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姑站起身:“既是过来服侍陈爷的,就随我去见陈爷吧。”说着站起身往外走,两个小厮互看一眼跟上,大那个赶紧在前掀起帘子,小那个恭敬跟在后面,等到了陈知隆门口,又是大那个掀起帘子。

陈知隆这几日身体虽好了许多,但还不能多走动,每日午间要睡一个时辰以养元气,这也是为什么婆子先把人送到桃姑这边,桃姑进来时候,他午睡刚醒,刚披上衣衫准备下床。

还不等桃姑说话,小些那个小厮就上前把陈知隆的鞋放到他跟前,大那个已经倒好一杯茶端到他跟前,这几日是桃姑照料自己,桃姑本就没学过服侍人的,这些都要自己开口才能有的,许久没见这么机灵的小厮,陈知隆不由愣了愣,接过那杯茶漱了漱,小那小厮已端过痰盂接了他吐出的茶。

大那个小厮是一直等在那接了杯子,见陈知隆穿上鞋,又拿过一件斗篷给他披上,这一串动作看的桃姑叹服不止,这才是专门训出来伺候人的,都不用主人开口说话。

陈知隆坐下来才问道:“你们两个是?”大那个小厮立即跪下回道:“小的们是大爷遣来替楚爷分分辛劳的。”这样的小厮一看就不是做粗使的,陈知隆刚想开口回绝,抬眼看见站在一边的桃姑,那回绝的话又咽了下去:“既如此,你们俩就留下。”

说完陈知隆转头对桃姑道:“这些日子劳烦楚爷,楚爷也该歇息一些时候,等全好了,定会再致谢。”桃姑不料陈知隆又了这两个美童就不要自己照料,冲口刚要问为什么?却又觉得不该,定一下才道:“这样,在下就先回去。”

说完拱手而出,陈知隆没想到桃姑答的这么爽快,心头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说她对自己毫无情义,答应来照料不过是怕欠自己的情?陈知隆坐在那里想了半响,还是不知该怎么想,那个小点的小厮总是年纪小些,见陈知隆不说话,开口就问:“陈爷可是在想楚”

话没说完嘴就被大些那个小厮捂住,这样找死的话也问,实在是辜负了师傅们的教导。陈知隆却全不在意,回头一笑:“你们两个都叫什么?”

大些的唱个喏道:“小的名唤旺儿,他叫喜儿。”旺儿喜儿,倒好喜庆名字,自己却连现在都不知道楚陶本名什么,陈知隆垂下眼帘,等那日得空问一下,可是问女子的闺名,这个含义?

桃姑既不再去照料陈知隆,平时空闲就多了,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却不能像当初一般心静,见那两个小厮在陈知隆屋里进进出出,拿东拿西,桃姑就觉得心里有火,索性带了东西去望海亭上坐坐。

这地方地势高,风又大,少有人来,桃姑在那里坐了半响,被海风吹的脑仁有些清静,这才打开手里的书,陈知隆好男色还是好女色,又和自己有何相干?掏空的是他的身子,又不是自己的。

桃姑是这样想的,手中的书却被揉的全是皱,更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哎,自己这是怎么了?当日知道裘世达另娶,不过想的就是如何讨个公道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如乱麻。

“楚爷,你的情人不要你了吗?”这一口有些怪的官话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艾丽莎说的话,桃姑转头,艾丽莎脸上的神情透着落寞,这倒怪了,林大爷已经回来很久,听得为了艾丽莎的事还处置了两个婆子,按理说这样的宠爱艾丽莎应该得意才是,怎么看起来反而透着憔悴?

第五十一章 闺名

艾丽莎连笑都有些苦涩,得不到桃姑回答的她径自坐到桃姑面前:“是啊,所谓情人不过是喜欢你的时候来看你,不喜欢你的时候就不要你。”桃姑听的十分费解,林大爷对她的宠爱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实在不明白艾丽莎的闺怨从什么地方来,想出言反驳可又觉得没有理由,过了许久桃姑才开口勉强道:“林大爷他是不会不要你的。”

这话听起来都毫无底气,艾丽莎要的和林大爷给的不是一样东西,这样的纠结,只怕到死都搅不清楚。果然艾丽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苦涩:“我明白,刚开始时候就明白,可是这不是我的选择。”

桃姑似乎能看到她眼里隐约出来的泪,想起曾经听人私下议论过,说艾丽莎在他们本国也是出身很好的人家,来到这陌生遥远的地方,做了这个男人的妾,妻妾之别,庶几天壤之分,她又怎么能甘心?

艾丽莎看着远方,海风吹起她的金发,很久过后她才转过头:“真想回去啊。”回去?回他们本国吗?那个在陈知隆他们口中信奉天主的地方,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怎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艾丽莎这样和中国女人不一样的女人来?

桃姑在心里踌躇半响:“艾丽莎,我国有云,心安处既是故乡,你又何必如此?”心安处既是故乡?艾丽莎长叹一口气:“可是我的心不安,能让我安心的是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不同于这个地方的男女,节日时会有人唱歌跳舞,姑娘们大胆奔放,有喜欢的人会甘于做他的情人,就算私奔也没什么要紧,妈妈会烤出新鲜美味的面包,爸爸在算账完后会给在一边等待着的自己一块糖。

妹妹会跟在自己后面爬树淘气,惹得艾斯妈妈看到她们把裙子弄湿以后气的大叫,这样不是淑女的表现,而妈妈永远都会笑着出来,告诉艾斯妈妈她们还小,然后又是一番叽叽喳喳。

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美好,而不是关在这个宅子里面,被教导什么规矩?以前一直以为艾斯妈妈的教导已经是非常严厉了,比起这里的规矩来,艾斯妈妈的教导简直不值一提,还要学刺绣,繁杂的中国刺绣和自己曾学过的刺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自己的抱怨都没人听,侍女们永远都是低头垂手,连到海边走走都要偷溜出去,还有轩怀,他曾说过爱自己,可是不答应让自己离开这所宅子,说没有这种规矩,规矩规矩,到处都是规矩,艾丽莎觉得自己的生命都要枯萎了。

艾丽莎长叹一声,对上了桃姑的眼,这个男子,肯做了另一个男子的情人,一定也是性情中人,可是刚才谈的那几句又让自己那么的失望,他也会说规矩。

艾丽莎把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泪擦掉:“楚爷,这个地方,可有不讲规矩的吗?”桃姑刚想说出不依规矩,何成方圆的话,顿时想起只怕这样说出她也不懂,浅浅一笑:“艾丽莎,习惯就好了。”

艾丽莎猛地摇头:“可是我不习惯,楚爷,如果有一天陈爷要为了规矩另娶他人,难道你也要习惯就好?”艾丽莎这话说的桃姑一愣,陈知隆和自己什么时候扯上关系?

艾丽莎见她发愣,微微一笑:“你也不会习惯是不是?但是我听轩怀说过,陈爷终究是要娶一个女子的。”他要娶别的女人?桃姑一直都曾想过陈知隆会另娶,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自己的心会这样难受?

艾丽莎索性把林大爷说过的话全说出来:“轩怀还说,好男色的,就算再情比金坚,也要娶个女子传宗接代。”好男色?情比金坚,桃姑终于理顺这中间的关系,难道说现在宅里都在传说自己和陈知隆之间是龙阳之好,这又是从何说起。

看见桃姑一脸瞪目结舌的样子,艾丽莎反而安慰她道:“楚爷,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都可以做了,别的还怕什么呢?”

离经叛道?这又是那到那?桃姑也不想解释,艾丽莎已经又劝她了:“楚爷,你可以和陈爷私奔啊,反正你们都是走海路的,到时候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这样就没人逼陈爷娶妻生子了。”

私奔?两个大男人私奔,艾丽莎也真想的出来,桃姑匀了匀气,看了看她,决定心平气和的对她说她误解了的时候,有丫鬟的叫声响起:“艾姨奶奶,你在哪呢?”

艾丽莎噌的站了起来,匆匆往下面跑去,看着她飞扬起来的裙边,桃姑喊了一声又坐下,龙阳之好,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难怪春花这段时间看自己的眼光和平时不一样还有林大爷突然送来两个小厮。

要不要去找人说说清楚,自己和陈知隆之间本就是清白的,而不是什么龙阳不龙阳?会不会越描越黑?还是干脆疏远陈知隆好了,可那样别人会不会说自己这是吃醋。

在房里思量了几日,桃姑决定还是去找陈知隆讨个主意,自己罢了,本就是女子,而陈知隆还要在这边行走,到时候这个谣言传开了,对他很是不好,主意拿定桃姑就踏足了数日没去的陈知隆的房内。

到的时候,那两个小厮想是都被他差去别的地方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醉翁椅上,左手边是盘新上的瓜果,右手边放着一壶茶,他手里拿着本书,看起来是十分的逍遥自得。

听到桃姑的脚步声,他还当是小厮回来,喊了一声:“快添些水来,茶没了。”桃姑拿起茶壶,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倒满一壶,这才放了回去,陈知隆手伸在那里,等不到小厮把茶倒好放到自己手中才放下书,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桃姑,他急忙站起来:“楚爷来了,失礼失礼,快些请坐。”

桃姑却没有坐下,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陈知隆却不知道这话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该说宅中的传言呢还是别的?

她这一局促,陈知隆也感到奇怪,除了刚开始见面时候,后来两人之间的来往可以说是越来越融洽,怎么她会突然这么局促?

而且这几日不见她,陈知隆竟觉得有些离不开她,几回听到她在隔壁唤丫鬟做事,就想命小厮把她请过来说话,但每次都忍住,还自己告诉自己,渐渐就会习惯看不到她了,现在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跟前,陈知隆才知道什么习惯全是自己骗自己的。

这事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带来的,桃姑拱手作了一揖:“陈爷,近日宅中有些传言,说的是你我之间,说有什么情比金坚,龙阳之好的话,你我二人心意如何,自然都是知道的,想来会给陈爷有些不便。”

情比金坚,龙阳之好,这是哪里传出来的,她明明是个女子,陈知隆一瞬间有点着恼,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问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这反应也实在太奇怪了?桃姑一愣,但还是答道:“在下姓楚名陶。”

“不,是你的本名,你的,”陈知隆迟疑一下:“闺名。”桃姑这下是真的发懵,这样的话会是一向沉稳的陈知隆问出来的吗?

正常女子被问到闺名都该薄怒后骂自己一句登徒子吧?陈知隆看着桃姑怔在那里,不知是被自己吓到还是怎么,决定再加一句注解:“我只是觉得,我们识得那么久,也该知道你的名字。”

桃姑迟疑半响:“桃姑,楚桃姑。”话刚说完,桃姑的面上飞起一阵绯红,女子的名字,只有爹娘能叫,兄长能叫,日后出了阁丈夫能叫,旁的男子是不能叫的,自己这样,可是知羞还是不知羞。

桃姑,还真切合,陈知隆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桃姑,楚陶,原来如此。”桃姑脸上的绯色渐渐褪去:“陈爷,在下把本名告之,是视陈爷为,”为什么?陈知隆还等着桃姑后面的话,桃姑却说不下去,为什么,为兄长吗?又觉得自己高攀,为丈夫吗?可是自己和他之间,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发乎情?桃姑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什么时候产生的情,又因何而生?

看着陈知隆,一想到他日后要娶别的女子,桃姑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虽然理智告诉她,陈知隆娶别的高门大户的闺女为配,才是道理,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从来没感觉过的疼?

陈知隆见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句话不知怎么来到口边:“你放心,我不会娶别人的。”这话让桃姑脸上的红色更盛,不会娶别人,陈知隆看着她满是红色的脸,此时的她在自己眼里又添了几分娇媚。

喜欢就是喜欢,又有什么了不起?当日王老爷都能娶了刘夫人,自己娶她又怎样?况且她的身子已被自己看过,名节已经全毁,日后去了阴曹地府也会被阎王记上一笔,从来不相信鬼神的陈知隆在心里念叨不休。

正要说话时候就听到林二爷的声音:“陈兄,我明日就要走了,特来辞行。”那个行字还在空中回荡,林二爷的眼顿时瞪的极大,看见两人站在那里,好像刚才还听到什么不会娶别人的话,难道说自己打断了他们的盟誓?

林二爷想退,但外面又涌进来一群人,除了林大爷,还有小厮和下人,下人们手里都拿着东西,瞧来是要把酒摆在这里。

看见屋里情形都怔在那里,林大爷最先醒过来,又用眼去溜那两个送过来的小厮,又看看桃姑,陈兄的眼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吗?

桃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直伸到头顶心,这下,他和自己的这龙阳之好,是再怎么都洗不脱了。

第五十二章 相悦

林大爷举起手想说话,陈知隆看见他动了,也拱手为礼:“原来明日林二兄要走了,看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林二爷的眼可一直都没离开桃姑身上,没看出来,陈兄喜好的是这样的,貌不惊人,不带媚态,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根本没听到陈知隆和他说话,还是林大爷见他眼直盯着桃姑瞧,这既是别人的禁脔,怎能再容得自己兄弟这样看,连拉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对陈知隆行了一礼。

他们既在那行礼寒暄,小厮们就退出去到那院中摆设酒席,那两个小厮的眼有意无意总往桃姑身上瞅,怎么都没看出来。

桃姑从初时的慌乱到了现时已慢慢平静下来,当听到陈知隆说自己不过是来找他说话时候,这才舒一口气,方才可还担着心,怕陈知隆为了洗脱并不好龙阳的事情,把自己是女子的事说出,那时众人的目光可着实难以应对。

却全然忘了这被说成是娈童之流,对男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辞过林家兄弟约她一起饮酒的邀约,桃姑这才回到房里。

到了房里桃姑才觉得脸直发烫,方才陈知隆说的话一句句都拿出来想,难怪当日在裘家时候,闲时白话,总有人说,男子有时候说的话,会让人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自己当时还不信,裘世达也算读过几年书的人,可对自己从没说过什么让人听了会比吃了蜜还甜的话。

可是今日竟听到了,桃姑摸摸自己的脸,又从梳妆台上拿过一面镜子瞧瞧,当日只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好看,可是今日看来就十分顺眼,眼睛大而有神,面皮虽黑,可这里的女子面皮大都是黑的。

鼻子虽扁,鼻头却也圆圆,额头上的疤,桃姑用手摸着这个疤,那还是小时淘气从树上掉下来摔的,大嫂进门后还讥讽的说过自己这疤端端正正在了天庭,日后定会命运多仄,却只灵验一半,虽被裘家休弃,但能有这番奇遇也不枉了。

春花也不知道是和什么人在那里说话,挑起帘子的时候还在笑:“知道,我省的。”抬头看见桃姑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在照,反唬了她一跳,这照镜子是桃姑少见之举,更何况此时的桃姑满面喜色,想起方才那婆子说的话,春花不由抿嘴一笑,难怪这楚爷不要自己伺候洗浴,原来是和陈爷情深意重,只是这样不远万里相随,陈爷却也只对他平平。

想到这,春花不由轻叹一声,桃姑听到她的叹息,放下镜子道:“你叹什么?”春花脸上早换了笑容:“奴婢并没叹气,只是瞧着楚爷面上有喜色,想是喜事近了。”

喜事?桃姑眉微微一皱,春花端杯茶上来,见桃姑看着窗外,又笑道:“奴婢还当楚爷也去吃酒去了,这才没在里面侯着,和他们在外面闲话。”

桃姑不是多话难伺候的人,不过淡淡一笑又坐在那里看书,春花看着她的动作,楚爷的容貌和那两个小厮比起来,实在是太不一样,陈爷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这夜的酒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才散,桃姑听着他们那里传来的喧哗,林二爷想是喝的醉极了,嘴里还在嚷着我没醉,没醉的话,接着是林大爷和陈知隆互道安置的声音,听起来,陈知隆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好听,低沉醇厚,桃姑觉得脸又开始发烫,这是不是她们说的思春?

许久之后,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桃姑还是睡不着,听着外面一片寂静,索性披了衣衫出去走走,拐过院门,走进那个小花园,月光照在水池上,桃姑走上前,用手拨一拨水面,圆圆的月亮就破碎了。

身后突然传来呼吸声,桃姑的头发丝都竖起来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海盗窝,总不会现在有人寻仇吧,强自镇定转头,对上的是陈知隆的眼,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两人离的很近,也许是月色可以遮挡羞涩,桃姑有些着迷的看着他,怎么从来没发现他这样好看,额头很饱满,眉毛很浓,眼睛很亮,鼻子很高,嘴巴在新生出的胡子簇拥下,显得整张脸都很刚毅。

桃姑看着陈知隆,陈知隆也看着她,月色给她的脸添上一丝柔和,平时并不出色的五官也显得很美,还有她的唇,陈知隆又想起了那日在荒岛上的时候她的唇覆上自己的嘴把药喂到自己嘴里的事情,那时候虽然自己烧的迷迷糊糊,可还是记得那是多么柔软。

陈知隆踏前一步,伸手摸上了她的脸,他手指滚烫,桃姑的脸在夜风的吹拂下本来有些发凉,但随着他手指的轻抚,桃姑的脸更加发烫。

“嫁给我吧,等一回到家乡,我就遣人去你家提亲。”陈知隆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么美的月色,这么动听的话语,桃姑觉得是不是陈知隆身上的酒味太浓,为什么自己也有些昏昏欲醉的感觉?

明明知道两人之间是天壤之别,不该答应的,可是桃姑还是点了头:“好。”陈知隆轻轻一拽,桃姑就被他抱个满怀,桃姑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不对的,可是另外有个声音又在说,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只是一场梦,那也要把这个梦做下去。

可是这不是梦,桃姑看着手上的一颗宝石发愣,这颗宝石也是红的似血,陈知隆说了,这颗宝石和自己手里的那颗恰就是一对,这样的东西总要成双才好。

桃姑叹气把这宝石和原来那颗放在一起,瞧起来果然是一对,放在那里都是流光溢彩的,可桃姑还是觉得是一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刘夫人一样自如,实在不行像月娘一样,丈夫要纳妾,就先给自己寻十个面首过来?

有人在外面讲话,中间似乎还掺杂着春花的小声惊叫,这又是发生什么事情?桃姑掀开帘子,想让他们说话小声一些,却被那人说的一句话惊住,谁也没想到艾姨奶奶会?

艾丽莎怎么了?桃姑皱眉,春花已经看到桃姑出来,摆手示意那婆子不要再说,笑着上前:“楚爷午睡醒了?”桃姑也不理会:“方才你们说艾姨奶奶怎么了?”

那婆子面露尴尬之色,这私自议论已是不该,议论了还被人听到就更该打,她拍了拍大腿:“哎,楚爷,没什么事,好好的呢,老婆子就先走了。”

说完就溜,桃姑也不说话,只是瞧着春花,春花迟疑一下,这事迟早会被人知道,说不定大爷还要来寻楚爷帮忙,脸上的笑堆起来:“今日不是二爷走吗?结果船开出去一个时辰之后,伺候艾姨奶奶的丫鬟来报,艾姨奶奶不见了,在宅子和岛上四处找过都没人影。”

这每天出海的船有多少人都是有数的,除了林二爷今日出去的船之外?难道说艾丽莎竟然趁乱混上林二爷的船走了,可是这也不对,林家的船前后上什么人都细细点过,怎么会让她混上去,难道说是林二爷也在中间帮忙?

想起那日陈知隆受伤的消息传来,自己和林二爷一起上船时候,林二爷在遇到艾丽莎时候脸色有点不对劲,难道说他们叔嫂之间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情?

可是艾丽莎明明又对林大爷一往情深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春花见桃姑听说之后,只是站在那里发愣,会错了意,心里叹道,这艾姨奶奶还真是和狐精样的,勾完一个又一个,大爷得了她,就把大奶奶和另外几房姨奶奶当做摆设,二爷见了她,也是成日笑,这会又来个楚爷也是如此,这楚爷还是陈爷的禁脔。

桃姑浑然不觉春花已经想歪到天边去了,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种反应不对,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着男装的,该行男子的事情,别人内宅的事,于自己又有何干,刚要转身进房就见陈知隆从外面走进来。

见了他,桃姑恰似新妇初见新婿,那脸不自觉的就红了,但在春花面前,还是要掩饰一下,桃姑拱手刚要打招呼,就见陈知隆手一摆:“你随我上船去。”

上船?没听说过今日就走啊?桃姑愣在那里,陈知隆已经道:“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不过就是几件衣裳,丫鬟收拾就好。”

桃姑眨一眨眼:“陈爷,你总也要说我们去哪,为什么去?”陈知隆停下脚步看眼春花,春花乖觉钻进房里替桃姑收拾起衣物来,陈知隆这才道:“我们去追林二兄的船,说不定这一路就要追到爪哇。”

那么说艾丽莎的确是和林二爷走的?桃姑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口,陈知隆重重点头,方才在那里劝了暴跳如雷的林大爷半日,最后才定下自己带船去追他们,可是又放心不下桃姑,这才回到这里要桃姑和自己一起走。

第五十三章 心迹

收拾好东西,也没来得及辞一辞林大爷和林大奶奶,桃姑就和陈知隆到了船上,水手们正在往上面装食水,这次去爪哇比不得上次匆忙去接陈知隆,等了有半个时辰也没装好。

桃姑坐在舱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想法,虽说是嫁鸡随鸡,但按了艾丽莎的说法,她本国里的,又没嫁了林大爷,谈什么嫁鸡随鸡,桃姑不由叹了口气,陈知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休要为艾丽莎担心,等见了林二兄,我自然有说法。”

他竟明白自己的心意?桃姑看着他,陈知隆的唇又往上翘,露出一个笑容,是的,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既能代替林大爷前去追那对男女,自然也能保全住艾丽莎,桃姑觉得方才的焦虑毫无理由,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会觉得艾丽莎这样的举动太?”

陈知隆笑的比刚才还好看一些:“艾丽莎不是我国女子,他国的风俗自然和我国不一样,虽说入乡随俗,也有主随客便的说法,何必拘泥一时一事?”

说的真好,桃姑点头,看向陈知隆的眼神里含有的温情更甚,陈知隆看着她,有些等不及想要看她换上女装是什么样子?到时她会不会更加的温柔?

有脚步声传来,陈知隆急忙坐正身子,水手进来垂手而报:“大奶奶来了。”话刚说完,林大奶奶就走了进来,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头发上的首饰一样不少,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一毫变化,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疲惫。

行礼之后,林大奶奶也没坐下,只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小包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劳烦陈爷,陈爷和拙夫乃剜头之交,旁的话也没什么多说,楚爷初会,这些就当是送行的礼物。”

说着递给桃姑,桃姑本想推辞,推辞了又怕林大奶奶心里不悦,接过包裹谢过林大奶奶,林大奶奶又说几句,这才下了船。

看着她的背影,桃姑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惆怅,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连这些事情都要出面料理,捏一捏手中的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陈知隆倒笑道:“林大嫂对你极好,我和她相识这么多年,从没给我送过礼物。”

桃姑并没打开包裹,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做女子的,为什么不能要求丈夫的一心一意,若像秋大嫂一样,能说出夫若要纳妾,自己就要去纳面首,天下的男子只怕也不会去纳妾了。”

陈知隆的眉微微皱起,终于伸手握住桃姑的肩:“日后我若要纳妾,你就纳十个面首,如何?”桃姑手里的包裹落地,转头看向他,陈知隆弯腰捡起包裹:“男子纳妾之时,只想着自己欢喜,不知道女子孤寂,若妻子纳了面首,将他冷落,他那时才明了孤寂之苦,己所不欲,何施于人?”

桃姑脸上先是错愕,后是深深的笑容:“故此你才不娶妻子?也是知道妻子一人在家孤寂之苦?”陈知隆微微愣住,但终于点了头,原来这个男子是这样好的人,桃姑脸上的笑容看在陈知隆眼里,就像三月开的春花一样,不过他还是慢慢的说出来:“况且走海路的,难免遇到不测,连累她青春年华失夫,我又何必多造一重孽?”

桃姑此时的心情就好像飞鸟一样,绕着桅杆上下盘旋,这样有仁有义的好男子,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陈知隆的手:“我不怕走海路的辛苦,也不怕走海路遇到不测,日后就让我陪着你吧。”

陈知隆的笑容更深,他并没点头,只是看着桃姑的眼,好像要从桃姑眼里看到她的心里,能有个不怕一切跟着自己走海路的女子,从此不再孤单,这是多么快乐的事?难怪当日王老爷会说自己不懂,确是不懂,能有这样一个女子陪伴,懂得自己心里所思所想,而不是用来娱目娱心之用,是何等令人满足的事。

桃姑被他看的羞红脸低下头去,心里却有一丝得意渐渐漫上来,那唇边的笑更是藏不住,陈知隆见她害羞,把手里包裹打开,笑道:“我倒要瞧瞧林大嫂送你什么?”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套大红的女子衣衫,从里衣到外衫再到绣花鞋,样样俱全。

料子不错,做工精细,绣活出色,桃姑一看这大红色,那脸比这衣衫的红色还要红上几分,陈知隆微微一笑,心里已经知道林大奶奶用意,瞧桃姑一眼,把衣衫包好递给她:“楚爷,这定是林大嫂给你娶亲时候预备的。”

这调侃的话惹的桃姑白他一眼,劈手夺过包裹,扭身想走,却不知道往哪里去,这船上就那么小的地,陈知隆放声大笑,桃姑不由更加恼了,放下包裹双手就去捶他的胸,门口传来尴尬的咳嗽声,一个水手站在那里,想进不敢进的样子:“陈爷,船已经可以开了。”

陈知隆嗯了一声,转身出去,桃姑把舱门关上,打开包裹细细的看了起来,这样的衣衫总要好几十两银子吧,还有这绣花鞋,就是可着自己的脚做的,林大奶奶原来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还看出来陈知隆和自己之间的事情。

桃姑觉得脸越来越红了,就算是梦,也让这个梦长一点,再长一点。

果然不出陈知隆的所料,他们的船速虽然极快,但一路追到爪哇也没见到林二爷的船,到了爪哇,上岸后就径自进了林家商行。

进去时候,林二爷正在那里和客商谈生意,瞧见他们,脸上露出又欢喜又惊奇的神色:“陈兄来的好快,来来,先这里坐,等我谈完再说。”

说着伙计上前来安放凳子,又端上椰子汁,依旧着男装的桃姑安静的坐在那里,当了众人,她又是那个沉稳少语的楚陶,侧耳静静的听客商说的话,这一年多的刻苦学习,桃姑的佛朗机语听的已经不差,客商讲的语速虽然很快,她也能听懂。

猛然桃姑听到艾丽莎的名字,这让桃姑差点打掉了手里的碗,陈知隆也听到了,不过他比桃姑镇定多了,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那客商又讲起别的来,等生意谈完,林二爷送客商出去,这才转回来笑道:“陈兄想是受了家兄委托吧?”

陈知隆也不拐弯抹角:“林二兄,你也知道,那是你兄长心坎上的人,你怎么能如此荒唐?”林二爷脸色还是半点没变:“陈兄也以为我是被艾丽莎美色所惑,才携她私奔?”

陈知隆摇头:“不,我知道你是怜她远在海外,想把她送归家乡,可是你要知道,她回乡的路何止万里,又是海路,那些佛朗机人,虽说是商人,可个个和海盗差不了多少?她一个十八的美貌弱女子,上了那船,就是羊入虎口,你又怎么能保的住她周全?”

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桃姑也点头不止,当初艾丽莎来的时候,是全家一起,那时船上除了她家还有别的做着发财梦的商人,现在回去,是孤身一人,孤身而美貌的女子在一艘全是男人的船上,这样的结局,桃姑连想都不敢想的。

林二爷也点头:“陈兄你说的自然是有道理,我左思右想,除了把她托付给相熟的商家之外,再让她扮男装而行,况且据她所说,她外婆家在佛朗机,也算是大户人家,只是当日她父亲家败落,她娘才商量了和她爹私奔到另一个地方,她外公勃然大怒才没扶持她爹,而她舅舅对他们还好,到时把她舅舅的名号搬出来,也能吓的到人。”

陈知隆的眉头锁的还是那么紧:“林二兄你实在想的太好,他们全家离开佛朗机已经七八年了,谁知道她国内是什么情形?如果她舅舅真的有情,这么多年又怎么不闻不问?这年年都有从佛朗机来的船,怎么没一艘船上下来的人有问起她家情形的?”

林二爷还想再说,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从一扇门后走出艾丽莎,她已经把金色的长发束起,穿的是她本国的衣衫,只是没戴首饰,也没有那么袒胸露背,脸上却像发着光芒,她径自走到陈知隆跟前行个礼:“陈爷,我晓得你是担心我,但二爷能够带我从林家离开,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回佛朗机,自然也不会再让他帮忙,等会我就去找这里的总督,我曾听母亲说过,这里的总督是她从小的玩伴,到时看在母亲的份上,想必他会给我想办法。”

还有这一手,陈知隆的眉头并没松开:“里森姑娘,我国曾有句古话,人走茶凉,你的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他也未必肯帮忙。”

听到提起母亲,艾丽莎眼里有亮晶晶的光闪过,但只一瞬她就抬头笑着说:“陈爷,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成不成功?况且我在这里待久的话,只会让二爷为难。”

看来艾丽莎主意已定,陈知隆没有再劝,桃姑不由生起敬佩,这样的女子,的确不该在那个岛上过了一辈子的,即便这辈子是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少。

第五十四章 兄弟

一个月后,爪哇码头,桃姑看着载着艾丽莎的船远去,心里感慨万千。那日去了总督府才知道,艾丽莎母亲儿时玩伴不是这里的总督,而是佛朗机在吕宋的总督,吕宋此时的情形还是不明朗,林二爷找了佛朗机的客商让艾丽莎写了封信带去,上面还押了个徽记,听艾丽莎说这是他们的家徽,就算流落这么久都不敢扔掉的。

在等吕宋来信时候,艾丽莎日夜焦虑,林二爷也好不到哪里去,陈知隆这边没有消息回去,难保林大爷不会亲自前来爪哇,那时艾丽莎可就难走了。

况且吕宋总督未必会卖艾丽莎母亲的面子,那时候别说艾丽莎想回去,林家兄弟之间也会生波折,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但为了好看衣服砍断自己手足的事情比比皆是,到时林家兄弟之间真生出龌龊,艾丽莎心里也会不好受。

在这思虑重重之中,吕宋终于有了来信,不光是信,同来的还有士兵,说是总督派来接里森姑娘的,看了信林二爷才知道艾丽莎的舅舅并不是没有来寻过他全家,只是隔着茫茫大海,来回一次也要年余,每年有船要往这边来的时候,她舅舅都托人寻找自己姐姐全家的消息,吕宋总督那里也接过信,一有里森家的消息就带回去。

这次收到艾丽莎的信,吕宋总督一来觉得没有负了朋友的所托,二来还记得当年艾丽莎的娘,派人带了船就来爪哇接艾丽莎。

知道了前因后果,林二爷不由额手称庆,收拾起东西送她上船,艾丽莎除了高兴之外,还觉得有些惆怅,此一去,就再见不到轩怀,桃姑同是女子,能看出她的惆怅,只是现在自己身着男装,情感之事也不好多劝。

倒是艾丽莎笑着问她:“楚爷是男子,肯随陈爷天南海北的走,定是对陈爷情深意重才会如此。”桃姑只是笑而不答,艾丽莎也习惯了,看着远方大海,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可以重新闻到家乡的味道。

林二爷遣人把给艾丽莎的东西装上船,不过就是丝绸,茶叶和瓷器,还有些宝石,香料,船小,东西多,差不多一个货舱全都装满这些东西。

艾丽莎吓了一跳:“二爷,这些东西也太重了,要不了这么多。”林二爷的笑容是半点没变:“再怎么说你也做了我一场嫂嫂,再说你回去也要生计,手里有些东西,就算依着你舅舅说话也要响些,况且这些在你们国家是值钱的,我们却是看的平常,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嫂嫂?艾丽莎轻轻重复了这句,无论怎么说,轩怀对她是极好的,桃姑见了,想了又想,从腰间拿出那串项链来:“我许多东西都落到海盗手里,只有这东西还放着没动,你就拿去,休嫌轻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