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瑶华轻声道:“天天晚上都想。”

  柳氏对英华使了个眼色。英华马上说:“我明日去府城就督办材料,叫他们赶着盖房。对了,姐姐,府上的家具是要花梨木的,还是要紫檀的?”

  “杉木就成。”瑶华啐妹子,“又不是办嫁妆,要那么讲究干什么?到是你呀,出了大伯父的孝,你就该嫁了吧,你的嫁妆理好了吗?”

125理嫁妆这种小事

  英华的嫁妆还真没理好。她的东西是真心多,自家娘攒的不算,舅舅舅母和五姨看见好的就给她买,说都不和她说一声,直接装船就送曲池来了。她不在家,杏仁只能把仓库里的东西收起来点一点,晴天晒一晒,别的事儿都不能干。杨氏和柳五姨都是漫天撒钱的主儿,这么今天半船明天半船的捎过来,要是都陪嫁出去,就多的就有点过份了。

  一提理嫁妆,柳氏就犯愁。柳家现在缺管事的人哇,现在要是把嫁妆理好了,除了孝英华嫁出去,除掉一个能干的女儿,还要搭上杏仁那几个能看帐会办事的大丫环,一下子就少好几个人使呢。柳氏有心多留女儿几年吧,一来英华过了年喊十八,在曲池算老姑娘了,二来李知远今科肯定不能中进士,人家本来是个考得起的,纯是因为和王家结了亲的缘故这科不能中,说起来也算是耽误人家了,还要扣着女儿不嫁也说不过去。可是英华嫁出去,还能出李家门管柳家事?别人家的婆婆或者可以商量,陈夫人那个自家都极少出门的婆婆,想都别想让她儿媳妇抛头露面出头管事!

  柳氏一纠结,理嫁妆的事也跟着纠结。这会儿瑶华提出来,英华就看她娘,柳氏长长叹息,抚着额头道:“这种小事,我真忘了。到时候随便弄个陪嫁单子来抄一抄罢。”

  瑶华很清楚,柳氏的私房很多,将来肯定大头都归英华,其实英华现在的陪嫁就是个样子,意思意思大家看得过去,不过份也不丢人就成。英华和李知远相处的时候看得出来,这小两口好的蜜里调油呢。英华的年纪,在京城是不算大,京城的女孩儿们,十j□j到二十多出嫁的都有,她自己就是二十一出嫁的。但是在曲池,十j□j还没有嫁人,娘家不急婆家也急哇。她家小姑子比英华大两三个月,她婆婆这一二年急的都不行了,又不舍得女儿远嫁,又要挑个人品好长相好肯读书的,也不晓得托了多少亲戚打听。梅四郎要回家考试,她老人家听说亲家那边有一二百人跟着亲家复习备考,想都没想就把女儿打发着跟来了。自然,梅十五娘的嫁妆也是早就备好了的。

  瑶华便道:“十五娘的嫁妆是女儿和婆婆一起理的,前阵子嫁到杭州沈家的十七娘的嫁妆单子我那里也有,要不要把她们的嫁妆单子拿来参考一下?”

  英华看着姐姐,眼睛闪闪发亮。

  闺女大了,留不住哇。柳三娘看女儿那个德性,心里又是笑,又是恼,还有几分不舍,啐道:“留来留去留成仇,出了孝就把你嫁掉。瑶华把你们小姑子的陪嫁单子取来我看看。”

  瑶华喊她的使女进来,取了钥匙叫使女回家取来一个小匣。打开一看,里头搁着一大叠梅家女孩儿们的嫁妆单子呢。

  英华翻了翻,很惊奇的问:“姐姐,你存这么多嫁妆单子做什么?”

  “你姐夫叫我存的。我公公是族长,”瑶华笑道:“咱们这里留个根儿,将来万一梅家女孩儿遇到事要族里撑腰,不就能用得上?”

  “梅家人真是心齐。”柳氏叹息道:“王家只管出一份小陪嫁,如今族田没有了,这几年都不会有田租,估计这一二年出嫁的王家女孩儿要得陪嫁都很难。”

  瑶华微笑着说:“非那份小陪嫁不可的,自然能等几年再嫁,备得起陪嫁的,也没有谁有脸去族里讨。”

  瑶华成亲时就没有要族里的陪嫁,她的嫁妆大部分是柳氏掏私房给她备的。因为嫁过之后就要跟着夫家南下赴任,所以房子田产家具都没有,二十四箱衣服之外,就是金珠宝石首饰,明面上的嫁妆单子差不多值两千两的样子,还给了八百两的银子压箱,其实柳氏偷偷给瑶华压箱底的金子足足有八百两。只是柳氏教的好女儿,都跟她一样会藏富,这个钱休说梅亲家不知道,连王翰林都只晓得夫人给大女儿备了点私房钱,至于数目他也不大清楚。

  瑶华是柳氏带大的,看柳氏做事,深知藏富的必要性,她估量着英华的婆家很富有,把嫁到沈家的梅十七娘的嫁妆单子挑出来给柳氏看,笑道:“杭州沈家算有钱的,十七娘这份嫁妆,听说沈家人看见的都说体面。”

  梅十七娘这份陪嫁单子上,除去家俱、器皿、衣裳、尺头、首饰若干之外,还捎着一个十顷地的庄园,剩下的全是书。除开头五页,后头开的书单子倒有二十来页。

  柳氏翻了翻,觉得要是她家英华带着这样一份嫁妆嫁到李家去,估计也比满箱黄白之物讨婆家喜欢。她想了想,就道:“英华写个买单给杭州的瀚海楼,除去时卷什么的,他家的书每样给我来六份。”说完扳着指头数:“英华一份,雪珠玉珠两个转眼就要说亲了,她们的嫁妆也得攒,剩下的先存在三省草堂,要是过几年不流行陪嫁带书,家里也能用得上。顺便就叫瀚海楼照嫁妆单子的格式抄三本目录来。”

  英华还没答应呢,瑶华的眼珠子在灯下滋儿滋儿冒绿光,屋里也没外人,她就扑上去搂住柳氏的胳膊,娇滴滴扭来扭去撒娇:“娘,女儿也要书。”

  “干脆来十份吧。”英华这点随她爹,觉得买书用钱不算花钱。“瀚海楼女儿去逛过的,时卷占了大半,把这些扣掉,经史子集加诸子游记…”英华回忆她那天看过的书,再把售价加一加,扳着指头一算,笑道:“十份要不到五千两,人家也不卖珍本孤本,都是大路货,买的多还能还价。”

  柳氏心里已经转的飞快,算扣掉家里女孩儿们的陪嫁,自家存几套,捐府学一套,县学一套,会起什么样的作用,能拉多少好感度等等等等,略微算一算就心花怒放,笑道:“给玉薇写信,马上去办,我要十天之后就看到分开打包的书。”她老人家算完了看着瑶华还眼巴巴的看着她呢,弹了瑶华一个脑崩儿,笑道:“人人都有份,少不了你的。你家还得加个藏书楼。英华倒是早有打算呀,早早就弄个藏书楼在等着?”

  “我们上回去逛翰海楼,就有自己多弄几本书的打算。”英华想到那次在翰海楼的经历,眼睛闪闪发亮,“娘,一屋子全是大书架,中间留着宽宽的走道,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到人身上暖暖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喷鼻的书香!人在书架间慢慢的走,要多舒心有多舒心。”英华说完了还笑,“本来我就打算房子盖好了买的,这回又省几百两。”

  柳氏也弹了英华一个脑崩儿,再看瑶华,王家大娘子满面笑容,呵呵傻笑,嘴里还在念:“书架顶好是用柏木,防虫,藏书楼要高,防潮,还要留出避风向阳的所在,过了梅雨季好晒书…”

  瑶华说一句,英华就点一下头,柳氏一人给了一下,笑骂:“一家都是书呆子,不许给你们的爹说,不然书没到,全家都傻了。”

  英华要操心的事儿多,欢喜一会就把心思收回来了。瑶华比英华更爱读书,尤爱看杂书。她自嫁了人之后,跟着婆婆操持家务,虽然手头有钱,但是家里过的节省,丈夫和小叔子还指望他们考进士呢,不能让他们分心,所以她也不好拿出钱来买杂书看。

  一回娘家,娘家妈什么都替她张罗好了,住不用操心,家用不用操心,瑶华想一想将来坐在宽敞的藏书楼里,左手边儿子写大字,右手边女儿描小红,她坐上头翻翻杂书,累了还能打打孩子,多完美的生活!于是,她明目张胆的走神了,对着明亮的烛火做白日梦傻笑。

  英华正和柳氏说:“杏仁把单子给我看过,东西真是太多了。我到金陵看玉珠姐俩,给她们买了两个新妆盒,把她们欢喜的,估计侄男侄女多,嫂嫂照应不到这上头。所以我想,把能多放几年的东西留出两三份来留给她们,省得到说亲时娘着忙。”

  柳氏冷眼看大儿媳妇几年,黄氏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几年手里又没有钱,眼看着玉珠也到年纪了,侧面问一问,还没开始攒嫁妆呢。柳氏嘴上不说,心里都替她着急。如今连英华都看出来了,晓得替侄女攒嫁妆了。柳氏只能长叹一声,道:“你先把你的理出来,再看看能配出两份一模一样的不能。”

  柳五姨买东西都是十套十套的买,英华心里觉得照梅十七娘这个嫁妆单子,就她那两仓库的东西,配个七八套嫁妆完全没问题。她瞅一瞅姐姐还在那傻乐呢,心里把才生的外甥女那份也算上了,就手把梅十七娘的嫁妆单抄了个大略。

  柳氏本来还有话说,二门上说梅四郎亲自来接瑶华回去,她就拉着瑶华的手,夹着她那个匣儿送大女儿出去。

  英华送她们到门口,回来把杏仁记的帐翻出来,叫摆两张大桌子,喊四个大丫头来,一人一张纸一支笔,她左手梅十七娘的嫁妆单子,右手帐本,翻到合适的物件就念,让丫头们记下来。

  大半个时辰功夫,除去衣裳首饰家具,英华连她自己带两个侄女的嫁妆都配好了。顶要紧的妆盒、三间新房的摆设、花瓶器皿,烛台盆桶屏风之类的小东西应有尽有。柳氏回来捞了一张纸看一看,笑道:“你五姨和你舅母隔十天半个月给你弄几样来,我都没空看,还思量开单子现去买呢,居然都能配齐,不错不错。”又瞄了一眼梅十七娘的嫁妆单子,笑道:“比人家还丰富点,够了。提两份出来单放,等玉珠来家给她们看看,也叫她们安心上学。”

  英华忙答应下来,取了一份给杏仁,道:“拿去做个帐,再照嫁妆单子的格式抄两份出来,把那两份提出来送到…”她有大半年不在家,也不知道家里的仓库在哪,只能扭头看她娘。

  “我们家私库挪到柳家商行东库去了。这个送过去交给黄叶收。”柳三娘就手取了一份纳到袖子里,笑一笑道:“晚上给你爹瞧瞧,他孙女的嫁妆他女儿给他攒出一半了,剩下来叫他挣去。”

  “儿子不争气,老子要努力呀。”王翰林瞧瞧这个嫁妆单子,晓得女儿是从自家陪嫁里扣出来的,感慨万分,“金声和玉振,咱们多带带吧。少让他们两口子带孩子回娘家。”

  柳氏笑道:“玉珠她们两个在学校一年多,如今已经很懂事了。等孙子们再大点,送他们进太学住校去。”

  “太学要开小班了?”王翰林惊喜交加。

  柳氏笑道:“礼部发过来的太学营造图我看过了,小班的宿舍都有了,四人一间,头一班极少也要招一百个学生。凭你的面子,塞几个人进去没问题吧。”

  “当然。”王翰林极是得意,“大不了让礼部那几个老家伙送几个子侄来三省草堂。他们要不给我孙子上学,那群王八蛋的孩子,我也一个都不要。”

  “这么得意?你们这一百来个学生,能考几个出来?”柳氏略微有点不放心。

  “县试估计都能过,有几个不能过的,给他们开小灶估计也没问题。州试吧,取四十名,估计咱们最少能占一半。过了州试的部试问题也不大,至于殿试,”王翰林叹息,“咱们两个女婿估计部试就会给涮下来,那十来个,都不好说,不过能殿试的都有资格得官,看运气吧。”

  “耀祖如何?”柳氏只挑重要的提。

  “部试估计悬,”王翰林皱眉:“他到底是我儿子,论肚子里攒的学问,进士不大行部试还是能过的。不过他那个脾气,当官是祸不是福呀。”

  “我们活动活动,部试给他弄过去,弄个清闲的官儿当。”柳氏给王翰林按摩额头,轻声道:“儿子考个官,出门体面,俸禄够用,咱们也不算跌面子了。不然两个考得起的给人家弄下来,咱们一点动静也没有,叫人家背地里笑话咱们,没劲。”

  “怎么弄?”王翰林扭头看霸气一丝丝外露的娇妻。

  “直接要。”柳氏笑道:“官家心里有数的。当初赵恒是他求咱们收下的,又不是我们上赶着要去教他儿子。他登基头一科,要不让咱们家中两个进士,他也没脸。你得空和四郎聊聊,他若是乐意在清闲位子上呆着,咱们就什么也别提,悄悄把给他弄上去。他要是想干实

  事,还得耐心等几年。”

  “那李知远呢?”王翰林有点儿不大好意思,“论学问他比大女婿强多了。”

  “他才二十岁,急什么。”柳三娘叹气,道:“四郎这十来年是真用功,又不是考不起,纯是因为恒儿被卡,亏呀。”

  王翰林沉默。当年他去沧州求亲时,是朝中人人看好的青年翰林,官家也很看重他。老岳父和他说柳家和晋王是亲戚,娶了柳家女儿,除非晋王做皇帝,不然他一辈子只能做个不管事的翰林。王翰林在青云直上和柳三娘两个中选了柳三娘,在翰林这个位子上坐到老,他是不后悔的。但是他是真没想到,晋王当了皇帝,他们还得站队,这一次的原因,是赵恒是他的学生。他当年是自己选的可以无怨,可是两女婿都没给人选的机会,小老头儿觉得他做的不如岳父,心里很难过,认定是他耽误了两个女婿,吭哧半天,跟夫人说:“当初我不该面软,把赵恒收下来。”

  “要不是晋王存心想当皇帝,也没那么多事儿。”柳三娘也叹气,“可是晋王要不当皇帝吧,皇位八成要落到潘妃生的儿子头上,老百姓就真倒大霉喽。晋王是明白人,你别担心,不会真误孩子们的前程的。”

  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最着急的其实不是他俩儿子,而是先帝的仨儿子,原来妥妥的三个人争,没赵元佑和赵恒什么事儿啊。现在叔叔做了皇帝,态度还很暖昧,对侄子和儿子都是一个态度,封王给官给差使,意思很像是打算在他们五个里头挑一个最能干的。赵元佑原来要防亲兄弟的,现在还要拦截堂兄弟,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那仨呢,被官家撩拨的想争皇位,心里又虚,要想不争吧,赵元佑又不放过他们,有事没事都给他们仨挖坑使绊子,弄的他们办的公事就没有一件能让百官满意。再老实的人都有点脾气,何况本来心里还有点想头。于是京城里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唯有一个赵恒,他吃了亏跑宫里跟老太妃那里哭哭,出来也不晓得还手,过两三个月懦弱无用的美名远扬,连皇帝都心疼他了,拨个修历书的闲差给他管,他就默不作声天天到钦天监点个卯,然后该逗猫逗猫,该逗狗逗狗,绝不管半点正事。

  京城四王掐架已经到了惨烈的地步,新京城这边也没闲着。天长杜家的十七公子在县考的前几天到了富春,约请柳家和另一家三家重新划分地盘。柳家舅舅和柳三娘去清凉山开会,三路人马没完没了的干嘴仗踢皮球。柳三娘在清凉山一时半会回不来,英华就顶上了,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到府城柳家商行处理往来公文,还要上工地,查码头,验作坊。

  本来王翰林的夫人出头管事在曲池府就够惊世骇俗的了,现在翰林小姐每天坐着马车,带着几十个随从漫山遍野到处乱跑,别人不论,只陈夫人娘家,说起王家二娘子来,只有摇头没有点头的,传到陈夫人耳朵里,自然没有一句好话。陈夫人和沈姐两个轮换着劝芳歌都劝不转,闷气是不必说,再加上娘家人总说英华的不是,陈夫人是真闷了一肚子气在心里。

  这一日杨家的大船靠上了曲池府的码头,杨二郎亲自送拜帖到三省草堂和李家。英华恰好这日在府城,去码头接杨家人去下处。元帅夫人是从不坐车的,英华奉陪骑马,一众男女几十骑穿街过巷,认得翰林小姐的指指点点不必说,他们是晚饭前到的府城,晚饭后陈夫人就听说:翰林小姐跟一群青年男人骑马逛府城呢。

126婆婆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婆婆的心

  来捎话的是陈家的一个小婶子莫氏。这个莫氏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因为那一辈里她年纪最小,婆家人待她也跟待孩子似的,莫氏在娘家时是不识字的,嫁到陈家来,陈家女孩儿们在家上私塾,就把她也添上了,跟着淑字辈的女孩儿们读了几年书,长了知识能说会道,她跟侄女们关系都处的不错,陈家大小也都喜欢她。

  陈家的女人在陈夫人面前不大能说得上来话,但是莫氏就能把陈夫人说的满面微笑不停点头。陈夫人待自家亲兄弟的妻子自然更亲厚些,但是待这个最小的弟妇也很不错。陈家村离着府城也不远,陈家的女人们得了仨瓜两枣捎把长姊,都喜欢拉着莫氏陪同。莫氏呢,也不嫌烦,隔个三五日总要陪谁到陈家来跑一趟。

  这一次是五婶晚饭时炒酸豆角,觉得好吃,又听说陈夫人这一向吃饭不香,所以多炒了一小坛,晚饭后妯娌两个提着一个小食盒送把陈夫人。

  陈夫人这边要等李大人和李知远来家吃饭,晚饭开的晚,一家老小正吃饭呢,陈夫人要留饭人家又吃过了,就留着两个弟妹在小花厅吃茶,她老人家亲自捡了两盘点心,饭都没顾上吃,亲自送小花厅里去,在窗边听见小婶闲话英华,一个字不漏全都听见了。

  送走了陈家弟妇,陈夫人气的有酸豆角也吃不下饭,因为李知远第二天就要考试,她什么也没说。吃过饭李大人把儿子拉到书房去传授考前经验,说他:“县试和州试考的好看点。你弄死潘菘的事,人家是没抓住把柄不好随便动你的,可是防着你是一定的。你先生说你肚子里存的学问是够了,二十岁的进士几科都出不得一个,让你考中了天下瞩目,就更不能动你了,这事人家也不会干。不过就这样被人家卡下来也丢人。你部试的时候装个拉肚子,干脆不要去,有县试和州试的成绩,也没人能说你是装的,咱们缓几科,三十岁的进士,还是少年进士风光的很。”

  “儿子知道。”李知远笑一笑,道:“当初赵恒和八郎跟我说过这里头的诀窍。进士什么的,也就是出门好看,考一个就成,早晚的事。爹,儿子有一件事说与你老人家听,你莫吓着了。”

  李大人讶然,问:“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赵恒…”李知远咳了好几声才道:“他生的甚像柳家一人,我看师母和柳五姨待他,都跟待自家子侄似的,亲大于敬。”

  李大人是真吓着了,过了好半天才道:“难怪…赵恒论什么都比你强,又是正经求娶英华,便是英华喜欢你不肯嫁他,他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也还好,柳家根本没理由把一个现成的王妃让给旁人啊。他要是柳家的,那做不做亲就无所谓了。”

  “赵恒哪有什么都比我强,”李知远不乐意了,“他勾三搭四的,就是他想求娶芳歌,我也不乐意把妹子嫁他。别说王妃,皇后也不成。”

  李大人摸着胡子点头,“咱们芳歌不嫁他——不过,杨家帖子上说过十几日上门来拜访,你怎么看?”

  “母亲是暗地里不乐意,沈姐是明面上不乐意和杨家结亲,都怕八郎去打仗。”李知远摇头叹气,他两个娘骑马都追不上他丈母娘,他丈母娘疼王耀宗是真疼爱,可是也舍得让王耀宗去冒险,王耀宗送赵恒回京,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是跑不掉的,哪怕不领实差,从五品啊,也够他一辈子了,一般人得奋斗多少年?

  “知根知底的人家里,没有比八郎更好的了,更何况芳歌是喜欢他的。他也守信,正经把他母亲搬来求亲,可见待芳歌是尊重的。”李知远将心比心,觉得芳歌愿意就让她嫁吧,八郎是要上战场没错,可是不见得运气有那么不好,他又是元帅儿子,又是最小的,真要到他去搏命,估计杨家都死光了。杨家要能都死光,离天下大乱也不远了,嫁个书生还不如嫁八郎呢,最少杨元帅家家将能打,女人会骑马,大家逃命也方便。

  “我原来觉得陈家挺好,守义机变,守拙厚重,做女婿都不错,便是你两个舅舅嘛,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李大人叹气,“不过看你那群表妹们的教养吧,估计你的舅母们都不怎么样,陈家的女孩儿,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爹,你老人家说陈家女孩儿不好还不忘夸夫人半句,李知远觉得还是不要点头赞同为妙。

  “要不然…再看看?”李大人现在心理很微妙,女儿到年纪要许人家了,是真舍不得啊。还是亲家王翰林高,挑女婿先招做学生,弄了来一天不落的盯着观察好几年。嫁了女儿,一到考试女婿全家就打包送上门了,嫁远点也不怕。婆家敢对女儿有一点半点不好?人不只是亲家,还是老师,女婿捏在手里全家都要老老实实的,婆家只会把人家女儿当宝啊。要是杨八郎是个读书的就好了,他一个老进士也教得元帅儿子了,教几年放心了再许嫁多好,现在对杨八郎还不大了解,怎么放心把女儿许给他?

  李知远盯着他老子,很为难。皇后的姐姐来提亲,自家女儿还乐意嫁啊,你还要再看看,你的面子有那么大吗?

  “八郎跟着先生也读过几年书,性情如何不妨问问先生。”李知远猜到他老子纠结啥,指点他老人家。

  “啊,对啊。”那也曾经是亲家的学生,李大人威严的点头:“我得空问问亲家。”

  李知远对八郎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若是有得选,芳歌自然是嫁个家世和他们家差不多的人家最好,可是架不住芳歌喜欢人家啊。这几天他是看出来了,母亲暗劝沈姐明拦,都没能让一向柔顺的芳歌改变主意,这是真喜欢人家。八郎也很够意思,说提亲就能把他娘千里迢迢搬来提亲,也不是一般世家公子能办得到的。杨家也很仗义啊,儿子喜欢的姑娘,哪怕姑娘家家世差点,婆婆走几千里路正经来提亲,诚意足够了。就冲杨家这个做派,芳歌嫁到杨家不会吃暗亏的。

  李知远能想得到的,陈夫人自然也能想得到。她舍不得芳歌嫁,自家女儿自家疼,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嫁到别人家守活寡,还有可能守寡,怎么舍得。所以她每日避着人没少劝芳歌,无奈芳歌立场坚定,表示守寡她也乐意。今天杨家来送拜贴,这是正经八百来提亲来了。小儿女两情相悦,未来亲家诚意十足,其实这个亲也是不得不许的。就因为非许不可,陈夫人心里才格外难受,原来她算的好好的,芳歌嫁回她娘家,守着舅舅舅母,那也是真疼爱她的长辈,离的近,娘家人想见就见不怕受委曲,她和沈姐也可以守着芳歌看她生儿育女,多好。可惜啊,芳歌自家不乐意,非要嫁杨八郎!

  晚间李大人去沈姐处看了一眼新生的小女儿,回来到陈夫人房里歇下,和她说对儿子的打算,说到打算让儿子部试的时候装拉肚子不去考,陈夫人怒了,有生以来头一回把李大人踢下了床,喝道:“朝堂取士取的是可造之材,我儿子就是栋梁之材,二十岁的进士名扬天下,名至实归,为何要让他弄虚做假?”

  你儿子把潘菘弄死了呀,这笔帐人家记着呢,潘家投奔了赵元佑,怎么会让你儿子顺顺利利考进士。这话老子不能跟你说呀,知道的人老子都把他们弄死了呀。李大人哎声叹气爬上床。

  陈夫人一脚又把他踢下去了,“你看看你给儿子挑的儿媳妇!耽误了儿子前程不说,她倒好,也不晓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天天在外头疯跑。亲戚们提到她,没一句好听的。”

  “沧州风俗女儿能干当儿子用,夫人!”李大人对英华出头管事倒没大的反感,英华若能有柳氏夫人那么能干,连芳歌带青阳和小女儿芳龄都能照应得上,他们老两口三十多才得长子,小女儿现在还没有一岁,能照管到小女儿成亲就很不错了,后头有一串小的要大儿子照应,有个能干的大儿媳妇比什么都强,娶媳如英华还有何求?

  “建新京城多大的事,几辈子也遇不到一回。听说建完新京城要立一块功劳榜在清凉山上,咱们儿媳妇若是榜上有名,也能名垂青史,足够儿孙们荣耀几辈子的。曲池乡下地方亲戚们没见过世面,说话是好听不了,再过一二十年咱们守着天子脚下,大家见的世面多了,才晓得在这样的大事里能站住脚的人有多了不起。”李大人心里其实挺得意,这样的儿媳妇,居然让他儿子拐回来了。

  “那也不能天天朝外头跑,还跟青年男人肩并肩跑马!”陈夫人把丈夫扯上床,替儿子吃醋,“这样的好儿媳,我们家消受不起。要不然…儿子部试不得过,咱们就说儿子考不起配不上她,退了亲另找?”

127柳夫人手下无弱兵

  李大人觉得夫人再给他脑袋上来一下结束这个话题算了,自家儿子是很优秀没错儿,似英华这样能干的儿媳妇,娶一个来家,最少能保子孙三四辈富贵平安,就能为几句闲言碎语不要她?

  谈儿媳妇还是严肃点好,李大人自己从床上下来了,搬着马扎挪到床头,估摸着夫人踢不着他,才放心说话,“亲戚们说的那些闲话,你信?”

  “英华这孩子,看着是不错…”陈夫人眉头皱的跟线团似的,:“在富春吧,不是因为她,咱们儿子也不会关监里去,在曲池吧,要不是因为她,也不会闹那么大乱子。这些就算了,她到杭州去,说是照顾姨母,你看看照顾出什么来了?出了名情长的沈家大郎为了她要跳塔,虽说这事也是闹了误会。若不是她总抛头露面让人家掂记上了,人家能喊她的名字跳塔?咱们家又不穷,儿子又是考得起的,外头的事他撑得起,娶妻娶个贤良温顺的就够了,不消太能干。像英华这样能惹祸的,还是算了吧。”

  李大人无语,芳歌被老妻教养的算是贤良温顺的,可是他家闺女要是嫁给人家做长媳,那是做不来的,别说保子孙平安富贵,就是她自己遇事都跑不了让娘家父兄替她操心。

  “夫人,就拿儿子关监里那件事来说,那是咱们儿子媳妇替赵恒挡灾,儿子虽然吃了点苦头,可是人是英华她自己去捞出来的,你换个贤良温顺的去试试?大门都没出过的女孩儿你要叫她去救人?潘将军死那个事虽然跟英华有关系,可是你想想,她当时要是不闹一闹,人家大刀片子就砍她脸上去了,她要是软半点,被当兵的捉住了还能活?”李大人瞅瞅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干脆把话摊开了说:“沈家那个事萧明那小子来把经过说了,跟英华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晓得你要说,她要是安份守己在家呆着,人家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怎么喊着她的名字去跳塔。”

  “就是。”陈夫人提起旧事还很恼火,道:“一个十来岁的小人,就能干到那样,让沈家连脸面都不要了,想把她弄去做当家媳妇?”

  “能!”李大人态度坚定的说:“要不是有你,咱们家也过不成这样。你要是软弱一点,我们家能让本家那群臭虫啃的连渣都不剩!”

  陈夫人略有得意的瞟了李大人一眼。

  李大人叹一口气,说:“夫人你是能干的,儿媳妇不消有本事,在二门以内温顺听话就成,你也替孙子们想想,摊个软棉棉的孩子娘,孙子们快成人的时候,咱们都入土了,叫他们指望谁?你就不心疼你儿子在外头做爹回家还要当娘?”

  “那也不消英华这样有本事的。”陈夫人恼道:“我也晓得人家传的那些闲话没有几句真的,可是亲戚们不清楚,说起来像我有多倒霉才摊上这么个儿媳妇似的。”

  “是李家娶儿媳妇,又不是陈家娶儿媳妇!”李大人拂袖而去。

  李大人一去不回,陈夫人房里的灯亮到天明。

  第二天县考,说是考两天,李知远存心要替他老子争面子,中午就把卷子交上去,出来还溜三省草堂去吃了个中饭,把卷子草稿抄出来给王翰林和他爹看,提着金声给大舅子的孩子说《论语》去了。

  王翰林有心替女婿做脸,亲自淘浆糊把李知远的卷子糊在三省横幅那个草顶长廊的墙上,右手顶格第一排,啥评语也没给,但是意思很明白:李知远能得第一。

  傍晚时梅四郎带着弟弟和守义守拙前后脚回来,大家把卷子补出来,李知府和王翰林两个瞧了,除了梅十九郎,把他们三个的也贴上了。梅十九郎甚是泄气,问:“先生,我的文章也不差呀,为何不贴我的?”

  王翰林笑道:“你的文章也好,就是立意太老,若是封名考试,不晓得你今年才十五岁,取你一个县首也不为过。可是考官要看看你的年纪,怕是会以为你是抄的,不敢取你。”

  李知府也点头赞同,说:“我也改过几次卷子,十五岁能写这样老道的文章,除非你向有文名,不然是不敢取你的。十九郎呀,你莫要急,就是这次不取,明年还有恩科呢,恩科考是封名字的,必取你。准能让你跟你哥哥一起去京城部试。”他亲自动手,笑眯眯把十九郎的卷子糊廊柱上。

  英华这日陪着杨夫人去清凉山那边选新宅地点去了,中饭后使人往家里跑了一趟,听说李知远考的很好,她就放心了。傍晚再使人回家探听,听说梅四郎考的也很不错,王耀祖还没有出考场,她就放了心,深夜陪着柳氏回来,第二天清早母女两个又向清凉山去了。

  第二日草堂的学生们6续出来,都没顾上回家,齐到草堂抄卷子,李知府和王翰林就坐在草堂长廊上看,看完就贴。谁考的好不好,谁能考在谁的前头,一目了然,虽然两位老进士一个字的评语没有写,也没有说谁能考第一谁能考不上。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除掉梅十九郎年纪最小,他那份卷子贴在柱子上了,大家的卷子贴在墙上,差不多名次就是从右到左那样排了。

  两位老进士这招又狠又损。三省草堂的学生们卷子贴出来之后,引得许多人来看,头几日是学生们的亲戚,接下来是府学的学生和府城附近的考生,后几天连周围几个县连别府的书生都跑来了。

  改卷子的几个考官坐不住了,大家换便服来看了半天,相互也没说话,悄悄走了。过了几天发榜,曲池府几个县的县首都是三省草堂的学生,富春县的县首就是李知远。三省草堂一百六十一个学生,齐齐的都在榜上,连梅十九郎都捞了个红椅子坐,快快活活倒数第一名。

  有心人把曲池府一府几县过县试的名单抄出来到草堂对一下,除了几个人名次略有出入,基本上三省堂这个“滚去读书”的草廊上贴的顺序,就是名次表嘛。

  因为今年县试后面紧接着就是州试,时间很赶,后面入县学一系列的仪式都省了。县试结果出来之后,要州试的抓紧时间复习备考,没考过县试的学生里头,还真有眼红三省草堂一个不落全考中的,哭着喊着要去京城告状。都不用劳动县太爷,守衙门的衙役就能指点他:“你拿着你那个卷子去《滚去读书》长廊上对一对,看看你的卷子能不能贴人家墙上去,要是能,我们给你凑去京城告状的路费,要是不能,你回家问问,看能不能跟人家凑个亲戚关系,也去三省草堂读几天书?”

  楚王的老师,人家那是有真本事的呀,教的学生考过县试还不是小菜一碟,就人家看卷子那个水平,谁考第几都能算的大差不离,人家需要耍手段走关系吗?人家要是心虚,也不敢把卷子都贴出来呀,贴出来就不怕你去比!

  头几天还真有不少书生带着卷子去比的,再过几天,书生没有了,以陈家为首,大人开始带孩子女眷去看卷子去了。每天莺莺燕燕鸟语花香的,总有天真无邪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误闯学堂。王家大娘子很怕干扰到学生们复习,但是她老子把卷子贴出来,就是给大家看的,也不能拦着人家不看,她和英华说知,英华使人去清凉山拉来几车砖石一队砖匠,连夜在草廊后头砌了道墙,前头长廊敬请参观,还有茶水供应,后头铁将军锁门,非请勿入。

  可惜铁将军锁得住人锁不住人心,每天都有正当好年华的女孩儿们闲逛着就到草堂来看文章,尤其是早晚散学的时候,顺便路过的姑娘们极少也有四五个,多的时候能有十来个。

  陈家的女孩子儿们自从结识了梅十五娘,三天两头来寻梅十五娘玩耍。梅四郎兄弟两个一心扑在考试上,顾不到五尺书桌以外的事情。王瑶华和小姑子本来就不大对付,再加上说亲的事闹心,也不大管她。王瑶华要管三省草堂一二百人的吃吃喝喝,也不大可能总守在家里,有陈小姐们相伴,总好过梅十五娘一个人在家。

  梅四郎在家也夸过陈守义和陈守拙,三省草堂的学生里头,这二陈也算是出挑的了,让小姑子和陈家小姐们多相处没坏处。所以王瑶华虽然心里看不大惯陈家小姐们来钓金龟婿,可是她嘴上什么也不说,暗地里还给梅小姐提供方便,问娘家讨了辆马车搁在家里,名义上说是她要用,梅小姐用车她也只当不知道。

  这一天中饭后,王瑶华在家核算大厨房的买单,就从窗户里看见三四位陈小姐拉长着脸进院门,梅十五娘接着她们到厅里坐,没一会功夫,厅里就传来陈小姐们的骂声。

  小姑子再不好也是自家人,王瑶华怕小姑子和人家争执吃亏,忙忙的转到厅后窗下偷听,倒是听见她的小姑子柔柔劝说人家息怒,她就放心,正打转回转呢,就听见不晓得哪位陈小姐说:“芳歌表妹真不要脸,明明晓得姑母有意把她许给我守义哥,还哭着喊着要嫁杨八郎,分明是贪慕虚荣!”

  杨家来替八郎向李家求亲的事王瑶华是知道的,她前几日还跟着英华去见过元帅夫人,英华路上什么都跟她说了,这事和梅家没关系,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陈夫人有意把女儿嫁回娘家,只是有意而已,两家又没有缔结婚约,芳歌要嫁自己喜欢的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嫁陈家就是贪慕虚荣,这几位陈小姐说话可够损的,瑶华觉得陈家未必是好亲,就打消了把小姑子嫁到陈家的念头,决定把这几位陈小姐收拾一顿不来往,就堂堂正正从厅门进去,笑道:“我路过听见你们说什么嫁呀许呀的说得好快活,有什么热闹说与我听听?”

  几位陈小姐都有点不好意思,没结婚的女孩儿们私下里说说嫁娶没什么的,当着已婚的妇人面说这个,多少有点尴尬。

  梅小姐把面孔一板,正打算说她嫂嫂问的不合适。王瑶华已经开呛:“你们年纪也不小了,都说了说亲的年纪。说不定你们未来的丈夫就在三省草堂里,你们没事早上来晃一圈,晚上来晃一圈,是怕男方不肯央媒去说亲呢,还是怕你们未来的丈夫面子太多太重扛不动,要帮人家多丢几张脸?”

  这话连梅小姐都捎进去一起骂了。梅小姐小脸涨的通红。她嫂嫂自从嫁过来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天这个话,太伤人了有没有?

  “女孩儿就是再急着嫁人,也要自己尊重,没有人家不表态,自家天天往男人面前凑的。”王瑶华把嫂子的威风摆到十成十,冷笑几声才道:“你们亲戚李家的芳歌小姐听说今天要定亲了。杨家八郎是不错,也算是她自家挑的女婿,她挑个皇后的姐姐做婆婆,还能让婆婆亲自上她家提亲,这是她的本事。你们就该学一学她,学不到人家的本事就骂人家贪慕虚荣,还真不晓得害臊。”又指着梅小姐说:“你少和这种二百五一块玩,有空把《女训》都抄几遍。”

  卧槽,当着面就骂人二百五,王家大娘子比二娘子还泼辣啊。陈家小姐们没二话,一个接一个出去了。梅十五娘气的浑身发抖,好半天才挤出词儿来骂嫂子:“泼妇!”

  “能拦住你不跟那几个傻乎乎的姑娘来往,你骂一百遍都成。”王家大娘子家传的不和别扭人生气,对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姑子笑道:“她们是没有陪妆找不到好婆家要自己出头,你呢?我们梅家亲戚遍地,你的嫁妆早就备好了,你跟着她们一块混,是怕自己太早嫁出去吗?”

  “我的亲事,不用你操心。”梅十五娘冷笑,“你还是叫你妹妹管好她自己吧,她一个定了亲的,没羞没臊跟着一群男人在外头跑,她也是怕太早嫁出去吗?”

  “王家的女儿轮不到你管。”王瑶华也冷笑:“梅家的女儿,我乐意管你叫贤惠,我不乐意管你叫大度。前头你跟我妹妹说的那些话,我还没跟你算帐呢。托王家给你说亲,是我婆婆叮嘱的,家书也是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写的。你便是不肯让亲戚给你说亲,你自家有心上人,你就该早跟婆婆说清楚,叫你心上人上咱们家提亲。”王瑶华狠狠啐她,“你半路上拦着英华和她说你的亲事不消王家费心是什么意思?你不和你亲妈说,也不和我说,你冒冒然跑去和英华说,你的亲事和英华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梅十五娘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梅十五我告诉你。”王瑶华笑道:“你的亲事我不会让王家沾手,曲池一府青年才俊三省草堂占了一半,就你这几天跟着陈家女孩儿瞎胡闹,看三省草堂有谁家敢招惹你。你想嫁谁,你自己慢慢去寻摸吧。”

  “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赢家。”梅十五娘也笑了,吸一口气,斗志满满对着嫂嫂微微一笑,“我出门一趟。”

  王瑶华掉头就走,抢在梅十五娘前面一步走到停在院子里的马车边吩咐:“这几天我不用车了,你赶车回王家去罢。”

  那个车夫瞧了一眼梅十五娘,二话没说拉着牲口走了。瑶华笑嘻嘻对梅十五娘道:“慢慢走着去吧你。路上注意别被男人冲撞了。”

128李大人才是真土豪

  梅家只有姑嫂两个,女孩儿到了年纪没婆家都要吵架,陈家几房在一块住着,更乱。到年纪还没有婆家的女孩儿,旧年就能凑八个出来,今年算一算,除去嫁给张文才的淑琴,只有陈大舅的女儿淑惠春天的时候嫁给守义的一个同窗,剩下的,都在家里蹲呢。

  陈家的田产翻倍,挑亲家的条件自然往上抬了抬,但是女孩儿们的嫁妆并没有相应增加,说亲就更为难了。淑琴当初是陈家最不出挑的一个,她嫁的男人长相很好,婆婆虽然跟公公和离了,但是婆婆娘家有个翰林舅舅拉扯她们家过日子。

  虽然淑琴奉着婆婆在府城租房住,但是王翰林家也没少往她们家送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好的,嫡亲儿三口吃用不完,只淑琴这一年捎回娘家的衣料,就替她亲妹子淑苹攒下两箱子嫁衣。有翰林舅舅拉扯,张文才又是真用功读书的,将来似李家姑丈那样考进士做官指日可待。淑琴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一块过苦日子不难,一块过苦日子的中间有一个突然过起好日子,剩下的再过苦日子就不好挨了。有淑琴这个最不出挑的衬着,就是偶有人家不挑陪嫁去那几房说亲,休说女孩儿,做丈母娘的拿淑琴的丈夫做尺子一卡,都看不上人家。

  从前李家在任上,陈夫人一年四节也使人捎礼物回来,她早年过的穷日子,晓得穷人们随礼的苦,和亲戚们来往,都是严格照着亲戚们家境送的礼,所以从前娘家也不晓得李家多有钱。

  陈家后宅妇人只说大姑太太嫁的好,苦守十几二十年过上好日子了,对于陈夫人过的好日子也没太多想像。自从大姑太太一家回到府城居住,常和娘家走动。陈家的女人们到李家去过几次,都淡定不起来。为何?

  李知府是个狠人。知府三年一任,连任的不多,特别是治地富庶,你本事差点后台小点,一年半载就能被人弄走。泉州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光府城就有十万户,又是下南洋最主要的港口,一年的商业税能顶全国十分之一的税收。这样一个肥得淌油的地方,李大人他足足做了二十年的知府啊,他一个人守着油缸捞油吃,谁也没能把他搬走,这得多大的能耐。

  李家有钱,而且是相当相当的有钱,陈夫人过日子吧,虽然她自己觉得她很节省,也很低调,架不住底子厚钱多啊。陈夫人觉得女儿该学琴,李大人也没多买,就买了两把古琴,一把叫焦尾,一把叫绿绮。这两把名琴姑且不论真假,反正李大人是拿买真货的价钱买下来的。芳歌弹不好琴,这两把琴就挂墙上积灰。

  千古名琴挂!墙!上!叫卓文君和蔡文姬她老子情何以堪哟。其实这种土豪作风气气古人也就算了,陈家内宅的女人过惯了简朴日子,乍一遇李家这种低调厚实的土豪作风,实打实的被熏坏了。

  陈家的女人是看不出焦尾和绿绮值多少钱,然芳歌那个绣房就已经明晃晃很扎人眼睛。不论绣好的衣料价值,只看那些还没有绣的料子,一架一架摆的,全是市面上最贵的。这样的衣料曲池府乡绅人家买几块给女儿做一身嫁衣都很难得,在芳歌绣房里,不是论块数,是论架堆。也只有英华那种同样是土豪人家出身的女孩儿,到芳歌绣房里觉得没什么好东西。陈家的舅母和表姐妹们,去一回芳歌那里,眼睛都要瞎一回。

  从前都是一样穷,大姑老爷做了二十来年的官,大姑太太就有钱成那个样子,连妾生的女孩儿,都过的那样好,房中值钱的衣料成千上万。可是大姑奶奶嫡亲的侄女儿们,一人只得姑奶奶几十两银子做嫁妆,女孩儿们因为嫁妆少,到现在还嫁不出去。陈家小姐们是亲侄女反而靠后,芳歌跟姑太太其实没什么关系,光她房里那些衣料,折变折变都够陈家女孩儿一人弄一副体面嫁妆了。舅太太们嘴上不敢说,心里酸的都不行。

  起先陈夫人有意在娘家娶个儿媳妇,给了陈家很大的期望,可惜半道上让王翰林家的女儿截走了。给了人家大希望又让人家失望,陈家女人们看王家二娘子不顺眼是天地经义的事。就是陈夫人自家也觉得补给侄女们一人一份小陪嫁有点过意不去,再加上娘家侄子确实拿得出手,所以她又有意把芳歌嫁回娘家去。

  陈夫人并没有明说什么,平常和娘家人相处略微流露出点意思。陈家女人激动的不行,往庸俗了说,陈夫人这不是嫁女儿回娘家,这是送金山回娘家。

  陈家几房虽然分了家,但是分家是为了避税,并不是因为处不来过不下去。陈家女人们各有各的算计,男人们还是相当团结顾大局的,要不然旧年陈大舅也办不到带八个女孩儿组团去涮表哥。

  不管芳歌这座金山落到哪一房,那一房肯定起来了,拉拨剩下的几房是天经地义的事。陈家的男人们都指望陈守义和陈守拙科举得官让陈家兴旺发达,但是陈家的女人们都觉得人还是要现实点,科举得官不如娶个财女来家更能改变家庭现在的困境。

  天晓得守义守拙什么时候才能考得上进士做官,女孩儿再在家里留一二年就真的嫁不掉了好吗?哪房都有女儿到出嫁的年纪,陈家的女人们分外盼望这门亲事可以实现。

  结果,这一回又让人截胡了。早上莫氏陪二婶送鱼胙到姑太太家去,看见李家大门外头拴有几十匹高头大马,还站着几排佩刀背弓箭的威武军爷,都吓坏了,妯娌两个绕到后门进去,跟管家打听,才晓得是王翰林家的亲戚杨家来跟芳歌提亲。

  陈家既然还有表哥的粉丝,自然也还有一直对杨八郎念念不忘的,莫氏和侄女儿们要好,是晓得那个杨八郎的,打听来提亲的就是杨八郎,加倍失望哟。

  杨家是武将做派,李大人许了把芳歌嫁八郎,杨门李氏就叫杨二郎写庚贴婚书,取了个匣儿推到亲家面前,说:“路远匆忙,聘礼不能多带,亲家勿要见笑。”

  李大人打开匣儿瞅了眼,把匣儿交给夫人,陈夫人瞧了一眼,手哆嗦了下,叫身边的使女把这个匣儿送去把沈姐看过,于是——陈家后院都晓得了,杨家的聘礼是隔壁常熟府良田六十八顷。

  沈姐甚是乖觉,虽然不情愿,还是捧着两个匣儿出来,李大人就把自家的匣儿也照样推到元帅夫人面前,又把杨家那个匣儿朝前一堆,说:“这是小女嫁妆。”

  元帅夫人把李家那个匣儿打开,又把签好名的婚书庚贴丢进匣儿里,把匣儿握在手里,站起来含笑点头,道:“新京城,天波府,明年五月初五迎娶令爱。”李大人站起来送到堂下,元帅夫人冲着李大人两口子拱拱手,道:“亲家止步。”也不要人家送,带着儿子们大步出去了。

  陈夫人心里还是不大乐意的,看人家这个派头,悄声道:“亲家母好大架子,老爷,你怎么就把女儿的嫁妆单子给出去了?”

  李大人咳了一声,贴着夫人的耳朵小小声道:“那是当今皇后的长姐。她架子再大点也是应该的。拿田契当聘礼是怪威风的,咱们也不能让她比下去,所以我把女儿的嫁妆甩给她看。”

  陈夫人是真不晓得杨八郎的娘是皇后的姐姐,没人跟她说啊。李知府和李知远都怕和她说了,她宁死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所以没说杨元帅夫人娘家的亲戚关系。

  英华当初也是怕沈姐吓着了,再说皇后的姐姐她经常见,小时候还总在人家家吃饭,她二哥还挨过人家揍,她也没太当一回事,所以她也没和沈姐说。

  芳歌大略晓得杨八郎和赵恒是表兄弟,可是她又不傻,她要老实跟她两个娘说了。杨家就是戏文里说的龙潭龙穴,陈夫人绝对会认为她嫁进去是送死的,说不定会以死相逼不许亲,所以她嘴也紧的很。

  陈夫人现在才晓得,是真吓着了,下巴掉地下半天才拾起来,道:“怎么能…我方才是不是太傲气,会得罪亲家…”

  “抬头嫁女儿。”李大人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咱们家傲点也应该。就凭我们芳歌这份嫁妆,嫁谁我们都傲得起来。”

  “大人,你该早告诉我。”陈夫人很不快活。

  “就是不和我们家结这门亲,咱们和他们家还是姻亲呀,夫人!”李大人看的清,看的远,指点后怕的陈夫人,“她是皇后的姐姐,也是咱们儿媳妇舅母的娘家嫂子。要是不要脸,昨天我就能站大街上喊李家是皇亲国戚,当然,就是关远系点。现在嘛,我们要点脸,就别跟亲戚们提亲家母是皇姨的事儿了。”

  “先瞒着沈姐。”陈夫人半点没犹豫,“慢慢和她说吧。她家沈二郎当兵一去不回,一提谁当兵她就抹眼泪,把女儿嫁给当兵的,她眼泪就没干过,再吓吓她,可怎么得了!”

  于是,吃中饭时,陈家上下都晓得了,大姑太太嫌贫爱富,攀高枝把女儿许给杨元帅家儿子了。陈家也算皇亲国戚这个最关键的信息反而没有接收到。舅太太们愤怒了,九舅太太当场发作,跟陈九舅吵了一架,直接回娘家去了。陈家小姐们在家不敢说闲话,跑到梅十五娘家去数落芳歌的不是,又被王家大娘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好的。

  她们四个女孩儿带着气出来,有两个清醒点的,不好意思再在三省草堂附近呆,就说要回家去。还有两个气性大点的不乐意,打算把小婶子喊来找王家大娘子说理。四个人分成两伙,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两个清醒点的商量一下,回家也是撞枪口,干脆躲到淑琴那里去了。剩下的两位陈小姐还真把莫氏喊出来了,她们三个走回头路,恰好看到梅小姐带着两个使女在道上走。

  莫氏要替侄女出气,就拦住梅小姐说她:“你嫂子是怎么说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能对女孩儿们说的吗?”

129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上

  梅十五娘五岁识字六岁能对对子,到七岁的时候就会自己翻韵书凑几个绝句。梅大人生怕女儿太有才情走邪道,都没敢让她上学,特为请了个女先生在家教《烈女传》、《女训》,梅十五娘弃了诗文拾起规矩,以妇德闻名亲族。梅大人迁任泉州,还是儿子媳妇尽力劝说,才让女儿上了两年学。梅十五娘聪慧,行事又有规矩,极受学里先生夸赞,所以梅大人老两口爱这个女儿如珍宝。

  王大娘子总让着小姑子,也不光因为梅十五娘是婆婆的心头肉,还因为十五娘嘴头能说,人家不搭理她她都能长篇大论说你,要是认真搭理她——王家大娘子当年可是在女学里连任三任马球队长的干活,跟人起争执从不干嘴仗的主儿,挥拳这种事,还是算了吧。做嫂子的,上有公婆,外有丈夫,小姑子又没干缺德事儿,就是嘴头子碎一点半点,让着她当惯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