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站在府门外,四处看了看。府门两边各立着一只歪着头龇牙的石狮子,门上挂着御赐的鎏金匾额。朱红铜环的大门之内,是砖雕的五福捧寿一字形影壁,地上铺的是石板砖。

忽然影壁那边起了骚动,众人没想到,林勋居然亲自出来了。

他穿着双层宝蓝色的圆福纹鹤氅,径自走到绮罗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我,我有急事想找你帮忙。”绮罗急切地说道。

林勋说:“外面冷,进去再说。”她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林勋靠到绮罗身边,在袖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暖着。她的两只小手果然冻跟冰块一样。林勋皱了皱眉头,不悦地扫了门边的护卫一眼。护卫立刻吓得瑟瑟发抖。

寇妈妈正领着婢女往福荣苑走,听到门口的动静忍不住伫足看了一会儿。身后的婢女说:“寇妈妈,那个小姐是不是就是侯爷跟郡主提起要娶的朱家小姐?真是好不矜持,大白天就跑来找侯爷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婢女对绮罗多少都有点羡慕嫉妒的心思,自然不会说好话。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小丫头罢了,凭什么嫁给她们天神一样的侯爷?

寇妈妈面色不霁,倒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往福荣苑过去。

福荣苑的明堂外,几株红梅开得分外俏,像团团云霞。施品如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嘉康问她:“阿如,你快说,那姑娘究竟如何?”

“长得好,性子沉静,我挺喜欢的。”施品如淡淡地说。

“你觉得好,那便是好了。我原是想把那姑娘招到府里看看,勋儿偏不让,说他自个儿喜欢就好。我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我就盼有个人能收住他的心,别的倒也不打紧。”嘉康提起林勋的婚事,难得地健谈,“勋儿跟我说了两次要去提亲的事,不如你替我走一趟?”

施品如说:“你想让我帮着勋儿去朱家提亲?”

“是啊,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靖国公府那边的大长公主按理也要知会一声,放眼京城里的各家夫人,除了你还有谁在大长公主面前不怯场的?”嘉康笑了笑,“何况那姑娘不是也拜了你为师嘛。有你出面,别人也不敢再闲言碎语了。”

嘉康的确听说了朱家六小姐原来已经定过亲的事情,她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这一切跟林勋愿意娶妻比起来,就不算什么。过了年,眼看就二十二的人了,连个通房都没有。难得皇上赐的那个叫雨桐的丫环还能入他的眼,却也只让在书楼里头打点,也不让近身。

施品如低头喝了口茶,半截皓腕露出袖子:“也好,我就帮你走一趟吧。”

嘉康高兴地说:“你肯帮忙那就太好了。”

寇妈妈领着婢女走进来,附在嘉康耳边说了几句。嘉康神色不豫:“侯爷带她去哪里了?”

“好像是书楼。”寇妈妈回道。

嘉康站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忙死了,晚了抱歉。先更这么多,明天补,么么哒

第57章 默许

勇冠侯府的书楼就连前世的绮罗都早有耳闻,但真的踏进这里,书楼里的壮观景象还是让绮罗愣了一瞬。

本朝无论是庙堂还是民间,最爱讲的就是家学深厚。如果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再出一两个大儒,哪怕没有做到高官,世人都会对这一家人高看几分。林阳是武将出身,读过的书却不少。而嘉康郡主出身于重文的皇室——本朝的皇室与历代都不太一样。

太-祖皇帝的出身并不高,只是一介武将,后被拥护他的将领推上了皇位。平定四海之后,他有感于自己得到皇位的方式和前朝覆灭的根源,下了严旨抑制武官。

同时,他很注重对皇室子弟的文化教养,敬重士大夫,所以才留下了三道遗训。历经几代熏陶,到了今上,更是成为了一位书画大家和收藏名家。朝堂上下以文为尊,随便一位宰执拉出来,都是经史通晓,书画兼备的大儒。从前的文昌颂,现在的苏行知,哪怕是王赞,都曾担任过馆职和知制诰,上书写得字字珠玑,篇篇都是可堪流传的美文佳作。

但过度地崇文,就导致了军事方面的羸弱。没有强悍的武力卫国,好武的大辽不断往南压迫,连曾是属国的西夏也敢举兵来犯。从而就是无休止地割地赔款议和,对国家财政无疑是沉重的负担。等皇帝意识到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想要大刀阔斧改革的时侯,满朝文弱的士大夫们,便百般阻扰。

守旧派和革新派,主战派和主和派常常为了一个决策而争论不休,互相上书抨击。甚至每遇军国大事,宰相和枢密使经常出现政见不合的情况,延误军机。

大概有感于此,一度希望通过武力来保家卫国的林阳,才会让林勋走向文官的道路。只有文官才能真正掌握到权力,从而影响到国家的未来。

绮罗迫不及待地跟林勋说了叶季辰的事情,林勋听了之后,只说:“他既然在叶家一案上选择了自保,就不会想不开。绝笔信和出走应该都只是情绪的发泄。你先坐下,我派透墨去找。”

绮罗想了想也对,她早就知道后事,现在是关心则乱。毕竟这一世,她不想再让叶季辰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她想让他好好活着。她也会拼命保护他。

绮罗沉稳了下心绪,坐在乌木交椅上。林勋去书桌那里提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拿着。身上的伤没事了?”

绮罗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茶杯捧着,温暖熨贴着掌心。

她问:“你手上的伤呢?还疼吗?”跟他手上受的伤比,她的那些擦伤割伤,都算是小伤了。

“都好了。”林勋说完,走到门口招来透墨。

绮罗低头喝了一口茶,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出来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么冷,刚才在侯府门外站着的时候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心中的大石落地,就觉得十二月的天还真是叫人有些受不住。

这书楼底下虽然烧着炭,但这样的温度对于畏寒的女子来说还是有些低了。林勋是男子,又常年在恶劣的气候中行军打战,自然不觉得什么,可绮罗娇娇弱弱的,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站在门口的林勋。他整个人挺拔得像是院子里的古松,手臂和上身都很壮实,几乎占满了一扇格子门。他这样的身材,衣服自然也比普通人大许多。普通人穿着稍显宽松的鹤氅,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贴合延展。

透墨领命离去,林勋转身时,手里又多拿了一只杯子。

他再去倒茶的时候,咳嗽了两声,绮罗问:“你…受凉了?”记忆中他很少生病。

“不要紧。”林勋走过来,把新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换一杯吧。那是我用的,方才忘了,别把病气传给你。”

这人!绮罗几乎是一瞬间就脸红了,低着头把握着茶杯的手伸出去,等他接。他的手握上来,绮罗只觉得被用力拉了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他坐下来,把她抱坐在腿上,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掌,按在怀里:“这样会不会暖和点?”他瞧她都冻得发抖了。

他的身体很烫,就像一个天然的大火炉。绮罗感觉比在屋里放了几个炭盆还管用,但还是挣了挣。那人在她头顶,暗哑着声音说:“别乱动。”

她一下就不敢动了。

林勋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只,感觉心里好像被这人给挤得满满的。她好像偏爱穿白斗篷,斗篷用绒毛滚边,她裹在里面,皮肤比雪还白,漂亮得惊人。他不敢吻她,只极克制地碰了碰她的额头:“过了年你就十四岁了。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绮罗愣住,微微抬头看他。他的喉结很突出,下巴上有一点胡茬,却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身上的香樟味道,特别清冽,闻了能让人的头脑保持清醒。前世她喜欢他,敬畏他,却无法靠近他的身边,只能卑微地爱着他。现在这个人居然把她抱在怀里,说她可以出嫁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不太真实,抬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林勋一直记得小时候她在花园里用蛇吓朱惠兰和朱成碧的场景,调皮可爱。可一到他面前,要么就是爱理不理,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好一点了,却是主动在做小伏低,小心翼翼的。他还记得月三娘写给他的信里,说她的性子也是活泼的…难道说,她怕他?

他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你还是不愿嫁我?”

绮罗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深如汪洋,整个人好像都要陷进去了。明明打定主意,今生要离他远远的,不要再错付真心。可现在这样,她竟然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门外的护卫叫了两声,屋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嘉康便和寇妈妈等人进来了。

绮罗吓了一跳,连忙挣脱开林勋站起来,向嘉康行礼。嘉康蹙着眉,看向林勋,这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姑娘家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林勋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挡在绮罗的面前:“母亲有事?”

嘉康走到他们对面的交椅上坐下来,审视着绮罗。这姑娘,小小年纪,长得也太过好看了些。她一直觉得女子端庄贤淑最重要,长相只需过得去就行了。这姑娘生得这么美,万一把儿子迷得团团转,无心正事了怎么办?虽然嘉康很着急林勋的婚事,但既然见到了正主,还是要仔细盘问盘问的。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朱家小姐来了,就忍不住过来看看。都坐吧。”嘉康的脸生得很严肃,不苟言笑那种,天生有一种压迫感。

绮罗依言坐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朱小姐芳龄几何?”嘉康端着架子问。

绮罗恭敬地回答:“今年十三岁。”

“那还是太小了些,怎么样也得等后年才能进门。我们侯爷可是不小了。”嘉康沉着声音说,“是不是你霸着侯爷,不让他有别的女人?你应该知道,公侯之家,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寻常的事。”

“母亲。”林勋不悦地叫道。

嘉康瞪他一眼:“我只是问问,又没有把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你若是想我痛快答应这门亲事,就少说话!否则你干脆把我送到别院里头去,全当没有我这个母亲。我看不见听不着,也就不会插手了。”

林勋皱眉。本朝百官都讲以孝为先,且不说嘉康是郡主之尊,林勋根本没资格这么做。就算她只是寻常妇人,林勋这么做了,言官会把他弹劾到死,他也就别想再在官场上往前了。

绮罗不慌不忙地说:“郡主误会了,我并没有让侯爷这么做。只不过,我家中父亲也是出身公侯之家,但他只娶了我母亲一个,他们过得很幸福。身为女子,谁都希望丈夫的身心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我想这样的心情,郡主能够体会。”

嘉康看着绮罗,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很成熟的女子对话,而并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故意板着脸问:“那你还是不同意侯爷以后纳妾?”

“我当然不会阻止侯爷纳妾。但侯爷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硬把别的女子塞给他。”绮罗这句话说出来,发现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她这才察觉,刚刚一席话是把自己摆到了林勋正妻的位置上说的,这算不算是变相承认了她愿嫁给他为妻?

绮罗伸手捂住额头,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来过。真是太丢人了!嘉康拂了拂衣裳站起来,颇有些得意地望了林勋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了。走到门外,她对身后的寇妈妈说:“准备一下,过两日去拜访靖国公府的大长公主。”

寇妈妈知道,郡主这是要去提这门亲事了。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着急了。

绮罗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在这里待下去,急急说了句:“舅舅的事就拜托你了。”说完,就要往外走。

林勋上前扯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勾起嘴角:“跑什么?我送你出去。你不认得路。”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晚一点,争取十点前。

第58章 希望

绮罗坐在轿子里,伸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身上好像都是香樟的味道,久久不散。刚才走出府门的时候,四下的眼光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她还是喜欢这个人的。这种喜欢就像幼时种下一棵树苗,很多年后结成了一大片林子,郁郁葱葱,野火都烧不尽似的。

等回到家,她知道陈家珍晕倒了,连忙到郭雅心的屋子里去探望。

陈家珍躺在床上,江文巧坐在床边照顾她,一位陌生的大夫在诊脉。

郭雅心把绮罗拉到边上:“皎皎,你去哪里了?”

“出去买了点东西。”绮罗搪塞过去,“娘,家珍姐姐怎么了?”

“我请你舅父帮忙找人。刚刚有个禁军过来说,城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份还没确认,只大概描述了一下,文巧就说跟季辰昨夜穿的衣服很像。家珍听完就晕过去了。但愿季辰不要出事。”郭雅心惋惜地摇摇头。

绮罗知道那具尸体不会是叶季辰,往床边看了一眼道:“娘,怎么不叫我们府上常用的大夫?那边的大夫,看着面生得很。”

“文巧说这个大夫是他们从会稽带来的,家珍一直都是他看顾的。”

看起来,什么都是江文巧说的,连陈家珍生病都不肯假手于人。绮罗想起分别的时候,林勋对她说:“我觉得那封绝笔信有些蹊跷,你最好亲自过目。”

“舅舅写的那封绝笔信在哪?给我看看。”

“你怎么知道绝笔信的事?”郭雅心奇道,还是转过身去拿放在旁边矮桌上的信。

绮罗接过来道:“刚刚我有过来,在门外恰好听到了。”她拿出信封里的信看了看,的确是一些与亲友告别的话。但信封上是空白的,怎么就能认定这是封绝笔信?绮罗走到床边,江文巧侧身站起来:“小姐。”

“家珍姐姐怎么样了?”绮罗问道。

旁边的大夫说:“没什么大碍,都是老毛病了,待老夫开一帖药服下就是了。”

绮罗回头吩咐宁溪:“你伺候大夫写药方,顺便去药铺拿药。”

宁溪是大丫环,这种事本来不用她做。但她看到绮罗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意思,躬身请大夫出去。江文巧不放心地偷看了两眼,也没说什么。

晚些时候,郭孝严又派了一名禁军过来,说城外那具尸体的身份确认了,不是叶季辰。郭雅心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菩萨保佑。”

这可不是什么菩萨保佑,叶季辰本来就没有轻生的念头,一切都是被人误导的。绮罗往殷勤伺候陈家珍汤药的江文巧看过去,不知情的,都会夸江氏细心体贴,处处为陈家珍这个表姐打算。

绮罗抿了抿嘴角。说她是偏见也好,她就是觉得江文巧有问题。

这世,她一定要弄明白江氏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陈家珍好一些了,就想回家去等消息,不想再给郭雅心添麻烦。郭雅心想着她在家中可能呆的更舒服些,也没有挽留,直接派人送她们回去。

绮罗回到自己房中,坐在圆桌旁,支着下巴发呆。不一会儿宁溪回来,绮罗连忙问道:“怎么样?”

“奴婢抓药的时候特意问了药店的老板,他说都是大补的东西,没有问题。”

没问题?她不信。那个大夫是从会稽来的,看起来很听江文巧的话,从他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绮罗暗自寻思,得找个机会,派个信得过的大夫,再给陈家珍看看,看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不能江文巧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天色像在水里晕开的墨汁。于坤回到侯府,听门口的护卫议论朱绮罗,暗暗吃了一惊。

林勋不在书楼,听书楼打扫的婢女说,他身体不适,回房中休息了。

于坤想着要不要把消息晚点再告诉他,又怕耽误事情,还是去敲了敲林勋的房门:“侯爷,小的回来了。有件事想跟您说。”

“进来。”房中传出咳嗽声。于坤推门进去,走到西侧的屏风后面,林勋正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

“小的去礼部尚书家里送节礼的时候,听到一则讣闻。”

林勋扬眸看着他,静等下文。

于坤沉重地说:“文相因病过世了。礼部收到公文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知道。”

林勋微震,掀起被子下床。他一边穿衣,一边忆起那个在垂拱殿跟朝官争得面黄耳赤的老人,在被贬出京城的时候,站在大庆殿前的云阶上豪迈壮阔地喊:“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主导的变法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朝野内外。他让很多人认识到了太平盛世,百姓富足仅仅只是表象,只有国家真正地强大,才能震慑四方,别国再不敢率兵来犯。

林勋是世家出身,他的利益与所有世家大族的利益都绑在一起,文昌颂的变法动摇了他们的根基,因此他和文昌颂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但这不影响他敬佩文昌颂。这个人放弃高官厚禄,与多年的老友,学生翻脸,不惜堵上自己的一切,也要走变法这条路。

“我出府一趟。”林勋换好衣服往外走。于坤说:“侯爷,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去做就行了,您这风寒还没好呢!”

林勋摆了摆手,迈开步子,很快就消失在游廊的拐角那里了。

文府坐落在朱雀巷里,自文昌颂被贬出京城后,这里一直门可罗雀。但文家几代累积的殷实家底,还是足够文家人挥霍,据说文昌颂的几个儿子依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此刻,下人们正在布置府门,换上白色绉纱的灯笼,在匾额上挂白色的绸带。

林勋跳下马,拾阶而上。文府的下人看到对方气宇轩昂,猜测来头不小,迎上来问:“您是…?”

“林勋。”

下人的腿抖了抖:“您是…勇冠侯?”本国战神的威名,何人不知。三年前林勋忍受丧父之痛,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大败西夏,扭转了整个西北的危局,救万民于水火。听闻河套那一带的百姓,还给他铸碑立庙,奉为神明。

林勋点了下头,下人肃然起敬,连忙把他往正堂引:“侯爷这边请,夫人在里面。”

灵堂正在布置,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奔忙。皇上下旨,封文昌颂为襄公,葬回离京城不远的文氏祖坟,遗体正在运回来的路上。文夫人于娴颓丧地坐在乌木圈椅上,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是青影。她穿着青灰色的素底背子,底下是白纱裙,头上梳着单髻,插着简单的银饰。她并不是文昌颂的原配,而是续弦,比文昌颂小了两轮,还是很好的年纪。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依偎在她怀里,生得唇红齿白,很是可爱。听说这是文昌颂的老来子,很得文昌颂的宠爱,因不舍幼子舟车劳顿,特意留他们母子在京城。

下人过去说了一声,于娴立刻站起来,向林勋行礼:“侯爷。”

那男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的后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惶地望着林勋。

林勋想起自己府中的那个孩子,心生怜惜,拱手道:“夫人节哀。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于娴欠了欠身:“侯爷有心了。”

林勋顿了一下,又问道:“不知道叶季辰叶大人来过没有?他是文相出任知州时的下属,闻听噩耗,应该会赶来的。”

于娴愣了愣,捂着嘴说:“凌晨时,有个人在门外又哭又跪的。下人问他是谁,他说话不清,就把他赶到侧门去了。莫非,那就是叶大人?”

林勋道:“请问贵府的侧门在何处?”

于娴领着林勋到了小巷里的侧门,叶季辰果然躺在墙边,不知道是醉着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林勋走过去,蹲下身子摇了摇他,他没有反应。林勋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背上,背了起来。于娴连忙侧身让开:“实在是抱歉,不知道这位是叶大人…若早知道,不会让他宿在此处。”

“是他给贵府添麻烦了。”

“侯爷哪里的话。”于娴连连摆手,看着林勋把叶季辰背远,觉得勇冠侯也并不是像传闻中的那样铁血无情。

林勋把叶季辰背回了府,护卫们大惊,连忙把叶季辰接了过去,送到客房里安置。下人给他换了身衣服,又灌了姜汤和醒酒汤。叶季辰被呛到,迷迷糊糊地按着头坐起来:“我这是在哪里…”

林勋只是坐在一旁喝茶,没说话。

“林兄?”叶季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会看到林勋呢?叶家出事之后,所有人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林勋轻描淡写地说:“你凌晨时去文府大闹,文府的下人把你赶到侧门去,你在那里睡着了。”

叶季辰怔住:“我记得天还没亮的时候,实在睡不着就出去喝酒,好像听到有人说文相去世了,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林兄,文相真的…?”

林勋虽然没说话,但看到他的神色,叶季辰就有了答案。他垂下头,还记得文相对他谆谆教诲,离开会稽的时候,说好京城再见的。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了。他现在是废人一个,文相未竟之事,也无法帮他完成了。

林勋道:“有人说你留下绝笔书失踪。你的未婚妻担心你想不开,四处求人找你。”

叶季辰疑惑地问:“什么绝笔书?”

看来的确是没有这种东西。林勋转着手中的茶杯,那个说发现绝笔信的人,果然有问题。

“家珍一定很担心…不行,我得回去了。”叶季辰跳下床,匆忙地穿鞋。林勋看着他道:“既然决定活下去,就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为家里挡风遮雨,别让你的女人跟着担惊受怕。”

叶季辰的动作一顿,自嘲道:“我根本不算男人,我是个懦夫。我连死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