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竹今日听了许多八卦,内容有新有旧。其中武安郡主和秦靖野的名字频频进入她的耳中:

“这个女人跟她母亲一样,不守妇道,秽乱闺阁。当年镇国公主御男无数,先后用坏三个丈夫,我看她也不遑多让。”

“的确,幸亏她没生女儿。不然,这些世家子弟又该战战兢兢了,万一被选上了,沦为赘婿不说,一不小心命都没了…”

宜竹没见过武安郡主本人,她依据这些消息在脑海中勾勒出武安郡主在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冷酷无情,严厉苛刻、高傲美丽。至于是不是真的,还有待于查证。

宜竹一边听着八卦一边用着令人咋舌的豪华午餐,吃饱喝足后跟着父母返家。

杨明成在宴会上和郑靖朗谈得十分投机,连带着杨镇伊也跟对方十分投契。郑靖朗曾邀请杨镇伊去打过两次马球,踢过一次蹴鞠。杨镇伊因为朋友阶层的提高,本人也随之有所提升。姐姐宜兰跟以前相比行迹也有所收敛。宜竹还以为是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起了作用,自是十分高兴。干起活来愈发卖力。

寒冬到来,天气滴水成冰。十一月中,天下起了大雪,京城南郊漫天雪白,路上人迹罕至。宜竹这些日子都城都很少近,整日裹被拥炉读书,静等新年来临。

第二十一章上元节(一)(修改)

光阴飞逝,新年很快就到了。

大秦的百姓十分重视新年,从腊月二十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杨明成忙着安排县衙的事,平氏在家中带着儿女和仆人忙着准备年货,给亲戚朋友准备年礼,有时还顺带收收别人的礼物。

本朝风俗除了传统的大扫除、贴年画和写春联外,还有送神风俗。即在大年夜时请和尚道士来诵经,并备有水果送神。人们还在灶里点一盏灯,俗称“照虚耗”。

新年过后,宜竹一家照例要走亲访友。宜竹除了去大伯家,其他的都借故推辞了。她现在最期待的是上元节。按照惯例,从正月十五开始一连三天,长安城开放宵禁,百姓可通宵达旦地在城内踏月观灯,猜谜射覆。

宜兰和镇伊跟她一样对这个节日充满期待。因为这不但是全民欢庆之日,也是少数的青年男女可以公然共游的特殊日子。

这一日,平氏吩咐人早早地做了晚饭,好让两个女儿有时间打扮。宜兰自不消说,把那张不大的脸面铺展的没有一点空隙。宜竹做好了得罪人的准备,婉转地表达了对她的审美品位的不赞同。宜兰仍旧油盐不进,她就认为自己的装扮最美。

宜竹继续劝说:“可是咱们的堂姑觐见天子时都敢素面朝天。我觉得有的人就适合淡妆。”

宜兰嗤之以鼻:“咱们能和她比吗?人家是国色天香,你再瞧瞧咱们什么样?要真素面朝天,根本没人看我。行了,你一边呆着去,我懂的比你多多了。”

宜竹很快便装扮好了,就在这时,杨镇伊出声叫她:“二妹,你过来帮我看看,穿哪身衣裳好。”

宜竹还没来得及回答,平氏替她答道:“你穿哪身都一样,今晚你得陪着你两个妹妹,别跟我到处瞎逛。”

杨镇伊一张脸皱得像苦瓜,十分不满地嚷道:“娘,我过完年都十六了,我也想有姑娘给我丢手绢。若是带着两个妹妹,没准人家会误会。”

宜竹笑着看了哥哥一眼,春天还没来,他已经开始思春了吗?

平氏的话十分犀利:“你拉倒吧。你以为人家姑娘眼瞎啊,谁会扔手绢给你!”

杨镇伊死缠烂磨,努力争取自己跟单独活动的权利。

平氏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最后还是宜竹替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先陪着她,然后中途离开。至于宜兰,她似乎另有打算。

他们一家人收拾停当后,天已经暗了下来。长安城中的百姓倾城而出,人们“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这真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宜竹赶了两辆马出来,进了城之后道路愈发拥挤,平氏坐在车里直抱怨,车夫的嗓子都喊快哑了,驴车仍未能前进半几步。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里头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和愤怒的咒骂声。

接着,一辆垂着红色流苏的豪华马车旁若无人的在人群中耀武扬威的穿行,那车夫手里扬着鞭子,抬着下巴,遇到挡路的,二话不说,“啪”地一鞭子抽下去。

宜竹看得既惊讶又气愤,怒声说道:“这是谁家的马车这样飞扬跋扈?”

杨明成定睛观瞧片刻,脸色一黯,无奈地小声道:“还能有谁,那是你三堂伯家的。”宜竹无言以对。车厢里有一刹那的默然。宜竹张了张嘴,突然想对父亲说些什么,想了想了又咽了回去。再等等吧,她要好好斟酌斟酌,一定要对父亲说明自己心中的顾虑。

杨家的车夫用鞭子开通了一条路,马车大摇大摆的驶过去了。两边的行人小声无奈地咒骂着重又聚拢过来。宜竹他们继续艰难地前进着,路过三岔路口时,一辆半旧的马车一不小心撞上了他们的驴车。宜竹的头刚好撞在了车壁上,疼得她直咧嘴。平氏一边心疼地替宜竹揉着脑袋,一边掀开车帘大声叫嚷:“你们是怎么驾车的?眼睛忘家里了?”

三辆马同时停下,对面的马车跳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态度诚恳地向杨明成道歉。杨明成见对方态度挺好,也没多做计较。宜竹也忙说算了。平氏虽然不平,但看女儿确实没多大事,也只得作罢。

他们刚要上路,从北边路口又驶来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宜兰眼尖认出了来人正是宜芳和宜薇,行到近前,两人得知了有人撞了他们的马车时,宜芳快言快语道:“竟敢撞咱们杨家的人,还废什么话,直接拿鞭子抽他便是!”

宜竹忙说也自己没什么大碍,而且行人这么多,碰撞是常有的事,不必这么计较。

宜芳瞥了宜竹一眼,讥讽道:“到底是寒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有人给你撑腰,你都硬气不起来!”

宜竹冷声答道:“我只记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那么斤斤计较吗?这些小事就不必麻烦四姐了。”

宜芳冷哼一声,高声吩咐车夫:“走。”

他们停了一会儿,继续往里行进。一家人被磨得没了耐心,最后决定将马车寄放到车马行,一家人安步当车,步行到灯市。

街上人山人海,百戏纷呈,各种小吃纷纷摆出,周围商贩们的洪亮的吆喝声时不时的钻入耳中。天上圆月高照,地上灯火辉煌。

宜竹跟着家人走过了两条街,在安福门看到了传说中的巨型灯轮,灯轮高达二十余丈,上面缠绕着各色丝锦锻,用黄金白银做装饰,轮里悬挂花灯约五万余盏,远远看上去,如同霞光万道的五彩花树一般。灯轮下还有数千名衣着华美的宫女在灯下轻歌曼舞。

宜竹本以为这已经是奢华的极致,没想到,父亲说,再往前走,在勤务楼前还有一座十分罕见的灯楼,比这还要壮观。不过,那里的人更多,不好挤进去。平氏身材丰腴,此时走了这么远,已经累了,镇飞早被就被旁边的小吃吸引得迈不动脚步,就闹着要吃东西。杨明成让小麦小冬再加上杨镇伊陪着宜兰和宜竹前去勤务楼前观赏灯楼。

宜竹一行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挤到了勤务楼前,其间,她的鞋子被踩掉数回,也踩过数回别人的鞋子。离得老远,他们就看到了那栋辉煌绚丽的灯楼。楼高大约一百多尺,楼上悬挂着金银珠玉,夜风吹来,叮当作响。灯上绘着各式各样生动逼真的动物花鸟图形。整座灯楼设计之巧妙,装饰之华丽,让人叹为观止。

宜竹看得心神恍悟,以前她只能在史书上窥得只言片语,如今却能切身体会。眼前这歌舞升平的盛世华景多令人陶醉。但她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冷。她十分害怕这是盛极而衰的前兆。

她再想想这个王朝的统治者,他的前半生励精图治后半生荒淫奢侈。还有她的堂姑,宠冠六宫的宠妃,历史是如此惊人的相似。那个腰斩唐朝黄金时代的“安史之乱”会不会也会在这里重演?这些日子她时不时的会思索,有时也会心存侥幸,觉得也许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可是今天在这熙熙攘攘的灯市中,她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如果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宜竹一边皱眉思索沉思,一边身不由已的随着拥挤的人流飘移,等她清醒过来时,蓦然发现,哥哥姐姐和家仆都不见了。她心里有些起急,踮足四望,无奈四周比她高的人太多,什么看不到。她寻找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反正她知道回去的路,大不了自己逛就是。

宜竹继续全神贯注的赏灯想心事,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你也来看灯了?”

宜竹抬脸笑了笑,果然是郑靖朗。

郑靖朗温和地对着人群连说“借过”,带着两个小厮终于挤到了杨宜竹面前。接着他吩咐小厮不远不近地站在宜竹旁边,三人成三角形状将她保护起来。那两个小厮像隐形人一样,不声不响的站在那儿。

郑靖朗笑着解释道:“虽然京城承平日久,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下,——毕竟你生得这么美,很容易引起那些登徒子的觊觎。”

宜竹笑得很愉快:“谢谢你的关照和夸奖。我很受用。”

郑靖朗如流水一样明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整个人眉目舒朗,神色鲜活生动,笑声悦耳动听。

两人一边观灯一边闲叙。宜竹无意中问了一句:“令妹也来观灯了?”她记得郑靖朗有一个妹妹,不过她一直没见过。

郑靖朗一听妹妹二字,脸色倏忽一沉。

宜竹连忙道:“我可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郑靖朗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不不,杨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为我妹妹难过,这么华美的灯楼,她却不能前来。”

宜竹的脸上不禁流露出狐疑的表情,但她忍着没有追问。

郑靖朗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动解释道:“我的妹妹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劳累,不能到人多的地方。”

宜竹心中生出一丝同情:“是啊,真让人难过,她在这么一个如花的年纪却只能终日呆在家里,不过,还好她有一个好哥哥,这也是一种慰藉。何况身体以后可以调理好的。”

郑靖朗苦笑着摇头:“恐怕是调理不好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请了无数名医。”

宜竹不知该接什么好,两人之间出现了冷场。

过了一会儿,郑靖朗用艰涩地语气问道:“杨姑娘,你可知道舍妹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宜竹摇头。

“这是因为——因为我母亲和姨母的离世造成的。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在此之前,她本是一个活泼淘气的女孩子。”

宜竹安慰道:“这着实令人难过,只是逝者已去,我们生者只能节哀。”关于这件事,宜竹听过很多版本,根本不知哪个才是真的。人皆有好奇之心,她自然也不例外,她倒很想听听郑家的当事人是怎么说的。不过,她又怕此事牵扯到双方家族的秘辛,因此她问得很节制很含蓄。

郑靖朗怔了片刻,最终半吐半露地说出了郑家和武安郡主的那场扑朔迷离、真假难辩的恩怨情仇:“我知道世人对此事是众说纷纭,我只想说的是,当年那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我的小姨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事。她是除了我母亲之外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她因为我母亲身子不好,在府里精心照料我们兄妹,她不独对我好,对我的堂兄弟姐妹们也很好,当时郑家的孩子都喜欢她——这一点谁都不会否认。杨姑娘,你跟我三堂哥也认识,如果你对此有疑问,可以问他。”

“…武安郡主一直妒忌我母亲,因为我母亲比她更讨祖母的欢心。她连带着厌恶我小姨。我二伯只是出于亲戚情谊和我小姨说了几句话而已,结果就令她妒性大发…你应该能想像得出,我和舍妹亲眼看着两个最亲的亲人死于非命,看着熟悉的族人被斩首被流放。我不能原谅这个罪魁祸首,哪怕世人说我心胸狭窄我也在所不惜,我不能像靖北那样,宽宏大量的原谅别人的一切错误。”

郑靖朗说得很跳跃,有的地方省略了,但宜竹可以根据这些关键信息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其中秦靖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小,他是当年那件事的目击者和主要证人。郑靖朗说完这些话后,神色一度显得很激动。宜竹只好说起别的事来缓冲一下气氛。

郑靖朗慢慢平静了下来,待他恢复正常,他略带些忐忑和自嘲地说道:“杨姑娘,让你见笑了。这些话一直不怎么向别人说。不过,你是个例外——你好像有一种让人掏心掏肺的奇特本领。”

宜竹道:“我只是好奇心略重而已。”

两人已经在灯楼前站了半个多时辰,杨镇伊和宜兰仍没出现。郑靖朗提议他们到别处走走,宜竹欣然同往。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猜灯谜。并且他还提出一个规矩,即他们两人猜谜所得的东西归对方所有。这一趟下来,宜竹倒占了不少便宜。郑靖朗十猜九中,而她是十猜九不中。小厮帮他们拿着战力品,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漫步赏灯观景。

事有凑巧,他们刚好与秦靖野和郑靖北等人狭路相逢。郑靖北满面春风的上前和他们打招呼。秦靖野则是肃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他八百吊钱一样。他那双寒星一样的眸子盯着郑靖朗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蛛丝马迹。接着又用类似的目光把宜竹扫瞄了一遍。

郑靖朗言笑宴宴,与众人谈笑风生,对宜竹依旧关怀备至。

第二十一章上元节(二)

秦靖野紧绷着脸,整个人像刚从盐水里捞出来一样,十分严肃。

郑靖北倒对郑靖朗态度十分温和,不过,他也很在乎秦靖野的情绪,时不时地观察他的反应。秦靖野故作若无其事的睨着宜竹,目光从她头上的碧玉步摇移到她的玉色襦袄上,再到那条在煌煌灯火下熠熠生辉的艳红石榴裙上,最后又在她的脸上打个转儿,她的脸色在因为灯光的照耀(也许是因为喜悦)闪着莹润的光泽。那种光泽在无形中逐渐放大,灼痛了秦靖野的眼睛。

郑靖朗一边跟众人说着话,一边好整以暇的等着秦靖野做出表态,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笑容。他的神情带着一种含蓄的挑衅,秦靖野则似乎在尽力克制住情绪。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硬,郑靖北只好再次扮起了和事佬这个角色:“我们要去前面看百戏,…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其实,他心里希望的是郑靖朗最好能离开,宜竹最好能…留下。——这肯定是某人的愿望。

不过事情只能一半遂了他的愿。

“好!”

“…好。”

郑靖朗和杨宜竹一前一后发出了回应,前者响亮爽快,后者略带一些迟疑。郑靖北掩饰的干笑几声,继续振作精神,担当调停人。

众人一起行走时,郑靖朗依旧像方才那样让小厮把宜竹围在中间,省得行人冲撞了她。他一路谈笑风生,或是说着路过的各家老店的来历,或是扯些旧年趣事,郑靖北和宜竹时不时插上几句,只有秦靖野整个人游离在人群之外,他那张桀骜孤冷的面容与这热闹欢乐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三人正说着话,秦靖野突然趁空插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杨姑娘,你的父母和兄长呢?”

宜竹顿了顿,微笑作道:“我父母在西市歇息,哥哥走散了。”

秦靖野抓紧时机又道:“你一定很想找到他们吧?我不介意护送你去。”

宜竹奇怪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摇摇头,俏皮地笑道:“不,我很介意被你护送。”

秦靖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跟我说话,似乎很喜欢用‘不’字?”

宜竹讶然道:“难道我不能说不吗?”

秦靖野被噎了一下,只好道:“不,你当然可以。”

宜竹狡猾地笑了,摊摊手:“你看,你也用这个字了。”

秦靖野心有不甘的呼了口气,他明明还有几句话没说透的,如今被她一打岔竟全忘了。不过他倒借着说话的机会,挤到了宜竹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他一加入,另外三人共谈的和谐气氛立即被打破。宜竹和秦靖野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郑靖朗无奈地朝宜竹笑笑,自觉退到了后边。四人中只剩下了郑靖北独立支撑僵局。宜竹一边观灯一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觅着兄姐的身影,她想着再逛一会儿如果还找不见他们,她就自己回去找父母。

她正这么想着,只听见郑靖北发出一声愉快的呼声,他兴致勃勃地指着路边的一条四五丈长的大粗麻绳道:“咱们来玩牵钩(拔河)吧?”

这条长绳两头分系小绳数百条。人们分两队比赛,中间立大旗为界,震鼓为号,输的一方付帐。

其他人不忍拂了郑靖北的意,纷纷表示赞同。郑靖北点了点人数,发现他们三个各带两个小厮,一共九男一女十人,刚好分为两队。秦靖野一马当先,连同宜竹在内划拉了五个人在自己这边,郑靖北和郑靖朗等人在另一队。

他们两队一准备好,提供麻绳的小贩开始击鼓。宜竹这边,三个小厮在前面,秦靖野殿后,宜竹正好站在他前面。他今晚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从比赛一开始,他就不断寻找让人无法回答的话题:

“请问杨姑娘,令堂和你是不是已经打算更换目标了?”

“…这个不须秦公子操心,我保证她再不会打你的主意,——毕竟我们的眼光一直在提高。”

“不敢苟同。”

“我希望你的目光同你的说话一样锐利——千万别被人的表面给蒙蔽了。”

“你认为一张高傲而自以为是的面孔下面会有一颗谦逊而温和的心吗?我认为‘相由心生,言为心声’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们两人正在说话,宜竹忽然觉得手中的绳子一紧,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动了几步,前面三个小厮脸红脖子粗的叫嚷着,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回拽,无奈他们已无回天之力。靖北那方的人已经开始提前发出得胜者的笑声。就在这时,形势急转直下,秦靖野忽然开始使力了,宜竹整个人被带动,脚步连连向后趔趄。双方陷入了僵持状态,秦靖野的闲情又来了。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宜竹拉家常,宜竹每每都被他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只好耐着性子礼貌回答。

她答辩完毕,拔河比赛也结束了。双方僵持了那么久,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还是宜竹他们这方险赢。郑靖北也不怎么在意输赢,他满面笑容的付了帐,继续带着众人往前逛。

忽然一对颇为眼熟的青年男女从宜竹身边挤过,女的浓妆艳抹,用手帕遮着嘴吃吃地笑着,男的身材挺拔,相貌俊美。这两人正是宜兰和章文生!宜竹心里一凛,急忙出声呼唤姐姐,无奈人多声杂,对方正说得投入,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唤。等到宜竹费力分开人群时,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郑靖朗很细心地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他连忙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宜竹道:“我好像看见我姐姐了,叫她又听不见。”

郑靖朗让宜竹简单形容了一下宜兰的容貌,然后便吩咐一个青衣小厮前去寻人。他回过头来温声安慰道宜竹,宜竹感激地冲他笑笑。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她不知道宜兰什么时候同章文生搭上了,她之前似乎并没有异样,算了,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秦靖野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他直接忽略掉郑靖朗,对郑靖北和宜竹说道:“走吧,我们去吃夜宵。”从正月十五这天,一直到十七日,长安城的各家店铺都开了夜市,门前挂着各式灯笼,里面亮如白昼。真可谓是家家灯火,处处笙歌。

郑靖朗脸上漾着柔和的笑波,伸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摊道:“我想请诸位去前面小摊前吃一碗馄饨,不知你们肯不肯赏脸?”

宜竹怔了一下,爽快答应,她正好在这里等宜兰和镇伊。郑靖北和秦靖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郑靖北顿了顿最后委婉拒绝了。

郑靖朗的到来顿时引起了一些食客的惊奇和注目,他锦衣华服,容貌俊逸,说话亲切温和。连坐姿和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就连嗓门敞亮、身材圆滚的老板娘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放柔了许多。宜竹注意到那老板娘给他盛的馄饨多了几个。两人相视一笑,埋头吃了起来。

秦靖野站得不远不近的看着两人,他紧攥着拳头,剑眉紧蹙,目光犀利而凛冽。他离开又不甘,上前又不愿,就这么纠结无比的杵在那儿,郑靖北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二郎,你看这…”

第二十二章暗潮涌动

秦靖野面带寒霜,一语不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紧盯着宜竹,宜竹被他看得发毛,她吃了半碗便再吃不下去了。秦靖野在外围站了一会儿,忽然大踏步走上前来,往桌上拍下一块银子,沉声道:“他们的帐先付了。”

圆胖的老板娘吓了一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找、找不开。”

秦靖野面无表情:“不必找。”

宜竹抬脸看着他,他的脸浮在灯光和热气的氤氲中,神色显得复杂而神秘。他看看含笑不语的靖北和默然不语的宜竹,摊摊手勉强找了一个借口:“你和我牵钩赢了,我理所当然的要管饭。”

宜竹轻轻一笑道:“多谢。能让你管饭我很荣幸。”她说着话,眼睛的余光瞥到了郑靖朗脸上的神情,她心中一凛,郑靖朗微微垂着头,面上的表情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诡秘。一种女人的直觉,让她隐隐觉得不安和怀疑。

郑靖朗心细如发,他极快地便察觉到了宜竹的异常,他脸上的那种笑容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仍是那副让人如沐春风、如饮醇酒的温和亲切的表情和神态。宜竹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了。

秦靖野又道:“我和靖北要去找静婉,你可以跟着。”

宜竹本想回答说,我不想跟着。恰在这时,前面人群中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听那议论声,似乎有登徒子调戏妇女。

宜竹也跟着众人一起好奇的踮足观望,只可惜她被层层人群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只听有人嚷道:“好大的胆子,天下脚下竟敢有人当街调戏良家女子!”

又有人问:“这是哪家的浪荡子弟?”

有人接道:“可别是杨家的。”

人们议论了一会儿,人群突然被冲散开来,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抱头乱窜。

宜竹单看这人的衣裳和身量觉得十分眼熟,她正在皱眉思索,就听秦靖野凑过来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人很眼熟?”

宜竹急忙否认撇清:“不,我肯定不认识这样的人。他应该是你的熟人。”

秦靖野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揶揄:“他的确是我的熟人,同时也是你的,——他是你哥哥。”

宜竹睁大眼睛:“…”

她来不及多想,费力拨开层层人墙,快步窜到道路中央。

杨镇伊正在狼狈狂奔,一看到妹妹,顿时像溃兵找到了队伍一般,一把拉住宜竹,大口喘着气指着气势汹汹的追兵大声嚷道:“那个谁,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我妹妹穿的衣裳是不是跟你一样,我真的是认错了,根本没调戏你好吗?”

那帮追兵中闪出了一个素袄红裙的亮丽女子,此人正是宜竹他们在南郊野餐时与之发生口角的王绮。这可以真是冤家路窄。

“王姑娘,原来是你。”宜竹挡在哥哥面前,笑着招呼。

王绮看了看这兄妹俩,杏眼圆睁,没好气地说道:“原来是你哥哥,怪不得呢。”

杨镇伊受了一肚子憋气,此时见她再次出言不逊,立即还击道:“我若是知道是你,即便你追着我跑二里地,我也不会看你一眼。我调戏你,笑话,你当我没见过女人啊!”

王绮气得花枝乱颤,指着杨镇伊就要开口大骂。

就在这当儿,郑靖朗缓缓走出,朗声相劝。王绮和她的丫头和小厮很快便认出了郑靖朗和秦靖野等人,他们的气焰顿时下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