手指头,舅舅也没放过我。你打了也有顿饭功夫,我都没还手…其实要不是沈大郎那个王八蛋对咱们英华表妹起了坏心…要不过几日咱们把沈大郎喊出来再揍他顿好的?”

  “你要想揍你妹夫你自去。”李知远都被他气笑了,“沈家我们已经收拾过了,倒是你,还有几顿打是跑不掉的,你慢慢等着吧。”

  “知道,知道,王二哥嘛。”萧明点头再点头,“等王二哥一来,我就洗涮干净自缚手脚,任王二哥棍棒打鞭子抽。”

  李知远瞧着嬉皮笑脸的萧明没说话,王二哥不必说肯定要开揍,还有他的丈母娘大人和柳老太爷在后头押阵呢,柳老太爷的手段他不清楚,可是他家丈母娘是什么人?别看柳家舅舅在富春威风八面,在柳家一呼百应,在他丈母娘面前还不是一样端茶倒水十分狗腿,柳家上上下下,包括他这个女婿,有不怕她老人家的吗?

  柳家人这次替英华出头,有多心齐多抱团他是见识到了。既然萧明将娶柳家外甥树娘为妻,便是不为英华出气,为了树娘成亲之后过得好,摊到萧明这么个一肚子坏水,满脑子上下作手段的女婿,是个长辈闲了都要出来收拾收拾他,务必要教他知道“怕”字怎么写。萧明后头的好日子长着哪。

  李知远看着萧明只是冷笑,笑的萧明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可是笑总比不笑好。萧明死皮赖脸拉着李知远立见英华道歉,李知远也就半推半就被他推着走——柳家五姨和舅舅俱都出手收拾过他,还允了他和树娘的亲事。哪怕就是面上和气,给他台阶下便是给树娘面子,便是给柳家面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不然岂是轻轻打他一顿就能揭开的过节?

  柳五姨书房在前院管事院的对面,是个两进的院落,墙高门厚守卫森严,夹着公文抱着卷轴的管事管家来往不歇如流水一般出入。守在门口的管事认得李和远,看他和萧明同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们进去了。

  大家俱都忙忙碌碌,唯有这两个闲人拉拉扯扯闲晃着进来,休说李知远十分不好意思,便是萧明都有点不得劲儿,笑脸讪讪的。守在阶下的管事迎上来把他二人请到书房隔壁的小厅暂坐,过了好一会英华才笑盈盈过来,先对着萧明施了一礼,才问李知远来做什么。

  李知远看着萧明冷冷一笑,却不说话。

  英华早晨见萧明犹有笑面,虽然李知远一脸的别扭,她也不学李知远,朝萧明微微一笑,一副有什么好事表哥你快说的亲切模样。

  说实话,若是英华**冷冰冰,萧明觉得自己还开口甚是容易,偏是王家二娘子这副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他当亲戚款待的模样,让他压力山大。在他心里,王家二娘子是个对人实诚招人喜欢,但不大聪明,做事得别人帮她收首尾的小姑娘呢。对于这样的小姑娘,哄着宠着都使得,要人家做决断拿主意,十有□是要坏事的。所以他想也想,使出他哄小姑娘的拿手招数,对着英华郑重一揖,道:“英华表妹,哥哥从前有对不起你处,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英华看看边上的李知远,她的未婚夫婿一脸踩到狗屎避之不及甩不脱的为难表情。英华忍不住笑了,对着萧明回了一礼,道:“从清表姐那边讲,萧公子是奴的表兄,从树娘姐姐那边讲,萧公子将是奴的表姐夫。咱们至亲至近的亲戚,是什么事让姐夫表兄要给英华赔不是了?”

  “这个…”萧明一向要风度,特别是在笑盈盈软绵绵的小娘子面前,叫他怎么开得了口把那些上不得台盘的事说出来污了这个纯良的有点天真的可爱小姨子的眼,他含糊了半日,道:“姐夫没脸说,总之,英华妹妹,姐夫做错了事,姐夫给你陪不是。妹妹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妹,必不叫英华妹妹受委屈。”

  啊呸,这就充上英华娘家人了,将来还要人前摆大舅子的款?李知远捏着拳头瞪他。

  英华看李知远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使小脚在桌底下轻轻踩了李知远一下,极是认真的回答:“表姐夫言重,你娶了树娘表姐,便和知远哥哥一样是柳家外甥女婿。咱们柳家是最心齐不过的,虽然不懂得表姐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表姐夫说要对英华和知远好,英华是听懂了。表姐夫休要担心,咱们家是不许窝里斗的,对内对外都只能有一条心。”

  李知远黑着脸补了一句:“窝里斗的都弄死了。”

  英华横了李知远一眼,啐道:“表姐夫还没和树娘姐姐成亲呢,这事怎么能就跟他说。”

  李知远哼了一声,索性拿背对着萧明,道:“赔礼也赔了,你走吧。”

  萧明虽然心里觉得王家二娘子甚好糊弄,还是被李知远那句弄死窝里斗的话给吓着了。他堂弟萧贤还在富春山搬砖呢,那个可是嫡亲的外甥。他心里又有些虚了,可是隐隐做疼的断指,又提醒着他:若是柳家人不接纳他,又何必这样收拾他。总是要把他当自己人,才会给他教训。虽然这个教训大了些,可是他从此以后便是结结实实的柳家亲戚,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将来科举求官,这么一个天大的保山在这里,比什么都强,何消他将来需手段?所以他对着英华一笑又做了个揖,和李知远靠个罪,自去了。

  待他出了门,李知远就不装样,转过背换了个英华身边的坐儿坐,亲亲热热问:“萧明干的事儿,你也不大清楚?”

  英华摇一摇头,笑道:“五姨和我娘都没有告诉我详情,但是我也能猜到几分。既然长辈都不和我说,想来就是这事不适合我出头找他算帐,我只装不知最好。”

  “萧明这厮!”李知远恨恨的在桌上捶了一拳,道:“他们家惯爱使下流手段,非要叫人吃了亏还不能正大光明找他算帐。”

  “早就领教过了。”英华冷笑着把贤兄清姐的传奇演说一回,道:“萧明这人比他弟妹还损还坏,可是柳家看树娘姐姐份上还要接纳他。我甚是替树娘姐姐不平,她怎么就看上这种人了?”

  柳家既然疼爱英华到能砸了杭州世家的金字招牌替她出气,自然也可以因为疼爱树娘接纳萧明。李知远摇摇头,苦笑道:“泉州萧家内斗的厉害,萧明这人对外人狠的很,对待自家人倒不是太坏。”

  英华嗤笑道:“他对自己人还不坏?他把清姐姐当成妹子了吗?本来我五姨和舅母早就商量好,要替清表姐挑一个家世清白为人厚道的丈夫,他倒好,转手就把清表姐那样不光彩的嫁出去。清表姐为人本就不聪明,那样嫁出去之后能有好日子过。”

  李知远握住英华微微发凉的小手,把掌心的热度传递给她,笑道:“你们柳家果然是护短的,萧清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她有好日子过。其实呢,你这个表姐吧,从前和芳歌是同窗,她的为人我还是晓得些的。”

  世界真小,居然萧清和芳歌是认得的!英华惊奇地睁大眼睛。

  “当年萧清的父亲还在,那人为人就不消说他了。萧清呢,一向心高气大,最爱瞧不起人。我们家,你是晓得的,沈姐的事也瞒不了人。”李知远现出苦笑,道:“沈姐家就在泉州城外不远,真是穷的过不得了,偏她兄长又是个肩不挑手不能提的呆书生,父母又都有病。所以我和芳歌略大些,背着母亲偷偷周济沈姐家也是常有的事。这事其实也就是瞒着我母亲罢了,她老人家也不见得不晓得,总是怕我们三个脸上不好看,装不晓得罢。芳歌过生日时萧清到府衙赴宴,听说对着沈姐说了很不好听的话,母亲直接把她赶走了。”李知远说着咳了两声,笑容略有些尴尬,“后来萧清的父亲出了事,萧家自家人下手比外人还狠,无人替他家真出头,咱们就公事公办了。”

  英华虽然不大懂地方上的潜规则,不过道理总是一样的,公事公办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清楚。不过她和萧家兄妹没有半分交情,萧清之母她又从未见过,更何况这个姨母又不是在柳家长大的,和她们没有感情也并不亲近。她心里并没有替萧家抱不平的意思,看李知远略有紧张的模样,她笑一笑,道:“听说萧家也有臭虫之名,可想萧家姨爹为人。公事公办就很对得起他们了。”

  李知远点头赞成,道:“可不是。不过萧明这厮,坏都不显在明处,在泉州名声还是不错的。和柳家做了亲,只怕萧家不只在泉州横行呢。我心里甚是担忧,又因为他是和你结怨,倒不好在舅舅面前提的。”

  “休提。五姨心里有数。”英华反手捏住李知远的手,用力捏他,“上回我揍了萧贤,五姨就明说了,咱们家不和萧家做生意,柳家连泉州籍的管事和伙计都不许招。便是不提防萧明,只为萧贤是我外祖父的外孙,要叫他老实过日不要有别的心思,这一条都是不会改的。至于萧明么,我五姨断了他左手指尖,虽说是给他教训,但是给他留了这么个记号…”英华附到李知远的耳边轻声道:“他要想走科举的路子做官是没有指望的了。”

  李知远细细思量,虽然本朝录取进士时,面上带伤的有疮的,缺腿少手的,都明文规定不许参考,但是指尖少了一截,并无大碍。为何英华会说他不能科举呢?他甚是不解,瞧着英华满脸都是不解。

  英华看李知远那模样儿,苦笑道:“柳家的对头不少,光明磊落的对头,自然是和人家长刀对长枪公开干架,若是对头和柳家沾亲带故,他为人又心狠手辣没拿住人家首尾,就给他留个记号,也省得将来烦神。似萧明这样的人,”英华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他怕是第三个。那两个是我娘从前说旧事提过的,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想树娘肯定不是晓得,便是我舅母,都未必清楚。”

  李知远先前心里还有不平,觉得既然连沈家“诗礼传家”的金字招牌都砸了,为何明显是幕后黑手的萧明反而轻轻发落。现在他算是明白了,砸招牌才是轻轻发落。沈家做事不地道,柳家砸招牌把事情当众闹清楚,还了英华的清白,摆明柳家护短的立场也就罢了,其实当时还给沈三郎留下好大余地,也就表明这事揭过就算。可是到萧明这儿,把人家哄的高高兴兴做他家外甥女婿,又默不作声断了他的官路,这是要把他拴在树娘的裙边一辈子呢。萧明有再多的雄心壮志,有再多的手段,他做不了官,没有自己的势力,翻不起来大风浪,也只能依附柳家,老老实实当柳家的外甥女婿。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娶了柳家的外甥女,身上就打上了柳家的标签。官场上站队不带半中间换大腿的,何况他是姻亲,他想反水投靠旁人,人家也不敢纳,依着萧明的聪明劲儿,他也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所以,只要他娶了树娘,他只老老实实做树娘的丈夫。与树娘来说,这是给她的保障。柳五姨待这个外甥女,还真是一片苦心。

  李知远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也只能摇头笑一笑。英华看他想明白,自嘲一笑,说:“表姐夫也只能那样了,大家见了面客客气气打个招呼的涵养我还是有的。倒是杨九妹早晨有一事托我,这是要紧事。”

  “八郎有话捎把我?”李知远反手握住英华想抽回去的小手,问的一本正经,好像握住人家又白又嫩小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和他有关系。”英华含笑把八郎母亲李氏夫人想见芳歌一面,杨九妹托她安排的事说了,看李知远一脸为难,英华安慰他道:“元帅夫人看着威严方正,其实是个心地软和的好人,待自家儿女极是疼爱的,便是我和二哥,小时候在天波府寄养多时,她待我们也和待自家儿女一般无二。她见到芳歌,必会喜欢。八郎求了几次,做娘的不放心要见一见,也是慈母心。”

  李知远叹气又叹气,为难了许久才道:“我爹和母亲有意在守义和守拙表兄中挑一个做芳歌丈夫。若芳歌是母亲亲生的,我们必替她争一争,可是母亲待我们真是极好,守义守拙表兄也好,这话…我说不出口。”

  “芳歌乐意嫁谁?”英华直视李知远。

  “她从没和我说。”李知远叹气。他也看出来八郎喜欢芳歌,可是他妹子在八郎面前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八郎知礼守礼,所以喜欢就喜欢罢,他也没当回事。李知远生生忘了,每回有八郎和他妹子在场的时候,英华必然也在,他一心一意都在英华身上,哪有空闲看他妹子眉眼中对八郎隐藏的情意。

  “她和我说了。”英华用力把手从李知远手里抽出来。“八郎喜欢她,她也乐意和八郎在一起,八郎说写信回家求长辈来提亲,她也应了,当着我的面!就为了你的虚面子,就要让你妹子嫁把她不喜欢的人,不快乐的过一辈子吗?”

 

117一日三省

  英华的小脸蛋激动的发红,捏着两个小拳头,气鼓鼓咬着牙的模样,在李知远眼里,跟被人抢了骨头的小狗似的富春山居。李知远不由自主伸手想摸他没过门的媳妇儿的头顶,手还没伸过去呢,英华已是用力在他那只不老实的手背上用力抽了一下。

  这是真生气了?李知远苦笑道:“好妹妹,你先不要恼,听我讲。”

  英华扭过头不理他。

  “母亲待我们,是真好。沈姐呢,” 李知远提到沈姐,声音陡然变得温柔许多,“沈姐毕竟是我们生母,她疼爱我们,也敬重母亲,她很怕因为她的缘故芳歌说不到好亲。”

  “八郎喜欢芳歌,芳歌也喜欢八郎。”英华转过身,正色道:“若是天波府杨家还不算好亲,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说实话,八郎喜欢芳歌我看出来一点,但大妹她也喜欢八郎,我真没看出来。”李知远长长叹息,“天波府杨家呀,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过头了。便是我也要担心,成亲之后,若是杨家或是八郎待芳歌不好,怎么办?”

  “杨家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英华再扭头。

  李知远拉英华的小手,这一回英华没有抽手。李知远轻声道:“虽说高嫁低娶,我家芳歌是个好姑娘,便是嫁的高些也没什么,可是门第相差太大,家世差些的那个,肯定要吃些暗亏。成亲过日子哪能一帆风顺呢,争个三五句必定会有。夫家门第太高,兄弟太多,谁能打保票他们娶的妻子个个都是贤良守本份的。女人总在二内以内,多大的事情在男人看来都是小事,芳歌那个脾气,只怕都是自己忍下去了。比不得你外柔内刚,遇事不吃亏。”李知远说这话时,在英华的手背轻轻拍了几下以示赞许,笑道:“咱们将来生了女儿,性子像你,嫁把谁家我都放心。”

  英华呸了声,抽手推他,“难道两情相悦都不许他们成亲吗?”

  “你家树娘表姐和萧明不也是两情相悦,你为何还不乐意她嫁萧明?”李知远被英华推着晃来晃去,笑道:“你先莫恼。我回家先去请沈姐问一问芳歌好不好?再让大妹好好想一想,若是她愿嫁八郎,禀明母亲,相看也好,不见也罢,都合礼。似你说的那般,背着母亲让芳歌和八郎母亲见面,不好呢。”

  “令堂既是有意把芳歌妹子嫁你表兄,难道她会同意见面?”英华咬着红唇,嗔道:“她老人家的脾气,不会肯罢。”

  “肯不肯,试一试才晓得。”李知远正色道:“母亲顾虑虽多,总是要芳歌嫁出去之后过的好。我母亲禀性公正,我大舅和小舅为人其实都很好,便是舅母差些,芳歌嫁过去不会吃暗亏,再者守义守拙两位表兄为人敦厚又上进,不失为良婿。”

  英华沉默了许久,才道:“便是再合适的人家,若嫁的不是喜欢的人,芳歌也不会开心的。”

  “嗯。”李知远把英华的双手握在手心,轻声道:“母亲心里其实最心疼芳歌,不会让她嫁的不开心的。”

  好嘛,不知不觉又让李知远绕回去了,英华反应过来,拿眼瞪他。

  李知远松一下紧一下捏着英华的手,“今日吃完三朝酒,我就回去了。天气渐冷,你要记得加衣裳。太累了就歇一歇,事情是做不完的,自家身体最要紧。萧明那人皮厚心黑,你与他好脸也罢了,和他沾边的人请你出去逛什么的,都要小心些。还有…我家从陈家匀了块地盖屋,你喜欢我们那院里种什么花树,得空想一想,想到了就写信把我。”

  “好。”英华软软应了一声。

  李知远依依不舍站起来,道:“你去忙罢,我在富春等你回来。”

  “好。”英华站起来跟着李知远走,也轻声道:“白天读书累了也要出门走走,晚上早些歇息,县试年年都考,州试还三年一回呢,这次考上下次再考就是了,咱们家又不等你中了进士来娶。”

  “好。”李知远转身再握住英华的手,“别送了,看你书房外头,管事都排长龙了。”

  英华朝那边瞧,果然,管事管家们排队都要排到院门口了,她忙抽手提裙朝书房奔去。

  李知远瞧着未婚妻好像被火烧到尾巴的小兔子似的蹦进书房,笑着摇摇头,回他下处去了。

  傍晚柳家摆洗三宴,并没有请外客,除了寄住柳家大宅的亲戚,便是管事管家们。柳家舅舅陪着杨家几郎并李知远萧明坐了一桌。里头柳五娘做主人,开了几桌,使人请杜夫人和杜九娘,也只有杜夫人一人来。树娘推病不肯来,席间大家都很有默契,并不提萧清和沈家。吃过饭,柳家安排了一只船送李知远回家,萧明也跟着去了。

  柳三娘和柳五娘陪着杨氏说话到天黑,回来清槐居,便叫红枣她们收拾行李。

  英华因为李知远走了,在灯下闷闷发呆,乍一听母亲叫收拾行李,还问:“娘,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我不急着回去。”柳三娘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过几日等你玉薇嫂子来和你办交接,咱们回富春去!”

  “啊!”英华又惊又喜,呆住了。

  柳三娘把明显瘦了一圈的女儿搂在怀里,笑道:“大房那边早年不是典出去不少地嘛,你耀芬堂兄收一收拢一拢,居然收回三百来亩地,居然有个外地来的傻富翁看中他,把女儿嫁他。你大伯娘的病现在全好了,所以玉薇总算能脱身了。”

  “耀芬堂兄那人…命真好。”英华皱眉。

  “他那些地都在天长杜家地盘里,将来好不好难说。”柳三娘微微一笑,道:“为着将来省口舌,玉薇已将利害关系都说把耀文耀廷听了,耀文决定今科不考,等明年开恩科也是一样的,陪她到杭州来住着。休说是他,便是你大哥,他倒腾的那些地都在天长杜家地盘里,天长杜家如今是十七公子当家,行事狠辣太过。有你大哥哭的时候呢,你到家只看着,不许乱说话。”

  “那就由着大哥吃亏了?”英华甚是不悦,道:“他吃亏是自找,可是会跌舅舅面子呀。”

  柳三娘笑骂道:“几顷地而已,算不得大亏。让他吃个亏与他有好处。”说着自袖内抽出一个小卷轴,道:“你看,这是与你大哥准备的地,将来国子监,官学,文庙都在那一块。”

  英华把卷轴摊在灯下,图中虚虚的画了几个大圈,圈中什么都没有写,唯有一处圈标着尺寸方向。英华这一向看的不少,在心里算一算,就晓得这块地足有五六亩。乡下地方五六亩地是极不值钱。可是京城的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国子监周围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在国子监附近弄这么一块地盖房,每一间房子都会有国子监的学生,外地来的举子抢着租下的,说是下蛋的母鸡也不过。

  英华眯起眼打量这块地,想了半日,道:“盖三层楼不会太高罢。”

  “四层楼都行。”柳三娘笑道:“这一片是咱们的地盘,你舅舅说了,建暗沟和下水管道上多花些钱,房子便是多盖一两层,多住人也无妨。那两家必是舍不得把钱花在这上头的,咱们房子盖高了,他们也不会盖低。一两年看不出来,过二三十年京城住满了人,就到他们挨骂的时候了,这是明着坑他们一把。”

  英华回想小时候舅舅在她家住着,半夜下暴雨,积水漫到床上把他生生呛醒,后来舅舅受不了,找了一帮人来挖阴沟,挖到街道上时还被城厢军罚了钱,不由笑了。

  柳三娘看着卷轴半日,笑眯眯道:“盖三层半,顶上半层少收租钱,也给穷学生留条活路。英华你记下来。”

  英华忙跳起来寻纸笔,把这一条记下来,又道:“学生便是不穷,带着厨子烧火弄饭也甚是烦神,咱们既然是租房,很可以弄几个大厨房出租的。”

  柳氏点头道:“新京城比不得东京到处都有小食店,大厨房甚好,写上写上,最少要三个。”

  英华忙记下来,她们母女两个回忆从前东京生活的方便和不便,想了许多条写下来,再挑一挑捡一捡,大致就把租房的轮廓划出来了。英华在书房里做事习惯了,从新誊写就是三份。

  柳三娘也不提醒女儿,乐呵呵在边上看着,候英华写完了,才道:“你五姨在舅舅和我面前极是夸你,说我把你拘在内院可惜了。回富春之后,你是专心备嫁呢,还是再揽点事儿做?”

  “我做事。”英华想都不想,立刻说:“天天在家针头线脑,小里小气的实在无趣。我就觉得看往来文书极有趣。虽然我不在富春,可是就看那些文书,我闭上眼睛,就能想像新京城是个什么样儿。好像新京城就是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建起来似的,真有意思。”她说着这话,眼睛在灯下闪闪发亮。

  “那是当然。”柳三娘的眼睛也亮的出奇,“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人家记得你不是谁的祖母,提起你来要说:哦,那是建新城的王家二娘子,多带劲。”

  英华贴着柳三娘的耳朵说:“五姨说了,她要立一块碑,上面刻上她和我的名字,要让人家晓得我们做了什么事,再悄悄埋到哪里,总要让将来挖到碑的人吓一跳。”

  “那我也要弄块碑,刻上我和你玉薇嫂子的丰功伟绩,埋到王家的坟山上去。”柳三娘在女儿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道:“这几日把书房收拾好,过几日玉薇来了好办交接。我们家搬到府城郊外去了,你去了,必定闪瞎你的狗眼。”

  眼前这一大排土墙茅草顶的房子就是新家?杏仁盈盈一笑,过来请二小姐移步,带着二小姐进了东边侧院的门,就见一道草顶长廊上挂着横幅,上头写着一串墨汁淋漓的好字——汝当一日三省,才高否?富否?帅否?否,滚去读书!

  这是?英华揉着快要瞎了的狗眼,看向杏仁。杏仁低下头,轻声道:“三省草堂,名字是老爷取的,横幅是——姑爷挂的。”

  难怪在杭州她娘就特别提,到家杏仁就领她来看,原来是李知远调皮了。英华笑出声来。

  杏仁已经调头走出几步,笑道:“二小姐,西院住着大少爷和来三省草堂补习的亲戚朋友,吃住都是少夫人在照管,她老人家盼你来家止非一日呢。”

  英华跟着杏仁进正院,穿廊过堂到后院,从一排草房边的月洞门进去,有一个小院,新盖的草房十来间,条件虽然简陋,但是屋子很高,窗棂上糊着雪白的棉纸,屋子里也使白浆涮的雪白,配上新打的木桌木凳,满屋子松木香气,看上去就很舒服。

  杏仁引着英华去浴室,英华洗澡,她也不就去,隔着屏风把二小姐不在的这几个月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说把英华听。

  原来自从得了开考的确信,王翰林把女婿儿子侄子拢到一起读书,和李知远一起施药的那十来个书生自然附来,和王翰林交好的几个老朋友送儿子来也都收下。翰林考前辅导,全国仅此一家啊,休说觉得自己考不起的书生拼了命要来,考得起的书生们想一想考取了能在朝堂上跟楚王赵恒平辈见礼,小命都不要也要来啊。

  老翰林面软不能拒。都是曲池乡亲,指点一下多涮好感度啊,正好缓和一下拆迁户的对立情绪哇,柳三娘非但不拦,还在郊外弄了好大一个三省草堂给曲池学生集中复习备考,于是涮涮涮一下子冒出一百来个沾亲带故正当考的。老翰林搬到三省草堂全身心投入到教书育人的伟大事业当中去,所以柳三娘就带着随身家当陪老朝林在郊外居住,每日早起去府城,晚上才回,家务事理所当然交把黄氏。可怜黄氏享受惯了的人,现在每日起早睡晚要安排小两百人吃饭,还有几十个借住的衣住都要照管,千头万绪手忙脚乱晕头转向丢三拉四,现在盼小姑子来家比从前盼管家更甚。

  英华轻笑几声,问:“我走时使的那谁去庄上,他回来没有?”

  杏仁笑道:“早回来了,说没有消息,二小姐放心罢。”

  英华长吐一口气,笑道:“甚好甚好。我在杭州时,每次收到家信都在心里打鼓,你们又不提,我又不敢问,生怕叫娘晓得了。”

  “夫人不知。”杏仁小声说一句,恰好老田妈在院子里喊:“杏仁,你们院里的冬衣送来了,来点收。”杏仁忙扬声答应了一声,出门喊了林禽同去收冬衣,小海棠便进来守在外头。

  少时英华洗毕出来,便见院子当中太阳底下拼着几张大方桌,一叠一叠衣料和绵絮细麻线在桌上磊的高高的,桌边另有两只衣箱,林禽在那里点数,杏仁在一边记数,红枣并几个小丫头在一边打下手。英华晓得那是她的衣裳,踱过去瞧一看,不是细麻布就是月白绸,就有两条带颜色的裙子还是天蓝色的,英华就问闲在一边的老田妈:“今年的冬衣是谁管的?”

  “玉薇娘子照管的。”老田妈笑道:“今年针线上人少,二小姐的衣裳份例都减半了,咱们底下人都是自己做。”

  英华想了一下,问:“玉珠和雪珠的衣裳做了没有?”

  “做了,都和二小姐一样,也是两箱,孙小姐们和孙少爷们的衣裳少夫人那边已经点收过了。”老田妈道:“大少爷前阵子倒腾田地,现在手里有田有钱,也看不上这些,倒没话说。”

  英华点点头,没说话。她去杭州几个月,长高了也有半寸多,又是在孝中,便是多做几件明年也穿不得了,便是几个侄儿侄女都是这般道理,哥哥嫂子不把这个事当事自然大家都省心。所以她看着林禽把衣裳收起来,就在一边看她院子里的人分衣料什么的,等头发干透了才挽了发髻,簪了两根银钗,在夹衣外头套了件月白色背子,备了瓶热茶汤去见王翰林。

  东院有一个极大的屋子,向阳的那边全是窗格。阳光透过窗格上贴着的白绵纸照进屋子里,显得里头又亮堂又宽敞。这个屋子外头是宽宽的木廊,里头铺满了地席,地席上摆着总有七八十张矮几,每张几边都有书生跪坐写字。上头使白屏风隔出一个小间,两张矮几边,端坐着王翰林和李知府,两个都板着面孔在看墨义卷子。屋子里鸦雀无声,英华捧着热茶瓶进来,先叫底下那许多人吓着了,甚好大家都在低头写字,并无人抬头。她飞快的把茶瓶送到她老子的矮几上,倒了第一杯茶进未来公公,第二杯搁到她老子手边。

  王翰林嗅到香气抬头见是他的小女儿,笑一笑指指外头就去取茶。英华便对着他福了一福,再看她公公也含笑取茶,她便也对公公福了一福,就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方才英华进屋时飞快的扫了一眼那边,并没有看见李知远,她甚是放心不下,便喊住一个路过的老仆,问他:“草堂里的人都在这里头?”

  那个老仆指指后头道:“今日考墨义的都在这里,免考的在后头藏书楼里看书呢,我们家姑爷,在那边小书房。”

  英华顺着老仆指的道寻到一棵老树底下的两间草屋外,还不曾进门就听见她李知远在教她侄儿念唐诗,李知远念一句,她侄儿学一句,念的人声音温和低沉,学的人声音稚嫩天真,不论是念的人还是跟的人,听声音都能听得出来他们两个很快活。

  英华在门外听了许久,到底舍不得打断琅琅书声,悄悄离开,站在草廊外,看着“一日三省”的条幅在明媚秋光中顺风飘扬,捂着嘴无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118考进士很难吗?

  数月不归,长辈们自然都要见一见的。英华只说姑母一家必在西院居住,回家吩付杏仁打点她带回来的礼物要去见姑母。杏仁说姑太太托玉薇在城里租了两间房,并没有跟着王翰林一家到城外来。英华愣了一下,笑道:“这是为何?”

  “耀文娘子说跟着我们老爷读书的多半都是穷人家子弟,便是家中有几亩田地这两年也无收成,他们念书去了,家中父母妻子衣食无着,所以她老人家牵头弄了个针线会,把穷学生的妻母都拢在一处,接些针线做活,挣来的钱供一家老小吃用。文才娘子现在就在针线会帮人缝衣服呢,文才少爷说若是住在城外,每日他娘子来去辛苦,不肯搬来和我们老爷同住,所以姑太太一家还住在城里。”

  那个呆呆的表兄,现在晓得心疼人了呀,表兄会心疼表嫂,自然是因为他两口子过的和气,英华甚是替姑母和表嫂欢喜,满面堆笑道:“既如此,叫人去准备马车,我进城探望姑母去。在杭州时我总想着闲下来要好好歇歇,这一向在船上歇了几日,到家就觉闷的紧。”

  杏仁微笑领命,使小海棠去喊马车,她便将二小姐带回来的礼物帐翻出来,把送姑太太的礼配出来,因为文才曾向英华求过亲,所以但凡是他用得上的东西都剔去,先把上等杭州丝线取了许多,再有什么衣料啦,熏香啦,绣花样子啦家常过日子用得上的配了六样。英华换了出门的衣裳,瞄一眼杏仁配的礼物甚好,点头赞道:“几个月不见,大长进了。”

  杏仁苦笑道:“少夫人管家,她老人家收礼也不会,送礼也不会,提起什么都两眼一抹黑,什么事都朝夫人那里推,夫人忙的紧,哪有空管这些小事,黄莺姐姐就把收礼送礼的事都交给婢子了。”说完眼巴巴看着她家二小姐,一副巴不得二小姐快接手的模样。

  英华歪着头笑一笑道:“休看我,我不管家务。你再配份礼,使人送到李家去。”说着对小海棠招招手,自去后门坐车到府城。

  府城比之半年前更加热闹,城墙外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新屋,连绵四五里。有些似王家一样图快图省钱就是草房,更多的是青砖到底,灰瓦覆顶的好房舍,规模大过三味草堂的比比皆是。

  王姑太太的住处在府城内离东城门不远的一条小巷里,院门窄的马车都进不去,院门大开也没个守门的。三叶嫂子先进去探了一下,出来道:“是个大杂院,姑太太家锁着门,要不然咱们去针线会瞧瞧?”

  英华便叫车夫在这里守着,三叶嫂子花了两个铜钱让院子里一个剥虾壳的孩子带路,寻到针线会去。那个针线会却是借的一个尼庵的后两进屋子,带路的孩子用带腥气的手指指一指后门,说声就是那里,好像后头有鞭子赶他一样,飞快的跑走了。

  这个尼庵后门出入的多是衣着体面的中等人家的主妇,带着儿女或是使女,抱着衣包出入。想来针线会的顾客就是这些用得起裁缝又寻不到针线上人的主妇们了。

  英华把管家们留在门口,只带着三叶嫂子并小海棠进去。才一进门,就有一个妇人带着笑从廊下接出来,问:“小娘子可是要做冬衣?”

  英华摇摇头,笑道:“奴来寻姑母说话的。”

  不是生意上门,那妇人略有些失望 ,问清她寻的是王姑太太,就领着英华进西跨院。这个西跨院只有三间厢房,倒有一个不小的院子,此时院子里摆着十来张桌子,桌上摆着针线箩和衣料等物,每张桌边都有一两个人低头缝衣。

  英华一眼就看见她姑母和表嫂淑琴,忙过去轻声问好。王姑太太看见是她,含笑点点头,把针在头发上擦了几下,插到针包上,一边站起来拍裙子,一边笑道:“几时回来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英华还来不及回答,她又忙着倒茶与英华吃,又去张罗买点心。

  英华把微温的杯盏握在手心,跟淑琴打过招呼,就贴着淑琴坐下,闲话几句,因隔桌有人在议论典地,便轻声问她:“我记得姑姑陪嫁的地是典出去的,文才表兄和姑母为人是不肯多话的,若有为难处,嫂子说把我听。”

  淑琴飞快的看了一下四周,小声道:“典地契纸都是我公公收着的,一顷典地换二百亩地,听说张家打算修新祠堂,我公公要积阴德,献把族里了。”

  英华被茶呛了一下,怒火压都压不住,恨道:“那是姑姑的陪嫁,跟张家有什么关系。”

  “和张家有什么理可以说得。”淑琴一脸的不屑,“为了修那个祠堂,张家还有几家把儿女卖掉的呢。你表兄呕了一肚子气在那里,正好奋发读书。”

  王姑太太端了一碟果子过来,英华看淑琴的脸色回复温婉,她也不再提,慢慢吃茶吃果子,一边和姑太太闲话,一边看院中诸人做活,她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辞去,倒见了有三四拨陈家的女孩儿来寻淑琴说话,淑琴引着她们去给别人助忙。姑太太把英华送到门外,英华才说她从杭州带了些土仪来,还搁在姑母家门口,请姑母回家开门。

  姑太太也不虚客气,吩咐三叶嫂子和管家们好生护着英华出城,便回家去了。英华思量三省草堂离着府城也有小十里地,走回去她澡就白洗了,不如蹭她娘的车回家。

  柳氏的帐房繁忙之处不亚于柳五娘在杭州的书房。这边出入的多是柳家舅舅和柳老太爷的人,认得的看到英华喊一声,不认得的直接就擦肩而过了。

  英华要见柳氏,认得她的管事把她带到柳氏午间歇息处暂候,足足等到天黑,柳氏才扶着侍婢黄莺的手进来,笑道:“你舅舅打算等你舅母出了月子一起来曲池住。这边一时半会你也插不上手,娘把建柳家别院的小差使交把你练练手如何?”

  英华这几日实是闷的太狠了,何况她在杭州都是看文书,看的多,实事做的少,这一回是让她做实事,她十分欢喜,忙点头,问:“地方可踩看了,图纸可画出来了?拨多少人手给我?”性急如索果子吃的小童。

  柳氏啐了女儿一口,笑骂:“你这个吃相,真难看。”

  英华想到张家占了姑母的地,不由皱眉道:“姑丈吃相才难看呢。我方才去见过姑母了,背着姑母问淑琴嫂子姑母典出去的地怎么样,表嫂说姑丈换了两百亩地,张家又要建新祠堂,献把族里了。”

  柳三娘闻言也皱眉,恼道:“这两个月也见过你姑母几次,她并不曾提,便是文才日日都见,也没听你爹说,想是没告诉你爹。”

  英华咬着嘴唇道:“姑姑这个亏吃的极是闷气。”

  柳三娘沉吟许久,才道:“你姑姑不提,想是对张家失望太过,你表兄不提,怕也是不想再搭理他那个没名堂的老子。张家呀,就不晓得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这个事先回家和你爹爹商量,毕竟要看你文才表兄自己,他若是要顾父子情份族中情面不想出头,咱们也不能帮他。”说着又叹气,道:“你大哥倒腾的那些地,也有王家亲戚和黄家亲戚的手脚在里头,我和你爹略提了提。你爹倒是想得开的,说你大哥穷些才晓得老实读书。若是他心思定下来,说不能还能考出头呢。”

  柳三娘抚着女儿的肩,笑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觉得为他好,他自家也会觉得你是为他好。钱财虽好,都长着脚呢,聚来散去都容易,唯有自家有真本事在身,才会一辈子不愁吃穿。若是穷了能经受磨砺长本事,过几年穷日子怕什么。”

  这么说着,英华再想一想淑琴表嫂说的那话,心中气稍平,叹息道:“跟着五姨这几个月,女儿总觉得这世上的事,只要你想做,便没有做不到的。到娘这里,却又是一样活法。”

  柳三娘笑摇英华的肩,摇得英华头上两根簪子都歪了,才道:“五姨待家人不也是一样。就说树娘挑的那个小女婿吧,就不是个好的。偏偏树娘喜欢要嫁,你五姨也只有捏着鼻子从她。”

  “九姨去的早,只留树娘姐姐一个女儿,五姨和舅母多疼爱她也应该。”英华对这个事已经想开了,“娘,你说树娘姐姐嫁了萧明之后,晓得他是什么人,会快活吗?”

  “不会。”柳三娘冷笑道:“我去了第二件事就是劝她,跟她讲若是她回头,我帮她在你爹的学生里头挑一个好女婿,若是她嫁了萧明,为着我女儿不再被坑,只能跟她断来往。”柳三娘说着冷笑数声,“她昏了头,发誓说非萧明不嫁。路是她自己选的,将来她后悔了也不能怨你舅母和五姨许她嫁。”

  原来娘虚拦了一下,是怕树娘姐姐将来怨五姨和舅母,英华哭笑不得,道:“娘为什么不真拦她?”

  “你舅母和五姨都说这孩子教她祖母和外祖母养坏了,太过清高不通世故。”柳三娘替女儿把簪子重插,叹了一口气笑道:“她又作的很,若是寻个老实敦厚的女婿,她过的不顺心也折腾别人。与其那样,倒不如由着性子让她嫁个会哄她开心的。若是萧明有福气肯哄她一辈子,与她也是好事。若是萧明不耐烦哄她,现放着柳家在,和离另嫁,她能看清现实脚踏实地过日子了,不是好事么。”

  敢情萧明就是树娘成长路上的磨刀石呀。英华觉得李知远若是晓得萧明在柳家人眼里只有这个用处,一定快活的紧。

  少时黄莺寻了柳家新宅的图纸过来,柳氏便点了几个管事与英华用,又把相关的管事喊来和女儿见一见,在府城吃过晚饭才回家。到家英华自去琢磨图纸。柳氏梳洗过后,带着管家婆绕前后宅一圈,王翰林回来,便和他说张家祠堂事。

  王翰林听毕也皱眉,道:“愚味,难道多修几个祠堂多给祖宗烧几根香,儿孙们就能考上进士做官?”过了一会又道:“文才这孩子这一向极是用功,我倒不怕他考不上,只愁他考上了得官不通时务官做不长。”

  “二十岁的进士天下少有。”柳氏笑道:“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这倒是。”王翰林拈着胡须琢磨着说:“六七年不曾开科取士,天下多少英才都想明年挤那一根独木桥,休说进士,州试得过都不容易呢。”

  这边王翰林和妻子说学生里哪几个可以过县试,哪几个不能过州试。那边李知府在家,也在和陈夫人说子侄们考试的事情。陈夫人问守拙和守义谁更有指望考上进士,李知府大笑,道:“其实曲池府这几十年进士也只有五六个,便是这般,京城都说富春人杰地灵。李家本家做官的不少,跟外人说都是考的进士授官,其实是征辟,说难听点,也是花钱买的,就比直接买官好点,哄乡下人不懂罢了,真进士只得我一个。”

  陈夫人板着面孔道:“从前你为何不和我说,现在又为何要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