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人心软,李大人也有所耳闻,和他扯这个,还不如说点实在的,他笑着给梅大人倒了杯热茶,道:“咱们就把人数都定下来了?要不要和柳亲家母说一说?”

  王翰林摇头,道:“她盯着小学那两个班呢,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一半,连学生的名单都弄给我了。这几日天天催问我几时开学。”

  “小学?”梅翰林惊道:“亲家你真要办学?”

  “全国州县都将开办新式小学。考出来能直接上府学,府学考出来直接上太学。太学考的好的,就能直接部试!”王翰林笑道:“礼部的朋友弄了套小学的课本,让我给他们挑挑毛病,我这不是教孙子嘛,觉得照他们那个课本教起来太吃力。所以我琢磨着照官办小学的规格,先办外舍和内舍下等两个班,收两班孩子来教着,咱们自己琢磨琢磨弄套课本出来。”

  李大人抛出诱饵,“新课本咱们用着好,礼部肯定就拿去直接用了,咱们弄套新的反切表,怎么样?”

  梅大人丝丝吸气,半晌才道:“我和四郎在泉州这几年,别的没干,就弄了套新的反切表,我连侄子们都没舍得教,打算留着压箱底教孙子的。你有把握编的新课本礼部一定会拿去用?”

  “官家曾经提过小学教反切的事。”王翰林抚须笑道:“礼部的新课本没有,咱们的有,把他们有用的东西留下,再添上咱们三个几十年读书的体会,不比礼部那班混饭吃的家伙交差使随便糊弄出来的东西强?他们敢不用我的。”

  梅大人其实是清高,并不是看不清形势,王翰林既然能讲这样的话,肯定这事是早就说定的。他就把头点一点头,拍案道:“我跟你们干!亲家使个人把四郎喊来。”

  李大人也不含蓄,道:“也使个人把远儿喊来,他的白描不错,画个画儿什么的他能搭把手。”

  王翰林一叠声叫人去喊。他们三位也不喊服侍的管家,自己动手把书房的两张桌子拼在一处,把椅子搬一搬,搬完了相视一笑,梅大人感慨道:“在富春书院读书的那两年,咱们辩策问时就这样,哎,一晃眼三十年啦了。”

  梅四郎来的甚快,李知远却没有来。去喊人的管家回来说:“李府亲戚甚多,女眷们聚在一处说话极是亲热,陈家舅老爷们拉都拉不开…好生热闹。” 说完低头看地砖。

  在座的三位都做过官,对于弯弯绕不直接讲话的官腔都不陌生,但是这样会打官腔的管家,连王翰林都是头一回见识到啊。王翰林看那个管家眼生,晓得是才调过来的,又是笑又是恼,笑骂:“说人话!”

  “陈家舅太太们打起来了,舅爷们拉都拉不开,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

145 舅太太们的宅斗

  梅大人皱眉,梅四郎惊讶,王翰林好笑,李知府若无其事问:“打出人命来没有?”

  “没有。”

  “不用管他们。咱们说正事要紧。”李知府压根就不当一回事,“远儿一会必来,也不消使人再去喊。”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知远真来了,笑嘻嘻的跟先生们问好,又跟梅四郎做揖。

  李知府压根不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到是王翰林心疼女婿,问他:“家里怎么了?”

  “哦,有两位舅母因为房子的事吵起来了。”李知远笑道:“舅舅们倒是劝来着,后来实在劝不开,大舅母让舅舅们外头找个馆子吃酒去。她老人家也不管妯娌们,自家先走了。舅母们没人劝,吵的也没劲,就散了。”

  “为着房子吵,可是房子有不妥处?”王翰林已经被夫人带出来了,一提到房子他就开始紧张。

  “舅舅舅母们对房子都很满意。”李知远苦笑,:“就是有两位舅舅是亲兄弟,所以他两个把房子盖在一块了。那块靠着河,地不是规整的,有一家占的地略小,有几间屋就多起了一层楼。另一个舅母就不乐意了,说隔壁挡到她家的太阳,她家不好晒酱。两位舅母才吵的时候,舅舅们还拉来着,说至亲兄弟,共用一个晒台也没什么的。后来又有一位舅母添了句嘴,两位舅母都觉得委屈了,吵起来就动上手了。”

  王翰林听了皱眉道:“对妇人来讲,晒酱确是大事呀。”他想了一会就道:“你给英华写个字,叫她亲自去趟新镇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李知远答应了一声,真给英华写了个字,喊来管家捎到柳家那边去。

  杨氏舅母到五柳镇上来住,她老人家就把接待京城女客的差使接过去了。英华原是在柳五姨帐房看流水帐的。柳三娘就把大帐房的调度流水帐都交给她管。这个差使既要总揽大帐,又要晓得看流水往来,年纪大些记性差些的大管事都扛不住。英华年纪又轻记性又好,又在柳五姨那边看过流水帐,是个熟手,才接帐的时候略有些吃力,这几日看熟练了,还能帮着柳三娘看看别的帐。李知远捎的字儿送到英华处,英华正替柳氏捏肩呢。

  柳氏瞧一眼那个字条,笑道:“才说你婆婆不在你全身都轻了好几两,看,麻烦事来了。”

  英华伸头瞧一瞧,笑道:“明明那天出图纸的时候敲定了的呀。我怕陈家舅爷们不满意,挖地基的时候还特为让人请他们去看过一趟。现在房子都起到一半了,又嫌晒台挡太阳了?”说着甩手打了个呵欠,吩咐小海棠备马。

  柳氏笑道:“钱已经收过了,你懂的。”

  英华笑道:“我知道的。新镇上的房子天天都在盖,除了占地还房子的,哪一个不是走人情来的?已经盖好的要不照图纸走现改,除非他们加钱。”

  英华骑马至新镇上时,陈家几个舅舅和舅母各站一堆在道边看工匠们上梁呢。英华下马跟他们行礼。几位舅老爷相互看看,陈九舅站出来道:“英华怎么来了?”

  “听说有位舅舅家的晒台挡了太阳,英华来瞧瞧。”英华停下时,她身边的随从早有一个把该管的工头和监查喊了来。

  工头对着英华唱了个喏就让到一边让监查说话。监查把他的记事本子翻开来,翻到那一页上头,看了一会才说:“小小姐说的那个晒台确实挡到隔壁院的一角。但是隔壁那个院不算小,略朝前走几步,晒酱晒被子的地方都有。”

  英华笑一笑,道:“先带我去瞧瞧。”

  工头忙在前面引路,英华要去瞧房子,舅舅舅太太们都跟着一起涌进那家的后院。为着工匠出入方便,两家中间的界墙还没有起,英华进了院门就能看见两家的后院格局大不一样,后院略小的那边,紧靠着两间厨屋就搭了个晒台。这个晒台也是柳家营造制式晒台,顶上一大半是平台,一小半搭了三堵矮墙,还加了个顶。晒酱时若是遇到大雨雪天气,好把酱缸挪进去避雨水的。这个顶现在就确实挡到了隔壁院厨房门口的一点太阳,也不大一块地方,略朝前走三四步就挡不到了。隔壁这个院自然也有晒台,但是盖在院子的另一边,就不似这边的晒台离着厨房近。

  从主妇的角度来说,可能晒台离着厨房近点更方便一点。若说因为晒台离厨房远,她偏要在厨房门口晒酱,隔壁的晒台也确实挡到了太阳。但是居家过日子哪里就能十全十美了?

  本来晒台离厨房远或者近也是因地制宜灵活安排的,新镇这边收房子的也有两百来家,还没有一家因为这个事吵吵。毕竟不是家家的厨房门口都能保证晒得到太阳的。柳家为了省口舌,厨屋门口晒不到太阳的人家有晒台,厨屋门口晒得到太阳的人家也给添了个晒台。

  两位舅太太这样吵吵,晒台挡太阳应当只是借口吧。大家族妇人们挤一处过日子,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也不大可能,这两位又是极亲近的两妯娌,估计从前不起眼的矛盾不算少,积累到现在,指着芝麻绿豆这么点大的事吵一吵也是有的,又或者——她们是不想做邻居?

  不想做邻居直接说不好吗?出图纸的时候是只有舅爷们来了,出地基的时候可是都请过来看过的。当时不乐意当时说了别挑一块地何等容易。现在房子盖到一半来闹,有什么意思?

  而且吧,这几位都是想做李知远丈母娘的,她抢了人家心里的好女婿,估计人家心里看她也不顺眼的,正好借这个事情落她的面子。

  亲戚们,真是麻烦哇,难怪她老娘为了省麻烦,分地盘的时候特地绕过了王家的田地。

  英华想想她娘从前是怎么对付王家亲戚的,就不上赶着出主意,对着晒台摇摇头,问道:“两位舅太太,除了晒台挡太阳,还有哪里不满意?”

  果然,一位舅太太说她家院子小了,各种不方便摆了一箩筐,另一位舅太太说明明大家掏的银子都是差不多的,她家的楼就少了几间,院子大有什么用,来客人都住不下。

  感情这两位主儿都是觉得隔壁好啊。英华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容易等两位舅太太说完了,她就直接说:“出图纸的时候没有请两位舅太太到场,是我们疏忽了。舅太太对房子呢,也确实很不满意。”

  两位舅太太不约而同哼了一声。舅爷们在边上瞪着呢,她们也没敢接话。

  其实别家出图纸多有全家一起来的。陈家舅爷们瞒着舅太太们组团去五柳镇出图纸,头一个是怕她们晓得了跟着来瞎吵吵,第二个才是怕她们要拉拨娘家一起来。出完图纸回家,舅太太们晓得了家里在新镇上定下房子了,没有一个不高兴的,除了大舅太太把盖房子的事托给了九舅老爷她不理论,那几位舅太太也没有一个不闹腾,嗔说能提前买房子为什么不说一声,她们要喊娘家亲戚一道去。舅爷们说这次是走的人情只管陈家,舅太太们差不多都说出能走十来个的人情,多加几个有什么要紧这样的话,被舅爷们严辞拒绝了之后,都攒着劲儿要去新镇挑刺。只能说柳家的师爷们做事真是太妥当了,那几位舅太太看地基都没挑到刺,只有这两位的男人是亲兄弟,兄弟两个感情又好要住一块,挑了相邻的两块地,出图纸的师爷跟据地形把图纸改了改,就是几步阳光这点毛病,叫两位舅太太揪着闹起来了。

  英华先把出图纸时舅太太没有到场的责任拉自己身上,在场的舅爷们都有点不大好意思。英华问还有哪里不满意,两位舅太太没有体会英华问话的深意,只顾落人家面子落的痛快,挑起毛病来挑的那叫一个痛快啊,有的没有说了好大一车。两位舅爷眼都瞪脱框了她两个才闭嘴。

  “房子都盖到一半了,现在再改跟推倒重盖也差不多。”英华故意皱眉想了想,很是为难的说:“要不然这样吧。两位舅太太,你们既然对房子不满意的地方颇多,不如…退了?咱们虽然是有收银子出图纸就不能退的规矩。不过那几个管事乱拍亲戚们的马屁也没照规矩走,咱们这个银子也是出了图纸之后才缴的。本就不合规矩,不满意退银子也说得过去。”

  “房子有毛病都不能改?”有位舅太太拨高了嗓门问。

  “看地基的时候没提,现在要拆了重盖,肯定不行。”英华笑嘻嘻的,“不过看亲戚面上,你们退房子我们退银子嘛…退了吧!”英华态度很坚定。

  退了之后呢?英华不提。先前发问的舅太太哼了一声说:“有毛病的房子谁要,我们家退房子!”

  几位舅爷脸色都难看起来。新镇上的房子极是抢手,又不是卖不掉求你去买,陈家说声要在新镇买房子,李家外甥跑的风一样快去说人情。外甥媳妇外婆家也十分给面子,大小管事极是奉承,出图纸的时候事无巨细都问到,出过图纸核算过价钱马上开临时调单调材料,调工匠,又派车送他们回家,约定第三日去选看宅基地。就不说人家办事这个体贴利落,只说人家算的价钱,真心是极公道的。和他们自家打算在府城外盖的房子价钱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就是新镇这边的地价和府城那边的地价差价人家给你抹平了,做陈家这桩生意,柳家只怕不赚还要亏一点。

  给面子这种事都是有来有去厮敬厮抬。柳家给了这么大的面子,便是房子真有什么不妥处,背着人好好说也使得。这个蠢女人这样闹,英华使性子要退房子,这个房子若是退了,陈家的脸就丢大了,传说开来,以后陈家找谁帮忙谁都不敢搭理他们!

  这两个不长进的堂客为什么闹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不就是挑宅基地的时候两个男人要亲兄弟一块,一家地方小了点,他家就多起了三间楼,一家不乐意他家后院小,另一家心里不舒服隔壁多了三间楼嘛。这种事,妯娌两个关起门在家里闹闹也就算了,指个借口跟没过门的外甥媳妇发作,也不嫌丢人!

  若是陈大舅在家,有他弹压估计也吵不起来。陈九舅年纪小些,而且他老婆闹腾起来不比那两位嫂子差,所以他也不敢出头开腔。

  英华笑嘻嘻的看向另一位挑毛病的舅太太,问:“她家要退房子,您老要不要也退了?”

  “一个酱缸多大点事,哥哥和侄子不得手,我替嫂子挪!退什么退!”立刻有位舅爷出来打圆场,“两位嫂子,退了现在这房子,你们两个在老宅住着,看我们搬家就不急?”

  明白人真是不少哇,监查也很有狗腿天份,立刻就状似莽撞的冒一句:“要是隔壁多起三间楼都算毛病,那我们还要不要盖房子?这样活我还不接了!”立刻发脾气甩袖子要走人。

  柳家这边的管事和工头,立刻上去劝说数落,好说歹说把那人按下来了。那人过来到几位舅爷面前陪了个礼,还闹脾气,扭头站英华身后去了。

  英华压低声好生安慰人家半天,才依旧回头好言好语说:“退了也没什么关系的,舅母们不喜欢柳家盖的房子,就等等那两家嘛,多比一比,他们家的好就到他们家去买,要是觉得他们的也不好,舅母们说一声,咱们重出图纸再盖新房子就是。”

  虽然两头都与她气受,英华也没有接着使性子,更没有发脾气,还客客气气给舅老爷和舅太太台阶下,方才那个舅老爷就抢在头里说:“看这事闹的。就为个酱缸,她两个在家打架不算,还让英华为难,怎么使得啊。我们家和四哥家换,我闲着没事正好给七哥家挪酱缸。”

  得,这位也是看出来了,这两妯娌闹也不是因为房子盖的不好,主要是不想住一块儿。四舅太太立刻抢在她家男人前头说:“老十,你说话算数,我们马上就换!”

  “房契还没有出,换也就是说句话的事!”十舅老爷极是豪爽,拍着胸膊就把这事答应下来了,又亲亲热热跟英华说:“英华呀,累你老远跑这一趟。舅舅们不会骑马也不送你回去了,早早的回去歇歇。等搬家了,十舅舅专程办个酒,让表弟表妹们谢你!”

  “是我们办事不妥,不敢领舅舅的酒。十舅舅,诸位舅舅舅母,我回去了。”英华也亲亲热热跟亲戚们告别,“已经盖好的是不好改,还没破土动工的,若是舅舅舅母们觉得哪里不妥,和工头他们说,喊师爷来改图纸就是。他们要是办的不妥,我来看着他们改。”

  哎,方才那个监理还敢在她面前发脾气要她陪不是呢,好大口气。四舅母立刻扭嘴,四舅爷拉住了不许她动作。

  英华对着亲戚们施礼,招呼一群干活的跟着她走,边走边说:“叔叔伯伯们给英华面子,这趟活有多用心英华都知道。咱们开门做生意,不挑不拣不是好顾客。还请叔叔伯伯们看英华面上再辛苦几日,交了钥匙英华请叔叔伯伯们吃酒。”

  这边英华说说笑笑把人带走了。四舅太太和七舅太太都觉得面子抹不开,又开始唧唧歪歪,两位舅爷气的都要抡拳头了,十舅老爷叹气,拦住哥哥劝说嫂子:“两位嫂子,你们消停点吧。你们是长辈,落外甥媳妇面子她不好跟你们翻脸。这些做活的,你外甥媳妇平常看到他们眼角都不扫一下的,她为什么还要跟人家陪笑脸?还不是怕他们恼在心里不给咱们好好干活?你们领情吧。”说完了又愁:“你们这一发落人家,咱们再想在柳家走人情提前买几间房子就难喽。反正我是不好意思提了。”

  “本来我还怕他们是闹着要再走人情提前买几间房子,就不曾想是两位舅太太不乐意住一块儿闹。”英华一边喝茶,一边跟柳三娘说情况,“陈家十舅舅真是个机灵人,立刻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出头换房子圆场。其实随便哪个舅母直说一声,还不是快快的帮她换了,非要发落我一趟,落我的面子她们就开心了?”

  “亲兄弟要好,不会体恤两妯娌也是有的。”柳三娘捧着茶杯不停的乐,“要是他们家十舅爷不站出来圆场,你怎么办?”

  “我自己掏银子退他们,当场罚工匠们薪水,再把这几间宅子给工匠做人情,让他们去找买主,卖的钱我拿回来再抽两成给他们分了,我还有的赚呢,我明罚暗补过后,工匠们的掉了面子又得了我的好处,只有恨陈家舅太太们的。”英华笑道:“这么一闹,陈家亲戚们还想上柳家买房子,柳家也没管事敢接他们生意,也省得我以后替他们烦神。”

  “叫你抢了人家的好女婿,陈家舅太太们也就这点出息,为着晒缸酱落你面子。”柳三娘笑的不行,把茶杯放下来,道:“闹一闹是好事。舅太太们不闹你,柳家开门做生意,总有人会出头来闹,他们家闹多少还要看亲戚面上,不会闹的太过。给出图纸的那边添一条规矩,出图纸得有户主夫妇两人签名画押。杜家和那家怎么还没动静,他们不动就显不出咱们的好来,哎,我都等急了。”

  “杜十七公子真投咱们这边来了?”英华看屋里没外人,问的直接。

  “嗯,”柳三娘笑,“你舅舅暗示他交权,去管新京城的街道那一块,只管和咱们斗,斗的越激烈越好。反正斗的越厉害,新京城的房价就会越高,大家都不吃亏。”

  “那还地他们真要那样弄?”英华琢磨半晌,问:“他们两家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干那种缺德事?”

  “赵元佑缺钱,想在这一块上大搂一把。”柳三娘还是乐,“那一边呢,把潘菘推出来,就是想把富春县刮干净再把他打倒捡便宜。存了那个想头,他们哪舍得公平买卖。其实吧,就是咱们家,也是运气。要不是我和你五姨这二十年在江南买了许多田地,我们要想像现在这样公平买卖也很难。他们再不动,咱们就想个法子逼他们动起来!”

  英华乐不可支,用力点头:“这个比和舅母们对掐好玩,娘带上我。”

  “出来啦出来啦。”一个管事一路奔跑进柳家,“那两家占地偿还的办法出来啦!他们要查地契!”这个管家跑到哪里喊到哪里,所过之处一片欢呼。

146柳家的胜利

  第一百四十六章柳家的胜利

  李知远情知照他那几位舅母在他家那个吵吵劲,英华领了他先生的命一头撞上去,受委屈是肯定的。那几位舅母想他做女婿,还有气憋着呢。所以他在王翰林的书房磨了两时辰,借口回家取画笔,就溜了出来直奔柳家。

  五柳镇上一派喜气哎,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柳家欢乐更甚,李知远一路进来,光在帐房外头的那条长走廊上就看见不下六个老管事,胡子都花白了,都边走边哼小曲儿呢。老管事们平常眼睛都瞪在天上,看到李知远点点头就算很客气的了,今日老远看见他就冲他笑,还有一个美不滋滋的招呼他:“小小姑爷来了?小小姐陪着三娘子到内宅去了,后头寻她去。”

  李知远转出来走边门进夹道。柳家舅母才到几天,之前柳家舅舅吃饭睡觉都是在三省草堂那边的,所以这后头他还是头一回来。守二门的倒是认得他,使了个小丫头领他进去,说:“三娘子和小小姐陪少夫人吃酒呢。小小姑爷找去了,极少也要吃一壶!”

  说得李知远腿就抖了一下。跟丈母娘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丈母娘是不劝酒的。他还没跟杨氏舅母吃过饭,不过照杨八郎那个酒量来看,他这一壶吃下去够呛。然他是专程来安慰英华来的,英华为着他受气,他吃一壶酒算什么,拼了!

  等他摸到后宅小花园的亭子边上时,是真吓到了。亭子外头摆着一个架子,架子上全是小酒坛子,他丈母娘和杨氏舅母一个搂着一个小酒坛在拼酒,英华倒还好,没搂酒坛子,她使的是一尺来高的银酒壶。英华脸蛋红扑扑的跟抹多了胭脂似的,她摇着那个酒壶还念叨呢:“舅舅又骗我,几种酒怎么能混在一起变成彩虹?”

  这是心里存了气要借酒消愁?李知远脑子一热,也顾不得丈母娘会甩他眼刀了,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去夺酒壶。英华赶紧把酒壶搂怀里,抬着醉眼看他,愣愣的说:“李知远,你干嘛抢人家东西?”

  英华吃醉了酒的模样李知远也是头一回看见。不只脸蛋红,连上眼皮都带着粉红,嘴唇更是红的跟才洗过的樱桃似的,娇艳欲滴。那个醉里带着三分天真的神情,格外的招人喜欢。

  李知远哄孩子是拿手的,把手伸出去,笑道:“英华妹妹,乖啊,酒喝多了头要疼的,把酒壶给我。”

  英华妹妹老老实实把酒壶交出去了。那边杨氏舅母大笑,指着李知远道:“三姐,你们家这个小女婿,真会哄人。”

  柳三娘是真醉了,酒坛子搁桌上,看到李知远站英华身边,惊道:“咦,你们什么时候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杨氏舅母拍桌大笑,拿脚踢桌子底下,道:“夫君,三姐先醉了,你输了。”

  桌子底下伸出一只男人的手,用力一拽,杨氏舅母倒下去,挣扎半天没爬起来,干脆就不起来了。柳三娘弃了酒坛,摇摇晃晃去拉,嘴里还说:“英华,把你舅舅舅母弄屋里睡去。”

  英华还愣着哪。李知远扭头瞅瞅,几十步之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方才带他过来的小丫头都不晓得跑哪里去了。他忙把英华推丈母娘身边去,说:“你守着师母。我去喊人来。”一溜烟朝外跑,跑到花园门口,有几个使女正好路过,他看见一个黄莺认得是丈母娘的使女,忙喊:“黄莺姐姐,师娘吃醉了。”

  黄莺忙问:“我们二小姐呢?”

  “好像也醉了。还有舅舅和舅母。”李知远甚是纳闷吃酒的时候边上一个人都没得,不过这是柳家的家事,他不好说什么。

  黄莺忙使人去喊杨氏的使女,她也不先过去,等杨氏的使女们带着几个管家过来,大家一起奔花园那个小亭去,使女们把杨氏和柳三娘扶起来,两个大力的使女就把人背走了。

  黄莺去扶英华,英华还拿脚踢她的舅舅,说:“舅舅,你唱那个小曲儿给我听。”

  管家们去扶柳家舅舅,柳家舅舅醉眼朦胧抬头看到英华,就唱:“在河之洲,月上柳梢头,独上兰舟。”怪腔怪调欢乐非常,再一转头看到李知远,他又唱:“诗书万卷 ,落纸如云烟 ,下笔千言 ,须无一字不用典,离题万里若等闲 。”一边唱一边傻兮兮的笑。

  柳家舅舅唱的都是什么东西?李知远大惑,众使女大窘,只有英华跺脚拍掌叫好,喊:“舅舅再来一个。”

  二小姐,你和舅老爷这是要闹哪样!黄莺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讪讪的替二小姐描补:“姑爷,我们二小姐,这也是头一回吃醉。”

  同时,柳家舅舅的一个管家也开口了:“我们老爷就爱逗小小姐吃酒,吃醉了还爱教小小姐唱几句歪词。”

  黄莺更臊了,面红似滴血,嗔道:“六叔,你又拆我们台!”

  那个管家嘿嘿嘿拖着柳家舅舅跑的飞快。杨氏的使女笛子忙道:“小小姑爷,我们老爷吃醉了爱乱唱,酒醒了不认帐的。一会儿只怕本家老爷和亲戚老爷们都要来,都醉成这样了要怎么办!小小姐倒像是不甚醉,您陪着她到前头帐房去拦一下。”

  黄莺扶着英华,一边数落她吃醉酒,一边问她:“头疼不疼?知道等会看到亲戚老爷们说什么?”

  “舅舅教了,叫我说…”英华想一想,笑了,“高兴的自己回家关着门吃酒去,醉了睡一觉,明早起来照旧干活。”她一转头看到李知远,推开黄莺就把手伸向李知远,黄莺拦着不许她伸手,她还闹,隔着好几个人跟李知远说:“知远哥哥,今天舅舅好快活,你能吃酒不,陪我舅舅也吃一壶。”

  李知远忙答:“好,舅舅醒了咱们再把他灌醉,你慢些走路,仔细崴脚。”

  英华没崴脚,落在后头的笛子听到这话,脚倒是崴了一下,她也没喊疼,使了个金鸡独立的势子,把崴的那只脚弯到面前,自己使手扳了一下,放下脚跳了两下,面不改色指挥使女们把三个烂醉的主人抬后宅去了。

  李知远跟在英华后头去了帐房,果然帐房外头的大厅里已经站着十来位亲戚老爷和大管事,还不停的有人进来,见面打招呼都换了词儿,一个说“恭喜同喜”,另一个就回“一起发财”。李知远看的都愣了,柳家这是摊上了什么样的大喜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这样快活,难道赵恒当皇帝了?

  看到英华晕乎乎的被黄莺扶着。有一位大管事就笑,说:“咱们来晚了,看小小姐醉成这样,我们老爷肯定醉的都趴下了。”

  英华摇摇晃晃过去给亲戚们行礼,结结巴巴把她舅舅的话说了。大家哄堂大笑,都说:“走,我们也回家吃酒去!”

  这群叔叔伯伯散了,英华在帐房里间歇了有半个时辰,吃了一盏醒酒汤,又擦了两次脸,黄莺看她彻底清醒了,才放心离去。英华叫人泡了一壶菊花茶,请李知远进来坐窗边吃茶,问他:“你来做什么?”

  “老师把你使去新镇去,我思量着你必受气,来劝解你几句。”李知远摇着手里的细白姿茶盏,茶盏里头茶汤嫩黄,菊花香气芬芳扑鼻。

  英华笑,问:“你要怎么劝解人家?”

  “你受委屈也是因为我。当时先生喊叫我捎信与你,我就想跟跟你一起去来着。”李知远笑,“再一思量,我不在吧,舅舅们肯定不好为难你的,舅母们闹的要是太过了,舅舅们肯定要拦她们。你就是什么也不说,装个委屈也过去了。我要是去了,舅舅们肯定不好出头说话,舅母们看我在,说你不至于,只能使劲挑房子的毛病。其实那样还是落你面子。”李知远抓头,“其实我大舅和大舅母都是明白人,后头陈家穷下来,又偏要在差不多的老亲家里说亲,几位舅母都有点…怎么说呢。”

  “我晓得的。”英华把茶盏放下,“王家也有这样的亲戚,其实人都蛮好,不过呢,一辈子不出二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操心,女人们一多,闲着能干什么?比吃比穿比儿女,你多了我少了有事没事掐一掐当解闷儿。就说你那两位舅母吧,真不是坏人,闹一闹其实也是不想做邻居,我倒觉得她两个人心意相通。”

  李知远扬眉。

  “走几步路,能是多大的事儿,更别说隔壁多三间楼这种理由,”英华一点都没有受委屈的样子,“我看你那两位舅舅后来也是被她们闹明白了,瞪着她们,一句话都没吭。你十舅舅站出来说换房子,你舅母答应的那个快哟,另一位舅母就一句话也不说了。他们家有事也不直接说,非要闹一闹,我是外人看热闹倒觉得挺好玩的,他们就不累?”

  原来英华妹妹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情去的。李知远顿时觉得他揣磨了好几个时辰想要安慰英华妹妹的话说不出口了,他低下头,很是认真的喝茶。

  “咳,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天舅母们也是这么闹芳歌的,沈姐看出来她们是想让我走人情找你们买房子,提点我几句。”李知远想到他妹子被舅母围到当中那个惨相,苦笑道:“这都什么事儿,有事直接说不好?绕一圈,事是替她们办成了,倒还像是我们上赶替她们办的。我们受气,她们还一副我们欠了她们人情的样子。”

  “南边人就是这么不爽快。”英华看到李知远那个恼样,除了笑还是笑。

  “哎,我们都是南边人,你就极爽快,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英华把陈家亲戚当外人,她不恼,李知远却恼了,恨恨的说:“这几个舅母!”

  “我瞧你的舅舅们都嘴笨,但是心里还是很明白。”英华笑了,道:“不过闹了这一回,以后陈家再来走人情,从我这里走可不成,不然我在柳家说话办事人家都能把我不当数。以后你舅母们有事不直接,还这样闹,我只装憨不出力。”

  “在曲池府我就和舅舅们打过招呼,不给舅母们娘家走人情。”李知远笑,“舅舅们也怕这个呢。自己家的房子还没弄妥当,拉拨别人家干什么!舅舅们对我还不错,他们的住处我帮着张罗。舅母们娘家的亲戚,关我屁事,别说你不必理,我都不想理。”

  李知远虽是笑着说话,不过话里的怨气也很明显。英华想一想陈家小姐们是怎么对沈姐的,也就释然。沈姐典给李家生孩子,其实也是个命苦的,她在李家守着孩子,虽然吃好穿好,却只能在人后生活一辈子,不好出门,不好正大光明和亲戚来往。若是陈夫人自家能生,何须用她?虽然沈姐留在李家很尴尬,但是不能不说,她留在李家,李知远他们会避开很多的麻烦。为着孩子们将来不麻烦,她宁肯委屈自己一辈子不能在人前抬头,也当待她客气些。

  留沈姐在家,有妾之实无妾之名,除了生孩子,她什么事也做不了做不成,其实与陈夫人并无大碍。陈夫人都想得开,能客客气气待沈姐,陈家女眷就是私底下待沈姐客气点,也是替陈夫人做里子。李知远就不只会对陈夫人娘家效力,对这些舅母娘家的事也会尽心尽力。她们这样做,反弄得几个孩子心里都不喜欢她们,与陈夫人又有何益?

  英华替李知远又添了点茶汤,笑道:“你也想开些。你母亲待你是真好的,我觉得你的舅舅们也很不错。我娘对我二哥和我大姐,有时候真是有心无力,黄家的那些舅舅们,还是亲的呢,净扯他们后腿。拿我大姐的婚事来说…算了,我大姐和姐夫现在处的很好,姐夫人好又听她的话,旧事我就不提了。”

  梅家十五娘这事闹的,还是不要提了吧。李知远就问:“今天为何大家都这样高兴?”

  “啊呀呀,大喜事呀。”英华快快活活的说:“那两家一起拿出来占地补偿的办法啦。”

  李知远看英华这个样子,忙问:“他们是不是干蠢事了?”

  “是呀是呀。”英华乐不可支,“他们要查地契!你晓得是怎么查的吧。”

  这个李和远还真知道。就是买人家田地的时候,顺着契书往上查人家的交易记录。本来这个契书在官府上过档子,大家写好合同,买主拿着原地契去官府换新契书,做记录存档,再把银子给卖家,大家就两清了。但是土豪劣绅们要是肯老老实实公平买卖他就不是土豪劣绅了,他一定要去查这块地的历次交易记录,一直查到没有记录,再弄人来证明这是祖产飞地什么的,或者干脆让官府的人出面说这是官府失地。这种事泉州萧家就没少干。老百姓们肯打官司敢打官司的毕竟是少数,遇到这种事软和的吃点亏贱卖把萧家也就算了,硬气的被人家耍手段敲打敲打也只有认了,真要写状子打官司的毕竟也是少数,气的上吊跳河的都比告状的多。可是泉州离着京城远,萧家干这事的时候还抱着潘家大腿,他不找官的麻烦,官都绕着他走。小百姓的状纸递不到李知府面前,李知府也不能把萧家怎么样。新京城怎么也是万众瞩目,有个动静皇帝马上就能晓得,他们怎么敢这样干?

  李知远都不能相信他们居然敢在新京城来这一套!他愣了半天才说:“干这种缺德事,他们不怕富春百姓上京城告御状?”

  “他们后头有赵元佑撑腰,再说了干这种事,”英华笑了,道:“只要放个风声出来,自然有人会闻风而动凑上去效劳。本来还有人说柳家各种不好,等他们一动起来,我舅舅就被比成了圣人有没有?等他们弄的怨声载道,柳家就可以站出来干点实在事了。没有坏人比着,柳家再厚道也不显呀。”

  李知远默然,平头小百姓被这么折腾一下,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但是人性呢,就是这么现实。如果一开始就只有柳家负责新京城占地补偿的事,不管柳家怎么做,都会有人跳出来说不公道,柳家的对手也不会消停,吵吵多了,能念柳家好的人也不会多。

  但是一开始就弄三家相争。柳家抢先一步,占地补偿极为公道透明,那两家若是也照柳家的标准去行,他们就不要想赚钱。不赚钱白辛苦几年谁乐意?他们要赚钱能怎么办?他们的办法不如柳家的实惠,老百姓肯定不乐意会闹。反正都是会闹,为什么不下手狠一点?横竖皇帝还没表态,坑的只是富春县的百姓,百官和皇亲国戚们只要不吭声都有好处分,怕什么?最多皇帝追究的时候,把出头办事的天长杜家之流弄几个出来做替死鬼就是。

  李知远想想领头的天长杜十七都暗投柳家了,可不是被逼的无路可走嘛。杜十七若是不想将来被清算收拾,他只能向柳家靠拢。

  等别人闹够了,柳家再站出来收拾残局,前面新京城的地价又抬的足够高,柳家的赚头也不会少。柳家布这一局,算的真远真大,而且是阳谋,人家明明看出来了,还拿他没办法,再不情愿,也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舅舅的胸襟真是大。”李知远心悦诚服。

  英华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没事就琢磨我舅舅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那样做。越琢磨越有劲儿。我娘也说,明明好多事他做出来大家都觉得奇怪,可是过几年十几年回头一看,才发现,哎哟,我舅舅已经占了先机,别人只有跟在他后头吃灰的份。”

  而且柳家有好处也不独占,从来不把事做绝,对手能拉拢的就绝不把人推开。李知远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两句,深深叹服:柳家舅舅哟,你老人家的本事,做皇帝做宰相都够了,做商人真是屈才。

  两家联手施行的占地补偿办法也似上次那样贴在曲池府各处和富春县城门以及清凉山各处,办法和柳家一样,占地还房子还商铺还钱自选,地价也是五十两一亩,唯一的区别就是比柳家的告示多了一行小字:为防歹人冒认地主交易,交割地契必需查档。

  紧邻着这张告示,也一样贴着地主的名单。前面提过,划地盘时,柳三娘是把王家的地都绕开的。王家的地离着清凉山不算太远,王家全族都在榜上哟,王耀芬就排第一个,王翰林的儿子王耀祖的名字就排第二。

  英华亲自瞧过那个地主的榜,王耀祖的名字底下,有清凉山一带水田两百亩,富春县城附近的山地四百亩。她大哥瞒着爹娘倒腾的地可真不少,不晓得有多少是黄家的。这个亏可吃的不小!英华看着榜上密密麻麻的王字,笑着摇摇头。过一阵子,她爹那里就要热闹起来喽,王家亲戚们上门来找人情,她爹只须对着王家亲戚们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啊。

147查地契王翰林不懂

  第一百四十七章查地契?王翰林不懂!

  王家人还没有找上王翰林,倒是有张家人找上王姑太太说项。原来王姑太太那个嫁妆田是典把张家族亲的,后来和文才的爹换田的也是那位,王姑太太的嫁妆田就在清凉山下,妥妥的都不在柳家的地盘里!这位张地主也是能人,在清凉山那一带攒了有一千多亩地,他去交割地契领银子,人家查他的档子,跟他说:“为防盗买盗卖,这块地你是从xx那里买来的,你把xx找来做个明证。那块地你是先典后买的?原主在哪里?为什么地契上只有她丈夫的名字没有她本人的指印画押?你也得把人都找来。”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拿去的地契,除掉他家祖传的五十亩地能现换银子。别的地,都得先把原主找来对证。

  张地主是个精的,看势头不好,就把地契全搂回来,他思量了两个时辰,柳家一样是五十两,柳家上回交割地契的时候,可没弄什么查问原主这一套。王氏软如糯米粑粑,不如去哄一哄王氏,跟她说愿意把田地还一半把她,让她去寻娘家嫂子说项,他的地全卖把柳家!

  这位张地主先找到三省草堂来,说他找王氏姑太太,守门的问得他姓张,回说姑太太还在府城住着呢,就没再搭理他。张地主再去府城,半路上歇了一夜,到府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一路问寻到针线会去,王姑太太认得他是张家族亲,带着儿媳站起来跟他问了个好儿,也没多话,坐回去依旧做针线活。

  张地主先叙旧交情,王姑太太也搭两句,只是面上淡淡的。张地主把话题扯到田地上,王姑太太连搭话也没有了,淑琴低着头做针线,针头戳来戳去,几次都险些戳到手指头。

  张地主最后发狠说愿把姑太太的地还她一半儿,求她回娘家和嫂子说一说,他的地卖把柳家。姑太太低眉搭眼缝衣裳,轻描淡写说:“我嫁进你们张家时,就把田地交把文才父亲管,和离时他也没把地契还我,你有什么事找他说去。张家的地和我没关系。”

  张地主雌了一鼻子灰,待拿出族中尊亲的派头发作,想到他昨日在王家大门上受的冷遇,就换了一张笑脸央求。姑太太嫌他烦,索性把板凳挪了一下,拿后背对着他。老的不搭理他,还有小的呢。王姑太太这个儿媳妇娶的是陈家的张家人都晓得,陈家祖上是阔过,到陈大舅这一辈读书又没有一个出头的,做买卖他们家又拉不下来脸,人口又多,乡绅的架子还要摆起来,其实也是穷的。张地主看看淑琴头上的金首饰都是好货,咬咬牙,道:“也是,弟妹恼我原是应该的。你的嫁妆田,我全还你,可好?”

  淑琴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张地主知道有戏,也不再纠缠,咳了声说:“一顷田呢,弟妹真不要?我在城外乔亲家歇一晚,明日就回清凉山去了。弟妹要是改了主意,使个人给我送个信。不然我明日自家去五柳镇找柳家卖田去,他家五十两一亩收了也有小十万亩田地,收我这千把亩田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张地主走了,针线会里一块做活的妇人们都劝说王姑太太:“虽然你娘家极是照拂你们娘俩,可是别人有万钱,不如自家手里有百文。一顷田也很不少了,折现银子也有五千两!说句话的事,就有五千两到手,哪怕文才不做官呢,也够你们一家三口吃穿一世。为何不应了他。”

  淑琴在心里拼命点头。王姑太太把线打了个结,道:“你们好意劝说,我也不瞒你们了,这事我嫂子早给我透过信。建新京城的一共有三家牵头,实是因为哪家一家独力都吃不下来整个的,所以才三家分揽。”她歇了一口气,看一看围上来里三圈外三圈的妇人们,想清楚嫂子教她的话,慢慢说:“柳家买下小十万亩地,已是尽力了,再多买,他们也办不到。再者说,柳家先出的是五十两,那两家也出的是五十两的价钱,都是一样的价钱,卖把谁家不是卖?柳家又吃不下又要多占不许人家吃,走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

  王姑太太一向软懦是不假,但是闹和离的时候态度非常坚决,和离之后带着儿子过清贫日子,虽有娘家拉拨,她还是和大家一样做针线过日,为人其实是极硬气的,她讲出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话来,又极是有道理,人家反倒不好劝她的了。

  淑琴心里虽然不舍婆婆的嫁妆田,人家劝说她婆婆不理,她也不敢私底下劝说婆婆。到黄昏婆媳两个回家,淑琴的爹娘已经等在大杂院门口了。

  淑琴的爹在陈家行五,五舅爷进门和亲家母见过礼,就说:“我们已在新镇上定下房子了,再等一个月就能搬家。今日是来和亲家母说一声,亲家母带着我女孩儿住在府城,我女婿又不在家,我们住的远了多有不便,不如先搬到我们新宅住几日?”

  五舅太太就跟淑琴使眼色。淑琴为难摇头。

  姑太太笑道:“亲家公也晓得,我二哥二嫂待我如何?若是图住宽敞大屋,我早搬到我二哥家去住了。之所以还在这里吃苦,也是要让文才晓得,他自家立不起来,他的老母妻子靠着他只能这般过日。”说完了也不使唤儿媳妇,嘱淑琴陪她爹娘说话,她自家走出来到门外廊下共用的厨屋去烧水。

  五舅太太就把女儿拉到身边,问她:“你婆婆那个陪嫁田,听说人家只求她去娘家说句话儿,乐意一文不取还把她,这事是真的是假的?”

  “真的。”淑琴一边看门外动静,一边轻声说:“我婆婆没搭理那个三伯,说和离时公公没把地契还她,这事她不管,叫他找我公公去。”

  “哎哟,就是说句话的事情,人家就把嫁妆田还回来了。”五舅太太极是替女儿着想,“那个田现在能换五千两银,叫你爹帮着你们家在外府买几顷田,你们再去文才舅母那里讨个人情在新镇上买个三进的宅院,便是文才考不起,你们多养几个孩儿,一辈子吃穿住用也够了。”

  五舅爷看着他夫人,看了又看,没说话。淑琴甚是犹豫。五舅太太推她:“你在家过的什么日子?换季时姐姐妹妹们要做多件把衣裳都是个难事。又不要文才舅母自己出钱,就是说句话走个人情,换你们一家吃穿不愁,便是文才考中做官,也要上下打点,你们自家有钱,也省得他舅舅舅母时不时的拉拨你们是不是?”

  “那…我和我婆婆说说?”淑琴咬嘴唇,别人有不如自己有,她不想自己的儿女过相互计较谁多做了件把衣裳的日子。

  姑太太烧开了一吊罐滚水,冲了两杯蜂蜜水送进房让亲家吃,又留亲家吃饭。五舅爷忙说要去府学接孩子们放学,就是顺路过来瞧瞧亲家母,立辞去,拦着不要亲家母送,淑琴送她爹娘出门,五舅爷慢走一步,扯着他女孩儿说:“你也别太劝过了,若是你婆婆不肯,就罢了。文才舅舅和舅母肯拉拨他,你苦几年总有出头之日。你娘家自从分了家,田地多了一倍,日子已经好过许多,便是你苦些,爹娘也贴得起你了。”

  淑琴送别爹娘,回家帮着婆婆做晚饭,吃完洗揩干净,天已黑透。文才不在家,淑琴和王姑太太婆媳两个就在一屋里歇,点上灯婆媳头对头做针线。姑太太几次手酸抬头歇息,都看到淑琴在出神,问她:“可是你娘家要盖新房有难处?文才走时留了些银子把我防身,上回你二舅母来看我,又塞把我二十两银子,我这里先凑二十五两把你,若是不够,我…”说着就站起来要去开箱子。

  “娘,我娘家不缺钱的。”淑琴忙拦住婆婆,“我爹娘来,是因为…是因为…听说了娘那个嫁妆田的事。”淑琴低下头,想到她爹娘操劳,又把头抬起来,说:“其实,和二舅母说说,也不值什么的。”

  “说不得。”姑太太笑了,“张老三那人那样精,他还的地,我可不敢要。便是此时收下,事情办成了他还要想法子找回去。你放心罢,你二舅母劝说我许久,我没有以前那样傻了。我的嫁妆田,便宜谁也不会便宜姓张的。咱们只消安静的等着,官府会把田还回来的。”

  淑琴不大信,呐呐:“怎么会,官府几时会这样好心?”

  “你二舅母说的那些道理,我也说不大明白。”王姑太太想了一想,道:“不过你二舅母上回提过,要是有人许好处叫我说项,就叫我带着你回去住几日。横竖守着你二舅母近近的,你只问她吧。”

  第二日一早,王姑太太果然收拾了两个衣箱,把家里托给邻居照管,先到针线会去说了一声,又到柳家商行跟管事说了,管事套了个马车载着王姑太太绕回大杂院,把淑琴和衣箱带上,径直到三省草堂去了。

  话说张三早上起来又去针线会转了一圈,听说王姑太太去五柳镇了,只说他的事办成了,快活非常,把他的田契理一理,高高兴兴也跟着去五柳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