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棠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不是要吃唐僧肉吗?剂量没够?”

戚缭缭白了他一眼。最烦这种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回想起当初那个被她摸了一把就恨不能要去撞墙以示清白的他,总觉得成了个假亲。

明明就是孤傲清高到不能自已,如今怎么会变得这德行?……

大战过了之后的松泛使得人每个关节都充满了慵懒的意味。

出征这么久,大小战事不少,也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是还并没有真正动到乌剌的筋骨。

游牧民族的作战能力不是吹的,如果不大程度地直接捣毁他们的兵力,基本打了胜仗跟没打一样。

这次打赫古其实就是也没有太大的胜算,但是意外之中有了戚缭缭他们的捣乱,使得赫古部队一度在图真率军到时来时处于懵然状态,让燕棠和戚子煜的追杀相当于一次陡然而来的突袭。

紧接着戚缭缭火烧大营,又扰乱了他们阵脚,再有燕棠的临急应变,调整战术包围攻击,却取得了空前的胜利。

赫古军队两万人马,几乎被杀去七成,捋获战马八千余匹,擒杀对方将领七个,又在其营地抄获了好些幸存的军报,可以说是大大地提高了士气,殷军营地气象一新。

而乌剌王庭里,此刻却只有贺楚的怒意。

“这就是你在出征前说过的保证击退殷军三百里?!”

他怒指单膝跪地的赫古,一脚踹在他当胸:“你们这群废物,连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素日夸的海口究竟都去了哪儿?!”

赫古战衣被削去一半,左肩落下两处戟伤,胸前还插着一箭,喘息着说道:“是图真,他联同安达一起秘密买通了营地里的副将,在察罕西麓的额尔勒山脚下诱捕了戚缭缭,结果反被戚缭缭脱困劫持了安达。

“燕棠到来之后属下才知道他们闯了大祸,而顾及到安达将军在戚缭缭手上,故而属下也不敢用强,后来才被她钻到了空子……”

“图真呢?!”

“死了。”赫古咽了口唾液,“被戚缭缭他们联手杀了,最后割了首级挂在察罕的旗杆上了。”

贺楚双目圆睁,负手步过来:“那安达呢?”

第430章 镇邪之物

“不认识!”安达面肌有些颤抖。隔半刻,他又道:“但我要是没看错,这个狼头,是我们乌剌王“也被戚缭缭擒走了,一直都被她当作人质扣押着。”

贺楚怒目瞪视他们半晌,接而大步走出王殿,来到了王后的宫中。

王后刚刚听完前来商讨对策的哥哥帖木儿的汇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说贺楚来了,连忙又迎到门口俯了身:“大汗!”

“这就是你们在德罕家出来的好儿子!”贺楚一掌拍在门口桌案上,瞪着他们一个个,“你们还敢在这里商量怎么来求我救人?他不回来倒好,他若回来,我必将亲手宰了他!

“看来这些年我是太看得起你们德罕家了,从今儿起,你不许踏出这个门!”

不踏出这个门,就是要幽禁的意思了。

王后脸色突变,冲上去扯着他的袍角道:“大汗要这么对我?!”

帖木儿夫妇慌忙跪下来。

贺楚怒而扯出袍子,王后又扑上去道:“安达纵有错处,不也是为着乌剌着想吗?倘若他事成了,今日得意的就该是大汗了,大汗不过是恼他失败了而已!

“可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他遭此大难还要祸及我兄长?!”

贺楚在门下停步:“那他在燕京的时候丢了那么大个脸回来,也是我的错吗?

“他败在戚缭缭与燕棠手下一次,又败在他们手下二次,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留着他败第三次,让我乌剌成为整个北地草原的笑话?!”

“大汗!”王后厉声走过去,“你究竟是为了惩罚安达还是为了对付我?!”

贺楚身子顿了顿,垂下头来看着她。

王妃丰腴的脸上透着不甘:“大汗想整德罕家,想好久了是不是?”

……

丘陵回了趟清水营,拉来了一些物资,其中就有一大筐子各种类的鲜果,还有些新鲜的蔬菜瓜类。

戚缭缭当真在院子里呆了一日。

等到果子来了,燕棠也正有了空,拿小刀批着梨皮,切成小块地装在玻璃碗里端给她。

旁边不时有将领进来禀事,他也没有耽误,反倒是戚缭缭显得有些不务正业,因为她挂着营前令的职,却压根没在岗位上认真呆过几日。

如今差事早就让燕棠另外找人给领了,程敏之他们因为下过战将,竟然颇得老将们欣赏,觉得又机灵又肯干,打算列入阵前候命了。

戚子煜为此还特地前来揶揄她:“你这是玩忽职守!”

“我准的,怎么了?”

燕棠端着茶过来递给戚缭缭,凉嗖嗖这么一句,把戚子煜给气跑了。

下晌歇了一觉,一把老骨头重新修整好了,她就又去见了安达。

相对于图真那个老杂种,安达至少没有要玷污她的意思,所以她也顺手给了他一张凳子坐着说话。

安达面对她始终没有好脸色,被挑断了手筋的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侧,这辈子都别想再发挥作用了。

“我听说你上次自燕京回乌剌之后被贺楚狠狠罚了一通,看来他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那么这次就算我放了你,你觉得他能饶得了你吗?”

戚缭缭把玩着手头的纸张问道。

“这个用不着你管!”安达瞪着她,“你也根本不可能放我!”

戚缭缭觉得他挺有出息的,居然这么识时务。

她笑了下。“我就是假设一下,你激动什么?”

说完她把手里的纸展开,露到他面前来:“认识这个吗?”

白纸上墨线勾出来一只似手镯又似玉佩的圆形物事,夺睛的是那只栩栩如生的狼头,目光狠厉,呲着獠牙。安达即便是并没有打算正视这个女人,在乍见到它的那刻也还是怔了一怔。

昨天夜里她明显没有把话问完,眼下正可继续。

“认识?”她挑眉道。

庭用来震住妖魔的徽识。但这个很少用,我只在王庭见过一次。”

戚缭缭把纸折起来:“哪里见过?”

“我们大汗身边。他的内殿床头有一只银环,上面刻着一只类似这样的狼头。”

戚缭缭望着他,没有说话。

她从安达的双眼里看到了惊讶之后的直白,至少在他透露的信息上,没有作假。

只不过皇帝给她的东西,居然也会出现在贺楚的身边,这就耐人寻味了。

安达并不知道贺楚来关外寻过容姬,那么很有可能王庭的人知道这事的也不多。

但贺楚又在床头挂着有同样标识的狼头徽记,这是说贺楚被什么邪孽困扰,需要此物镇邪,还是说他跟皇帝找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而且就是容姬?

她想了下,又道:“二十一年前,你多大?”

北地汉子都长得老相,她看不太出来。

“几岁而已。”安达照旧没有什么好气。

几岁而已,那所知依然有限。

如果皇帝找的真是容姬,戚缭缭觉得自己这一趟估摸着要无功而返了。

因为贺楚都停止找寻了,可见完全没有什么线索,她哪里还能找得到她?

离开安达处之后她在草原上站了站,又去了黄隽屋里。

他房里有些酒,是用来疗伤时镇痛的,她找了只茶杯倒了半杯在手里喝着。

黄隽伤的是最重的。

被劫之前他就已经被打昏,后来突围的过程里也挨了两箭。

他能生还回来,他对草原地貌的熟悉,以及对骑术的驾驭程度要占首功。

黄隽皱了皱眉头:“你在我屋里喝酒,回头王爷要瞪死我。”

这次因为他而惹出来的祸事他就已经连遭了燕棠无数个白眼了。

燕棠虽然在戚缭缭面前百依百顺,但是也仅只是对她好而已,对外没几个人能得他的好脸。

尤其是他跟萧珩,萧珩倒罢了,被甩脸子也不冤,他才冤呢。

戚缭缭笑嘻嘻,像个资深的酒徒一样晃着酒杯:“你觉得,贺楚跟皇上之间,可能会有什么交情么?”

密旨的事情她至今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安达这里也是她第一次直白地打听这件事。

但这终究是因为安达逃不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跟他打听这么一个东西。

第431章 骚成这样

然而他两次透露出来的信息使她的脑子现在有些乱。

根据容姬的年龄,她基本上认定容姬不会是燕棠的生母。

可安达也说容姬的倾城绝色曾使王庭许多人将她视为祸国妖孽,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当中会有人拿那个狼头纹样的物什用来“镇压”她,也就不奇怪了。

镇压的物什就在容姬身上,以至于她失踪时与皇帝邂逅,所以留下了这个。

贺楚喜欢她,所以身边也有这个。

但是她却着实地疑惑,究竟一个女人得绝色到什么程度,才能令得两邦天子如此念念不忘?甚至完全无视她已经并不太小的年纪?

她以为,若不是相濡以沫的感情,男人都应该是更容易对年轻漂亮的女子情根深种才是。

再想了想,她又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一定要说燕棠的身世就跟这位容姓的女子有关系,那么根据她的母亲知天命的年纪才生下她来看,也不是不可能……

但皇帝要找的人是不是容姬,她并不知道。

如果真是容姬,她压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找。

她想不通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黄隽当然更不能明白。

回到房里,她想了又想,还是修了一封书信给皇帝,把查到的狼头图腾的线索与大营发给朝廷的战报一起,另行交给了信使带回了京师。

事情做完了之后她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燕棠在太阳底下批军报。

他随意地披着件袍子,头发是她绾的,整齐而洁净的一个发髻,半侧着对着她这边,就着张小案在写字。

傍晚的夕阳颜色金红,温柔地将他完美的轮廓线勾出一抹发亮的金边,而沉浸在军务里的他浑身又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戚缭缭心里就有些叹气。

如果那位容姬魅力当真传言不虚,那么看到他这张脸,她多少也是有些相信这个猜测的。

他的父母亲如果不是极端的出色,又怎么会生下这样美绝人寰的他?

“渴不渴?”燕棠坐着的角度正好是打算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余光里发觉她老长时间没有动,便就不由出了声。头没抬,但是随口问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

戚缭缭托着腮,闻言手指头在脸上轻弹了两下:“不渴。你要喝水吗?”

“我不渴。不过我让子湛给你炖了些汤,你呆会儿记得吃。”燕棠依旧声音漫漫,婆妈得让人心暖。

戚缭缭看了他一会儿,拿起身边的玻璃碗挪到他身边坐着,徒手拈了颗葡萄喂给他,说道:“棠棠。”

燕棠手蓦地顿下,抬头的刹那眉心倏然抖了抖。

戚缭缭笑眯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长得这么美啊?”

看到他嘴角抽抽,她又说道:“你看湳哥儿就长得没你好看。当然我不是说阿湳长的不好,他那种是另外一种俊俏,严格说起来阿湳跟母亲长得比较像,他眉眼跟母亲一样大而又深,还有卧蚕,看着十分和善。”

燕棠因着她这话而默了一下,然后请教她:“我是应该为你夸我高兴,还是该反省自己不够和善?”

戚缭缭捏着葡萄说:“那就当我夸你好了。你觉得皇上这么器重你,会不会有部分原因是你长得美?”

“王妃,你这两天是不是有点闲?”燕棠抻了抻身子,半扬首睨着她,他记得这些天晚上并没有让她留下多少精力。

戚缭缭挠了挠头。

燕棠拿笔杆轻戳她的脸。

她又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苏赫的那个姬妾吗?”

燕棠收回目光,接着写字:“怎么了?”

戚缭缭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其实她还是不敢相信他是会在那样的情境下出生的。

两世印象里,他真的是处处彰显着高贵优渥,他不完美,但他有的毛病都是出身贵胄带来的一些毛病。跟难以启齿的身世真的谈不起一起。

其实不是说她想挑剔他的生母,而是容姬本来就已经是苏赫的姬妾,在去乌剌之前还嫁过人——她没有什么女子不该改嫁什么的想法,有些情况下还是可以改嫁的,但是对于她从苏赫身边逃出来,结果转头又跟皇帝纠缠在一起,这就有点……

女人有时候确实是身不由己,尤其是长得美的女人,比如她被苏赫掳去,那不是她能抗争得了的。

但她相信,在逃离苏赫之后,又遇到皇帝,她是可以选择的。

就算她不能选择自己身从何人,也至少可以决定要不要生下肚里的孩子。

如果燕棠不是遇到燕奕宁和叶太妃这样的养父母,他能够被教养得这样出色吗?

她对容姬有看法,燕棠对她也必有看法。

眼下她也不能一口咬定燕棠就是容姬的孩子。

“安达你打算怎么办?”燕棠见她半日没做声,又抬头跟她搭起讪来。

换成是别人捉的,他这个主帅当然是可以决定怎么处理,但人是她捉的,他还是想问问她。

戚缭缭搬着小板凳又挪回原先的位置坐着,说道:“带着他去阵前以牙还牙吧,他爹也是乌剌的将军,我不信贺楚丢得起这个脸。”

燕棠看了眼空荡荡的身边,抬首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托腮吃葡萄的戚缭缭笑而不语。

这么久还没有杀他,她自然是想好的。而她因为他们遭了那么多的罪,她怎么能不让他发挥点价值?

燕棠听完,就点点头:“下面的战争,我们会采取消耗乌剌的战斗力为主,阻断他们的物资来源是其中之一,其次,我们也会开始流动作战,这样的话将会是此小规模的攻击,频繁的大批出兵其实对咱们并没有太多益处。”

戚缭缭想了下:“最近没有什么大战事,所以我可以天天在营房睡懒觉?”

“你要是想绣点花什么的我也不反对。”燕棠漫声说。

说完他又抬头:“你先前叫我什么?”

戚缭缭没想到这个男人骚成这样,这么腻歪的称呼她都觉得要起鸡皮,他居然还想听第二次。

她嘴角抽了抽:“‘棠棠’?”

第432章 修养太好

他镇定自若地搂她的腰,在她耳边道:“晚上也要这么叫我。”

戚缭缭这张老脸都让他撩得红出血来……

燕棠嘴里所说的小规模战争绝不仅只是字面意思。

他调整了战术,抓住乌剌人不擅马下作战的弱点专门引敌至深山,派出的人数通常只有三五千,对方消耗的人马每次也不算太多。

但是相较之下殷军却保存的要好很多,每次对方的伤亡损失都会在己方的两至三倍。

当然贺楚孟恩也不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经历殷军两三次的搔扰之后他们也明白过来了。

一旦再有搔扰,并不上当,只留在平地回击,如若殷军不肯退,他们会接着厮杀,退了则止步。

这样一来就很考验带兵的将领临场应变的能力,戚子卿近来在几场小战中表现突出,成为了子弟们传颂的对象。

但戚缭缭接连几日看到他,他都面色清冷,好像被什么人惹到了似的。

问他他又不说,反而跟她顾左右而言他,戚缭缭觉得有些搞不懂他。

她跟邢小薇说起,邢小薇莫名其妙:“是吗?我没有觉得啊。”

“那是你根本没留意他了。”戚缭缭说。

“我为什么要留意他?”

戚缭缭:“……”

这孩子没心没肺,以前追着戚子卿溜着墙根跑,现在说撂手就撂了手。

她忽然就明白,戚子卿因此失落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反正都对她没那个意思,他当初还说过他喜欢的不是她这类型的,所以相信过阵子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徐夫人那边有什么收获吗?”她喝着戚子湛给她熬的不知道什么汤问道。

狼头这事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查了,如果皇帝要找的是吴姬,那么很显然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现在反而让她多了些压力,如果容姬是燕棠生母,那么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然后又得知生母下落不明且十有八九是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时候,该有多么难过。

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到萧珩。

他对这件事情也是执着得很,但是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都跟戚子煜他们泡在一起,要么就是在找仗,并没有什么时间去干他的事情,想来也是不会有收获。

“没有收获。”邢小薇成日跟着她,也有类比王妃的饮食待遇,手里也捧着碗汤,“不过如果一定要说她这个人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的话,就是我觉得她根本不像平常家庭出来的女人。

“反而她处处都很有分寸,像是个大家闺秀出身。”

戚缭缭扬眉:“你也这么觉得?”

“对啊!”邢小薇道,“关键是你见过她什么时候惊慌过吗?失仪过吗?言语失当过吗?从来没有。

“有些人话少是因为天生的。她不是。她是克制,自律。如果说话少代表不了什么,可从来不议论别人,我觉得就是教养了。”

戚缭缭吃着果子,良久后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她就没认为徐夫人是个粗野的女子,所以她在提到那些往事的时候她才会异常地震惊。

但是这样又让她有了新的发现了。

容姬身带扈从,应是出身不错。徐夫人有着良好教养,同样看起来出身不会是一般人。

而容姬绝色美貌,徐夫人也同样美貌惊人……

但是,这些还不够,也太牵强了。

徐夫人跟容姬,她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她们俩之间可能会有什么关系。

她不可能像把容姬和燕棠硬生生地强牵到一起一样,再无任何根据的情况下,把她们两个人再臆想出一层什么关系来了。

……

由于没了头绪,戚缭缭的查找也暂且告一段落。

正好营里出兵不断,虽然战事不算很紧张,但是燕棠那么忙,她正好可以帮他打打下手。

但是在察罕这一战里的化险为夷,并且还将她煞气发挥到了战场,营里将士还是很服气的。

靖宁侯最近被人夸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收不回来,越看妹子越得意,都忍不住把这事儿写了信回去告诉沈氏和戚如烟她们。

众人接了信也是高兴得不行,加之奏报传到宫中,朝上朝下也传开了,皇帝看完之后早朝上就开了金口:“这还真成了‘华夏一煞’了!”

戚南风戚东域多有眼力劲儿,立刻就跪地替戚缭缭谢主隆恩了。

皇帝回到后宫,再打开戚缭缭给他的密信,那神情就并不如在朝上时松泛了。

他盘腿在榻上,将纸上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抬头撑着额,又自陷入了神思。

朝中接到察罕大胜的战报时,苏慎慈一行正好到达清水营。

他们不同将士,坐的是马车,紧赶慢行的,路上花了大半个月,落地时听到前线大捷,更是恨不能马上过去,匆匆休整了一个昼夜,便就立刻又出发上路了。

这次的路线与大军挺进的路线又有不同,因为作战,路上少不了迂回。

这次是直接穿过阿拉坦草原东部前往,路途短了很多,但是也得三四日。

好在都会骑马,如此还算自由。

苏慎慈是第一次出这么老远的门,一来就是西北这样的军事重地,一路上心情别提多激动了。

同行的蓝明仙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而且因为她本来就在关外长大,对于燕京来的“土包子”——呃,千金小姐的惊讶还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她刚进京那会儿看到满城的商铺街道以及美伦美奂的宅院宫宇,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呆久了就会觉得太空旷了。”她说道,“而且气候很差,这个时候好些,到冬季很恶劣。”

不然的话鞑靼人也不会一门心思地老是垂涎着中原。

想活命也不是错,但是以侵战的手段来活自己的命就断断不能忍了。

苏慎慈一路听她讲解,才想起戚缭缭跟黄隽学习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为这一日做准备,除去意外之外,对她也只有感叹了。

不过她也很佩服蓝明仙,这位蓝姑娘,放在京师众小姐堆里或许不算特别出众,甚至还有一些些随兴,但是置身在这大草原上,她的随意就显得那么相得益彰了。

第433章 暴雨将临

听到她叹气,蓝明仙笑道:“你叹什么?”

“我在想,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上进,我是不是太懒惰了。”

她想到了邢炙,不,根本是这一路她都在想他。

对邢炙最初的印象,是小时候在坊间玩耍的时候,作为她唯一的手帕交的邢小薇的大哥,以及苏沛英的发小,他也常常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但是因为程淮之戚子煜他们几乎都是这样对待她,她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直到去年……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的她也记不清了,总之苏士斟出事之后,他给予她和苏沛英的帮助就特别明显,就连燕棠,忙着跟戚缭缭在一起腻歪,到苏家来的次数都不如他多。

当然,这不是说燕棠和戚缭缭就不关心他们,事实上他们做的足够多了。

只是有变化的好像只有邢炙。

再后来,他除了把她当邢小薇的手帕交,苏沛英的妹妹之外,又似乎还有了些别的意味。

她一时不能明白,也觉得自己很可能只是想多了,直到他不时地单独地有些表示,有时候是一篮子早出的荔枝,有时候是看似不经意的搭讪,她不知怎么地,也开始留意起他来。

缭缭问过她很多次,对婚事有什么想法,她说不上来。

她没有试过喜欢过谁。

燕棠是长得好,俊美得让人有时候是能够忘记他的缺点,可是又感觉她要的东西燕棠身上并没有。

她才不想跟个楞木头在一起。也没有戚缭缭那样的本事可以改变他,调教他。

她就喜欢天生阳光的。

因此也曾经觉得戚子煜又阳光又帅气,是她欣赏的类型。

但是说到动心,总觉得还是差了那么些。

邢炙在燕京确实是一等的世家子弟,也是不输人的青年将领,但是她并没有对他有特别的印象。

她自己也不是很突出的存在,张扬鲜活霸气威武的有如戚缭缭,不拘小节豪爽义气的有如邢小薇,温柔乖巧的有如程如雅程如娴,端庄大方的也还有邢小臻,方方面面她也只够给自己综合打个七八成的分数,如此,邢炙能看到她,这就是件让人意外的事。

尤其是他每次误会她喜欢戚子煜的时候。

她居然会想要故意逗他,这是让她自己都意外的事情。

她不算一等一出色的世家闺秀,但是为人处世该拿捏什么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她既知道邢炙对她有了情愫,还要去撩拨,那后果她就必须得承担。

可能当时并没有想的这么清楚,但她却没有控制自己时常要逗逗他的心思。

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往下陷了吧。

他让她等他回去再议婚,她也不该说一定就非君不嫁了,但是为他等上三两年,她却觉得等得起。

然而一旦有了这个开始,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正视了,其实彼此并不是很了解,就比如这次她缠着要过来,都不知道他看到她会不会觉得她莽撞。

从小就是在书香门第里长大,家里的男人们都有文人的行事准则。他们行武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心里没底。

虽然说从小跟燕棠一处呆得多,但是他从来不跟她说太多,又因为他们压根没往谈婚论嫁那方向走,所以也从来没想过去了解他作为男人在这方面的想法。

蓝明仙见她踟蹰不语,也就不做声了。

她这趟为什么来,她自己也有些吃不准。

是为了来见父亲吗?诚然是的。但除此之外,好像又还有些别的。

比如说大军出征之后,她就觉得京师忽然空了很多。

她自西北搬进燕京,前后也才半年,认识的人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深厚的新朋友。

甚至基本上都是泛泛之交。

但这所有的泛泛之交里,又还是有那么一道身影显得格外明朗一些。

靖宁侯府那个戚子煜,坊间传言霸道得连自己的姑姑嫁人他都要管,但他第一次落在她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因为守护了那么久的小姑姑终于嫁人的失意男人如果这能够被称之为一种失意的话。

所以可能,除了为了父亲而来,可能也还是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京师太枯燥了。

夕阳斜照在草原上,开阔的视野冲淡了模糊的情绪。

“我们快走吧,过了这片草原,到阿拉营地里去夜宿!”

她的二叔蓝钟亭在前方扬鞭发话,于是一行人加快了速度。

……

阿拉坦营地便是当初燕棠大败图真,杀得他弃城而逃的那处所在。

燕棠率领大军进发之后,留下了两万人马在此驻扎,以防备孟恩又再遣人自北真绕途过来重新作恶。

因而北面是殷军北进的方向,西面是高且险的崇山,崇山那头是无垠大漠,如今靠近北真的西面一线便皆有重兵岗哨。

而营房却只有后方补给的一两千人,因此空出许多地方来可以停宿。

留守的将军是万胜营的千户,姓吴,引着他们各自安歇了,便开始张罗招待。

晚饭时蓝明仙看了眼窗外,皱眉道:“今晚有大雨。”

苏慎慈闻言扭头,只见窗户外天色阴沉,并且有阴风渐起,的确像是有大雨来临的样子。

“那咱们就不出去了。”她说道。原本她打算饭后散散步才回房的,毕竟踏足草原的第一天。

……

狂风吹到察罕的时候,戚缭缭正在与邢小薇和红缨她们忙着收衣服被子。

天气说变就变,下晌还晴空万里,一顿晚饭的工夫就乌云密布了。

“呆会儿我得跟子煜他们去营地外巡察,以防有人突袭,让小薇她们陪你,不要出去了。”燕棠匆匆用过饭然后就拿剑出门。

在北地作战就是有着比在江南江北更加艰苦的条件,鞑靼人熟悉草原地形气候,最喜欢利用雨天进行袭击。

而偏生草原一到夏季又雨水增多,原先他们也遇到过两次,难免吃了亏,如今有经验,自然要多加防范。

戚缭缭嘱咐道:“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