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行礼接过,东西已经全装上船,林二爷又塞给她百来两银子,让她这一路上好花,士兵催了几次,林二爷和桃姑这才对艾丽莎道声珍重,下船别过。

桃姑收起感慨,和林二爷一起回去,看着明显有些惆怅的林二爷,桃姑明白他对艾丽莎不只是怜惜,但能够把心爱的人放飞,这等事体,也是少有人能做的出来,想到这里,桃姑不由对林二爷生起一股敬佩来,谁能想到一向看起来不过是纨绔般的林二爷也能有这样胸襟,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在爪哇住了几日,当日陈知隆在林家还存了有几万两银子,此时就全拿了出来办货,桃姑这才知道,虽说陈知隆出身富家,但这海外的东西可全是他一手一脚自己打下来的,包括当日和林家兄弟的相识也是如此,否则这走海路也不会这样顺当。

看见陈知隆办货,桃姑也动了心思,徘徊几日,和陈知隆说出要借他的银子办些货去,陈知隆听的眉头一皱,接着就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我的东西你拿了就是,怎么还要提一个借字?”

桃姑的脸霎时又红了起来,陈知隆见她这样,没有说旁的话,写一条子让她去和林二爷支一千两银子买货,桃姑急忙谢过,就拿了条子走,刚走到前面就看见一群人过来,仔细一看,当头的竟是林大爷,他竟然追来了?

桃姑心里叫声不好,林二爷已经走了出来,看见兄长林二爷急忙行礼下去:“大哥是几时到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就匆匆来了?”

林大爷看见兄弟,登时就一片铁青,恨不得当时就把他撕碎了好些,只是兄弟之间为个女人翻脸,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那铁青的脸色总算放柔一些,只是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林二爷跟在后面,不过问些大哥怎么来的这么迅速的话,家里还好,有的没的在说,桃姑一颗心却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就算艾丽莎已经走了,万一林大爷一怒,派船追上去,海盗可不怕什么官府,怕官府的就不会做海盗了,那时岂不白费了艾丽莎这番周折?

林大爷径自进到商行,里面还坐了几个客商,林二爷还想坐下和他们谈谈,林大爷已经对那几个客商拱手:“今日家下有事,还请改日再来。”虽说艾丽莎这件事是机密的,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二爷带了林大爷姬妾到了爪哇的事虽不是人人知道端里,却也听了一些风声,方才林大爷进来时候那铁青的脸色是个人都看的出来的,听了这话,个个打声招呼就退了出去。

这屋里就只剩下桃姑和他们兄弟还有几个伙计,林大爷重重哼了一声,掀开帘子,面罩寒霜的对林二爷道:“你跟我进来。”看来这是要找林二爷算账了,伙计们想跟着上去,被林大爷眼一瞪,一个个又乖乖退下,桃姑还在徘徊,林大爷总算看见她:“楚爷还请在外面喝茶。”

看来自己也进不去,这林大爷看着虽文弱,可是听陈知隆说,也是血海里拼出来的,万一一失手把林二爷打死了怎么办,桃姑急得团团转,抬眼看见林家兄弟虽进了屋,关了门,但从后面绕过去就是窗边。

桃姑绕到后面,蹑手蹑脚的走到屋边,这地方天气炎热,房子大都是木板所做,好工匠也寻不到,从一个疤眼望去,果然就能看的清楚。

只看到林大爷猛拍一下桌子:“跪下。”看来是林大爷开始端起大哥的架子,果然听到林二爷道:“大哥,做兄弟的并没有错。”

没错?林大爷快要被兄弟气死,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兄弟还不知道艾丽莎对自己的意义吗?从小长到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比艾丽莎更美的番婆也是见过的,若不是对她有感情,怎么会放纵她不学规矩,对自己直呼其名,谁知自己弟弟倒好,悄没声息的就把自己心爱的美人带走。

林大爷气的呼哧呼哧,林二爷站在那里看着兄长:“大哥,艾丽莎不过是你笼中金丝雀,但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她生来不是做金丝雀的。”

不同?女子有什么不同?林大爷冷冷的瞅着他,做女子的不都该是以夫为天,在后院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别的还有什么?

林二爷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大哥,我国女子从小被教导就是这般,艾丽莎是番邦女子,她受的教导却是和我国女子不同的。”这话更激怒了林大爷,他站起身,一个巴掌就打在林二爷脸上:“你别给我讲这些道理,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却看着她做了我的妾,你这才着恼,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有个娶小嫂子做妻的道理。”

原来林大爷也知道这事?到处都是秘密,就是不晓得谁的秘密更多一些,瞧着林二爷已经红了眼圈,桃姑有些着急,抛开别的不说,也该要去寻个人来帮他们兄弟说和,总不能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吧?

桃姑正在想办法的时候,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陈知隆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桃姑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陈知隆的话他们两兄弟总会听了,忙指指里面,陈知隆凑上前一看,眉皱了起来,接着就摇头。

这动静里面听见了,林大爷出声喊道:“窗外是何人?”陈知隆应声道:“林兄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我前日得了些好酒,还想着人送回去呢。”说着陈知隆就绕到前面进门,桃姑也跟在他后面。

见了陈知隆,林大爷神色变的和缓些,各自行礼坐下,林大爷笑道:“陈兄得的好酒是从哪里来的?”陈知隆一笑:“是个好喝酒的乡里带来的,这酒在船上怎么熬的住?他想了个法子,竟在舱下开了个小洞,引海水进来浸着酒,一路都这样过来酒味才没变,他送了我几坛,我就想着,如法炮制给你带回去。”

林大爷点头:“乡里都能想着几坛酒,可是这做兄弟的倒没想过帮着兄长。”这话的责怪意思谁都听的明白,陈知隆拊掌大笑:“林兄你话说错了,林二兄正是帮着你,才想着把艾丽莎送走。”

林大爷就知道陈知隆这话刺着的是自己专宠艾丽莎,把林大奶奶和别的姬妾都撂在一边的事情,林大奶奶贤德,她自己都不说什么,旁人更是没什么好说,他正要反驳,就听陈知隆又来一句:“林兄,难道你不记得当日海龙寨秋大嫂说过什么?推此及人,难道你不曾为林大嫂想一想?况且艾丽莎已经远走,你们兄弟之间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一文一武,才会兴旺,难道林兄不为地下的尊翁想想?”

这番话说的林大爷泄了气,只是一个女子,也只有这个女子,他看着林二爷:“我明白你的心,你是巴不得她好的,这才放她走,我不如你。”

林二爷长叹一声:“大哥,我只是不忍见她憔悴。”林大爷再没说话,看来这兄弟不会再争了,桃姑舒了口气,原先在乡间时候,大家都说自己也算能说会道,但是和陈知隆比起来,自己差的就远,陈知隆拉一把她,两人退了出来,这个地方靠海,似乎能闻到海上的味道,桃姑不由吸吸鼻子,陈知隆看着她一笑:“我们明日启程。”

启程?又要去哪里?桃姑看见他又走了,急忙追上发问,陈知隆笑的很开心:“总要去海龙寨拿回我们的东西。”

我们的东西,就是被海龙寨抢走的那些货物,可是那些大都是陈家的,自己有的不过是一点点,什么时候会变成我们的?

第五十五章

桃姑站在船头,看着前面的茫茫大海,似乎从离开家乡开始,触目所见的就是这茫茫的水面,就算上了岸,异国的风情也和家乡不同,真的有思念家乡的感觉。

此时在家乡,触目所见的,该是已渐渐变黄的稻穗,薅草,轰雀,开始算着这季的稻谷能碾多少的米出来,纳完了粮,也好能添点新衣,回家时候带上在田里捞出的小鱼小虾或者运气好的时候捞到的几只螃蟹回去给公公下酒,公婆那时候对自己是极好的,话里话外都是裘世达不该在外不回来。

当时的自己总是顺着公婆的话,一家人和乐融融,旁人都说自己运气好,遇到的公婆比亲生的爹娘还疼自己,但谁也没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桃姑不由摸上左脸,那日在裘家仆妇打自己一巴掌的疼痛似乎还是没有消去,还有那句话,无数闲气,不孝的媳妇。

桃姑一时不知是该冷笑还是该叹气,不孝,究竟是谁不孝?难道说有了银子,不孝也可以变成孝顺,而没了银子的人,孝顺也变成不孝?

“你在这做什么?”都不用回头,桃姑就知道说话的是陈知隆,水手们正在忙,林大爷自从上船之后,那脸色就没好过,成日就是把自己关在舱里和头目们商议怎么去攻打海龙寨,瞧这样子,是要把海龙寨整个吃掉来泄愤。

桃姑转头一笑:“没做什么,只是想起家乡,这个时候,该是稻谷将熟,螃蟹要肥,家酿等香的时候。”

陈知隆的眉头皱了皱,好像桃姑说的这些他都不明白,桃姑低头想了想,然后又笑了,陈知隆出身富商,这些事都是农人家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呢?能知道这个时候收租子已经不错了。

陈知隆脸上也露出笑容,站在她身边,看着茫茫大海:“你要喜欢,我好像还有个小庄子,到时候一起去那里住段时日。”这话说的很轻描淡写,桃姑的眉微皱一下,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出来:“我们,真的能过一辈子吗?”

陈知隆转身,不相信的看着桃姑,自己说的话从来就不会被人质疑,也根本没想过会被人质疑,没想到头一次被人质疑就是从桃姑嘴里听到,他扬起眉:“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

应该相信他,这是一年多来的相处桃姑的结论,可是当初和裘家上下可是相处了足足的五年,到头来还是说弃就弃,桃姑踌躇一下,陈知隆的眼更是直盯着她看,桃姑不由有些发虚,咬牙说了出来:“当初嫁进裘家时候,我也以为那就是一辈子的。”

裘家,陈知隆眉头皱起,那样的人家所说的话能和自己说的话一样吗?难道说女子重前夫果真不错?不然她怎么会拿那样的人家和自己相比,陈知隆胸中有股无名邪火开始冒起来,那心好像有些发酸,不过他根本没察觉出来这种酸味。

只是看着桃姑:“难道说你还念着他家?”桃姑不由一愣,怎么话题跳到自己念不念着那家人了?见桃姑不回答,陈知隆还当自己猜对了,那酸味就更浓了,伸手握住桃姑的肩:“等我们回了家乡,成了亲,然后我就带你出来继续走海路,别的人都不要管。”

可是我还要报仇啊,难道就让裘家这样逍遥?况且也是你说的人要分清恩怨,该怎么报就怎么报?桃姑心里想的话还没说出来,有水手咳嗽一声:“陈爷,大爷请你进去。”

陈知隆这才放开握住桃姑肩头的手,转身跟着水手进去,那水手不时还转头去看桃姑一眼,但被陈知隆一瞪,又低头走了。

桃姑目送着他走进舱内,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哎,不管他了,等拿了那些货,变成银子,再好好筹划怎么回家乡去报复裘家,桃姑看着大海,开始期盼海龙寨出现在自己眼前。

海龙寨的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桃姑不由吸了一口气,和上次陈知隆遇到这些船时候的平静不同,刚一出现桃姑就觉得有股杀气扑面而来,陈知隆示意她进舱去,林二爷见血就晕的前例在这里,女人家还是回避吧。

桃姑摇了摇头,继续站在那里,既然要出来,这样的事情肯定少不了的,不能每次都躲。

海龙寨的船上,站着的还是秋老大,他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严峻,身后站着乔老四和另外一个头目,看见陈知隆,他眉头挑起:“陈爷的命可真硬啊。”

陈知隆笑的如沐春风:“劳秋爷惦记,在下的命一向挺硬的。”说话时候就看向乔老四:“上次四爷送在下的那只弩箭,在下可一直铭记在心。”

乔老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上次偷袭陈知隆得手,虽说兵不厌诈,可是在谈话的时候用弩偷袭,传出去也有些不好听,毕竟不是在刀枪无眼的时候做的,而林家这次大刺刺的用这些船过来,摆明了就是不把自己这方放在眼里。

秋老大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虽说林家势大,海龙寨这边人少,但怎么说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的,林家半个月前就遣人下书,约在今日要和自己一决高下,都是海盗,还玩什么下挑战书的道道?

秋老大越想越生气,胸口的伤好像又开始疼起来,当日海龙寨偷袭自己的账还没算,那日还带着船大刺刺的说要来把陈知隆的货全拿了回去,实在太目中无人,今日又来这样一手,当海龙寨真的没人了吗?

秋老大沉声道:“林爷是当我们海龙寨没人了吗?”林大爷一派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林爷尽管来试。”这更惹的秋老大愤怒,他一挥手,海盗们就急忙往船头站着的炮上填火药。

桃姑从没见过这炮开火,但秋老大既如此倚重这炮,那看来威力不小,如果照直打来,桃姑不由往陈知隆身前挡了挡,陈知隆哑然失笑,那日说起裘家的不快也散了些许,这人怎么能挡的住炮呢?

林大爷看见陈知隆眼里的笑意和桃姑的举动,顿时觉得身上一寒,虽说海龙寨的人自己不放在眼里,但也别在这个时候这么肉麻,难道说陈兄是中了蛊?

陈知隆把桃姑轻轻的往自己身后推,秋老大见这面还是没动静,脸上的神色更严峻,手一挥示意他们放炮,点上火后,人已经四处跑开,却没听到轰的一声,那炮像哑了一样静静蹲在那里。

秋老大不由急了,看着乔老四:“你预备的火药这是怎么回事?”乔老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自己亲手准备的东西怎么一点没有效呢?他急得脸都红了:“大哥,我。”

林家船上已经传来笑声,这笑声让秋老大更生气,他推开乔老四,正准备走上前亲自去看看,走不上两步就听到闷哼声,回头一看,他不由呆住,另外一个头目王老三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只在乔老四脖子上一勒,乔老四已经断气。

秋老大怒喝:“老三,你疯了吗?”王老三已经走到他面前,用刀架住他的脖子:“大哥,得罪了。”这转眼的工夫,船上竟多了几个穿着不一样的人,快手快脚的把几个预备反抗的自己人砍翻。

还有几个虽拿出刀来,但见秋老大被王老三制住,乔老四已死,手上的刀又收了回去,王老三还是低眉顺眼的:“大哥,还请到那边船上一趟。”

秋老大暴跳如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身边的人先反水,一口痰吐到王老三脸上:“老三,你好对得起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可从来没对不起你。”

王老三连擦都没擦:“大哥,这些话还是对林爷说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秋老大气的差点背过气去,那几个黑龙帮的人已经上前请他上了小船,过到对面船上。

这样就算完了?桃姑本还以为能看到一场血腥战争的,直到秋老大被押进舱里的时候还是有些奇怪,林大爷脸上的笑容半点没变,请秋老大坐下:“秋爷请坐,这也是在下的下策。”

秋老大怒目而视,看着一边的王老三:“呸,什么下策,不过是些下三滥的伎俩。”林大爷微微一笑,王老三的脸上神色还是没有变,只是对林大爷行了一礼:“当日林爷所说?”

林大爷轻轻一击掌,已经有人拿了一样东西过来,林大爷把这东西拿给王老三:“三爷请看就在这里。”王老三接过那东西,一抱拳:“在下别过,此后再不见于江湖。”秋老大倒愣住,林大爷的眉头皱一皱,王老三就走了出去。

桃姑有些好奇,王老三不是投靠了林家吗?怎么又走了,她来到船头,见王老三上了另一艘船,扬长而去,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桃姑叹气,当初的自己不从没想过这些事吗?

第五十六章 分歧

陈知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等明日上了海龙寨,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回去?真的可以回去了吗?桃姑的思乡之情顿时满溢,陈知隆看见她一脸的期盼,微笑道:“是,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就可以报仇了,桃姑深吸一口气,看着茫茫大海,手开始轻轻握成拳,似乎能看到裘家一家上下的颤抖和害怕,陈知隆看着她的脸色变化,那股酸味又开始弥漫上心头,他的手也渐渐握成拳,接着又松开:“你能不能别去找裘家?”

这飞来的一句话让桃姑顿时愣住,而且这不是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吗?怎么现在他反对?陈知隆看着桃姑探询的目光,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桃姑不去找裘家报仇,半天才想出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裘家娶了江家姑娘,你也听张大叔说过,江家姑娘不像你一样软弱,自然裘家也过不了好日子,你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话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是桃姑还是皱眉道:“话是不错,可是江家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必还让她在裘家呢?”陈知隆差点被她气死,怎么她就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

可是陈知隆是男子,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像女子一样心里泛酸,只是皱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既嫁了我,过去的事情就由它自去,你又何必执着。”

桃姑也跟着皱起眉来,十分不相信这话是陈知隆说的,她瞪大眼:“可是你当日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并没说过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话。”陈知隆手又握成拳,差点想一拳把自己打晕,桃姑并不算蠢笨,为何对此事如此有执念?

但他还是没有打自己,只是敲了下船舷:“你也知事有权变。”桃姑还是不明白:“就算事有权变,这事也是久远之前,已成定局,自然不用再变。”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说不明白?陈知隆看着桃姑,开始在甲板上兜起圈子来。

桃姑只觉得今日的陈知隆十分奇怪,不对,不光是今日,从前几日开始起就很奇怪了,她看着不停踱步的陈知隆:“陈爷,你究竟是有何事能直说吗?”桃姑问的小心翼翼,陈知隆的手挥了一下,那已经来到嘴边的我不想你再和裘家有什么瓜葛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桃姑又不明白,只是看着他,陈知隆却觉得,桃姑若心里有自己,怎会不明白自己的心,她现在还念念不忘裘家,定是心里还是没有自己,难道自己生平头一遭动心,就这样暗付了吗?

桃姑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心也开始冷了下去,难道说自己要从这个美梦中醒过来了吗?他当日还口口声声只要自己愿意,裘家的事不过小事一桩,现在就开始反口不让自己去寻裘家。

想起当日张大叔说的,和江家也有来往的说法,桃姑下了结论,定是他怕得罪江家,才不肯让自己去寻裘家报仇的,主意一定,桃姑看着陈知隆,轻声但坚决的说:“裘家之仇,我定不会假手他人,陈爷好意,在下心领。”

说着行了一礼,进舱去了,陈知隆看着她的背影,手重重的敲在船舷上,女人的心怎么这么不明白呢?

上海龙寨却没有林大爷想的那么轻易,当第二日到了海龙寨的时候,海面上是一片乌压压的船只,领头的那艘船上站着的是月娘,她一身素装,头上插了一支银簪,面沉如水的在那里,看着渐渐驶近的林家船只。

林大爷本在舱里和陈知隆谈着话,陈知隆昨日和桃姑谈过之后,桃姑进了舱就把门紧紧关住,连饭都是送进去吃的,这下更坐实了陈知隆的猜测,自那时到现在,陈知隆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苦又麻,面上还要装出镇定来,此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半点没有已经拿回自家那艘船,今日还能拿到那些货物的喜悦。

听到伙计来报外面情形,林大爷不由抽了口冷气,陈知隆也把那些思绪放在一边,随着他起身出去,看见外面情形和伙计说的一模一样,两人对看一眼,怎么漏算了月娘?

船在离月娘所在船只一箭之处停下,月娘的打扮更看的分明,她连脂粉都没施,这竟是带孝的打扮,难道说在月娘心中,秋老大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大爷的眼一凛,抱拳行礼:“对面是秋夫人吧,尊夫安然无恙,只是他已和在下说好,日后海龙寨就和黑龙帮是一家人。”

一家人?月娘冷笑一声:“林爷说的话可真好听,只是当海龙寨没有人了吗?身为寨主,被人擒住已是不该,更何况还和敌人联手,要把自家基业全盘托于敌人,这等事体,岂是男子家能做的,从今日起,我只当他是死人,我是寡妇,把这基业守下去。”

这话说的林大爷和陈知隆都是一惊,月娘说话时候,那脸上的神色更加飞扬,她的话音刚落,那些船上的人都发出欢呼,这欢呼声林大爷这个闯荡惯了的并不陌生,但为一个女子响起还是头一次,看样子,海龙寨是要把秋老大放弃,以月娘为主,绝不投降了。

权衡一下局势,虽说自家有六艘船,但其中两艘是昨日从海龙寨那里夺来的,上面还是海龙寨的人占多,实际能打的只有四艘。海龙寨的船虽比这六艘船都小,但人数多,只要一爬上船,近身搏斗,再加上原来海龙寨的人,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陈知隆也想到了这点,只是示弱不是林大爷的性子,更不是自己的,环视四周,已经有小船慢慢的划向其它几艘船。上面的伙计都开始戒备,竟是自己托大了,林大爷的那口渐渐暖上来的气又开始凉下去,这世间男子弃了女子的听的尽多,但这女子弃丈夫的听的极少;更何况他们吃的是刀口上舔血的饭,寨中三个头目投了自己一个,抓了一个,杀了一个,本当海龙寨已是自己囊中之物,谁知道月娘竟来这样一手。

权衡半日,林大爷看向陈知隆,陈知隆微微点头,林大爷这才沉下脸,示意自家的几艘船后退,自己船上有炮,船行也快速,这边是决计追不上的。但塌了台也不能丢了面子,林大爷对月娘一拱手:“秋夫人风采,在下领略了,今日匆忙,后日定当再来岛上讨教。”

月娘见林家的船往后退了,手心里那把冷汗这才渐渐消失,冲着林家的船说了一声:“妾定当恭候。”榛儿一直站在她身边,看她这个样子,叹气问道:“婶婶,是不是秋大叔就不能回来了?”

月娘叹气,低头看着榛儿:“做男子的,连庇护妻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回不回来?”榛儿再没说话,婶婶的心思她是不明白的。

桃姑虽没出舱,但一直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但船停下后不久就又重新开始行走,而且外面一直很安静,心里感到奇怪?打开舱门走出去,来到中间舱里,见陈知隆和林大爷坐在那里,对面坐着的是垂头丧气的秋老大。

这下桃姑更奇怪了,秋老大垂头丧气很正常,但陈知隆他们为何脸色也如此难看?陈知隆抬头看着她,想起月娘方才所为,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可笑自己还当桃姑不是这样想的,结果她也如此,不让她做的事偏要做。

桃姑在外徘徊很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去,往船头走去,此时离海龙寨已经很远,那些小船也消失不见,似乎方才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桃姑站了许久,觉得腿都快站酸了,正预备回去,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是陈知隆站在那里,他看着桃姑:“你答应我,不要再去找裘家。”

话题怎么又绕到这个上面?桃姑的倔性子也上来了,沉声答道:“陈爷好意,在下不能领。”陈知隆被她堵了回来,又想在甲板上兜圈子,为什么自己的心桃姑就是不明白呢?

定一定心,陈知隆继续问道:“我们成亲之后,就不要去寻裘家报仇,你肯不肯?”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桃姑的眉皱的紧紧的看着陈知隆,为什么他非要把这两回事放到一起呢?

陈知隆在等她回答的时候,觉得心上的酸涩已经越漫越多,自己这样放下身段对一个女子,为什么她还是不珍惜?桃姑过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不肯。”

这三个字很轻,陈知隆却在这三个字吐出后觉得整个心都被酸涩充满,他的拳头又捶到了船舷上:“既如此,如你所愿。”说完转身就走,桃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男子原来真的不可信,自己的这个美梦终于醒了,彻底醒了,有海风吹过,桃姑觉得有眼泪流了出来,轻轻摸一把,桃姑又笑了,早知道的事情此时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第五十七章 道理

海龙寨既换了当家,这秋老大再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林大爷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在第二天遣人驾了船送秋老大回去。

秋老大此时哪有半点骄傲,做俘虏不丢人,丢人的是做了俘虏之后投降才最丢人,他心里把王老三骂了千遍万遍,却也知道这事错在自己更多一些,林大爷虽送他回去,他却一直垂头丧气,也不知回去见了月娘该怎么说,更不知道月娘会不会收留自己?

林大爷送走秋老大,只对陈知隆叹道:“没想到那秋大嫂竟是这样刚烈的女子,倒是我算漏了。”陈知隆心里没什么痛快,自昨日谈过后,桃姑又把自己关在舱中再不出来,此时那十多万两银子倒放在一边去了,听了林大爷这话只是微一笑:“凡事都有定数,说不定我这十多万两银子就该这样折了。”

林大爷点头,想起昨日曾见过陈知隆和桃姑谈话之后两人都面有不悦之色散开,不由碰一下他笑道:“陈兄也不过是为了博美人一笑罢了,只是那位美人想来不领你的情,从昨日到现时都没出来,我说陈兄,那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来,他折了多少,你尽数还了他就是。”

林大爷这番话说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要是桃姑肯拿银子,这事早完了,这事说来还真是拿银子也不行的事,陈知隆只是苦笑一下,并没接话。林大爷见他这样,心里摇头不止,没想到陈兄也算纵横花丛十多年,谁知竟栽到这棵草上面,要是颗仙草也就罢了,偏生还是那路边毫不起眼的野草。

桃姑在舱里关了几日,细细想陈知隆那日说的话,开头还为陈知隆想想,慢慢却心头有股气涌上来。他当日说的是恩怨分明,为什么那日又来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人人被人逼到无退路的地步,都想着等恶人遭到天谴,那要是天谴来不及的时候,岂不变成做了亏心事的人没报应了吗?

这样想来,有能力时当自己去报,这才叫天理昭彰,否则就成纵着恶人欺负好人,一经相通,桃姑就想出舱寻陈知隆去说这个道理,舱门就被人瞧响:“楚爷,已到岛上,还请楚爷下船。”已到了岛上?这船倒真的挺快。

桃姑收拾一下走出舱门,伙计们已经在陆续下船,走到船头,呼吸着这许久没闻到的新鲜气息,还是船头的比舱内的好闻,桃姑定定神,开始往下走,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好像有人看她,桃姑抬眼去看,正是陈知隆。

一看见他,桃姑想的好好的话顿时都没了勇气说出,还在思索时候,已经到了他们眼前,林大爷还是笑的那么有礼:“船上狭小,楚爷受委屈了。”

桃姑依礼回答,那眼都不去望陈知隆,但总觉得陈知隆的眼没有一瞬不望着自己,桃姑觉得耳根都已烧红,还是强装镇定和林大爷叙了几句,林大爷一双眼可没漏过这些,心里越发奇怪,却也没说什么,三人往大宅走去。

虽离了这里几月,但这里也没甚变化,桃姑跟在陈知隆和林大爷身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等会该怎么寻了陈知隆和他把这个道理说清楚明白时候,突然听到林大爷道:“陈兄,你也该好好寻房妻室,你大嫂有个表妹,今年十七,生的花一样的,又兼性子爽快,绝不是那种闺中娇滴滴的女子,你若有意,等我写封书,你带了去,他家定不会推脱的。”

桃姑竖着耳朵听完这番话,只提着一颗心等着陈知隆的回答,陈知隆却许久都没说话,桃姑一颗心就在这种沉默里面,一时往好处想,一时往坏处想。

直到走进大宅门口,林大奶奶迎上来,陈知隆都一语不发,林大爷是一直看着他们两的神情,到这地步,该怎么说,好像与自己这个外人无干了。

林大奶奶是早知道艾丽莎已经寻到亲人,回转她本国去了,本来手心里还捏着把汗,担心林大爷趁势发火,接到林大爷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了心。

循例嘘寒问暖过,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还是上次住的院子,打扫的依然干干净净,只是服侍的丫鬟换了人,桃姑问起春花,那丫鬟说春花上个月已由林大奶奶做主,许配给了下面一个小头目。

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这变化就挺快的,桃姑浸在浴桶里面,漫无边际的在想,突然耳边响起一阵丝竹声音,接着是歌女的歌声,难道又是陈知隆寻了歌女在那里唱曲取乐?他可一点也不耽误这些事。

桃姑觉得心头有火开始漫上来,当日他是怎么说的,若要纳妾,就容自己寻十个面首,可是现在连自己报仇都不许,日后他说的这话还能算数吗?桃姑的唇抿了又抿,恨不得立时跳到陈知隆跟前去骂,骂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想着想着,觉得脸上又有湿湿凉凉的东西,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流泪了,她把眼泪抹掉,怕什么,就去说说又有何干?大不了从此再不见面,一拍两散,到时候自己去裘家寻了仇,找个尼姑庵也好,继续出海也好,不都和他不相干吗?

桃姑呼出一口气,觉得这水也开始冷了,这才出来穿好衣衫,丫鬟听见忙进来替她梳头整衣,照照镜子,桃姑觉得自己现时就是一个翩翩贵公子样,这才往陈知隆那边去。

顺着歌声,走到当日那个水池边,陈知隆果然在亭中,手里握着酒杯在喝酒,身边斟酒的是个嫩的能掐的出水的十五六丫鬟,那双秋水眼不时往陈知隆身上看,若不是下面还有唱曲的,只怕就要倒到陈知隆身上求他爱怜了。

歌女站在水池边,那歌声也是欺金裂玉,那眼可没有一瞬离开陈知隆身上,旁边弹筝的,琵琶的,吹箫的,虽一个个各司其职,但那眼科没有一个离开过陈知隆。

一看他这众星拱月,自得其乐的样子,桃姑心里的火烧的更厉害了,她站在那里,想等着陈知隆什么时候能发现她,陈知隆却似被那唱曲的迷了心窍,眼只盯着那唱曲的看。

桃姑那火若是能发出来,只怕都能烧完这个宅子,罢了,本就是自己要找他说话的,还是上前吧,桃姑走上前:“陈爷请了。”

桃姑刚一进来,陈知隆就看见她了,不过想起当时在船上的事情,故意要冷一冷她,并不出声招呼,只是坐在那里,装作专心致志的听曲,那余光可没离了桃姑身上半点,见桃姑走上前,心里大喜面上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起身:“楚爷也来听曲,这里坐下。”

桃姑并不坐下,只是看着陈知隆:“陈爷高乐,只是在下有几句话想寻陈爷说。”想寻自己说话,是要说什么样的话呢?陈知隆在心里踌躇,桃姑的眉已经挑起:“若陈爷没空,在下先行告辞,只是这话若不现时说出来,只怕日后就更难了。”

见桃姑要走,陈知隆暗自骂自己没有度量,常听林兄他们说做女子的,有时总是爱耍些小性,桃姑虽着了男装,到底还是女子,他忙出声叫住桃姑:“楚爷有话直说。”

说着挥手示意那些女子全都下去,虽说她们各自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行礼退下,一会园里只剩桃姑和陈知隆两人站在那里。

许久都没仔细看过她了,陈知隆的眼望着她,她似乎又瘦了些,本来在这里养的圆润些的下巴又开始瘦削,看来还是要多给她做些合口的饮食。

桃姑已经开口:“陈爷,那日你在船上问我的话,我细细想来,却觉得有些不对。”不对?陈知隆不由愣住,他历来都当自己的决定从无错处,为什么现在有人指出自己的话会不对呢?

他虽脸色变了,桃姑却一点不怕,把那番道理说出来,这些道理陈知隆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像女子一样呷醋才不愿桃姑去寻裘家报仇,左思右想,只是没有回答桃姑的话。

桃姑得不到回答,抬眼去看他:“陈爷,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陈知隆看着她,你说的自然对,可是和我想要的是不一样的,他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你想,若你嫁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对先前的妻子念念不忘,你觉得这做法对不对?”

桃姑只是皱眉:“可是你先前并没有妻子。”桃姑这话顿时让陈知隆觉得心又开始飞起来,原来桃姑想嫁的人是自己,陈知隆脸上露出笑容:“这只是打比方,你先回答我。”

桃姑点头:“念着原先妻子,也是人之常情,若真有这样的事,我自然要用情意去感动他,让他渐渐不再念着原先的人,怎会纠缠在对或不对之间?”

陈知隆没想到桃姑回答的和自己所想的全不一样,也愣住了,用情意感动,自己做到了吗?陈知隆还在那里想,桃姑已经开口催促:“陈爷,你且说说我方才的道理对不对,应不应当去报仇。”

陈知隆沉吟一下:“这个,报仇是应当的。”桃姑得了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但陈知隆随即又来一句:“不过这报仇之事,就由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