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也是省的麻烦。他们吹牛吹的畅快,老百姓们听的也快活,何必拆穿。”李知府笑了又笑,指着清凉山方向道:“再过两年咱们就是天子脚下,吹牛就不容易喽。到时候走路上遇到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官,李家还敢行臭虫事,谁伸一脚都能踩死他们。”

  陈夫人抚着额头叹了又叹,道:“那不会连累咱们家四个孩子?”

  “我晓得迁都的确信,不是和你合演了一场自绝与族人的戏么。”李知府摸着胡子笑的很是得意,“牵连到我们头上,把那个事翻出来,我们还是苦主,不怕不怕。儿子说他最近走路上总有本家跟他称兄道弟,说不得几句便央他介绍到三省草堂去,儿子都坚辞了。你每日接送青阳上学,也留神些,莫让臭虫们爬到二郎身上。”

  “我只一句青阳还在府城书院上学。就无人能接话。”陈夫人笑的也很得意,“和你说正经的呢,守义和守拙,你看好哪一个?”

  “看不出来。”李知府情知夫人问的是他挑哪个做女婿。沈姐已是悄悄把天波府杨家有意替杨八郎求娶芳歌的事和他说了。他老人家先是吓了一大跳,觉得杨家门第过高不能结为姻亲,可是沈姐再三说芳歌自家愿意。他不能不顾女儿心意,正愁不晓得怎么和夫人提呢,夫人问他挑哪个娘家侄儿做女婿,他哪能接腔。

  陈夫人逼急了,李知府道:“州试呢,跟咱们儿子一块施药的这十来个都有份,可是进士是殿试考出来,一不封卷名,二还要看仪表谈吐。考得过州试的便算一半有水份吧,还有一半真才子,少说也有几千人。我就不和你说还有许多已经得了官还图进士出身的能人们了,在这么多人尖子里头只取三百个,有多难,你想一想。咱们家这两个侄儿的才思在曲池也不能算是顶出挑的,当能一考就中。”

  “不是说施药有好处嘛。”陈夫人脸略黑。

  “再有好处也不能一科给你都取了。”李知府甚想撞墙,“同科一府能出两个进士就不得了了,要是能出三五个,天下都侧目。慢慢来呀,我三十多岁考上,人都说我是少年进士,你忘了?”

  “那…我们儿子这科也不见得能考上进士?”陈夫人心里到底儿子比侄儿重。

  “难说。”李知远沉吟许久,道:“和亲家说起来,他凭真本事考也能考得上,但是他是亲家的女婿,在官家心里肯定挂了号,不殿试还罢了,殿试是不封名的,他的卷子官家必会点名细看,考不考得上就看他的文章能不能合圣意了。”

  “娶这么个三天两头惹祸的儿媳妇,生生误了我儿前程!”陈夫人的脸涮一下变锅底。

  陈知府又想撞墙,他和翰林亲家猜测官家心意,这一科必会在这十来个人里头取一个进士,但是八成不会取李知远。儿子和赵恒要好,官家若是有意立赵恒为太子,肯定会把儿子留给赵恒用。若是这一科儿子考中进士,才是真前途无亮好吗?

119 哎,三省草堂不是相亲的地方好吗?(上)

  英华对着东扯西拉说不到点子上的嫂嫂,也很想去撞墙。嫂嫂从前想管家想的伤心,如今又不想了,难道还要别人主动开口去提?英华觉得黄氏嫂嫂没什么心眼,但是黄家习惯性把和她娘沾边的事儿往坏处想,这个管家的苦差么,嫂嫂从前有多想要,英华现在就有多不想要,所以英华只嗯呀啊呀打哈哈,就是不接腔。

  其实英华走时把家务帐都做好了,黄氏管家务也就是照着日子去柳氏的帐房支银子,再照着帐本上的条目花出去,不费什么事,极是好管。麻烦的是搬到三省草堂来之后,照管小两百人吃中饭,还有借住在西院这几十个人的早晚饭和住宿,浆洗衣裳之类的琐碎杂事。黄氏照着英华留下的葫芦抠子儿是会的,一但面前没有规矩可随,她就抓瞎了。

  更别说三省草堂不收一个铜板,便是再穷的学生他也不好意思吃白食啊,时不时的送仨瓜俩枣儿孝敬老师,王翰林还非要给学生回礼,黄氏会花钱会布施,可是从前傍着王家大房出,礼尚往来不从她这里走,小辈们走人情都是约着大家一起走的,她有钱,出礼比同辈略厚即可,现在回礼可怎么办呐?黄氏每回收人家一个南瓜两捧小菜,都不知道回什么好,为难得她只想揪头发。

  夜已经深了,依稀还能听见西院学生的读书声,杏仁举着两根新点的蜡烛进来,把残蜡换去。屋子里陡然显的一亮,愁眉苦脸的黄氏终于下定决心,和英华说:“我是极想替爹娘分忧的,可是你也晓得你大哥,他憋着气要考出来给爹娘长脸呢。我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上你哥。好妹子,嫂嫂求你了,就算是心疼你大哥,你把这个家管起来吧。”

  英华回来路上和母亲闲话,提起曲池备考气氛的严肃和紧张,颇有人人万般皆下品唯有科举高的意思,旁人不论,只她这个大哥是近在眼见能看得到的,每日真是三更睡五更起,睁眼提笔闭眼还舍不得丢书。黄氏搬出她大哥说事,英华就不推辞,一口应下来,道:“外头这些人的吃住交给妹子料理罢。倒是家务帐,还要嫂嫂费心。娘把些杂事交给妹子,要常常出门的,若是误了爹和哥哥的事就不好了。”

  黄氏觉得好不容易让她管一回家,等小姑子来家她就交出去,回娘家说起来也难看,管家务不费什么事的,留在她手里甚好。至于三省草堂的事嘛,别看现在人多,不过是临时复习辅导,考完了难道公公还会把三省草堂办成书院?必是散了,就是个又多又麻烦又不长久的苦差。英华做事替她留余地,一张嘴就把难事要去,把体面给她留下了,黄氏心中甚是喜欢,千恩万谢去了。英华使小海棠送黄氏回去,过了一会小海棠回来,说:“大少爷听说,很是喜欢,还赏了婢子一根小簪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如意头银簪出来。

  不容易哇,哥哥居然赏她的使女东西了,这是要紧跟着自家人前进的前奏哇,不枉她娘背地里替哥哥谋福祉。英华甚感欣慰,点点头道:“下回我们这里有什么果子吃食,挑好的送去给侄儿们。”

  小海棠答应一声,出去和杏仁红枣她们说了。

  英华既然把三省草堂的事接下来,也不等黄氏第二日交接,就使人把管草堂做饭的管事喊来,说她接手管事,问饭钱从哪里开。管事说饭钱是从柳家大帐房上走的,英华便问中饭,管事从怀里掏出菜单交把二小姐看。英华瞅一下,这个单子定的是一旬的中饭,每餐都是两素小荤,鱼虾肉蛋每日轮流上一样,看着很不错,再一看笔迹像是黄莺的字,看来这个菜单还是她老娘弄的。

  这个嫂嫂呀,是真做不了事呢,英华叹气,问:“饭菜有剩没有?”

  “量着人头做的,夫人说吃八分饱读书正好,吃多了就犯瞌睡。”管事一边说一边眨眼睛,“有钱的觉得吃不饱吃不好,掏钱给小的们单做,少夫人是不晓得的。”

  少夫人不晓得,但显然夫人那边是汇报过了,不然也不敢正在光明在小姐面前说,英华点点头,笑道:“别太过份,闹整猪独羊,我装不知道都不行。”

  “那是那是,咱们顶多炖个鸡汤,烤只兔子。夫人说外头厨房不用羊肉,我们记着呢。”管事在二小姐这里过了明路,腰都挺得直了,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菜单献上,说是早晚饭。

  英华取来看看,早饭是各种馅的包子和稀粥小菜。晚饭比早饭还简单,绿豆水饭配小菜,素馒头随便吃。三味草堂供给的三餐饭呢,是典型的京师学堂住校伙食,想是因为南方人不大吃面食,所以把面条改成稀粥。类似的伙食英华在女学住校时也没少吃,甚感亲切,便问:“我爹和我大哥吃饭是在外头吃,还是单做?”

  “老爷中饭和学生一起吃,早晚饭小厨房做。大少爷…老爷叫他跟文才少爷耀廷少爷一起,三餐都在大厨房吃,还不许给他们开小灶儿。”管家说起来满脸都是笑。

  英华笑一笑点头,表示尊命,取来纸笔开了十日的菜单给管家,叫他写买单来支钱采买,打发管家走了,就问杏仁:“是不是咱们家要办学堂了?”

  “夫人有这个意思,不过老爷没说话。黄莺姐姐说夫人说的,先混着,老爷面软,既然已经开头收了学生,这一百来人安能个个都能过县试过州试,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明年考不过还有后年,挂不挂书院的名字有什么打紧,老爷教书教的快活就成。”杏仁忙了一天,打着呵欠跪在床边铺被子,笑道:“就是咱们看着,都觉得老爷这一向比去年精神多了。”

  英华也跟着打了个呵欠,笑道:“何止有精神,简直年轻了十岁似的。”说着脱鞋上床,杏仁替她放帐子,又在门边的长榻铺床。英华拥着香喷喷软软的布被,想着爹娘就在隔壁,这一觉睡得不晓得有多香甜。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有亮,东院读书声响彻云霄。英华梦中听见读书声,只说还在学堂上学,翻身即起,看到新涮的墙壁和满屋子新打的简单家俱,茫然了好一会才醒悟她在哪里。

  杏仁听见动静起身,看英华还迷糊着,轻轻问了两声怎么了。英华打个呵欠,笑道:“我做梦我还在学堂上学,听见读书声就醒了。每日都是这样么?”

  “日日都这样,总要念够一个时辰才开早饭。”杏仁下榻开窗,晨风卷着凉意吹进来。从东院传来的琅琅书声,在晨风中越发响亮。

  英华伸伸懒腰,跟着那个节奏摆头晃脑背论语。叫她这一闹,大小丫头们都醒了,一盏一盏灯亮起来,在阴冷的初冬清晨里,映暖了一扇一扇的窗户。英华舒服的叹一口气,道:“这才像是家的样子嘛。”

  “这才像是家的样子啊。”王翰林放下筷子,满意的看着他的小女儿一手举着肉包儿,一手夹着筷子低头喝稀饭,甚觉圆满,笑眯眯对柳氏说:“今日落雨,你在家歇一日呀,吃过早饭补一觉,和英华说说闲话,逗逗孙女,如何?”

  “好。”柳氏含笑答应,又道:“中午请亲家和女婿回来吃中饭,叫耀祖文才做陪罢。英华,吃完饭记得开菜单。”

  英华含着一口粥答应一声,飞快的把粥吞下去,问:“我一会去问嫂嫂大哥爱吃什么。对了,大嫂昨晚上找我,说她还要照料大哥备考,忙不过来,让我照管书院饭食,我想想到底是大哥考试要紧,就答应了。”

  王翰林把眉头皱一皱,没说话,摇着头叹气走了。不过是照管书院饭食,就是把整个书院交把英华管也费不了多少事,柳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压根不过问,等英华吃完早饭,撤了饭桌摆出几本帐来指点女儿注意事项,忙完了才使个人去问黄氏耀祖爱吃之物,开菜单叫买办去备办两桌席面。

  这边买办才出门,黄氏在婆婆这里打了个转,正和柳氏说她想带两个小的回娘家去,就有管家领着一个人进来。英华认得那人是从前跟着梅家姐夫的小厮,却是吓了一跳,抢着问:“可是姐夫姐姐有事?”

  那人欢欢喜喜给柳氏英华行礼,道:“无事,我们四郎和十九郎回来县试,路上就听说亲家老爷在三省草堂给子侄们备考,所以使小的骑快马来问一声儿,他们能不能来草堂跟着亲家老爷读几日书。”

  柳氏笑骂:“偏这样多礼,他们要不来,我使人打断你的狗腿。我们大娘子近来可好,上回寄信来家说有孕,如今可出月子了?”

  “出月子了。这一回瑶华娘子也陪着回来了。”小厮忙从怀里取出两封信交到黄莺手上。黄莺拆开交把柳氏看,梅姑爷的信老老实实请安问好,表达了对先生和师母的思念,以及重回老师门下读书的渴望,没什么看头。倒是王瑶华的信,洋洋洒洒好几页,先是报备她又生了个女儿,再说梅家近况。原来梅亲家的官儿做的不大兴头,本有辞官的打算,所以趁着两个儿子回老家县试的机会,让大儿媳和还没有出嫁的小女儿先回老家打点。王家大娘子在信里请母亲替她在曲池府找个住处,又说她的小姑子十五娘到了说婆家的年纪,请母亲在父亲面前说一说,看在三省草堂读书的学生里头能不能挑个合适的。英华伸头瞄了到这几行,想到昨日针线会里陈家小姐们去助忙,怕也是去穷学生里找女婿的,不由笑了。

  柳氏在英华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对小厮说:“三省草堂隔壁房舍都是柳家的,借几间把你们住极是便宜。你回去说,就说我说的,叫他们直接来就是。”

  待那小厮走了。柳氏啐女儿道:“不厚道,你自家定了亲,看人家要找女婿你就笑。”

  英华摇着她娘的胳膊,把昨日见到陈家小姐们去针线会帮忙的事说了,笑道:“女儿没有笑人的意思,就是想到旧年她们一大群人跑去梅里镇,就觉得可乐。”

  柳氏笑道:“挑女婿这事也就是娘不为难,娘有大把学生捏在手里慢慢挑。你婆婆有些小心眼呢,她若是大大方方求到我这里来,不比让女孩儿们抛头露面自己去打听底细来的强?”

  梅家的小厮去的快,梅家姑爷四郎和梅十九郎来的更快。这里柳氏带着英华才在左右替他们挑好一间三进的宅院,他两个已是骑着快马进了三省草堂拜老师了。

  吃中饭时,英华看他们两个和李知远坐在一处说说笑笑,抽个空子问李知远才晓得,原来李知远和梅十九郎同在泉州府学念过半年书,大家都是认得的。

  梅知府由扬州知府迁泉州市舶副使,可不是官署也在泉州嘛。英华便在心里猜那个梅十五娘八成和芳歌还有萧清也是同窗,十分好奇梅十五娘是个什么人。

  到了下午,王瑶华带着小姑子,押着十几车箱笼到三省草堂来,见到母亲和英华,又是哭又是笑,说不尽的亲热。那位梅十五娘站在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她嫂嫂和娘家妈娘家妹子亲亲热热搂成一团,眉宇间居然有些不悦。

  英华本来带着满腔的热情欢迎梅十五娘的,先是被她凛然不可近的模样吓住了,再看她这样,自然绕到一边,扯着她姐姐的手说要带她去看新居,把梅十五娘搁在客厅里和她娘闲话,趁着姐姐周围没有梅家人,就问她姐姐:“十五娘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想你公公婆婆了?”

  王瑶华皱一皱眉,道:“她有些道学气味,凡事都爱讲规矩,我其实和她处不大来。不过我婆婆看这个女儿最重,不舍得把她嫁到外州外县去,巴巴的让我带她回来相女婿。她心里怕是也有数,所以摆出来的那个脸就格外不好看了。你理不理她,她都是那个样子,若是跟她处久了她不拿你当外人,总对着你说道理讲规矩,才烦人的很呢。”

  英华扮了个鬼脸,和瑶华相对一笑,道:“那我还是绕着她罢,宁肯大家冷冰冰客气相处,也省得她跟李学监似的管头管脚。”

  李学监是京城女学出了名的鬼见愁,不但性子严谨而且爱讲道理,女学生们没有不怕她的。瑶华和英华被柳氏养的都是性子活泼,李学监看见她们姐妹两个就摇头。

  瑶华觉得妹子形容的很是,用力把头点一点,笑道:“说的真像。我和你姐夫都很为难呢,她若是嫁了人,和丈夫讲规矩也罢了,若是对着公公婆婆也这样,可怎么办?若是让公公婆婆看到她训丈夫跟训孙子似的,又怎么是好。”

  英华觉得探到梅十五娘的底了,也就不再提。瑶华心里其实也清楚,妹子问这些,也是因为她写信托母亲给小姑子挑女婿,母亲若是不打听清楚女孩儿的性情为人,是绝不会有行动的,所以英华问,她就一五一十全交待清楚了。梅十五娘虽然性情道学了点,但是瘪锅碰到了瘪锅盖,弯刀对着瓢切菜哪,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个人品好,肯读书又爱道学的学生眼巴巴等着娶她家小姑子呢。

  英华帮着瑶华把她的小家收拾好,回来在二门遇到梅十五娘,两人相对行礼。梅十五娘轻声道:“奴其实有心上人,还请亲家小姐转告亲家太太,不必为奴费心。”

  初次见面,大家也不是很熟,就不要说这么不见外的话嘛,英华的下巴啪嗒一声掉到地下,还滚了几圈不见了。

  梅十五娘端端正正再施一礼,严肃的好像才从祠堂拜过祖先一样,迈着标准的贤良淑德小碎步朝外走。英华好容易才把掉了的下巴拾起来,摸着下巴对着梅小姐的端庄背影琢磨半日,深深替那个梅小姐的心上人感慨——这人要倒霉了吧,一定要倒霉了吧。

120哎,三省草堂不是相亲的地方好吗?(下)

  感慨归感慨,该帮人捎的话还是要捎的。梅小姐说话时可没有避人,当时二门边梅家王家的使女管家也有七八个,还有草堂请的两个雇工呢,人家请她捎话她要是不捎,天晓得会传出什么话来。

  英华到家也不避使女们,进门就站在门槛上学着梅小姐的风姿把她的话说了,说完踩着小碎步讨好的凑到她娘身边,笑问:“咱们还帮她相亲吗?”

  柳氏抱着胳膊笑道:“回头问你姐夫去。那是他亲妹子,到你姐姐这里已经隔着一层了,到咱们这,也不过是因为你姐姐说过,咱们也不要她领情,是要你姐夫领你姐姐的情。”

  “姐姐说…”英华凑到柳氏耳边小小声道:“梅小姐是个道学先生,姐姐和她不大处得来,还说梅小姐最爱教训人。”

  柳氏扑哧笑出声来,道:“原来如此,从前梅夫人有意把她说给你二哥,中间人传话梅小姐是老派曲池府人家的小姐,一言一行尽守规矩。我心里还打鼓呢,亲家姑娘太好怕你二哥配不上人家,找个借口拒绝了,也没细打听,原来是这么个老派法。”

  “难道她是冲着我二哥来的?”英华大惊,若是摊上这么个二嫂,她二哥就不要活了。

  “应当不是罢…”柳氏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从前王二郎房里有宠婢梨蕊,人家来给王二郎说亲什么的她心里都是虚的。现在梨蕊没有了,耀宗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是跑不掉的,也有点身家,若是她把要给耀宗说亲的消息放出去,估计曲池府里有女儿的人家得抢破头。梅家从前就有这个心思,让梅小姐跟着瑶华小两口到王家来借住,说不定是真的还想把梅小姐嫁二郎呢。若是这么说,亲家太太转托给梅小姐寻门亲事,梅小姐自家又说不消费心的话也说得通了。

  可!是!让王二郎娶道学女先生?这是把王家二郎朝火坑里推呢,柳氏怎么舍得!柳三娘瞪圆眼睛怒道:“就算梅家有那个心思,老娘也不会许的。”

  “不能许。”英华也连连点头。梨蕊九成九被二哥藏起来了,二哥必是要娶梨蕊的,不然藏她做什么?她做不到公开帮二哥娶梨蕊,但是也不能给二哥添乱。

  转眼摆晚饭,王翰林和大女儿久别重逢,还要让瑶华见一见黄氏的三个孩子,也没有喊李知府做陪。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柳氏思量梅小姐是老派小姐,梅十九郎十三四岁,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两张饭桌中间拿张屏风隔一下意思意思,男一桌女一桌挤在小饭厅里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

  梅四郎这个女婿做了王家好几年学生,跟师母师妹都是极熟的,在外头和大舅子说几句闲话,敬了老师兼岳父几杯酒,就举着酒杯进来敬岳母。

  柳氏笑道:“瑶华下巴都长圆了,可见过的很好,这杯酒我吃得。”一饮而尽,亲自执壶给女婿和大女儿各倒了一杯,说:“你们小两口过的和气,娘很快活,再吃一杯。”

  梅四郎和瑶华立饮,英华笑嘻嘻给他两口子满酒,举着杯凑热闹敬姐姐姐夫。便是黄氏也凑热闹灌了他两口子一杯,又教坐席的大儿子金声敬大姑母和大姑丈。大家伙热热闹闹吃酒,只有梅十五娘端端正正坐在桌边,人劝她菜她就吃些,人不理她她就变木雕,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不言不语不动弹。

  照理说秃子堆里拄着这么一个冷面道长,必然热闹不起来。可惜屏风这边在坐的一共就六个人,黄氏要看婆婆脸色,还要照管金声吃饭,她和瑶华没什么交情,梅小姐是瑶华的小姑子和她没多大关系。金声才七周岁,小呢,都没让他到外头桌上吃饭,在坐的祖母和小姑都是疼爱她的,大姑姑大姑丈也很和气,大家轮着和他说话给他夹菜,他又要吃又要说,哪有空注意还有冷面道长在侧。剩下的那几位,瑶华觉得小姑子不该在她娘家吃饭滋儿滋儿冒冷气,她心里早恼了,索性不理小姑子。英华晓得梅小姐的脾气,只不看她就完了。梅小姐在饭桌上这样不合时宜,柳氏越发觉得把梅十五娘和她家二郎凑一对她是真办不到,除了席上劝菜轮到梅小姐跳不过她给她夹一筷子,待她十分客气却不亲热。

  席上气氛热闹的微妙,梅四郎吃了两杯酒有所察觉,略有些尴尬。不过他妹子在家吃饭规矩比这大多了,梅家讲究食不言,十五娘袖子里总藏着尺,谁吃饭时乱动弹说话什么的,伸出来就是一尺。所以他还很欣慰:妹子其实还是懂事的,看丈母娘这桌热闹成这样,妹子都一言不发,很不容易呀。

  吃完饭梅十五娘领着梅十九郎辞去,瑶华两口子留下和父母兄嫂说些体己闲话。耀祖和大妹子以前并不亲近,和他们两口子说不上话,但是看他妹子下巴圆润,当着大家的面妹夫对他妹妹也是言听计从,晓得她嫁的不错,他觉得继母给妹子挑的这个女婿还不错,赞许的拍拍妹夫的肩,就说要回家温书。黄氏倒是有心留下和大姑子说说话,看耀祖走到门边等她,也只有辞去。

  屋里都是自己人,正好提梅十五娘的事,柳氏便叫烹茶,把英华支使开,便把梅小姐踩着二门门槛和英华说的话转述给梅四郎听,说他:“一边说要替她寻个她女婿,一边说不消我费心,女婿,你还是回家问问十五娘,再写信和亲家母商量商量?不然我怎么行事都里外不是人呢。”

  “我爹娘的意思是在曲池府给十五娘说亲。”梅四郎苦笑转头看瑶华:“回家你问问十五娘呀,她说这话是何用意?”

  瑶华含笑点头,转过背出来寻英华,冷笑道:“十五娘和你说了她有心上人?临行前婆婆当我面再三的问她,她都不搭话,现在倒能对着你说她有心上人了?这话是女孩子儿能当众对女孩儿说的?”

  英华笑劝:“这世上的道学先生,有几个是通人情世故的?我看姐夫面上,不恼她。姐姐也别恼了,倒是她有心上人这话,你晓不晓得她心上人是哪个?”

  “前几年咱们才到泉州时,她不是去女学上了一年学嘛,”瑶华凝神思索,“有一阵她天天放学来家不是念绮诗就是念软词,我听见酸的牙都倒掉了,你姐夫说她转性思春,叫我打听她的心上人是哪个呢,我婆婆甚是看重这个女儿,我去打听她的心上人不是找死么,所以我也没管。没两个月她又故态复萌,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你是不晓得,公婆待我甚好,唯有她总挑我不是,所以我有事都让着她,没事就绕开她,她的事我能不沾就不沾。这都是两三年以前的事儿了。若她真有心上人,一拖几年人家都没来提亲,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

  英华觉得梅十五娘的心上人不是她家二哥就好,松了一大口气念佛,笑道:“甚好甚好。真怕她的心上人是二哥呀。”

  “啐,哪能。”瑶华提到兄弟很是得意,道:“我们二郎多招姑娘喜欢,娶谁也不能娶她。放心,这事若有人提,我在梅家就能拦下,妹妹你把心塞回去。”停了一下,问:“梨蕊还好吧。”

  “春天染时疫,走了。”英华觉得她跟姐姐撒谎了,可是她又不晓得她二哥要怎么做不敢乱说添麻烦,说话声音都发虚。

  “哎,红颜命薄。”瑶华长长叹息,“依梨蕊的性情和容貌,将来二郎成亲心还是偏着她的,娶了谁谁都容不下她,倒是这样也好。”瑶华晓得妹子和梨蕊要好,看她低着头很是难过的样子,就转换话题,笑道:“我再想不到你和李慎之定亲…妹夫那人闷闷的,逗他好玩吗?”

  李知远哪里闷了?分明是闷骚!英华亲亲热热搂着姐姐的胳膊摇来摇去说:“他不闷,其实挺好玩的。”

  瑶华盯着英华看了半日,看英华是真喜欢李知远的模样,才笑道:“原来我妹妹爱闷这一款的。可怜赵恒呀,他那么喜欢你…他跟娘求过亲没有?”

  “求过,我没应,爹娘也没许。”英华略有些扭捏,“姐姐,在我心里,他和八郎跟我二哥一样。难道我从前言行有不妥处,让人觉得我喜欢他了吗?”

  “恒儿一直喜欢偷偷看你。”瑶华冲妹子挤眉弄眼,“可是你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你是不晓得,有好几次他弄什么东西送你你不理他,他偷偷躲起来哭都让你姐夫撞见了。我们都觉得依他喜欢你这个劲儿,必是要等你大了娶你的。真没想到,你会不嫁他嫁李慎之。”

  “我喜欢谁我就嫁谁。”英华声音甜蜜中藏着娇纵,“管他是不是长的俊,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只要我不喜欢,我都不嫁。”

  “啐,讨打。”瑶华在妹子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慎之的母亲也是个道学先生,嫁到婆家把你这个得意劲儿收起来,公婆待你再好也不是亲妈,长辈面前装着些。”

  “多谢长姊,妹子受教。”英华笑嘻嘻做了一揖,看炉上汤滚,忙用钳子把炉中炭捡到一边。瑶华在家烹茶也是做惯了的,洗手取勺舀茶末,又取了五个盏儿排在盘中。英华洗了手,候汤瓶中汤稍凉,冲了五杯茶。瑶华就把茶捧进去了。英华便把使女摆好盘的两样果子和点心捧进去。

  梅四郎正和岳父说孩子们的事情,瑶华笑嘻嘻在边上纠正他说的不对处,两口子在长辈面前又自在又随意。瑶华若是在婆家过的不好,在娘家也装不出这样满足幸福的模样。柳氏歪着头看着她两个,目光中满是慈爱。王翰林瞧一瞧女婿,再瞧一瞧大女儿,很是满意的摸着胡子微笑。

  等到王翰林兴致勃勃问小外孙女儿拉屎是干的还是湿的,梅四郎和瑶华相对尴尬苦笑,柳氏就叫英华去书房取富春县六十九号地图来,将地图摊在大桌上,指着其中一处笑道:“这块地在新京城西边,让柳家占下了,依此为界,底下是卖钱的,上边呢,就是亲戚们一人一块占下了。这块标红的地有个不到十丈高的小山头,等孩子大些,能在自家院子里爬山玩耍,我就给你们留下了。回头英华带你姐姐姐夫去瞧瞧,算算地方大小,建几间房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核计好了跟英华说。英华你这几日闲着,把咱们家的几块地营造图纸都弄出来。趁着现在咱们家人手闲在那里,我们先把房子盖起来。过两三个月亲家老两口回来就搬进去,省多少心。”

  那个地图摆在桌上,梅四郎看不大懂,既然丈母娘说能盖几间房,想来也不会太值钱。丈母娘有钱梅四郎是知道的,丈母娘疼爱他老婆跟疼爱亲生女儿一样,要是推辞就把这情份推假了,所以了拱拱手谢过丈母娘,笑道:“我们明日就去。”

  瑶华悄悄推英华,英华满不在乎说:“大哥娘另有安排,那个地二哥和我都有份,李知远给我五姨跑腿干活,连他都得了一份儿。那地方我也没去过,明日喊上李知远同去。”

  人人都有份,瑶华也就不推辞,跟母亲撒个娇谢过就算。

  第二日早晨,英华嫌路远车慢,就没叫备马车,准备了十来匹马。等李知府父子到三省草堂,梅四郎亲自去请,李知府还是头回听说柳五姨送了块地给儿子,不过儿子回家不说,必定有缘故,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笑骂:“去罢去罢。”

  李知远笑一笑缩头扯着梅四郎出来,到后门口一看,他家小英华穿着一身粉青地闪银纹的骑马装,头上戴顶笼青纱的帷帽,身边跟着一串扮妆利索的大小丫头管家和管家妈,打老远就能感应到王家二娘子浑身上下散发出皇亲国戚的霸气。李知远见惯了装端庄贤淑的英华,调皮活泼的二娘子,这是头一回发现他未来媳妇儿还有霸气外露的一面,不由大乐。

  他们这群人从后门绕到梅家借住的三进小宅门口,就见穿着男装的瑶华身边,站着一个妆化得一丝不苟的端庄小姐,头上玉簪晶莹鲜花娇妍,耳畔明珠圆润,身着绣花精致配色雅致的留仙裙,表情严肃的好像马上要去相亲似的。

  管家们瞧瞧梅小姐的留仙裙,默默只牵了一匹马过来。

  瑶华拍鞍上马,身手利落不在英华之下。昨天梅十五娘跟英华说的那话算是把她惹恼了,所以她上了马只和英华说话,理都不理小姑子。李知远瞧瞧男妆的大姨子,再瞧瞧梅姐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晓得了,这个泉州城里传说是好媳妇榜样的王家大娘子,只怕跟他家小英华一样是会装的,他就对着英华笑,压根没留心地上还站着一个穿长裙不能骑马的姑娘。

  梅四郎晓得他妹子听说要去清凉山,天没亮就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连留仙裙都套上了,道学女先生要去秀一秀的节奏哇,千年难得一见啊,可是——王家没有准备马车,他妹子要去只能换男装。谪仙似的妹子,叫她换男装?一开口只怕道学女先生要当众数落他媳妇儿穿男装吧,梅四郎再瞅瞅神采飞扬爽朗大笑的老婆,那个为难啊,咳嗽就没停过

  梅十九郎匆忙从大门跑出来,看见大家都在马上,唯有他姐姐身着留仙裙,在晓风中风姿绰约胜过门神,这个小子甚是机灵,抓抓头笑道:“我肚子略有些不适,还是不去了罢,十五姐,你那个绣屏不是还没有绣完嘛,正好今日家中安静,我帮你绷绣架啊。”

  梅十五娘的杏眼在马上诸人脸上慢慢溜过一遍,转身回去了。

  妹子今日真给面子,梅四郎松了一口气,便问去清凉山怎么走。一个管家笑道:“那边离着清凉山还有几十里远呢,咱们抄近道翻山过去,只有六十里不到,若是路上好走,还能回府城吃晚饭。”

  十几骑里也只有李知远骑术稍逊,不过他上次跟着丈母娘奔马也有了点经验。这一次跑马虽赶,他还跟得上。大家一路翻山涉水,前头带路的管家举着一块嵌金字的令牌开道,所过之处都是让道的,他们到了地方居然还没有到中饭时。

  地图上看是几道弯弯曲曲的线,其实这一带是连绵的群山。一道生满绿草的山涧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涧中水流的很急,泼珠溅玉,流水叮咚。山涧边使大青石铺着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道,大道的另一边,山地被划成了许多块,用木桩拴着麻绳做标记,有好多块地都已经砌好围墙,里头和泥砌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甚至还有一家连门外的石灯笼和下马石都摆好了,隔着高高的围墙,可以看见墙内绿林中重重高墙,高挑的飞檐上挂着金晃晃的铁马。

  待到地方,管家把那块中间有小山的地指给瑶华看,那小山果然不高甚小,山顶的平地只有两亩方圆,可是四至用绳圈了好大一块地方,里头有个小池塘,还有一片小树林,极少也有一百来亩方圆,梅四郎都看愣了,瑶华连连摇头,道:“这块地大大了。”

  英华瞅瞅管家抖开的地图,看看标记,笑道:“也没多大地方,能盖房子的只有二三十亩的样子。走,姐姐姐夫,知远哥哥,看看咱们的地去。”

  李知远很认真的点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问:“你挑好了?”

  英华骄傲的点头,道:“当然,我们两块地中间只隔着一道山涧。”说着犹豫犹豫要指方向,早有狗腿管家噌一声站到正确方向点头哈腰笑。英华一边笑一边指指那边,道:“姐姐姐夫陪我们过去瞧瞧呀。”扯着瑶华先走。梅四郎在后边,一边看一边对李知远摇头,话里意思不外是丈母娘给的太多,他心中不安。李知远笑嘻嘻道:“这个是她们姐妹的嫁妆,多多少少都是丈母娘疼女儿的心。”

  梅四郎其实是个真老实的,听了李知远的话半天都没绕过弯。前头瑶华听见,大乐,咬着妹子的耳朵说:“这人闷虽闷,倒是很会讨人喜欢嘛。”

  英华挑的两块地方离的并不远,走路也只要一刻钟,一边是万竿青竹的缓坡,一边是多嶙峋山石的陡坡。英华指着竹林笑道:“知远哥哥的地是这块。”

  李知远笑道:“英华妹妹果然晓得我的心,我方才在那边就看中这片竹林,还在想要不要麻烦你给换换,居然就是他,甚好,真好。”

  哎哟,这是泉州城出了名的闷葫芦李衙内?这小嘴儿,比抹了蜜还甜哪,赵恒输的不怨。瑶华本来心里还有点遗憾她妹子把到手的王妃弃掉了,现在看李知远说话无一处不妥贴,再看她妹子看人家眼角眉梢那个美,便晓得她两个是真情投意合,不由欢喜的扯梅四郎,笑道:“我们这个妹夫,比你会讲话。”

  梅四郎老实点头,寻思了好大一会,贴着他娘子的耳朵,轻声道:“爹娘面前我就说这是师母给你的嫁妆。”

  瑶华啐他,骂:“难道不是吗?”

  梅老爷为人端方,做官名声虽好却不大会搂钱,俸禄虽然不薄,常年接挤族内穷亲友,宦囊颇涩,所以家里过的还是很节俭的。瑶华和梅四郎在泉州过惯了节省日子,乍一接触柳家现在的暴发行径,颇不适应,都觉得那块地太大了,受之有愧,此时再看英华和李知远名下的地都不比他们那块地小,他们两个才稍稍安心。

  照着梅家行事风格,离京城不太远得了这么大一块地,梅大人必会多多的盖房,把老家没房住的亲友都拢一块住着。这就是拿瑶华娘家的钱贴梅家的面子了,甚是不好。所以他两个都为难呢,若照李知远说的这个是嫁妆,就可以省得这些麻烦,甚好甚好。他们两个在后头,头凑着头商量半日,契纸就写瑶华名字,房舍足够他们一家居住,既受了岳母的好意,又省得将来麻烦。

  英华听见后头姐夫和姐姐小声说话,商量怎么盖屋,她就对李知远一笑,问:“这个竹林你要留多少?”

  李知远左瞅瞅,右瞅瞅,笑道:“我这个好办,倒是你那块,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们两个要是不搭,就辜负了竹林和那几块好石头。”

  英华指着陡坡笑道:“看到那几块略平整的地方没有,最高的地方起一座楼藏书。”

  “甚好,藏书需防火防盗防亲戚家的熊孩子。”李知远点头。

  英华指着最底下道:“那边盖一排宽敞大房,把那一片松林留下,暑天就凉快了。再用长廊接到山涧边,冬天看冰夏天钓鱼,我多多的栽上桃树杏树梨树,春可赏花夏秋有果,如何?”

  这里离着新京城有四五十里远,又多山少平地,景致清幽,本来就是盖别墅的好地方。英华画了一个别墅图,李知远想一想,觉得照英华安排,便是他来做画,也是添一分即多,减一分就少,点赞道:“真好。到时师妹避暑,愚兄来蹭个饭休要请吃闭门羹。”

  英华一本正经回答:“若是师兄许我春天去讨笋子,就请你吃饭。”

  李知远大笑,指着竹林道:“好说好说,这边开条青砖小道,在半山偏左的地方盖两排草房,再在林中最深处搭几个大草棚就成。盖多了房子怕笋子不够英华妹妹吃呢。”

  他们两个玩笑着三言两语安排完了,再看瑶华不晓得为什么瞪梅四郎呢,这两个人对看一眼,谁也没自找麻烦过去劝架,悄悄的就绕到另一边看王二郎的地去了。

  英华晓得她二哥的喜好,和李知远商量着给他二哥弄的大厅大房大操场,大树全留下,杂草都除净,还划了个地方修箭道。边上的管事手快,早把他们说的都记下来了。看他两个不说了,就把记下来的单子献给英华瞧。英华挡住,说:“明日我去府城再说。咱们找个地方吃个中饭回去吧。”

  她一提吃饭,没一会就不晓得哪里冒出来一排家丁,背着椅子扛着桌子,抬着屏风担着食盒过来铺排,饭菜上桌都还是冒着热气的,休说瑶华惊奇,便是英华都奇怪,问:“这是哪里变出来的?”

  “我们在杜家借了一个厨房。”一个管事指着远处铁马闪金光的整齐屋舍道:“杜家房舍齐备,已经开始搬家了,咱们来办事的,要吃饭过去厨房说一声就使得。”

  大家吃过中饭,跑马回三省草堂,瑶华两口子都说累的很,直接就在路口拐弯回家去了,李知远和英华两骑并列,马儿小跑,他们两个说些闲话,不知不觉到草堂门口,惊见梅十五娘穿着早上那一身行头,笑盈盈看着他两个,端庄站在门边,不是门神,胜似门神。

 

121 亲嘴要轻一点!

  英华顺着梅十五娘含情脉脉的小眼神儿看过去,终点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李知远。

  难道——梅小姐的心上人是李知远?不过看李知远这个呆样,也不像是认得梅小姐的样子啊。英华觉得她可以按兵不动先隔岸观火,略微朝后挪了两步,挑了个合适的角度,要看李知远如何应对。

  李知远本来以为这个陌生少女是来寻英华说话的,可是人家只盯着他瞧,他转头看英华,英华居然让开了,这是为何?李知远茫然了。其实早上大家碰过面的,可是当时他就顾着细品英华小娘子的霸气去了,压根没注意到当时还有一个什么梅小姐油小姐在。

  梅十五娘盯着李知远笑了半天,李知远也没有什么反应,她便把目光投向王英华,笑道:“英华妹妹,这位是?”

  “是英华的未婚夫婿。”英华也坏,就是不提这位姓谁名甚。

  “果然是李世兄。”梅十五娘用过英华即丢,面对李知远笑得格外风淡云清,从衣袖内掏出一封用丝带绑了相思蝴蝶结扣儿的信,道:“奴是梅家十五娘,和令妹芳歌是同窗,有一封把芳歌妹妹的信,还请世兄转交。”

  李世兄无视翠袖中朝他伸过来的纤纤玉手,立场坚定的走到英华身边,一本正经道:“这位小娘子咋这么不懂事儿,男女授受不亲呐,英华,你帮我把信接过来吧。”

  英华立刻把心中那个腹内酸的梨儿丢出去,换了一枚里外皆甜的糖腌果子揣心里。为了细细品糖果的甜,她走的格外慢,每一步都端庄贤淑,又对着梅十五娘慢悠悠福了一福,才从举得手酸的梅十五娘手中接过信。

  方才还说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位,半点不害臊地捏住了英华小娘子的手,亲亲热热说:“母亲说想你了,英华明日到我家去吃个便饭好不好?”

  英华小娘子带着娇羞瞟了他一眼,又含蓄地对着梅十五娘抱歉似的点一点头,软软答了一声:“好。”

  “那个信你明日顺便捎与芳歌罢。”李知远被英华显露出来的柔情万种震惊的全身酥麻,手软脚软还不忘扶着英华过门槛,还老实不客气很二货地对梅十五娘说:“哎,劳驾让让,小娘子你挡道了。”

  后头一群柳家的狗腿管事王家的马屁管家又不傻,这小两口一路上大大方方说笑,何曾这样肉麻过?显然是秀恩爱把这位梅小姐看的。李姑爷的脾气大家还没摸着,可是王家二娘子是个吃亏必还席的主儿,现在她老人家不翻脸,谁敢坏事,大家都把笑声闷在肚子里,脸一个比一个板的严肃,都把梅小姐当门神,一个两个踩着她的裙边从大门进去了。

  梅小姐修养甚好,眼睁睁看着她的裙边变成拖地墩布,面上笑容都没有改,迈着端庄大方的步子自去了。

  进了二门,英华也没发脾气使性子摔开李知远的手腕子,使小指头紧紧勾着李知远的手,李知远甚怕遇到丈母娘,进了二门倒是想松手的,奈何媳妇儿不让啊,他只能战战兢兢顺着英华的牵引被英华带她院里去。

  一进英华她自家的屋子,英华就笑嘻嘻问:“令堂真要见我?”

  “是沈姐有话想和你说,让我爹出头跟母亲说,喊表姐妹们来聚一聚玩一玩,就便也让你去逛逛。”李知远瞅瞅屋子里的大小丫头都避开了,抓紧时间说体己话,“我母亲还不知道杨家打算来提亲的事儿。我和沈姐说了,沈姐和我爹说了,所以…就这样了。”

  英华看李知远那个为难的神情,便晓得别人不见得乐意,沈姐一定是乐见芳歌嫁给杨八郎的,不由笑道:“我晓得了,明日必到府上去。”

  李知远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咬着牙道:“明日我在家陪你,若是时机合适,我和母亲直说,背着她老人家行事,她晓得了要伤心的。”

  “好。”英华把手轻轻搭在李知远的手背上,柔声道:“我晓得了,母亲疼爱你们,你也是真心敬爱她。”

  李知远点头,哽咽着说:“沈姐她…她为了芳歌…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很怕她和母亲…从此生份了。”

  “不会的。”英华软语道:“以前,我大姐还没有说亲,我大哥把他同窗说的千好万好,那人写的文章我爹看了也说好,打算把我大姐许给那人。我娘拦住了不许,那两个月,她和我爹一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就吵架。后来有好几家人家来求我姐姐,我娘又拦住了,那几年我大哥到京城去没少说风凉话,我爹也和我娘吵过架。可是现在你看,我大姐过的多开心,我爹娘多和气。”

  “不一样的,我们终归是沈姐生的,”李知远笑起来像哭,“我是男子,二门以内有人为难我,我大不了出门不理。可是芳歌不成,所以…她不能嫁那么高的人家,不是八郎不好,是她得嫁到我爹和我手能够得着的地方去,才能不受委曲。”

  英华沉默了好一会,说:“若是为着这个缘故,芳歌是绝不能嫁给陈家表兄的。”

  李知远愣愣地抬头看向英华,问:“为什么?”

  英华态度平淡的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娘说她们小时候,每年过年送年礼去我外祖母家去,外祖母娘家从来不说她们坏话,好吃好喝供着,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可是就是能明明白白让她们感受得到她们是小老婆生的,不配做人家亲戚。后来我外祖母不知道怎么晓得了,送年礼回家就只使管家了。再后来我娘她们到了说亲的年纪,外祖母娘家来求六姨七姨,我外祖母一个都没有许。”她说完轻轻用力捏李知远的手,道:“我娘说外祖母曾和她说,有些事,你心里不计较,便是旁人计较,也不会伤到你。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今日转赠李郎,望珍藏。”

  李知远深深吸气,抽出手郑重谢英华,双手虚捧纳入怀中,瞧着英华许久,才道:“我明早来接你。”

  英华好字还没有说出口,李知远抢上一步,一手搭在英华的肩上,一手搂住英华的细腰,用劲一带,就把英华带他怀里了,然后他俯脸找准英华因为受到惊吓微微张开的樱唇,用力的、狠狠的,碰了下去。

  李知远的嘴唇微凉,英华的嘴唇温热,若是轻轻地,慢慢地贴到一处,那滋味自然是极美的,可是李知远也不知道是心虚怕丈母娘撞见,还是业务不熟练,用的力道完全不对,于是,唇齿相击,英华轻呼一声,捂着碰疼了的嘴唇,就把他推开了。

  李知远的嘴也疼啊,他捂着嘴,左脸上写着“怎么会是这样?”右脸上写着:“我为什么会这样?”落荒而逃。

122 慈母心

  陈夫人的娘家这几个月的日子很好过。陈大舅兄弟几个得李知府指点,把陈家的地趁高价卖掉一大半,在几百里外的常州府低价买进七八顷上好水田,田多税重扛不住哇,家里又没有做官的撑门户,只能分家。兄弟几个商量着分了家。陈大舅和陈九舅和陈夫人是亲姐弟,情份自然与别个不同,他两个挑好地方打算盖新屋,也匀了块地把姐夫姐姐。

  李大人无可无不可,陈夫人倒是很乐意跟娘家兄弟比邻而居,兴致勃勃和娘家人商量请人盖屋。陈家匀出来的那块地也有三亩多,陈大舅和陈九舅两家也只各占三四亩,跟柳家的大手笔是没得比,李知远上回得了地,怕陈家晓得不痛快,都没敢在家里说。

  李大人晚饭时和李知远闲话,李知远嘴还疼着呢,一疼他就寻思英华妹子跟他说的那些话,觉得这地瞒着也不是办法啊,故意假装不留神就把白天去清凉山看地的事说出来了。

  李大人瞅瞅自家夫人突然绷得紧紧的脸,有心替儿子开解,道:“早晨王亲家和我说,我还当他说笑呢,柳家好大手笔,女婿们都有份还是你一个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