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绮看宜竹身边竟围着三个男人,一时间既鄙夷又佩服。——据说,身边围着的男人的质量是衡量女人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一个女人若是得了异性的追捧,在收获同性妒忌和鄙夷的同时,也会令对方刮目相看。王绮此时就是这等心境。

王绮收敛了脸上的嚣张气势,接着将矛头戳向了杨宜竹,她冷笑着讽刺道:“杨姑娘,你哥哥该跟你好好学学,大凡他得了你一成真传,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街上见着女子就搭讪。”

宜竹不动声色道:“王姑娘,这街上人多灯闪,认错个把人不足为奇,我本人也有过这种待遇,但我从来不曾自信的认为这些人是对我图谋不轨。”

王绮被噎了一下,刚要反唇相讥。

忽听秦靖野冷声问道:“你表姐呢?”

王绮以为他是在向自己打探表姐的去处,心里的火气渐渐散了些。她和崔玉姗如亲姐妹一番,自是知道表姐对秦靖野的心思,她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为表姐扫前障碍。她见秦靖野这么问,立即得意洋洋地看了宜竹一眼,含义不言而喻,她看中的男人此时正牵挂着自己的表姐呢!

王绮垂眸答道:“我和表姐原本约好去勤务楼看花灯,街上人多,不小心走散了。我正要去找她。”王绮说罢眼巴巴地看着秦靖野等着他表态,她满以为秦靖野肯定会送她去跟崔玉姗会和。

没想到秦靖野听完这话,点点头,接着抬手吩咐小厮:“去,把他们送到勤务楼找崔家小姐。”

王绮顿时语涩:“…秦公子…还有那登徒子的事还没解决呢?”

杨镇伊因为有了妹妹和别人撑腰,说话底气十足,他滑稽地冲王绮做了个鬼脸,手里扬着一块被踩踏得脏兮兮的丝帕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怎么会跟你搭讪,你瞧瞧,这手绢可以是一个佳人追了老远抛给我的。”

王绮随意瞄一眼了手绢,突然惊呼道:“那是我弄丢的手绢,你这个混蛋,你还给我——”

杨镇伊一脸惊诧,接着又颓丧起来,他好容易捡了一块手绢,正准备回去向家人和同伴炫耀说是有人抛给自己的,没想到竟是这个母夜叉的,真是扫兴!

王绮上前劈手夺过手绢,带着丫头跟着秦家的小厮恨恨地走了。

秦靖野转过脸,扫了一眼王绮的背影,鉴定完毕,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对杨镇伊说道:“你的眼神太差,她们的身量步态根本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

杨镇伊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们”指的是宜竹和王绮,同时,他心里又有点疑惑,他怎么区分得那么清楚?

兄妹两人会合后,郑靖朗的人也找到了宜兰,她果然和那个章文生在一起。章文生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贵人”在场,激动得舌头打卷,一时不知先讨好哪个才好。秦靖野对他爱搭不理,郑靖北态度如常,只有郑靖朗对他颇为关照。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宜竹抬头看了看夜空,已然月上中天,此时估计已到子夜,她便催促道:“我们该回去了。”宜兰依依不舍地看着章文生,对方也用加工过的含情脉脉地目光看着她。宜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寒。

兄妹三人告别了郑靖朗和秦靖野等人,迎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去寻找父母。平氏正在翘首以待,镇飞吃饱喝足了正趴在父亲怀里睡得口水直流。

宜竹随口问道:“娘你没看到大伯他们吗?”

平氏笑道:“人家在跟未来的亲家一起逛呢。”宜竹会心一笑,堂姐宜梅已亲了亲,上元节是青年男女光明正大在一起游玩的节日,她的未婚夫肯定不会错过这个良机的。

平氏用羡慕而又妒忌的口吻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亲家?”

宜兰红着脸小声接道:“娘,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平氏十分敏感,转过脸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大女儿,突然,她惊叫出声:“宜兰,你的头上怎么多了根簪子,你自己买的?”

宜兰的脸上闪过一丝娇羞,用骄傲的语气道:“是章郎送的。”

宜竹一直在寻着机会跟姐姐说这件事,此时便趁机插话:“姐,你以后跟章文生来往要谨慎些,我总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那日在茶楼时,他的态度前后不一。还有夜晚的表现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宜兰听到妹妹说自己心上人的坏话,顿时炸毛,不管不顾的大嚷道:“你才跟章郎见了几面就这样说他?”

宜竹还没来得及辩解,宜兰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你还好意思叫我谨慎,你自己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晚在做什么?你脚踩几条船跟同时跟几个男人谈笑风生,我没说你,你倒说起我来了。”

平氏厉声吼道:“不准这么说你妹妹!”

杨镇伊也替宜竹说话,说是自己不小心走散了云云。

杨明成是两头相和,也说章文生这人要好好考察后再做决定。宜兰见所有人都站在宜竹那边,心里十分委屈和气愤。她又想到这么多年来,父母一直偏向着妹妹,哥哥也跟她最亲近。妒忌

和愤怒让她丧失了最后一线理智,说出的话越来越难听:“…你嫌章郎谄媚,你怎么不想想,他也是一个平凡人,面对比我们尊贵的人难道要比他们还高傲吗?爹不也是这样吗?…你看不起他这样的人,是不是也看不起爹,你有什么资格高傲!”

宜竹没想到自己的规劝竟会引来这么大的反弹和侮辱,她心头怒火熊熊,脸色发白,觉得十分心寒。众人的争吵声把镇飞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众人。

宜竹极力让自己镇定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是姐姐,我宁愿得罪你也要实话实说。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所嫁非人,换了别人你看我会不会说!”说完这句,她突然觉得心灰意冷,颓唐无力地沉声道:“算了,你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我以后不多嘴了。”

第二十三章激烈争论

姐妹两人闹个不欢而散。平氏和杨明成百般调停也没用。宜兰被章文生勾住了魂一样,深深地陷入了进去。趁着元宵佳节时不时偷跑出去。

宜竹只去了一回便没有兴趣了,这几天父亲刚好沐休在家,她想趁着机会好好跟他谈谈。

“爹,镇守北方边境的是谁?”

杨明成一脸莫名其妙,顿了顿,慈祥地笑道:“是康拓利节度使。你一个女孩子家操心这些做什么?”

宜竹又问了一些细节,越问越心惊。这个康拓利是个胡人,身兼西北三镇节度使,他善揣上意,曲意结交权贵,深受当今圣上喜欢。已到了“谒见无时”、随入出入宫掖的荣宠地步。这不是另一个版本的安禄山吗?

“爹,你说这康拓利会不会造反?毕竟他一人统领三镇兵马大权,又是个胡人。你能不能跟三堂伯说——”当宜竹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杨明成吓得脸色发白,从座上一跃而起打断她的话道:“你这个孩子是听谁的?快给我住嘴!”

他说着话还警惕地看看四周,一脸畏葸和惊惧:“你知道上次说这话的张丞相怎么了吗?他,堂堂的一代名相,硬是被贬到西北边陲之地。他用重金贿赂朝中大官和西北采访使和宫中内佳,煊赫威武如你三堂伯都不敢在圣上面前说他半句不是。你这孩子你是不要命了,唉…”

“爹…”宜竹还想再争辩,杨明成的态度却是罕有的强硬,坚决不准她再提此事。

宜竹低头不语,她突然想起当年唐玄宗时期朝中并不缺乏有识之士,也并非没人看出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当时也有人进谏忠言,可他们最终也未能阻止那场叛乱。她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七品芝麻官之女,又能做什么呢?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祸乱发生而什么都不做,她实在是心有不甘。她矛盾着纠结着,心头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一连几日,宜竹都是心神恍惚,平氏看到宜竹这副神态,以为她还在生宜兰的气,便又把大女儿狠狠数落了一顿。谁知她这样做,反而加深了宜兰对宜竹的嫌隙,姐妹两人形同陌路。

她在宜竹的自我开解能力很强,她只消沉了几天,便又重新振作起来。不管将来如何,她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

元宵节一过,年就算彻底结束,百姓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陶然居也开始了正常营业。因为手里略有余钱,宜竹又将楼上的雅间简单装饰了一下,整体风格清新素雅,简而不俗。她花大价钱从书坊买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放在茶馆供人阅读,没过多久,陶然居便成了长安城中那些因家境所限购不起大量书籍的学子们和读书人的常聚之地,他们时常是开门即来,闭市才走。郑靖朗也来过几次,并表示十分喜欢这里的环境,他和很多布衣士子相谈甚欢。虽然宜竹和他的交谈十分投机,但由于她天性谨慎冷静,不轻易动情。所以两人的交情也仅限于此,并没有再进一步。

宜竹在这厢忙着茶楼的生意和酿酒的事情,宜兰却时不时的溜出去私会章文生。那章文生心思灵巧,善揣人心。每回来杨家拜访都将平氏哄得眉开眼笑。平氏本就对他没什么成见,这样一来愈发喜欢他。宜竹私下里提醒了几次,平氏反而替章文生说起了好话:“这孩子还不错,不就是爱巴结贵人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想往上爬就得这样,你爹不是跟他一样吗?可是你瞧瞧他对我对你们兄妹几个多好。男人心思活络总比那认死理的书呆子要好吧?你瞧瞧咱隔壁刘秀才的娘子过得多苦。再说你姐姐喜欢他,我和你爹总不能把他们硬拆散了吧?”

对于这桩亲事,杨明成虽然不甚赞同,但终究抵不住宜兰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和平氏的枕头风和枕头吵,最终只得无奈答应。

两家在孙立才的母亲章氏的主持下交换了八字庚帖,定下了亲事。章文生和宜兰定亲后往杨家来得更勤了。他还怂恿杨镇伊多去郑家走动,以便他更好的巴结贵人。郑靖朗连着邀请了他们两人几次。

没想到从这以后,杨镇伊突然成了小红人一个。秦靖野紧步郑靖朗的后尘,也派人送来请柬邀请杨镇伊去打马球。杨镇伊既惊讶又无措。平氏和杨明成乐得合不拢嘴,坚决主张儿子一定要去。杨镇伊只好硬着头皮赴约。当晚,他回家后用意味深长地目光看着宜竹,幽幽说道:“想不到你好他这口,你倒把我给坑苦了,我跟他在一起,就像披了针毡一样,浑身不自在。”

宜竹幸灾乐祸地笑道:“也许他好的是你这口。别往我身上扯。”

杨镇伊重重哼了一声,俨然像个单刀赴会的大勇士,用一副居功自傲地语气吩咐妹妹:“给我来坛好酒压压惊。”

杨镇伊被秦靖野连着邀请了两次,他第二次回来时,一脸无奈懊恼的对宜竹说道:“好了,该你了,他明天要来咱家回访。”

“什么?”宜竹正在喝茶,差点喷涌而出。

她恶狠狠地质问道:“谁让你邀请他的?咱们家怎么招待他?”

杨镇伊垂头丧气,两手一摊:“你以为我想啊,我是在他的逼迫下不得不邀请他的。”他想着两人的对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今天下午,他好容易挨到可以告辞的时间,秦靖野突然绷着脸发问道:“你是不是想邀我到贵府回访?”

杨镇伊目瞪口呆,他绝不会这么想。但在对方炯炯的逼视下,他只好含泪点头:“我、我正在这么想。”

秦靖野脸上流露出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神情:“那你如你所愿吧。我明日辰时到。”

事情就这么被秦靖野单方面一锤定音。

平氏听到消息后,激动得无法言表,她跑前跑后的忙活。把家中最好的茶叶、精致的茶点全摆了上来。

辰时一刻,秦靖野准时驾到。双方进行了不太友好的寒暄之后,秦靖野寻了一个机会跟宜竹单独相处。

他勉为其难地开口道:“我不大想来,可又不得不来。”

宜竹心道,我没让你来。

秦靖野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提醒你,——你已经引起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注意。”

宜竹不动声色道:“请问你指的是你自己吗?”

秦靖野:“…”他沉着脸,霍地起身,在原地徘徊几步,然后站定,面带愠色道:“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宜竹微微一笑,戏谑道:“谢谢,这是你一次正式承认我聪明。”

经过这么多次交手,秦靖野基本上已经适应了她说话的节奏,对此并不太惊讶,他迟疑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像是突然下了决心,直直盯着她,语调缓慢而有力:“我希望你能更聪明些,——难道你看不出郑靖朗对你别有用心吗?”

宜竹凝上静视着他,平淡地反问:“请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秦靖野胸口微微起伏,神色略有些激动和窘迫:“他,他是有意报复我,报复我你懂吗?”

宜竹一脸狐疑:“你这话让人费解,他跟你有仇怨不假,但与我何干?他真要报复也是直接找你,何必这样南辕北辙?”

“跟你何干?”秦靖野低低重复一句,他紧攥着拳头在屋里转了几圈后,蓦地停住脚步。

“我是怕他误会我跟你有关系——你在这一点做得很是成功,就像跟茶楼的请柬一下,广而告之。”

宜竹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她几乎被气笑了,她很想知道这人究竟能自恋到什么地步!

她怒火燃起,胸中战意昂扬,嘴里立即不客气的反击道:“我自信从没做过让你误会的事,更没有蠢到拿自己的闺誉来开玩笑。我有必要让你知道,我心悦的男子根本不是这你种类型的。——他一要人品端正,心胸宽广,既知道尊重别人,又能清醒的认识自己——”她故意省去最关键的一句,显然你不是这种人。

秦靖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深黑的瞳孔渐渐紧缩,脸色忽地涨红。默然良久,他冷冰冰地讥讽道:“南辕北辙的人正是你,——你所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你根本不曾看到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宜竹冷笑不语,秦靖野继续说道:“我跟他一起长大,再也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性格——他口甜心苦,心机深沉,善于伪装,重利忘义。”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安,顿了顿还又道:“我一直本着‘君子绝交,不出恶心’的规矩,但我今天必须要打破这个规矩,我不能坐视你被他蒙蔽!”

宜竹的语气也变得激愤起来:“我自己有脑子判断,不劳你替我做决定!”其实宜竹心里对郑靖朗并没有多么信任,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安全距离外冷静的观察着。但是秦靖野的这一番话却反而起到了激将的作用,使得她暂时把心中原有的一丝疑虑给压了下去,专心致志地和他抗辩。

秦靖野见她这样,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失望和愤怒,他沉声诘问道:“你看人从来都只看表面吗?”

宜竹语调拔高,一语双关:“可是对某些人我连表面的好都看不到,你说我还会有兴趣去了解他的内里吗?为什么有的人总不肯反省自己,却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第二十四章郑府花宴

这句话宛如一道轻雷轰在秦靖野的头顶,他像是受了很大的震撼,身子也随之微微一颤。他一语不发,定定地凝视着宜竹,眸子幽深难测。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宜竹下意识的别过脸去,避免和他正面对视。

她胸中的怒火在渐渐散去,头脑也跟着清明许多。她暗暗想道,秦靖野这人虽然自恋傲慢,说话招人讨厌。但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自己的反应未免有些过激了。想到这里,宜竹的心中闪过一刹那的困惑,前世今生加一起,她共活了二十三年,在这当中,她见过不少奇葩和极品,一般情况下她都能一笑而过,即便是反驳也是面带微笑,柔中带刚。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的时候。为什么她能容忍别人,却独独不能容忍他?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宜竹此时根本没心思去深究。她思量片刻,神色渐渐放柔,语气也跟着缓和了许多,但话中仍带有隐隐的余怒:“我从来没有故意让人误会你和我的关系,我不能接受你的这种指责。其他的…请原谅我的冒犯。”说完这话,她扭身走开了。

秦靖野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忍住了,他转身默默离开。

从这以后,一连数日,宜竹再也没有见过秦靖野。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若有所失,又似乎不是。她一心一意的带着家仆酿酒,挖地窖,藏酒,管理茶楼,看帐本,或是在房前屋后种菜栽花,每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闲去想杨家的下场、这个国家的未来和别的人和事。

天气逐渐转暖,春回大地,百花竞放。平氏看宜竹整日闷闷不乐,就让杨镇伊陪着她出去散心。

二月底,郑靖朗的妹妹郑静乐派人送来请帖,邀宜竹去郑家参加百花宴。宜竹对郑静乐只闻其名不曾见面,她迟疑了一阵便决定应邀前往。宜竹细心打扮了一番,正要出门,忽听平氏出声唤她。宜竹忙应声而出。

她来到门外才知道怎么一回事。原来是那日元宵节时撞她的那家人深觉过意不去,特意打听了她家的住址送来了几筐菜蔬做赔礼之物。

宜竹忙推辞道:“那日人多,车马相撞原属寻常,再说那赶车的小哥已经道了歉,无须再送此谢礼了。”

送礼的是一身着水红衫子,梳着双丫髻的十四五岁的丫头和一个四十来岁、样貌精明干练的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打量着宜竹,爽朗地笑道:“杨姑娘真有雅量,怪不得那日我们夫人说姑娘跟杨家其他人不一样,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说姑娘如此好心,将来定有大福。”

平氏见女儿被夸,不觉眉开眼笑,十分赞同地道:“你倒是挺会说话,我也觉得我们家竹儿将来有大造化。”

那妇人含笑看了平氏一眼,又随口附和了几句。宜竹见她们是铁了心要送这谢礼,再一看这些东西都是些寻常之物,并不贵重,客套的推辞了几句便收下了。

她又问那家夫人贵姓,中年妇人倒也不隐瞒,立即答说,她家夫人姓齐,原是京中一大户人家的奶妈,如今在万安老家养老。宜竹听说送礼的主人是奶妈时,神色依旧如常。她和中年妇人攀谈了几句,命小麦准备了几样点心算是回礼。中年妇人和丫头起身告辞,宜竹也命车夫赶车上路。

到了郑家,郑静乐早早派丫头在门口侯着,宜竹下了马车就被热情地迎了进去。

郑静乐大约十三四岁,身着一袭水蓝色春衫,白色裙子,身姿袅娜纤细,气质清雅不俗。她说话细声细气,待人周到体贴。可惜的是她的身体太弱,宜竹和其他几个姑娘陪她在园子里玩了小半个时辰,她就明显体力不支。

众人识趣的起身告辞,郑靖乐连声抱歉,说都怪自己不能让大家尽兴,众人都表示理解,一起说没关系。

宜竹即将离开时,在花园里和郑靖朗迎面相遇。他冲她浅浅一笑,神情和态度跟以前相比,略略有了些变化,似乎更含蓄更节制了。

宜竹微微一福,“四公子。”

郑靖朗先是问她今日玩得怎么样,接着又替妹妹向她道歉,宜竹笑着说道:“真的没什么,我们都理解她,她人这么可爱,身体却这么虚弱,我们惋惜都来不及,谁能忍心责备她。”

郑靖朗脸上笑意加深,语气真诚地说道:“舍妹肯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早就想和你认识了,那日你跟静婉她们踢蹴鞠,她在旁边观看,我知道她心里十分羡慕你们这些身体康健的人。”

两人自然而然地围绕着郑静乐的身体倾谈起来,郑靖朗说了一会儿,话锋突然一转,温和似水的目光注视着宜竹,从容而恳切地问道:“杨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最近对我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宜竹心里一惊,随即摇头否认。

郑靖朗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无奈而又自嘲的笑意,“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是不是有人向警告你不要和我走得太近?”

宜竹一怔,心道,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郑靖朗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花丛,徐徐说道:“不过,他说得也许是对的,相较于他,我是一个不大中用的人——眼下郑家只是靠祖上余荫支撑,我生母早逝,父亲因为当年的遭遇,终日沉迷于仙道,不理世事。他警告你确实是为你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他这么做也有别的用意,我这人别的本领没有,就是细心。他可能对你有意。——杨姑娘,我在这里先提前恭喜你…”

“不,你弄错了。”杨宜竹不等他说完,猛然打断他的话:“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四公子不要听信市井闲言。”

郑靖朗听到这话像是很吃惊:“杨姑娘,他看上你,你不觉得荣幸?毕竟他家世也算显赫,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宜竹感到好笑,张口反问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感到荣幸?”

郑靖朗似有触动,眸中隐隐闪烁着一缕光彩。

他很善解人意地笑笑,主动结束这个让人不太愉快的话题:“算了,以后我们之间少提起他吧。毕竟我和他之间有不愉快的过往,一涉及他难免会有偏颇之处,一不小心就成了诋毁。我不愿意给你留下这种不好的印象。”

宜竹笑着摇头,她心里有些奇怪,她原以为郑靖朗会接着说秦靖野的坏话,或是提出辩解,但他却什么也没说。

宜竹在郑家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回家。不料她刚出郑府,就见身着常服的父亲带着他的随从在郑家大门口等着。

宜竹惊讶地问道:“爹,你不是最近很忙吗?今日怎么有空回来?”此时正值百姓春播忙碌时节,再加上自正月之后,京城附近一直没下过透雨,许多农人不得已只好开始挑水灌溉。父亲时常亲自到田间垄上查看情况,有时三五日才得空回家一趟。

杨明成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你娘说你来郑家做客了,我正好路过这里,顺便接你回去。”

宜竹满腹狐疑,她再三追问,无奈杨明成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是让她不要管大人的事。 宜竹只好打住这个话头,父女两人一路无话。

第二十五章杨府争执

宜竹注意到父亲回来时,每次都很疲惫不堪,一到家就倒头大睡。平氏问他他也不说,如是几次之后,平氏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杨明成在外头草屋藏娇。

“过几天,咱们娘几个去万安县勘察一番。”她悄声吩咐两个女儿。母女三人还未成行,他们却接到了杨明利家的小厮的口信:杨妃的二姐韩国夫人今日莅临杨明利家,她心情高兴,兴致偶来,召集杨府女眷去喝茶。

平氏十分惊喜,连称好运来了。小厮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拖着两个女儿去梳妆打扮。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一会儿见了夫人,你们两个都给我机灵些,夫人出手可大方了,要是得了她的欢心,随便赏赐点什么东西就能让眼红死。上次她赏了宜薇一盒南都石黛,上上次赏了宜芳一匹蜀锦,那可以都是宫中之物…”

奇髻高耸,丰神绝代,长裙曳地。她的容貌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妖艳,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会有短暂的失神。据说,韩国夫人的容貌不及杨妃的五分之一,她已是让人如此震撼,那杨妃的美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韩国夫人今日兴致颇高,笑容不断,尊口常开。杨府有头有脸的女眷围绕在她身边,宜薇宜芳两个撒娇卖痴,讲着恰到好处的笑话逗得韩国夫人时不时放声大笑。韩国夫人身坐着一个满头珠翠,衣着华美的肥胖妇人,那些挨不着夫人的女眷们便迂回向她献殷勤。

韩国夫人身边珠围翠绕,挤得水泄不通,平氏试了几次也挤不进去,她只能站在边缘望人兴叹。

正在小意服侍韩国夫人的宜芳无意间抬头一瞥,正好看到了平氏母女三个,她目光一闪,一边替韩国夫人捶着背一边低头说了几句什么。

韩国夫人摄人的眸光果然朝宜竹这边看来。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明成家的来了吗?”

平氏正愁着没机会献殷勤,一听到这声如天籁一般的声音,立即满脸堆笑,拖着两个女儿急忙上前施礼问候。

平氏嘴里不停的说着拜年的好话:“夫人,您真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啦。您和这些侄女辈的在一起,别人肯定当你们是姐妹。”

韩国夫人听够了这种奉承话,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反应极淡地笑了笑。

她那如水一般的眸子在宜竹姐妹俩身上例行公事的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你家的女孩儿?”

平氏忙答道:“是啊是啊,这高个的胖些是小女儿宜竹,那个叫宜兰。你们两个快些给你们堂姑磕头。”

宜竹满脸窘迫,心里万分抵触。她正待出言化解,还好韩国夫人及时发话了:“不必了,都站着说话吧。”宜竹暗暗松了口气。

韩国夫人屈尊纡贵的问了她们几句话,她接着神情慵懒地说道:“宜芳宜薇你歇着吧,换她们两个来服侍我就行。”

宜竹站着不动,宜兰看了她一眼,急忙笑着说道:“我妹妹从小像个男孩子,手劲太粗,还是我来服侍夫人吧。”

宜芳眨了眨眼,突然掩嘴笑道:“姑姑,她手劲粗也没关系,可以让她和堂叔一起帮姑姑拉纤铺路嘛,呵呵。”

宜竹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宜兰的手也不由得顿了一下。

宜芳轻叹了一声,拖长声音道:“难道堂叔没告诉你们吗?他呀,最近一直在帮堂姑拉纤铺路呢。”说完,她冲宜薇使了个眼色,想博得她的附和。宜薇嘴唇动了动,不知想起了什么,最终只是付之一笑,什么也没说。

平氏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微张着嘴,惊诧地问道:“这、这是为什么?”

韩国夫人低头看着自己修饰得极好的亮红的指甲,古怪地笑了一声:“他想当个好官,说是眼下春忙,百姓都没空服徭役,只有他和县里的衙役最闲,我只得让他们去啰。”