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伤的人,总是特别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尤其,还是同样的伤害。故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说。受过伤的人,心上同样都有一个位置留着过去的伤疤,伤口不结痂不可怕,可怕的是,又有人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锋利的刀将伤口划开…

而这样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只有受过伤的人,才能懂。

旋转木马起伏奔腾转回来的时候,江年锦真的还站在原地,甚至连步子都没有挪动过,他指尖夹着一支烟,细烟袅袅上升,不知道他抽过没有,他就只是夹着,手垂落在身侧,看到听溪转回来的时候,他掐灭了烟蒂,上前几步将手递给她。

听溪没有伸手去握住,他又往前递了递。

“还不下来?”他问。

听溪孩子般的兴奋劲儿忽然就涌了上来,她攥着江年锦的手,从那高高的圆台上跳下来,扑进他的怀里…

江年锦猝不及防,只能紧紧的抱住她后退了两步,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就在他的耳旁,却虚幻的像是在童话。

他慢慢想松开她的时候,她却反手将他缠的更紧。

“我想去做摩天轮,你陪我好不好?”

她软糯糯的在他怀里撒娇,他又怎么还会说不好。江年锦的脸上一丝难色都没有闪现,就爽快的点了头。

摩天轮,而且,还是黑夜里的摩天轮…从上望下来的景致,他没有再往下想了…苏听溪的手已经将他紧紧的挽住了,她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轻松的姿态,他怎么好扫了她的兴致。

听溪一坐进摩天

轮的格子里就趴在窗边观望着,那旋转的巨轮就好像是命运的齿轮,将人送上广阔的高空又落回矮矮的地面。

这自上而下的夜景真是美的无边,地面上的灯盏这样远望着的时候,就像星星眨着眼,一闪一闪的闪进人的心窝里。

听溪想拉了江年锦过来一起看,谁知道他坐在那里好似磐石一样一动不动的。

“我没兴趣,你自己看。”他淡淡的,又悄无声息的挣开了听溪的手。

“真的很美。”听溪不遗余力的盛情邀请着他。

江年锦紧皱的眉头微微的扬了扬,似乎也有些动摇了。听溪趁热打铁拉了他一把,他就靠过来了,只是他靠过来的同时,又自她后背抱住了他。

他的心同样跳的很快,只是与练功房稍稍不同的是,他的身子有些凉,握着她手腕的那双手,也是冰冷的。

他一直沉默着,看着再华丽的景致在他们的眼前掠过,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抱着她的手臂,一直在用力,直到最后,好像再也用不出力。

“人站在高位的时候,视线是广阔的,看到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听溪微微侧了一下脑袋,用余光看着他问他“江年锦,你说,我和你,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不是也是不一样的?”

“你胡思乱想什么?”江年锦的声音有些沉,沉的有气无力,听溪这才渐渐感觉到他压在她身上的力道在一点一点的变大。

听溪在他的臂弯里彻底的转了身,看到她忽然转过来,江年锦想要低头却被听溪的双手一下子捧住了面颊。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江年锦,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猛然醒悟道。

明明,刚刚还是好好的。

“我没事。”

他伸手握着她的肩膀,把她转回去看着窗外,顺势,他也看了一眼,这景,的确是美的。可是每每从这一的角度望下去,他能真正看到的,只有噩梦。眼前晕晕乎乎的,胃里翻江倒海的…可是,他得忍着。

他终会克服的,心里的障碍和生理的障碍。

江年锦将听溪抱的更紧。

一下摩天轮,江年锦就吐了。

因为没吃什么东西,他只是手扶着摩天轮下那个老树树干象征性的呕了几下。

可是平日走路腰板好似丈量过的江年锦哪儿会弯腰做出这样软趴趴的动作,听溪急了,在这凉风习习的晚上,她愣是急出了满额头细细的汗。

“你还说你不是不舒服。”她胡乱的拍弄着江年锦的背,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她乱了方寸,他终于说了实话“我只是有些恐高。”

“恐高…恐高你还上去干什么?”听溪不自觉的提高了声调。

但是缓过神来,她的心里的担忧渐渐化成了暖意再蔓延。

他早就知道自己恐高,也早就预料到听溪来了游乐园定会提出要上摩天轮的,他也一定早就盘算好会陪她上去的…所以他才让阿府清场。

无所不能的江年锦,这样狼狈的时候又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呢。

可是,他为什么忽然选择,让她看到。

听溪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江年锦心里已经有一扇门愿意为她打开了。而她,可以透过这扇门,渐渐去看到他盔甲之后的柔软。

人,往往只会对他最亲近的人敞开心扉,展现脆弱的…

江年锦的表达方式总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或许这不算是一种浪漫也算不上敞开心扉,可是有些事情叫他做来,总让人无端的心软心暖。

他接过她手里的矿泉水,漱了漱口之后没事儿人一样的抬起头来瞪着她“谁拉我上去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听溪也瞪着他,可是握着纸巾的手却不自觉的伸过去替他擦了擦嘴。

江年锦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放在他唇边的手。

“那你是在嫌我不够听话?”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手指上凝着淡淡的香,那香钻进他的鼻尖里,一点一点驯服他体内折磨着他的凶猛野兽,“你还想我怎么听话?”

江年锦的嘴角噙了一抹坏笑,这一来一回之间,他转变的太快,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没事了么?”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

江年锦摇头,脱跳的眸光又凝了一下。

他从前不像这样的,可是自从那个女人走之后,他越来越多毛病。

恐高,那也是有缘由的,可是这缘由,太残忍。

“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忽然被那凉凉的、软软的小手握住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用力的握过他的手。

江年锦侧眸,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还有浓浓的担忧。

好像,他无意被她窥见的软弱激起了她满满的母性。

<

p>他却故弄玄虚扶了一下太阳穴。

苏听溪见状,她的手臂立马搀过来了。

她果然聪明,惯会察言观色。

江年锦不动声色的扬起嘴角。

“我没有力气。”他说着,懒洋洋的。

“我搀着你。”听溪压根就没有怀疑,他这么一说。她就乖乖的架起了他的胳膊,那藕一般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末了,还不忘问一句“能走吗?”

江年锦紧紧的环住她的肩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下巴,心里却乐开了花。认识苏听溪这么久,他觉得自己今天才刚刚找到和她的相处之道。

这招,还不赖。

五一假期结束了,希望今天的万更能抚慰你们的小心脏~~爱你们

潮落潮生13

要上车的时候,苏听溪愣是把他塞在了副驾驶座。她坚持要她开车。江年锦这戏做了一半也不好立马收尾,他可料不准戳穿了的后果,所以只得继续装蒜同意。

她上车之前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是打给谁,说话的时候视线还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怕是这短短的一会儿里,他又出了什么岔子。

江年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担心他。

这样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情绪,不会是装的绪。

真情和假意,在她的身上总是特别的明显。这些年,他最怕看不透的东西,到了她这儿,反倒用不着费多少心思。

所以,他喜欢和她待在一块儿,和她在一起的他,可以暴露缺点,可以不用冷面示人,可以沉默,也可以大笑…这是一个骨子里最真的他,他愿意让苏听溪看到这样的他。

“我送你回去。”她坐进车里的时候对着他说,语气不是商量,是毋庸置疑的。

江年锦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调转了车头患。

意识到苏听溪的车技相比上一次进步了很多,这才让他微微放了心。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路痴,去他别墅的路倒是认得清清楚楚的。他很满意。

下了车她又跑过来揽着他,江年锦借机将她抱紧,边往屋里走边说“我不舒服,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这句话承载着他一肚子的坏水儿朝她泼过去,可是她那干净纯明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压根就没有听出他的暗示。

她抬手往里指了指“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我特地让阿府去把李医生给接了过来。”

江年锦顺着她的指尖,就看到了坐在沙发里的李医生和阿府。

屋内的两个人看到江年锦这样软趴趴的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听溪那瘦弱的身子上,还以为江年锦真是出了什么大事。

除了江年锦自己,所有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阿府立马站起来,健步如飞的走过来,从听溪手里接过了江年锦。

“您很难受?”阿府目光沉沉的。

要说江年锦恐高这个毛病,他一早就知道的。当初搬进Beauty大楼,江年锦还特地将他自己的办公室设在了一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恐高,只是因为心里的那个坎过不去…他都懂的。

只是,这毛病从来没有发作的这样的严重过,苏小姐被关在天台那次,都没有。

看着苏听溪和阿府虔诚担忧的目光,江年锦进退两难,他清了清嗓子,说“还行。”

“江先生,要不要先吃颗清心丸。我先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如果允许,明天就去做脱敏治疗…”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话没说完,江年锦立马就摇了摇手。

这事儿,被他搞大了,不,是被她搞大的。

江年锦下意识的扶了一下额头。

“医生,您看,他还头晕。”苏听溪眼明手快的指着江年锦。

江年锦两条眉毛都拧到了一起,这苏听溪,未免也太机灵了些吧。

就这样,江年锦被李医生拖着一通检查。他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苦楚,只是再苦,也得自个儿下咽。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李医生摸着下巴有些犹疑的说“一切指标还挺正常的,难道…”

“算了,你们都走吧。”江年锦打断了他,“我累了,明天再说。”

“是,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或者不放心,就去医院做一下系统的检查。那您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李医生提了他的药箱,看了一眼阿府。

“那你早点休息,我也走了。顺路坐阿府的车走…”

“你不许走。”江年锦攥住了听溪的手,对阿府使了个眼色。

阿府得令,匆匆带着李医生离开。

“唉…”听溪看着阿府的背影,想唤住他又一下唤不住,她有些急了“我为什么不能走?等下打不到车…”

江年锦按着太阳穴“管家不在,万一我又晕怎么办?”

她就这样被他用一句话戳中了软肋。好像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过生日而起,她总也觉得内疚,最后默默的点了头。

“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她想起今天为了陪她,他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还有他刚刚难受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样子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他攥住了她的手,忽然问她“你今天吃过面了吗?”

听溪下意识的摇头。

“生日要吃面的。长寿面。”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感触,他想起在北城的时候,生日不一定会有蛋糕,但是一定会有母亲煮的面…这些年,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从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现在也不敢去想…

“你去哪儿?”听溪看着他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赶紧跳起来

tang跟着他。

这人,刚刚还恹恹的随时会晕倒的模样,怎么只这么一会儿,就健步如飞的。

他忽然回过头来按停了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厨房给你下面。”

下面…她抬腕看了一眼表,都这个点了。

他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说“没过十二点,还来得及。”

江年锦卷着衣袖就走,厨房那盏晕黄的灯亮起来,温情的她全身的冰点都在融化。她往前走了几步,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听溪没想到,江年锦进了厨房还真有模有样的。他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到哪儿都一样,听溪就听见砧板上“噌噌噌噌”的,没一会儿,肉丝儿笋丝儿全都细细妥妥的摆放在那儿盆沿儿上了。

他无意一回眸,看到听溪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这姿势这动作,眼巴巴的好像还有什么不放心似的。

他笑了“你是怕我在面里给你下药吗?”

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她怎么还抵挡的了他这样一笑。她逃了目光诚心诚意的摇头“我不过是看你需不需要人打下手。”

他转过身来,气势汹汹的亮了一下手里的刀“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那刀光惊起她一身的鸡皮,她立马装作害怕的模样后退着走开。

“我去客厅等就是了。”

看着她长发摇曳着配合他躲开,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太久没有下厨了,被她这样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关节上像是被钉了钉子一样打不开,愣是被她瞧出一身细汗来,他太久没有这样紧张了。

明明只是下一碗面,可是对他而言,却又不仅仅是一碗面。

为一个女人亲自下厨…他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一刻,他却连她沾上一丝油烟,都不舍得。

锅子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开了,他转过身去,看到漆黑的窗户上倒映着那张脸上,有笑意。

苏听溪,的确让他变得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而这样的改变,像水滴石穿,像积土成山,太细微也太强大,他无力抗衡。

江年锦将两碗面端上餐桌,又卸了围裙,坐到她旁边。

“尝尝吧。”他说,说罢握着筷子挑起面尖儿,提醒她“当心烫。”

她这回没有像在医院喝粥那样急着下嘴儿,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拨着面条待它变凉。

面条的下面,还藏着一个荷包蛋!

听溪发现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江年锦的碗,空空荡荡的,就飘着几根肉丝儿,其余的,几乎全在她的碗里。

“怎么就我有蛋?”

“冰箱里就剩一个蛋了。”他嘴里塞着面条,答得含含糊糊的,根本无暇看她一眼,该是饿惨了。

听溪默默的吃着,看着江年锦,她忽然就觉得不饿了。

这样充盈的满足感填满了她的心,她怎么还会觉得饿,面条送进嘴里,都是甜的。

江年锦的碗底快要朝天的时候听溪还在看着他,碗里的面几乎没有少过。

他终于被她看的起了疑,于是抬起了头问她“不好吃?”

她摇头“我只是吃不下这么多。”

他的碗递过来,将她碗里的面往自己的碗里拨了一半,又问她“现在呢?”

她不答话,只是顺势将那枚荷包蛋放进了他的碗里。

江年锦怔了一下。虽然,这只是一枚荷包蛋…放进他胃里都觉不出分量的荷包蛋而已…可是他的心里,却起了轩然大波。

她低头吃面,大口大口的,比起刚才更显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